晏慎離道:“兒臣隻是提議。他二位之所以認可,是因這是於國有益之事,而非與兒臣有什麼私交。不知父皇今日喚兒臣前來,是要治罪麼?”
他話說得大義,倒顯得自己氣量小了。晏蒼鸞咳了一聲,回到正題上來:“治罪倒沒有。隻是這個提議,太過異想天開。重整綱紀如果有那麼容易,孤早就做了。想讓朝臣都是清官、純臣,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你明白嗎?”
“父皇容稟。兒臣以為,有些事,不能因畏難就不做。若是畏葸不前、疾言厲色不敢加於人事,隻知配置朋d姑息好名,豈是忠臣孝子所為?
今有蔣盈、崔同之事,這是明麵兒上的,那看不見的地方呢?卻不知藏了多少斑斑劣跡。朝廷如此,官員斂財,戍守邊境的官員、勤勉度日的百姓何來立錐之地?我大燕開國至今,可曾有過肅清吏治之舉?如今情勢已刻不容緩!國庫空虛,並非隻因打仗,也因貪腐。
京城如此,地方上行下效。為官者忙於應酬,忙於打點人脈,忙於編造政績……即便是那些剛入仕途有心做出一番成績的新人,久了也會被逼著同流合汙以保其身。百官如此,大燕何以強盛?
請問父皇,如此情勢之下,難道不該有一次整肅吏治之舉嗎?”
一番陳詞說得晏蒼鸞頗為驚訝。他這個既不受寵,又素來事不關己的兒子,怎麼會有如此見解呢?
沉了沉目光,問道:“你這話,是有人教你說的吧?”
晏蒼鸞這麼問,晏慎離也不意外,“父皇覺得是就是吧。兒臣隻希望父皇能采納諫言,保我大燕基業萬世無虞。”
他說的這些問題,晏蒼鸞並非不知,隻是一來,他年紀到了,心也早就冷了,不再像年輕時那般想著要乾一番大事;二來,作為燕國皇帝,他更喜歡也更看重的事兒是開疆拓土,在這些政事上的勞心要少一些。
摸了摸胡須,也不得不承認道:“你說的,是有幾分道理。
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有許多為你做事的人,不給好處是行不通的。這一點,太子就比你做得好。你若奪了底下人原本的好處,要整個官場都是為民造福、不惜己身的清官,無異於是和所有人作對。就連那些鐵腕之人、得勢得權者,想要整肅也未必能成功。一旦出錯,身首異處都是輕的。你尚還年輕,人脈經驗都不足,就想這般斷了自己所有的後路麼?”
他的聲音淡淡的,沒有半點波瀾。“再者,貪腐並非我大燕才有的事。那晉國呢?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想必也是亂得很。”
“父皇的意思是,不管了?”
“可你今天能說出這番話來,為父很高興。”他破天荒地表揚了他,“為父老了,身子也不大好。既然你願意,那這樣的事……”
說著,話鋒毫無征兆地一轉,鳳眸亮了亮道:“就交由你去做吧,如何?”
晏慎離一怔,即刻拜謝,“謝父皇隆恩!”
“起來吧。”晏蒼鸞講了這許久,口舌也乾了,自個兒喝了口酒,幽幽歎了口氣道:“這拜謝,並非為你自己,而為大燕百姓,是嗎?”
笑了笑,破天荒地招呼他道:“來。”
他走上前去,燕帝竟是邀他一起喝酒。“今夏新到的天醇酒,嘗嘗吧。”
“這恐怕不合禮數。”晏慎離沒有過去,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恭敬又行了個禮。
晏蒼鸞將欲遞出的酒杯尷尬懸在半空,上下打量他這兒子半晌,歎了口氣,放下酒杯。
想來自己也從未和他親近過,這驟然要親近,怎麼能夠呢?遂擺了擺手道:“罷了,你退下吧。”
說了半個晚上,晏蒼鸞答允了。他也必然會答允,因為他終究是不疼愛這個兒子的,即便挑明了做這件事對其之影響及後果,也無所謂。然晏慎離又豈是愛惜己身之人?他從始至終想要的,無非那麼兩件事罷了。
走出殿外的時候,頭頂響了一聲悶雷,瓢潑大雨驟然而至。
出來時還是晴天,他忘了帶傘。正想先找個地方避雨,雨中卻見一紅衣姑娘小跑了過來。
他正好立於橋上。禦花園中,夜晚華燈熒熒不滅,和著雨點一道打在橋下溪水上,有幾條銀鱗蕩躍水麵,一時光如曳練、晦明不定。他將欲轉身時看到了她,驀然立住。小昭已跑上橋,到了他麵前。
一把古黃色的油紙傘撐在了頭頂。
“我就知道你沒帶傘。”姑娘說。
他笑了笑,從她手中接過了傘,一手撐傘,一手攬著她,二人一道往回走去。
到了府上,將傘一收,交給了下人,她發現他另半邊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