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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傳一個億 白川芥子 110565 字 2個月前

第 1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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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熱了一點吃的。”緒以灼將裝著糖餅的碟子放在焚山麵前, 有氣無力道,“辛苦你了。”

眼前的芝麻糖餅冒著熱氣,焚山沒有動筷子, 而是看向趴在桌子上發呆的緒以灼。

“身上還是濕的。”焚山說道,緒以灼在外頭淋了那麼久的雨, 早就衣發皆濕,一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模樣。

她的身下也滴答滴答積了一灘水,燭光下隱約可見積水的血色。

那些血並非是緒以灼。

對於焚山的話,緒以灼沒有任何反應, 她用重複了好幾次後, 緒以灼方才懵懵懂懂地抬起頭。

“你剛才說什麼?”

焚山指了指緒以灼:“你身上還是濕的。”

緒以灼擺擺手, 意思是不管了,食指中指又並起指了指糖餅, 道:“涼了就不好吃了。”

焚山心情有些微妙,意外於這個時候竟然還能得到緒以灼的感謝的謝禮。

以她對君虞立下的心魔誓言, 保護緒以灼本就是她分內之事, 麵對敵人緒以灼使喚她無疑是理所應當的。就是緒以灼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 實際上她也沒有拒絕的能力, 但是……明明隻是幫了一個份內的小忙, 緒以灼心境大變的時候竟然還記著謝謝她, 焚山此時的心情就有點詭異了。

……和在秘境裡時一樣,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焚山拿起一根筷子戳了戳糖餅, 白底微微泛著黃的麵皮很軟, 一戳一個白印。她緩緩咬了一口, 熱乎乎的芝麻餡流了出來, 甜得讓焚山愣神。

一隻手背上血跡未擦的手伸了過來,摸走一個餅, 啃了兩口。

真正殺人的時候,緒以灼腦子裡沒什麼想法。太平道裡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變故,連鬼偶都能在那種情況下走大運逃掉,緒以灼隻知自己不能再犯一次一模一樣的錯誤了。

她沒有任何留手,魔修的是殺招,緒以灼回敬的亦是殺招。

這些魔修數量雖多,但實力於緒以灼而言可謂一般。緒以灼恍惚間意識到自己的實力在修真界真的很強了,隻是身邊多是君虞顏暉江清漸這樣強大的修士,平時需要她出手的時候也很少,她才對自己的水平一直沒有一個明確的認知。

全力以赴之下,皆是一擊必殺。

生命流逝得太快,直到大堂內除了她和焚山已經沒有站著的人,地上橫七豎八倒著幾具屍體,緒以灼才意識到這些人都已經死了。

奪走彆人的生命對她而言是這般輕易的一件事。

這種感覺很不好。

緒以灼害怕自己習慣這種事,如果她習慣了明虛域修士間的殺戮,即便殺的都是惡人,她回到原來的世界後還能適應平靜和平的生活嗎?

緒以灼麻木地一口口吃完了手中的餅,芝麻餡的甜味相較以往淡了許多,她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對焚山道:“我去休息,明早若是雨停,就動手去魔界。”

焚山頷首:“魔修的地盤麼?”

“嗯,”緒以灼點了點頭,“聶姑娘將彤神鏡交我保管的時候,說過須得她宗主同意才可正式借給我,如今我雖與她分散,卻也不可食言。”

緒以灼不知如今聶姑娘在何處,但回歸魔界想必是要比她容易的,她也得儘快趕過去,免得聶姑娘為難。

“其餘人對待黃泉鏡,也會與你一樣守信嗎?”焚山忽地問。

“啊?”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緒以灼愣住了。

“……沒什麼。”焚山放下筷子,一樣站起身來,“好好休息一下吧,這裡我來收拾。”

緒以灼此時正式身心俱疲的時候,對焚山的問題壓根沒有思考,聞言就轉身慢吞吞地去了二樓。

焚山看著緒以灼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後,才將目光移到屍體上,她看了兩眼,便揮手將痕跡儘數抹去。如果不是一些濺到角落裡的血跡焚山懶得去留意,這一下他們就會徹底在世界上消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焚山又檢查了下門窗,屋外依舊狂風呼嘯暴雨傾盆,她在房門和窗戶處都下好了禁製,才吹熄燭火。大堂暗下來的那一刻,她也一同消失了。

*

緒以灼在浴桶裡泡了半個時辰,險些給自己泡脫一層皮,才戀戀不舍地爬出來轉移陣地到床上。一應物品都是她自帶的,床軟得相當消磨意誌,緒以灼疲憊的身心此刻正需要這些消磨意誌的東西。

一睡就是五個時辰,緒以灼醒來的時候午時都過了。推開窗戶一看,雨雖然沒停,但此刻已是毛毛細雨,足以趕路。

推門出去,趴在二樓的欄杆上往下看,隻見大堂空空蕩蕩,焚山坐在老板娘的櫃台後,專心致誌地看一張攤開的圖。

“那是什麼?”緒以灼探了探頭。

焚山道:“似乎是太平道的地圖。”

“啊!”緒以灼驚喜道,“還有這種東西!”

緒以灼顧不上慢慢下樓,直接從二樓跳了下來,三兩步踩著桌子翻過了櫃台。

緒以灼醒來後還沒好好收拾過,頭發毛躁地從焚山身側擠出來。焚山往一邊讓了讓,好讓緒以灼看得清楚些。

地圖是手繪的,相當撿漏,但也標出了太平道大致的區域劃分。緒以灼總體看了一眼,喃喃道:“好亂啊……”

焚山道:“看這張地圖,太平道大部分區域都在地形崎嶇的山地裡,人煙因此很分散。魔修在這裡很難形成龐大的組織。”

緒以灼指尖點在地圖一處地方:“這個紅點似乎就是這裡。”

焚山點點頭:“從櫃台裡搜出來的,紅點指的應該就是這間客棧。”

“那這裡倒是離正道的地方更近些……”緒以灼畫了一條線,“看批注這些陰影是強大妖魔的活動範圍,如果不途徑那些地區的話,隻要一條路可以走了。”

從妖魔密布的荒山裡經過是一件很危險的事,難以確定位置,難以尋找幫手,難以適應敵人的行動方式,就連區域裡的妖魔究竟有多強都是未知的。如果這張地圖沒有錯,那緒以灼去魔界的路線選擇就非常少了,至少最後那段路隻有一個選擇。

“喜樂鎮,”緒以灼念了一遍這三個字,“這地方取名字都喜歡反著來嗎?”

太平道不太平,坐落在這裡的喜樂鎮必然也不會喜樂。

這個鎮子更為詭異的是,地名裡隻有它被一個紅圈圈了出來。

紅圈的意思沒有標注,但緒以灼不覺得這象征著喜樂鎮是什麼好地方。

焚山不考慮喜樂鎮有什麼問題,不管有什麼危險她保護好緒以灼就可以了:“我們走哪條路線?”

緒以灼沉思片刻,指尖凝結靈力在地圖上畫了一道線:“這樣走。”

*

緒以灼選擇的路線儘量避開了人員密集的地方,雖然那些地方的名字基本是某某村,某某鎮,取著和樂融融的名字,看上去十分熱情好客,但緒以灼相信他們的“好客”一定和傳統意義上的好客不一樣。

坐落在前往魔界必經之路上的喜樂鎮避無可避,但路線上的其他地方還是可以挑選的。避開未知的山林,緒以灼選擇的途徑之處大多是客棧。雖然這些客棧不用懷疑十成十都是黑店,但客棧的規模注定了盤踞的魔修數量不會太多。

負責找路的是焚山。

原先地圖被緒以灼拿在手上,緒以灼一邊看地圖一邊走,然後路線歪出了十萬八千裡去,領著焚山就往一個村子跑。村子裡三十來戶人家,除了幾戶被奴役的凡人外全是魔修,能在太平道活下來的魔修實力都不會弱,就算緒以灼和焚山的實力完全能對付他們,一次性麵對近百個頗具實力的魔修也有點狼狽。緒以灼不想在這裡耽誤太多時間,打了兩下就拖著焚山跑了。魔修折了好幾個人,倒是不敢再追。

逃離村子後,焚山默默向緒以灼伸出了手。

“我錯了,我不該不自量力帶路的。”緒以灼痛心疾首,把地圖拍到了焚山手裡。

事實證明,哪怕焚山是幾乎沒在人群中生活過的秘境之靈,認路的能力也比緒以灼這個正兒八經的人類強多了,即使走偏一點,很快就會回到正確的路線上來。

七天後,她們終於到了喜樂鎮前的最後一個落腳處。

隱約已然可以瞧見客棧的影子,緒以灼停下腳步,雙手合十,也不太記得一樣的話自己已經說了多少遍:“拜托了,完事請你吃好吃的。”

焚山難以置信:“你的空間法器裡是隻裝了吃的嗎?這七天裡沒看你拿出來的東西重樣過。”

緒以灼有些不好意思:“也就一半拿來裝了吃的。”

包裹裡各式遊戲道具一應俱全,緒以灼需要什麼基本都可以在裡麵找到對應的東西,沒必要在空間法器裡再放,於是空間法器就快成了緒以灼放包裹裡種類相對貧瘠的食物的地方。

在焚山看來,緒以灼這樣的修士不務正業到沒邊了。

“你的師長對你真是太放縱了……”焚山歎了一口氣,“你跟在我身後,和以前一樣,對付不了再出手。”

“嗯嗯。”緒以灼連連點頭。

之前的七天她們走一路殺一路,途徑的黑店基本被她們殺空了,隻有少數幾家店裡魔修實在很強才有被逃掉。緒以灼也不想對所有魔修趕儘殺絕,隻是她們遇到的魔修裡頭,還沒有不對她們下殺手的。

太平道委實是個鬼地方,遍地生長的毒株無法食用,被毒雨侵蝕的土地絕大多數無法耕作,混亂的靈氣不僅難以吸收,即便吸收了也可能攪亂體內靈力,修真資源在這裡幾近不存在,也正因如此,緒以灼還沒有在太平道見到一個她以外的仙修。

如果在這裡按照仙修的法子修煉,若不是舉世罕見的天才必然難以寸進,也隻有魔修那劍走偏鋒的修煉法門才能在此地運轉起來。

可魔修的功法對修士的心智會帶來極大的摧殘,心智堅定不動如山者世間又有幾何?絕大多數的魔修都會走向暴虐嗜殺一道。

緒以灼知道這些魔修當殺,可又心有顧忌難以下手。

焚山見她猶猶豫豫的,乾脆自己出手了,她又不是人,魔修於她就如妖魔於緒以灼,殺幾個魔修她完全沒有心裡負擔。

於是二人就由緒以灼動手焚山掠陣變成了焚山出手緒以灼掠陣,幾番下來配合得頗好,即便曾遇到實力強於焚山的魔修,在她和緒以灼聯手下也隻能狼狽逃竄。

焚山走在前頭,本要像往常一樣敲開客棧的門,等魔修先動手後她們再反擊。但屈起的手指還未落到門板上,焚山神色忽地一變,轉敲未推,一把便將客棧的大門推開。

“怎麼了?”被焚山的身體擋住,緒以灼看不清大堂的景象,不明所以問道。

“……已經死絕了。”焚山冷聲道。

燭火未滅,照出了滿地屍身。

第 1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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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具屍體散落在大堂各處, 緒以灼粗略檢查了一遍,二樓傳來焚山的聲音:“房間外還有兩具屍體,應當是察覺不對後, 從屋內出來時被殺的。”

緒以灼指尖湊近一具屍體脖頸上的血痕,依舊能感覺到凜冽的劍氣:“一擊斃命。”

這樣的傷口雖然能夠致命, 但不足以讓人瞬間失去意識。可六具屍體的神情無一是遇襲之人該有神情,可見殺死他們的人在他們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將魂魄一並攪碎了。

緒以灼抬起頭,對上二樓焚山的目光,二人麵麵相覷。

“……你覺得, 該是什麼修為的修士才能同時殺了這些人?”緒以灼問。

焚山反問:“真的有修士能做到嗎?”

還是有的, 修真界最頂尖的那幾位應當就能做到, 可哪一位都不像是能出現在這裡的。

“會不會不是一個人?”緒以灼猜測,“一樣的劍招未必是一個人用出來的, 要是修習同一劍術的同門用了一樣的劍招,我們也看不出來。”

即便數名修為高強的修士同時出現在太平道一間小小客棧裡同樣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那看上去也要比這些人都為同一人所殺合理多了。

焚山沒有附和, 她沉默了片刻, 看向一個方向:“那個人已經離開了, 我們來時沒有遇到彆人。”

這也就意味著,那人隻有一個去處。

緒以灼感到頭疼了:“喜樂鎮。”

*

地圖上的喜樂鎮, 是整個太平道最大的鎮子。即便緒以灼從未去過那個地方, 地圖也儘顯它的詭異之處。

喜樂鎮離所有標注出來的地點都很遠。

如果把太平鎮看作夜幕的話, 其餘小鎮、村子與客棧就是散落在夜幕四處的星辰, 而喜樂鎮就如同那輪月亮, 光輝將身邊的星星點點儘數吞沒, 它的四周原來也許是有著什麼的,但因為它的存在,於是它們慢慢從人的視野裡消失了。

緒以灼腦子裡莫名其妙冒出了這樣的比喻。

“這樣的距離很恰當,有提防,又沒有徹底斷了聯係。”緒以灼隨意連線了幾個地點,“它們之間的距離都是差不多的,但喜樂鎮不一樣,如果凡人來走,以太平道的條件恐怕沒法從這裡走到喜樂鎮。”

即使是修士,考慮到避免招致妖魔需要收斂靈力,也要花上三天兩夜的時間,顯然是長到不正常的路程。

妖魔多在夜間出沒,整整兩個夜間趕路,不被妖魔襲擊的可能微乎其微。

一個規模最大的鎮子意味著那裡聚集著比太平道其餘任何一個地方都要多的人口,而地圖上喜樂鎮四周陰影深重,除了很小的入口與出口,完全被強大的妖魔包圍。生存環境如此惡劣,完全不依靠外界自給自足的可能極小,但以喜樂鎮這遺世獨立的位置,與外界聯係也不與自給自足容易多少。

“還有一件事……”緒以灼喃喃道,“太平道出難進亦難,不僅僅對仙修如此,對魔修也是一樣。仙修想進太平道,要先通過大片妖魔密布的山林,可魔修要進太平道的話,除了山林還有一條更直接的路。”

緒以灼點了點那三個字:“喜樂鎮。”

地圖上看,喜樂鎮一側有個出口直接連著魔界。

“也就是說,通過喜樂鎮來往太平道,即便比走山林這條路容易,也不會容易多少。”

焚山還在檢查魔修的屍體,企圖發現一些有關殺人者身份的線索,聞言隻道:“你決定就好,不管哪條路我都跟著你走。”

妖魔密布的山林,還是有著未知危險的喜樂鎮?

緒以灼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道:“喜樂鎮!”

焚山隨意嗯了一聲。

“山林裡判斷方位的法器總是失效,要是迷路了,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出去。”緒以灼收好地圖走到焚山身邊,半蹲下身子問她,“有發現什麼嗎?”

焚山搖搖頭:“殘餘的劍氣像是出自同一把劍,但我對劍道一竅不通,它們實則來自數把相似的劍也有可能。”

“不用管了,這些魔修作惡多端,那人殺了他們也算是為民除害。”緒以灼說道。太平道裡的魔修大多是外界來的,做下為正邪兩道皆不容的惡事的修士才會逃到這裡,這裡沒有律法,不講善惡,為了生存可以做出任何事。無數年來,太平道裡的人就是依靠內部的自相殘殺,與掠奪各種緣由的途徑者延續下去的。

緒以灼會同情那些出生或被劫掠到這裡,彆無選擇的被奴役著的凡人,但看到那些掠奪他人的魔修的死,緒以灼隻會拍手叫好。

“這些人死後,過不了多少時間就會其他人來占據這裡吧。”焚山淡淡道。

緒以灼歎了口氣:“沒辦法啊,這裡是太平道。”

太平道無法被摧毀,隻要仍有不容於世的罪惡,它就會一直存在下去,哪怕這個太平道消失了,也會有另一個太平道在與世隔絕的地方出現。

“像以前一樣,休息一晚後動手?”焚山扭頭問緒以灼。

“不,”緒以灼搖了搖頭,“這次直接走。”

焚山明白了緒以灼的意思:“那就去看看那位,或者說那幾位修士會清出一條怎樣的路吧。”

即使心裡早有準備,一路上一人一秘境之靈還是被不斷地刷新了認知。

三天兩夜的路程,她們沒有遭遇任何一一隻妖魔。

緒以灼撫過路邊一株被劍氣波及攔腰斬斷的毒株的斷口,指尖感到刺痛,即使看斷口的新舊程度已經差不多過去了一日,但殘餘的劍氣依舊有著傷人的能力。

而這棵毒株並非是緒以灼震撼的緣由。

探查過地上的殘骸後,焚山肯定道:“大乘期的妖魔。”

焚山自己未達大乘期,無法判斷這隻妖魔在那個階段,隻能粗略地估一下它的大境界。

“大乘期……是最後一個大境界吧?”緒以灼有點懷疑自己的記憶了,“大乘期的妖魔和修士有什麼區彆嗎?”

“應當是一樣強的。”焚山起身道,神情凝重,“而且妖魔天性殘忍嗜殺,要比同階修士更難對付。”

緒以灼錘了錘腦門,覺得這個世界一定哪裡出了問題:“這個,也是一擊斃命嗎?”

焚山搖了搖頭。她退後幾步,好將這個體型龐大,殘骸覆蓋了一整個山坡的妖魔看得更清楚點。屍身雖然已被劍氣的餘勁摧殘得不成樣子,但仍能看出幾道明顯的劍痕:“十招之內吧。”

緒以灼蹲下身,盯著地麵草葉上結著的寒霜,抬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一個人。”

“嗯。”焚山微微頷首。

即使她們兩人對劍術都沒什麼了解,看疊加的劍痕也能看出它們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大乘期的妖魔總要比客棧裡那些魔修難對付,這個不知來曆的劍修留下更多的痕跡,未散的靈氣依稀可以感覺到它們都來自同一個人。

焚山不自覺將心中所想都說了出來。

“也不能說是不知來曆了……”緒以灼聲音很輕,幾近是在自語,“十招內擊殺大乘期,劍修,冰靈根,敢在太平道完全不掩飾行蹤,這世上哪還找得到第二個人?”

聽到緒以灼的話,焚山站定思考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隨即說道:“之後的路你自己走吧,我就不出現了。”

“啊?”緒以灼愣了一下。

她抬頭看去,焚山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雖然焚山沒有明說,但緒以灼完全理解了她未道出的意思。

我有陰影。

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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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的餘暉隻見一抹尾巴, 眼看著是要入了夜。緒以灼立於峭壁之上,俯瞰遠處城鎮的虛影,時不時低頭對比手中簡陋的地圖, 不是很確定道:“應該就是這兒吧……”

喜樂鎮到底帶了個鎮字,緒以灼想象中的喜樂鎮就是一個規模比其餘地方稍大些的小鎮, 然而此時看去,它的大小已然算得上一個小型城池。

天色暗沉下來,鎮中點起了燈火,在外界習以為常的一幕在太平道可謂稀奇。太平道內建築多為無人居住的空舍,夜間為了避免被敵人確定位置, 許多人不會點燈, 即使點燈,通常隻是幽暗的一盞燭火。

“就和一個普通的城市一樣啊。”緒以灼收起地圖, 凝神聽去,風將鎮中響動送入她的耳中, 她竟然聽到了熙攘的人聲。

在太平道中, 愈是正常,便愈顯得不正常。

緒以灼直接從峭壁一躍而下, 隨風將自己送到喜樂鎮外, 沒有招致哪怕一隻妖魔。然而這並非喜樂鎮附近的妖魔也被君虞清得一乾二淨, 在緒以灼走過某一個界限的時候, 就不曾看到任何一隻妖魔的屍體。

喜樂鎮與其周遭自成一隅, 太平道裡的其他人不敢靠近, 妖魔也不會入內。

君虞。

緒以灼思緒飄飄悠悠, 又一次落在了這個名字上。

她實在想不到除了君虞, 世間還有哪一個冰靈根的劍修行走太平道如在無人之境。可君虞又是為何來此,她若不是為喜樂鎮而來, 那便是為了到對麵的魔界去。她在玄女境的這些時間裡,外界發生了什麼事呢?

緒以灼亂七八糟想了很多東西,好一會兒後才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已踟躕不前許久。她拿不準自己究竟是期待著見到君虞,還是暫且不要相見為好,最後歎了口氣,一切便交給此間的命數吧。

緒以灼抬頭,天上有一輪明月,還有兩三點星子。她皺了皺眉,總覺得有一雙眼睛落在自己的身上,被窺視的感覺起初還細微得難以察覺,此時已經強烈到讓她有點不適了。

這種感覺絕非空穴來風。

喜樂鎮的眼睛,究竟藏在何處呢?

緒以灼緩緩呼出一口氣,戴上兜帽,仿若一個風塵仆仆的過路人,往不遠處的燈火通明的城鎮走去。

*

若說太平道裡的其他鎮子村子,都是名字要多陽間有多陽間,實況要多陰間有多陰間,那喜樂鎮瞧上去卻顯得名副其實了。緒以灼被如織的人群帶著往前走,有點身處黃金周熱門景區的感覺,腦子裡一句話壓下去又冒出來:好多人啊。

怎麼能有這麼多人啊。

緒以灼護住被撞了一下的肩膀,習慣性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句話的功夫,她就又被推著往前走了好幾步路。

扭頭往回看,撞到的人是誰已經找不到了。往前看是黑壓壓的一片,往後看也是數不清的麵容,也就兩側看著人要少些,緒以灼瞅準一個空隙趕緊擠了出去。

退到一個賣小飾物的攤子邊,緒以灼靠著冷冰冰的石牆總算鬆了一口氣。

入鎮的時候她還沒想到喜樂鎮裡能有這麼多人,直到踏上喜樂鎮的主街,才好好體會了一把人山人海。

“這是全鎮人都出來逛街了嗎?”緒以灼難以置信,“這還是在太平道嗎?”

“小姑娘,要買一對墜子不?”耳邊響起一個慈祥的聲音,緒以灼扭頭看去,是攤位後白發蒼蒼的老婆婆。

“不用了阿婆。”緒以灼揮揮手,她現在隻想在這歇下腳,順帶思考喜樂鎮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老婆婆堅持不懈地推銷自己的墜子,將那玉蘭花樣的耳墜子往緒以灼麵前送:“小姑娘,買對墜子吧。”

緒以灼摸摸自己的耳垂,她也沒打耳洞呀,但看著老婆婆上了年紀的渾濁的眼睛,她還是上前接過了那個耳墜。

“這水色很好的。”老婆婆指著耳墜道。

緒以灼怎麼看也覺得這不是玉。

放在燈籠下看了看,緒以灼自己雖然怕疼沒打過耳洞,但墜子上的玉蘭花雕得頗為靈動,拿來收藏未嘗不可,便問老婆婆:“多少錢一對?”

老婆婆伸出兩根手指:“二十銅板。”

緒以灼一邊掏錢,一邊道:“這兒能用銅錢啊。”

西大陸雖也有普通人居住,但交易多用靈石,不少地方已經不流通金銀銅等貨幣了。

老婆婆重複:“二十銅板。”

緒以灼看見攤位上還有繡著蘭花的香囊,指著問:“阿婆,這個香囊多少錢?”

老婆婆道:“二十銅板。”

緒以灼歪了歪頭:“也是二十銅板?”

老婆婆伸著兩根手指,又一次重複:“二十銅板。”

緒以灼收好耳墜,卻不是放進空間法器裡,直接收入袖中,向老婆婆笑了笑道:“阿婆,我過會兒再來。”

她一轉身,兜帽下的眼中立時沒了笑意。

緒以灼走出十幾步後就折返回去。

她站在老婆婆的攤位前,老婆婆好像之前從未見到過她一樣,拿起一對耳墜向她推銷:“小姑娘,要買一對墜子不?”

緒以灼接過來:“這回是蓮花啊。”

老婆婆道:“這水色很好的。”

緒以灼彎了彎眉眼:“二十銅板?”

老婆婆呆呆道:“二十銅板。”

緒以灼隨手從攤子上抓了幾個小飾品:“兩對墜子一個玉佩,一個香囊嗯還有一支簪子……阿婆你看我一次性也買了不少,打個八折?”

老婆婆伸出兩根手指:“二十銅板。”

緒以灼依舊勾著唇角,眼裡卻沒有一絲笑意。

她的身後無數人仍在走動著,行人一波又一波,有的人已經走過不知道多少來回,待走到長街的儘頭,便折返回來重新開始,造就這條人來人往熱鬨非凡的街道。

他們都和這個老婆婆一樣,仿若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卻不知實際上是什麼東西。

緒以灼抓住老婆婆的手,老婆婆像是沒有預先設置好程序死機了一般,對她的動作沒有任何反應,緒以灼往她的體內探去,卻找不到端倪。

這就是一具貨真價實的,活著的老人的身體。

不管是看上去,聽上去,還是摸上去都沒有問題,即便用神魂去感受,這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可這僵硬的對話,NPC一樣的台詞卻彰顯著這不應當是個活人,至少不會是一個沒有操控痕跡的活人。

“五感都被蒙蔽了嗎?”緒以灼喃喃。

在黑袍的掩蓋下,她的手中出現了一麵鏡子。

那就試試,能不能連破妄鏡一起蒙蔽吧。

第 1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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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妄鏡照出了老婆婆的身影, 然而鏡中景象一切如常,老婆婆的模樣和緒以灼看見的,沒有任何區彆。

緒以灼一愣:“誒?”

不可能吧?這個老婆婆一試就不像真人, 破妄鏡連帝襄借方生蓮鏡布下的幻境都無法蒙蔽,難道此間主人要比帝襄更加高明?

也許,這並非幻境。

緒以灼倒扣著破妄鏡沉思,她在接觸離生鏡後就有了一個猜想,隻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去驗證,此時此刻, 此情此景,那一猜想又浮出腦海。

在隻有破妄鏡和方生蓮鏡兩麵鏡子的時候, 緒以灼還沒對黃泉鏡碎片之間的聯係有什麼想法,直到她接觸了第三麵鏡子離生鏡, 才隱隱察覺黃泉鏡的碎片之間很可能有著一個共同點。

這些鏡子的能力,與“人”是相對應的。

離生鏡最為直白,對應人之魂魄。方生蓮鏡的作用要模糊一點, 但無論是洗去融青蟒前塵, 重現孤闕國舊景, 附著莊夷記憶, 它的能力都基於真正塑造出一個人的, 他的經曆。

如此一聯想, 若說破妄鏡的作用隻是作為一雙看穿虛妄的眼睛的話, 那未免也太小看它了。於是緒以灼猜測, 方生蓮鏡的能力極有可能對應著人的五感。

或者說,是人對這個世界的感知, 破偽識真,這就是破妄鏡的能力。

感知裡麵,可不止視覺一種。

她此刻所見恐怕確是真實而非幻境,麵對更加複雜的偽裝,她若隻用眼睛去看破妄鏡呈現給她的景象,是無法窺見真實的。

沒有任何人告訴過破妄鏡該如何使用,她回憶著自己過去是如何用方生蓮鏡和離生鏡的,漸漸也自己琢磨了些門道出來。

破妄鏡消失在她的手中。

而身邊湧現唯有自己可見的薄霧,緒以灼仿若步入了另一個世界,虛幻被抹去,而真實被無限擴大,薄霧彌漫,緒以灼覺得自己好似踏入了鬼片中的陰曹地府,所見的一切都變了模樣。

建築肉眼可見變得破舊,攤戶的棚子掉了漆,上麵擺著的琳琅滿目的珠釵首飾也變得黯淡無光,燈籠裡的蠟燭眼見著就要燒到了頭。

若說這些事物實際上的模樣,那還是要更接近緒以灼肉眼見到的。破妄鏡使它們變得如此,是在告訴緒以灼這些東西已經存在了很久很久。

再看先前笑容和藹的老太太,模樣已然使見者汗毛倒豎,她渾身皮肉鬆鬆垮垮地掛在骨架上,大片大片的屍斑遍布皮膚。

渾濁無光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緒以灼。

緒以灼默默戴好了兜帽,又用黑袍好好裹住了自己。

她剛想溜,一扭頭就看見了街上一具具行屍走肉,倒吸一口涼氣,想起之前摩肩接踵地在其中走了那麼久,緒以灼臉都白了。

既然看透了這些“人”的本質,那它們究竟是什麼也不難猜了,緒以灼一下就想得八九不離十。

傀儡,而且不是單純的傀儡,是結合了煉屍的產物,倒是和鬼偶煉出的傀儡有點像,隻是外觀上要更精細些。鬼偶追求傀儡的實力舍棄了外觀,而這些傀儡看上去並沒有多少戰鬥的能力,煉屍人儘力將它們保持得接近生人,甚至留下殘魂,讓它們日複一日地重複生時的活動。隻是傀儡終究是傀儡,就像一個個設定好的NPC,它們無法應對規則之外的情況,在緒以灼問出超出設定的問題後,它隻會不斷重複上一句話。

傀儡術從來不是禁術,但將人作為製作傀儡的材料,在正道毫無疑問是人人得而誅之的。

哪怕在魔修之間,用屍體製作傀儡的爭議都極大,更彆說這些保留了殘魂的傀儡,唯有將活人強行煉化才能做到。

緒以灼不禁想到,她該不會摸到鬼偶的老巢來了吧?

緒以灼希望鬼偶也能被玄女境準確投放到太平道,她十分後悔在玄女境裡因為一時踟躕沒能將鬼偶這個禍害宰了。

思索間,行走的人群突然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就像是聽到了什麼挺不得了的消息,所有人齊齊潮長街的儘頭湧去。

“戲要開場了!”

人群忽然爆發的聲音嘈雜無比,而這一句最是清晰,無數人的口中都在念叨著這一句話。

“快一些,快一些,若是晚了就搶不到座了!”

緒以灼愣了一下,忙用兜帽遮好臉,跟這些人一道赴往長街儘頭。

走了幾步路,還幾度險些同這些本質上是一具屍體的“人”挨上,緒以灼猛地反應過來,她這是在底下磨磨蹭蹭什麼呀,立時便上了屋頂,點了幾下瓦片就掠到了長街的儘頭。

長街的儘頭正是喜樂鎮的中心。鎮子中心沒有它物,唯有一座戲台,此時已然被圍得水泄不通。

周遭皆暗沉,隻有戲台在燈火映照下宛如白晝。

緒以灼到時,戲已經開演了。往下看去黑壓壓一片人,在其中恐怕什麼也分不清。緒以灼便留在屋頂上,盤膝坐了下來。

戲台上一花旦立於前,一青衣緊隨身邊,頭上珠翠身上錦緞流光溢彩,借著破妄鏡也看不出差彆,想來它們本相便是如此。兩個戲子皆畫濃妝,粉墨之下也不知是怎樣一張臉,琵琶撥動三兩聲後,隻聽花旦開腔念到:

“遍山翠幕,雖非春時景亦好。喜太平,此間安樂人稱道,怎耐偏生事兒惹人惱。”

青衣忙問道:“小姐,何事教你惱?”

花旦歎了一聲:“這屋裡,不請自來一尊大佛哩。”

青衣驚道:“大佛緣何來了此處?”

“諸多供奉不入眼,偏管閒事惹人嫌。素來無冤亦無仇,也不知何處招了惦記,賴著不走哩。”

“啊呀呀,那可如何是好?”

“虎落平陽須收爪,龍困淺灘亦懼蝦。耐她大佛一尊,遇得千鬼萬鬼,也休想討得了好——唉。”

青衣不解:“小姐,你還歎什麼?”

“我歎又一隻鼠兒溜進來了。”

“哎呀——那鼠兒在何處?”

花旦冷笑一聲:“可不就在那屋頂上麼。”

聽不太懂戲腔的緒以灼一頭霧水,這是在唱的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約了封麵,畫手老師問我小說是什麼呀。

我:emmmmmm……(來自鴿子的欲言又止)。

畫手老師看了文後:你評論區好多人在催哦!

我:我錯了周末就寫!

————————

在經曆了一周早六晚九的實習後。

周末白天:報複性睡眠。

在經曆了一周毫無新意的食堂後。

周末晚上:報複性吃喝。

在睡好吃好玩好終於能寫文後——

淦,戲詞到底怎麼寫!

第 1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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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聲一響, 台下便萬籟俱寂。緒以灼聽兩位戲子咿咿呀呀唱了一小段,奈何實在辨不得戲腔,聽不出究竟唱了些什麼。

粉墨厚重, 不知那濃妝之下是否也是死相。雖不知戲子真容,緒以灼卻也借著破妄鏡察覺了台上二人的差彆。在她聽來, 服飾華美的花旦嗓音婉轉動聽,而隨侍一旁的青衣聲音卻晦澀暗啞,不似常人。

細瞧後,緒以灼隻覺青衣的動作也有些艱澀, 仿佛關節處生了鏽的機械, 運轉起來帶著一股難以忽略的不流暢感。

若除去戲服與妝容, 這青衣與台下聽眾無甚分彆,此處唯一蹊蹺的隻有那位花旦, 她即便不是喜樂鎮的主人,也該與喜樂鎮有著莫大聯係。

想到喜樂鎮這名字, 緒以灼不禁感慨太平道諸位果然都是取名鬼才, 一個由生人煉化而成的傀儡組建出的城鎮, 竟被冠以喜樂之名, 實在諷刺。

整個喜樂鎮就如同一個大型戲台, 日複一日地上演相同的劇目。

這出戲中戲, 便是目前看來喜樂鎮這一夜最為特殊的事。

緒以灼等著劇情的變化, 卻沒聽出這戲究竟是唱給誰聽的。

戲台上換了場景, 花旦與青衣退下, 又走上幾個衣著似家仆的伶人。緒以灼委實隻能聽出幾個字眼, 一出戲看得雲裡霧裡, 全憑那幾個字眼和伶人的肢體語言猜測劇情。

她似乎聽見了“捕鼠”一詞,又見台上戲子做出翻箱倒櫃的尋覓動作, 便猜眼下這出的內容是否就是捕鼠。緒以灼自然而然地聯想之前的“劇情”,腦中排出小姐閨房進了老鼠喚來家丁捕鼠的劇本。

緒以灼尋思著這劇情實在有些寡淡無趣,台上諸位也不像是演喜劇,就是正兒八經地在捉老鼠。

眼看著台上桌椅全被翻找了一遍,緒以灼打著哈欠昏昏欲睡,漫無邊際地想著下邊該怎麼演,忽然發覺扮演仆役的伶人一時間都調轉了身子,麵向台前,一雙雙渾濁空洞的眼睛似乎……似乎在直勾勾看向她?

緒以灼:“誒?”

看向她的眼睛越來越多,不隻是戲台上那幾雙,戲台下看戲的人,竟然也陸陸續續扭過脖子向她看來。

緒以灼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當台下人回頭後,她便發覺自己找的這個屋頂真是好,除了身後尚有退路,其餘三麵都被黑壓壓的傀儡包圍了。

緒以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戲裡頭唱的老鼠,不會指的就是她吧?

念頭方起,一聲琵琶有如指令,傀儡紛紛往緒以灼所在的屋頂湧來。看著一個個肢體僵硬往屋頂上爬的傀儡,緒以灼一瞬間體會到了電影裡頭被喪屍圍城的主角是什麼感受。

緒以灼腳尖輕點屋上瓦片,卻不向著身後沒有傀儡的地方,而是直直掠往戲台。

身下的傀儡就如她先前所料,形貌上要更加逼真,實力卻遠不如鬼偶拿來對付她的傀儡。緒以灼身在半空,傀儡隻能徒勞地往上伸手,眼看著她輕巧落在戲台上。

眼前寒光乍現,戲子腰間佩戴的刀劍不是擺設,緒以灼來後一個個抽出了刀劍朝她劈來。

可出刀出劍的速度再快,也沒有越過凡人的極限。緒以灼心中疑惑更甚,拿這些傀儡對付普通人還行,拿來對付修士全然是白費功夫,彆說是她了,恐怕隨便抓一個修士來都能應對。

緒以灼輕而易舉製服了他們,這會兒台下的傀儡們也爬上了戲台。緒以灼一揮袖就將他們震開,後頭的傀儡絲毫不管這些倒在地上的同類,踩著它們的軀體爭先恐後地往戲台衝去。

戲班的後台就在戲台之後,下了樓梯掀開幾層厚厚的門簾就到。偌大的後台被各式巷子塞得滿滿當當,隻留了一盞昏暗的燈,擱置在梳妝台上。

飾演小姐的花旦對鏡卸妝,青衣台下亦如侍女一般侍立一旁。

粉墨被一點點拭去,花旦一邊欣賞鏡中自己的容顏,一邊輕聲哼唱。此時她的腔調更似旁人平時說話,緒以灼憑借旋律,依稀聽出她唱的正是先前那兩句“遍山翠幕,雖非春時景亦好”。

想起太平道的起名風格,緒以灼不禁懷疑起了唱詞中的山,莫不就是太平道這毒株遍地的荒山吧?

擦去唇上胭脂,花旦盈盈一側目:“後台不可進人,姑娘可有憑證?”

緒以灼不做聲,隻是手中出現了半麵離生鏡。

花旦輕歎一聲:“喜樂鎮來去自由,姑娘大可借道經過,我等不會阻攔,何必非要刀刃相見?”

喜樂鎮若真是一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那也不會令太平道的魔修妖魔如此畏懼,以至於方圓數十裡沒有人煙也沒有妖魔的蹤跡。花旦這般好說話,緒以灼不覺得是她有多看得起自己,定然是因為喜樂鎮裡的另一個人。

君虞還沒有離開喜樂鎮。

緒以灼想著,君虞那樣品性高潔的人,見到了這些活人煉化的傀儡,定不會坐視不管。

君虞都還在這裡,緒以灼的選擇自然與她是一樣的。

見緒以灼無半分退意,花旦的聲音也忍了許多:“看來,姑娘是執意要與喜樂鎮做對了。”

“無需多言。”緒以灼向前踏出一步,“你就是操控這些傀儡的人?”

粉墨之下是一張美人麵,丹唇不點胭脂仍色澤豔麗,此時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破妄鏡已與緒以灼融為一體,此時緒以灼對外界的感知無一不經過破妄鏡,花旦的麵容與活人毫無區彆,隻是在幽暗的燭火下,神情隱隱透著詭異。

花旦不言語,她身側的青衣卻出了手,她臉上油彩未卸,然而離得極儘時,緒以灼看見了她如死人一樣渙散的瞳孔。

緒以灼想起一路所見種種,心中起了怒氣:“你將這個鎮子的人都練成了傀儡?”

喜樂鎮裡的人,所作所為雖然都循著固定的軌跡,然而人員分工之豐富恰如一個真實的鎮子,攤販所售商品同樣琳琅滿目。若不是喜樂鎮主人真能麵麵俱到至此,那就是他將一個真實的鎮子裡的人都煉化成了傀儡,又將整個鎮子遷到太平道中。

默不作聲許久的花旦此時笑著答道:“那又如何?”

過去的事情無法改變,緒以灼無那通天徹地之能,令喜樂鎮恢複原樣,讓死去之人複生。

她能如何?她也隻能如此。

花旦似聞裂帛之聲,分明已經閃避開來,仍覺肩上一空,不知被什麼招式削去了一塊。

青衣呢?

花旦望去,隻見侍女打扮的伶人已成兩截倒在地上,斷口處露出的顯然不是人類的軀體。煉屍的符文無時無刻不在運轉加深,傀儡的內部,幾近被這些流轉的符文充斥。

即使外殼保存得再完好,內裡也早就腐朽殆儘。

青衣不是台下那些徒有外表的傀儡,光是軀體就不該是一個半步金丹的修士能斬開的。

不少修士都有隱藏真實修為的法門,但這類法門無論多麼高強,在修士出手的一刻便會露出破綻。

可是那個黑袍女子,流露出的氣息仍屬於半步金丹的修士。

原來隻想著要解決一個大麻煩,現在卻是兩個。那隻想要儘早驅逐出去免得礙事的鼠兒,倒是被她小看了。

花旦輕笑了一聲,對比之下,看上去占儘優勢的緒以灼臉色還要差些。

緒以灼盯著花旦肩上被削去一塊的地方,隻見其中看不懂的符文流轉盤旋。

這也是一具傀儡。

忽然間,錚然一聲琵琶音,緒以灼下意識做出了防備的姿態,然而無處受擊,隻是天地逆轉,地麵在一刹那變作了屋頂,本該化作地麵的天花板卻成了黑黢黢一個窟窿,緒以灼直直往下墜去。

不等緒以灼穩住身形,琵琶又是一聲清響,倒立的後台陳設不知所蹤,隻見六角狀的天花板上墜著六盞宮燈,壁畫山惡鬼爭食,四濺的鮮血有如實物。

緒以灼翻身踩在了地麵上。

身側人流如織,然而破妄鏡之下身形透明,皆為幻象。

第 1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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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以灼忍無可忍地撤掉了破妄鏡。

事情還得從她飽受折磨的半個時辰說起。她墜下後台之後——準確地說她並不是從後台掉到了類似地下室一樣的地方, 而是從後台掉進了一個疊加的陣法。她尚不知這個大型陣法是由幾種小陣法疊加起來的,隻知目前看出來的兩個功效,一個是拓展空間, 一個便是陣法中最常見的一類幻陣。

緒以灼在陣法中看到了另一個喜樂鎮。

這個鎮子的陳設和她先前所見的喜樂鎮一般無二,隻是其中沒有傀儡, 隻有在破妄鏡作用下有如幽靈的幻影。抬頭所見不是明月高懸的天空,而是屍橫遍野,血流漂杵,惡鬼於屍堆之上爭食的天花板。

撤掉破妄鏡後, 頭頂壁畫仍在, 隻是人對距離的感知被扭曲了, 那六盞宮燈似乎觸手可及,抬手去夠時又察覺離得很遠。

而持著破妄鏡的時候, 緒以灼隻覺得自己在一個被遍布的屏風擾亂了視線的房間裡。頭頂的壁畫猙獰可怖,屏風上的畫麵卻多是廣田阡陌的田園風光, 或是花鳥風月這些華美無害的事物。這些話皆由絲線繡成, 細密的針腳隱約可見微光, 連成繁複重疊的紋路, 布陣者竟是通過刺繡將陣法疊加在一起的。

布陣的方式千奇百怪什麼樣的都有, 緒以灼隻驚奇了一會兒。她這樣的陣法半吊子肯定是解不開這樣的大陣的,便不再關注這些屏風, 專心探索起來。

緒以灼不去關注這些屏風, 可屏風畢竟就擺在眼前, 怎可能做到視而不見?

於是沒一會兒, 緒以灼就被重疊的屏風畫麵和喜樂鎮不斷變化的景象搞得眼都要瞎了。

不知道布陣者在布下這樣的陣法時, 有沒有想到能給緒以灼這類人帶來精神衝擊呢?

破妄鏡仍在兢兢業業地發揮作用,緒以灼一手遮著眼睛, 一手冷酷無情地把破妄鏡扔回了包裹裡。

破妄鏡一下,房間裡的擺設在她的視線裡消失不見,除去天花板仍在,緒以灼眼中能看到便隻剩下喜樂鎮大街上來往的人群。能補下這樣效果重疊的大陣,幻陣的水平自然也不會低,改變的不隻有緒以灼的視覺,聽覺、嗅覺與觸覺都一並改變了。

耳邊突然炸開喧鬨人聲,香囊的味道,食物的香氣,包括身邊走過的人身上淺淡的汗味一股腦地湧進鼻子裡,緒以灼突兀立在街道中央,不出意外地被身邊走過的人撞到。緒以灼沒怎麼樣,倒是那人趔趄了一下,奇怪地回頭看了緒以灼一眼。

隻說這些行人反應的真實程度,比她之前見到傀儡還要更勝一籌,而這些人反而是完全虛假的。

緒以灼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幕後之人將她扔到這裡來是想做什麼。那花旦已能確定是傀儡,不可能是喜樂鎮的主人,也是此時緒以灼才注意到一直作為背景被她忽略的琵琶聲。她努力地回想,自戲開場,琵琶聲似乎一直沒有停過,每回都隻信手撥動三兩聲,過低的彈奏頻率讓人不自覺遺忘了它的存在。

喜樂鎮裡真實的傀儡都未能將緒以灼如何,這些幻影就更不能把她怎麼樣了。

緒以灼憑借記憶,往戲台的方向走去。眼下沒察覺任何危險,待到了戲台,說不準能有什麼變化。

剛走出幾步,緒以灼腦門就撞到了什麼地方,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她忘了這裡的屏風!

*

屏風隻是從緒以灼的視線裡消失了,實際上仍然存在著,緒以灼沒幾步路就撞到一扇屏風。然而當她重新用回破妄鏡,帶來的精神傷害讓她瞬間覺得區區物理傷害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緒以灼放慢了腳步,總是腳尖先碰到屏風,不至於走太急直接一頭撞上去了。

不出幾步路,緒以灼就聽見了遙遙傳來的咿咿呀呀的唱戲聲,雖然依舊一句都聽不懂,但至少能讓她確定自己的方向是對的。

緒以灼喃喃道:“戲已經開場了嗎?”

聽到她說話的聲音,身邊行人竟然搭話道:“人還沒齊呢,現在演的是以前的戲,得等人齊了才上新戲。”

幻陣裡的幻影,竟然能與進到幻陣中的活人對話。

就這一手幻陣的水準,布陣人也是當世絕頂的陣法大家了。

緒以灼問道:“還差什麼人?”

行人道:“應當是新來的戲子吧。”

緒以灼追問新來的戲子是誰,隻是行人對此也一問三不知。當緒以灼問到唱戲的戲班,那人立即道:“這戲班可不得了,那的班主可是神仙哩!”

這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讓緒以灼懵了一下:“啊?”

她已經好久沒聽人拿神仙這個詞形容人了。西大陸多的是修士,不是修士的也知道修士是什麼,那些話本子裡頭的神仙事跡不過是修士的法術罷了。

行人見緒以灼一臉不信,又補充道:“其實我也不是很信,但那班主確實有些本事。他究竟怎麼做到的我們也說不出來,有些人就把他當神仙看了。”

那人衣著不凡,看上去是個富家子弟,頗為自得道:“江湖術士的把戲我見得多了,自是不會輕易就被騙了去,待我多看幾回,就能看出那班主耍的是什麼把戲。”

緒以灼很配合地連連點頭。

“姑娘也是要去聽戲?”行人問道,“這戲班的戲都有些駭人,聽這樂聲現在應該又在演那出《大災》了,聽說新戲的名字叫《諸佛》。姑娘可要與我一同去?若是害怕也能有個照應。”

緒以灼聽出一點兒不對勁來了。

“哈哈哈不用了,您自便吧。”緒以灼乾笑兩聲,糊弄著往旁邊溜。行人心有不甘,看著還想再爭取一下,伸手去拉她,然後便見眼前年輕貌美的女子忽地捂住了後腦,好像撞在了什麼地方上。

行人納悶,那兒有東西嗎?

撞著了屏風的緒以灼往邊上趔趄一步,又栽進另一個人懷裡。這一連串變故讓她有些懵,連道歉都忘了說,邊聽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遙遙見著便覺得是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緒以灼望進一雙沉靜的眼眸中,眼眸的主人溫柔將她扶起,不動聲色地側身擋住了想要上前來的行人,扶著緒以灼往長街兩側走去。

緒以灼發著愣,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君……君虞?”

君虞為她理了理有些亂了的頭發,輕歎一聲,好像有千言萬語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隻化為一句:“以灼,好久不見了。”

第 1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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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以灼點頭附和道:“確有一段時間不見了。”

玄女境內永遠是黑夜, 不知不覺便模糊了對時間的感知。緒以灼又在神魂境中待了許久,如此更是不知她在玄女境中究竟過了多少時日,想來該有幾個月。

君虞見她一副無知無覺的模樣又是一歎, 無可奈何地捏了捏她的耳垂:“距你進入玄女境,已然過去六年零四個月。”

“什……什麼?”緒以灼驚得說話都結巴了, “六年?!”

君虞微微頷首:“你對玄女境做的功課還是太少。玄女境內時間的流逝速度一直變化,在裡麵待上幾月,外界過去幾年,或是待上幾月, 外界隻過了幾日都是有可能的事。”

“可是……可是六年誒。”緒以灼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修士的時間當真不是時間, 六年能說得這般輕輕鬆鬆。

果真那般輕鬆嗎?

六年可以很短,閉關清修時不過彈指一刹, 六年也可以很長。

君虞想,這六年, 雖不為外人道, 她確實是在為某個身處玄女境的人擔憂的。

如今見人全須全尾地站在自己麵前, 總算是放下心來了。

緒以灼不知道君虞心裡在想什麼, 半晌從六年這個消息裡回過神來,忙問道:“你怎麼來了這裡?我起先看到你一路留下的痕跡, 還以為是我認錯了。”

君虞所走的路線隻有最後一段和緒以灼重合, 她一路行得很快, 中途基本沒有停留。君虞稍一回想, 她確實一路都不曾掩飾自己的行蹤, 原來緒以灼在之前便知自己來了此處。

君虞道:“有些事要前往魔域。”

君虞未說自己為何停留在喜樂鎮, 緒以灼已然腦補完了理由,連連點頭道:“你一定也是發現喜樂鎮用生人煉屍, 所以在此停留的吧!”

君虞一怔,不禁莞爾:“怎麼這般肯定?”

緒以灼理所當然道:“你是個好人啊,身為正道魁首,我相信你見到有人作惡一定不會置之不理的。”

君虞的目光有些複雜。

她有些委婉地表示:“正道魁首一稱,隻因實力而定,與品行無關……當年帝女行事頗受詬病,亦被尊為正道魁首。”

緒以灼有些茫然,沒理解君虞的意思:“啊?”

“……無事。”君虞岔開了話題,“喜樂鎮主人將生人煉作傀儡,實在令人發指,既見此事,不可放任不管。”

“這個陣法我解不了。”緒以灼小聲道,“還沒有試過破壞屏風或者擊穿邊界有沒有作用。”

緒以灼雖然這樣說,心裡卻不抱什麼希望。如果這個陣法隻用來困她倒可以試試,既然還被拿來困住君虞,那麼必然不是可以輕易破解的。

君虞沉思片刻,道:“此間陣法複雜程度舉世罕見,我修為被抑,暫時也無法解開。”

緒以灼敏銳地抓住了君虞話中的重點:“你的修為怎麼了?”

“並無大礙,隻是由於這裡疊加的一個陣法,被限製在了元嬰之下。”君虞有些驚訝道,“你未曾察覺麼?”

不等緒以灼回答,君虞便反應過來:“是了,你境界與實力極不相匹,這個陣法倒是對你無效。”

君虞說話的語氣滿不在乎,緒以灼卻緊張道:“若修為被限製在元嬰,你在此處豈不也十分危險?”

君虞本想說自己元嬰之時已與大乘有一戰之力,陣法能限製她的修為,卻限製不了符籙法器。然而看到緒以灼緊張兮兮地看著自己,君虞忽地話鋒一轉,正色道:“此處我二人須得互相扶持。”

緒以灼用力點頭,麵有愧色:“我還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君虞執著她的手:“我在陣中已有一段時間,你跟著我便好。”

緒以灼對君虞全然信任,聞言跟上她的腳步,看著前路問道:“我們是去戲台嗎?”

君虞反問她:“《大災》這出戲,可曾看過?”

緒以灼搖搖頭:“是什麼有名的戲嗎?”

君虞道:“是這喜樂鎮日日上演的戲目,我初來此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場。”

緒以灼道:“我來時被發現行蹤,戲目已經換了,雖然不知道唱的是什麼,但應該不是《大災》。”

君虞聽著遠處漸至高潮的樂聲,道:“那邊唱了大半了,前半場戲你聽我講吧。《大災》這出戲,演的是喜樂鎮的過往。”

緒以灼四下看看,周身種種,也是喜樂鎮的過去。

“喜樂鎮,過去也叫喜樂鎮嗎?”

君虞搖了搖頭,拉著緒以灼來到街道兩側,示意緒以灼去看磚石上刻著的字。

緒以灼一字一頓念出來:“秦安郡清禧鎮,長賀廿七年鑄。”

君虞問:“可瞧出其中蹊蹺?”

緒以灼不確定道:“地域的劃分與紀年方式,不像是西大陸的。”

“不錯,這個鎮子原先不在西大陸。”君虞道,“我雖不曾聽聞清禧鎮,卻聽說過秦安郡,它來自坐落在東大陸大衍王朝之南的烏倰國,兩千年前離斷江漲潮,烏倰國被潮水吞沒,待潮水退去後,整個國家消失無蹤。”

緒以灼喃喃道:“《大災》演的,就是那場潮水嗎?”

唱戲聲逐漸清晰,遙遙看見台上戲子雙膝跪地,雙臂高舉,仰首悲唱。

“東大陸的鎮子是如何到了這裡?”緒以灼疑惑道。

君虞目光沉沉望著戲台:“恐怕隻有喜樂鎮如今的主人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君虞:正道魁首一稱,隻因實力而定,與品行無關,當年帝女亦被尊為正道魁首。

帝襄:???

第 1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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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以灼和君虞到時,《大災》的高潮已然接近尾聲。

琵琶和箏奏出狂風暴雨,鼓麵落下驚雷道道,上下翻湧的綢緞宛若離斷江洶湧的浪潮。戲台之上燃了數排蠟燭, 身披彩衣的戲子似在扮演巫祝,麵對人力無法阻擋的天災隻得向上天禱告, 然而隨著樂聲一聲高過一聲,浪潮一層漫過一層,蠟燭自下而上一排排熄滅,方寸天地逐漸被黑暗吞沒, 直到完全陷入一片漆黑, 巫祝的人影在架起的幔帳後隱去了。

樂聲漸低,直至完全消失。

久久未見後續,緒以灼小聲問:“可是完了?”

君虞同樣低聲回答她:“此處斷得突兀, 應當還有後續。隻是我聽了這戲幾次,每回到此處便聽了。”

二人在台下靜靜等了許久, 緒以灼的到來沒為後續的發展帶來多少改變, 被離斷江浪潮吞沒的清禧鎮究竟為何變成這般模樣來到太平道, 《大災》並未給出答案。台下漸漸響起竊竊私語聲, 仿佛在呈現緒以灼二人的心境。不多時, 一個麵敷紅粉的童子走上台來, 朗聲道:“諸位看客, 諸位看客!《大災》演了幾日, 想必大家也看膩了, 今個兒朝慶班排了一出新戲, 有的老客應當已聽到了些許消息, 正是林老板和雲老板主演的《誅佛》!”

緒以灼感到周邊聲音又高了一個度,忙問君虞生怕錯過了什麼:“那兩人是誰?”

君虞同樣第一次聽到這兩個稱呼, 猜測道:“應該是這個戲班的台柱子吧。”

“對了,”緒以灼忽地想到,“在外界時,幾番變化都隨著一串琵琶聲,喜樂鎮主人莫不是扮作了戲班的樂師?”

想到此處,緒以灼當即分開人群往外走,君虞都沒拉住。她無奈地笑了笑,也就由她去了,在後頭隱隱護住緒以灼,免得被擁擠的人群撞到。

燈火聚在戲台處,無人察覺兩個身影一前一後溜進了後台。戲班的樂隊實際也在台上,隻是隔著一層不透光的薄幕。樂聲傳出無礙,外麵的人卻看不到幕後的人影。

該處與後台相通,唯一的入口就是後台與其連接的小門。

緒以灼方走近後台門口,就聽見裡麵隔著厚厚門簾傳出的說笑聲。這裡頭竟是有人的。

緒以灼因著先前的遭遇,下意識以為裡麵沒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茫然地回頭看了一眼君虞。

麵對此情形君虞不慌不忙,一把掀開了門簾,緒以灼被她的動作嚇到,又沒敢出聲,隻能做著口型:裡麵還有人!

夜風順著掀開的門簾吹進後台,離得近的人已察覺動靜往門口看去,然而他們的目光還沒有落到緒以灼和君虞身上,就化作一具具冰雕,緊接著碎裂開來,滿地晶瑩粉末。

緒以灼都看傻了。

君虞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這般出手恐會嚇到人,解釋道:“這些不過是幻陣中的幻影,直接解決要方便很多。”

“若是幻陣出了變故……”緒以灼止了聲,君虞出手這般果決,她還未來時應該就試過了。

“最糟糕不過一切重來。”君虞拉著緒以灼的手,避開地上的碎冰去往樂師所在。

幕後樂師一眼望去有七八人,懷抱各式樂器。緒以灼二人入場一下子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然而卻不能停下演奏,隻得壓低聲音:“你們是什麼人?這裡不能進來!”

緒以灼目光從他們彈奏的樂器上一一掠過,琵琶、琵琶……

君虞帶著她來到最角落。

木椅上,一把琵琶孤零零地靠著椅背。

緒以灼忽地想明白了,看向君虞:“你已經來過這兒?”

樂師並非一刻不停地彈奏,當有人得了空閒,立時就要趕緒以灼和君虞出去。君虞抬起手,離著指尖一寸的距離,那位樂師定住了身形,由內而外潰散了。

有人驚呼一聲,一時間曲不成調。君虞側臉看向將她視同惡鬼的人:“這便是你們的琵琶樂師?”

那人呆呆看向空無一人,琵琶卻仍奏出樂聲的椅子:“咦,她剛剛不是在……”

裂帛之聲與最後一個字眼重合,君虞一指抵住了劈來的劍,冷冽的目光落在身後。

“啊呀呀——邪魔納命來!”身材高大的武生投下大片陰影,將君虞和緊貼著她的緒以灼籠罩。武生一聲大吼,開了刃的寶劍用力下劈。

君虞指尖半道血痕不見,反倒是劍身化作了碎片。

“果是邪魔!耐你身披佛麵,也休想瞞過本座火眼!”武生言罷,樂師所在舞台竟一頭翹起。君虞一手護住緒以灼,身形紋絲不動。她不知喜樂鎮主人在搞什麼把戲,心思一轉,索性隨了他的意,與武生一道落到前邊舞台上。

緒以灼四下看了看,也不知自己能做點什麼,糊裡糊塗一把抱起了椅子上的琵琶。

“琵琶是怎麼彈的?”緒以灼喃喃自語,隨意撥了兩下。武生仿佛在和那樂聲,祭出一張符籙,朱砂繪在漆黑符紙上,似是什麼邪物。

朱砂繪就的符文脫離符紙,如同活物一般遊向君虞。

玉白劍身映出台上燭光,血線寸寸斷裂,然而裂口處又長出新的血線,往劍身和君虞四肢纏去。

武生抽出背上長刀與金剛杵,大吼著落下刀鋒。

電光石火間,緒以灼懷抱琵琶反應不過來。她分明未再撥弦,然而耳畔卻響起來來自她懷中的琵琶聲。緒以灼驚愕低頭看去,琴弦顫動,似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撥打。

四麵受敵,所有退路皆被封死,招招式式指她死穴,君虞隻輕笑一聲:“我來此處,這出戲才稱得上《誅佛》。”

她從容翻轉劍身,窄若薄冰的劍鋒遮不住漠然一雙眼,武生形貌猙獰,在君虞眼中卻如毫無威脅的死物。

一聲陰寒狠毒的弦音,四麵八方遊動的紅線在一瞬間收束,然而被壓製了修為的君虞也要比它們更快。長刀與金剛杵伴著分離的手臂拋出一道弧線,武生身首異處,君虞已然來到了他的身後,甚至未回頭看一眼。

斷口處紫黑色澤蔓延來開,傀儡內部的符文流轉艱澀,直至被完全封凍。

“君虞……”緒以灼低低驚呼了一聲,隻因她試著按住琴弦,可琵琶依舊奏響了。

戲台頂端落下數個繪著彩麵的傀儡,這幻境中人多為虛影,它們卻是被喜樂鎮主人安插此處的真真正正的傀儡。

緒以灼回頭看了一眼,先前驚慌失措的樂師不知何時被嬉笑著的醜角取代了。伴奏再起,這出戲還沒有演完。

圍住君虞的傀儡手持法器,各顯神通,無論怎麼看這都不是凡人戲班子能演出的戲,台下看客卻高聲喝彩,仿佛這一幕沒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君虞應敵之際聲音依舊沉穩:“以灼,他們是被你懷中的琵琶控製的。”

緒以灼愣了一下,然後用力把琵琶擲到了地上。

君虞:“……普通手段,應該是毀不掉它的。”

緒以灼一時犯了傻,有些不好意思,取出包裹裡的長劍往琵琶上劈去,然而連一道痕跡都沒有留下。

君虞垂眸看向手中玉白長劍:“法器的品階亦被陣法抑製了。”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有什麼威力大的……”看著君虞被數人圍攻,雖然君虞看上去遊刃有餘,緒以灼心裡依舊著急,“我這有一道降神雷符……”簡介說有大乘修士傾力一擊之力的。

饒是對緒以灼手裡好東西之多已有一定認知,聽到這詞君虞還是驚了一下:“你那符若是用了出來,此地怕是要灰飛煙滅。此種大陣若是亂破,即使把陣毀了,我們隻怕也彆想出去!”

陣法方麵隻是個半吊子的緒以灼下意識問:“破了會怎樣?”

君虞輕歎一聲,細心解釋,生怕哪日自己不在時緒以灼又遇上這樣的陣法:“陣法會自毀為一方小世界,這樣的小世界極不穩定,很快就會潰散,那我們就得想辦法怎麼從虛無中出去了。”

剛取出來的符籙立時就被緒以灼塞回去了。

台上傀儡像是知道了緒以灼也是威脅,一人抽身想要撲往緒以灼,卻被君虞抓住破綻斬為兩段。

喜樂鎮主人不知煉化了多少具這樣的傀儡,君虞察覺到她二人雖暫時出不去,卻有傀儡被源源不斷送入陣中。

實在麻煩。

君虞目光愈加冷冽,劍招也愈加狠辣,不見正道魁首昔日的端方沉靜,仿若一個殺神。若是緒以灼這時候能注意君虞的神情,隻怕會一時間認不出她來。

緒以灼全身心投入在怎麼解決琵琶這件事上了。

就好像遇到不會做的數學題先寫一個解字一樣,緒以灼遇事不決先拿出了一麵鏡子。不想這麵鏡子倒當真啟發了她,緒以灼構建出了一個臨時的鏡中世界,一把把琵琶塞了進去。

隻見鏡中琵琶弦依舊顫動,外界卻再也聽不見琵琶聲。

傀儡一瞬間止住了動作。

緒以灼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這算是沒信號了吧……”

第 1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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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虞拔劍將擋在身前的傀儡斬落, 正欲奔赴緒以灼身邊,卻聽見仿若齒輪轉動的哢哢聲。

雖然台下虛影仍在發出嘈雜聲響,緒以灼同樣聽見了那些聲音, 茫然四顧,卻找不到聲音的源頭。

“屏風位置變了。”君虞倉促說道, 正要上前拉住緒以灼的手,戲台卻忽地從中間斷裂開來。君虞目光一冷,一段白綢宛若靈蛇從袖中射出,法器在緒以灼腰上一纏, 君虞抬手便將她拉到了自己懷裡。

緒以灼攀著君虞的肩膀穩住身形, 慌忙取出破妄鏡一看, 隻見房間中的屏風果然在移動著。屏風上的繡案分明未變,然而隨著位置與角度的改變, 在頭頂六盞宮燈投下的光線下,畫麵仿佛無時無刻不在變化。

隻看了一會兒, 緒以灼便覺頭暈眼花, 忙把破妄鏡撤下。她看了一眼目不轉睛盯著屏風的君虞,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

想必此前, 君虞眼中也一直是屏風和幻象重疊的畫麵。

天花板又一次倒轉, 天化地地化天, 君虞攬著緒以灼, 穩穩當當落在變成地麵的天花板上。

腳下凹凸不平, 天花板上的壁畫原來並非簡單把原料塗上去, 還有著無數蜿蜒的刻痕, 有的延續了畫筆的走勢, 有的卻與之背道而馳。六盞宮燈未隨天地逆轉落下,燈繩原由金屬鑄成, 翻轉後便成了燈柱,將宮燈牢牢固定住。

緒以灼走近了才發覺,宮燈六麵原來也繪著圖案。壁畫上惡鬼爭食,生靈塗炭,宮燈上所畫卻是海晏河清,太平盛世之景。偶有幾幅圖中有人物出場,所繪人物形象如同皮影小人,用紅墨點上的眼珠隨著緒以灼走動而轉動。

這回不用君虞提點,緒以灼也猜出了壁畫同宮燈同是這個大型陣法的一部分,不禁喃喃:“真的有人能布下如此複雜的陣法嗎……”

“當世有此能力者皆叫得上名號。”君虞道,“他們的下落我大多知曉,唯有一人不知行蹤,亦不知麵貌。”

緒以灼問:“那人是否就是喜樂鎮的主人?”

君虞搖了搖頭:“他確實能布下這樣的陣法,但無法以此斷定喜樂鎮主人就是他。”

緒以灼又問:“他叫什麼名字?”

“他自稱長生。”君虞道,“他從不以本相示人,長生多半不是真名。”

緒以灼哦了一聲,戳戳宮燈薄薄的燈罩:“剛剛這一番,陣法可是又變了?”

君虞提醒她:“你感受一下自己的修為境界。”

緒以灼一探後怔了怔:“……築基後期。”

陣法對她們的修為,竟然又一步下壓了。

*

緒以灼沒有成功布下過幾個陣法。

在她看過的所有有關陣法的典籍,乃至帝襄的手記裡,都在強調一件事,那就是陣法講究平衡之道,一旦靈力的平衡被打破,陣法就無法成立。這平衡講究的不僅僅是陣法內部靈力分布的平衡,同時還是陣法和陣外靈氣的平衡,是以陣法大家往往出生就能感知到靈氣,對其感知遲鈍的人,是無法在陣法上有所建樹的。

緒以灼這樣半路出家的對靈氣顯然敏感不到哪裡去,她隻能在小範圍較為簡易的陣法裡實現平衡,這樣的陣法遵循固定的流動方式不會變動,是教科書式的入門級陣法。

想要構建出更複雜更高級的陣法,那就隻能往兩個方向努力,一個是空間上的變化,一個則是內部的再構建。

如何在改變陣法效果的同時不破壞內外的平衡,一直是緒以灼這類修士入門到放棄的關鍵節點,喜樂鎮的這個大陣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範疇。

她唯一能知道的就是,由於平衡之道,雖然她們的修為進一步被限製,喜樂鎮主人為此要付出的代價一定也增加了。

緒以灼又拿破妄鏡看了一下,眼前是徹徹底底的本相,並沒有幻陣存在,傀儡也見不到一隻,緒以灼不禁疑惑起喜樂鎮主人這是在暗地裡籌劃什麼大動作。

君虞一一看過六盞宮燈,柳眉稍蹙,是緒以灼極少見到的凝重模樣。看罷宮燈,她又單膝跪在地上,指尖撫過壁畫上縱橫的刻痕。

緒以灼幫不上忙,便仰頭看向頭頂被薄霧籠罩的喜樂鎮幻影,越是邊角白霧越濃,直到徹底看不見裡麵的景象。中間的戲台是最清晰的,熟悉的鑼鼓聲遙遙傳來,《大災》又一次開演了。

完全找不到突破口在哪裡,緒以灼有點沮喪。

不知過了多久,《大災》已經重複上演了四回,君虞終於查看完了所有刻痕,站起身道:“陣法還在變化,它不能一次性把我們的修為壓至最低,隻能一次次疊加。”

緒以灼把目光從戲台移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也就是說,我們最終會變成普通人嗎?”

“這個陣法的極限應當就是這樣了。”君虞說著,走上前揉捏緒以灼酸痛的後頸,“我確實無法在陣法變化完全前破解這個陣法,布陣者也知道此時奈何不了我,想將我拖成普通人後賭上一賭。”

緒以灼聽君虞語氣平淡,想來有十足把握,便也不多擔心。被君虞捏著後頸,她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脫口而出:“你好像在捏貓誒。”

君虞莞爾:“樓裡有小弟子養了幾隻貓兒,你若是喜歡可以去看看。”

室外樓的貓兒還是一窩奶貓的時候就被小弟子抱到樓中,樓內上下都慣著他們,天性爛漫的生靈活得自由自在,以灼被揉按著後頸的時候,像是裡麵最乖的那隻。

君虞在心裡想著,卻沒有說出來。

緒以灼沒察覺君虞話中不經意帶上的誘哄意味,滿心歡喜地應下:“待你此間事了,我回過離生門後便隨你去世外樓看看吧。”

她與君虞相交已有些時日,卻還不曾去世外樓看過。緒以灼對這個遊戲裡讓無數玩家向往,卻還沒做出來的地圖同樣好奇,也想知道江清漸他們怎麼了,如果他們順利的話,此時江副樓主想必已經回到宗門,憐姑娘也做自己的事去了。

“世外樓是怎麼樣的?”君虞想要確定一些事,又去看宮燈上的圖畫,緒以灼走在她身邊問道。

她對世外樓最多的認知都來自江清漸的講述,但君虞眼裡的世外樓,一定有著許多新麵貌。

“世外樓立於孤川之上,原先隻是一座三層小樓,隨著寄居此處的修士越來越多,最初的小樓周邊又豎起了多座樓閣。”拂過宮燈下墜的流蘇,君虞緩聲道,“中央的樓閣如今被稱作肇居,是樓主居所,我自小被老樓主收為弟子,一並居於其中。家師羽化後,我便獨獨居於此。”

“咦,你一個人住嗎?”緒以灼有些訝異,她原先想著以君虞的地位無論如何身邊也會有一些侍從。

君虞看出了緒以灼所想,繼續道:“平日我無需他人服侍,宿靈同原吾雖是我的劍侍,隻需外出時隨侍一旁,在孤川她們住在肇居旁的小樓中。”

緒以灼回憶江清漸說過的話:“孤川……似是一片水澤。”

君虞眉眼間浮現出輕柔的笑意:“初代樓主雲頤仙子於虛無中偶得孤川,這個秘境中原先隻有一片一望無際的水澤,才被雲頤仙子命名為此。然經曆代經營,孤川已非昔年模樣。朝暮皆有雲霞,落雨則生花,水下遊凰遊弋,水上時有九色鹿行經。修煉之餘我常憑欄遠眺,看遊凰躍出水麵,形似飛鳥的遊魚出水便化為通體雪白的鳳凰。”

君虞蹙了蹙眉。

她忽地發覺自己的生活原是無比單調,即便再裝出一副溫和親近的樣子,也改變不了她實際上的冷心冷情。除去修煉,除去必要的經營,便隻有雲霞飛瓊等死物,與未開靈智的生靈能為她此生裝點一二。

君虞垂眸,長睫掩去眸中情緒,她笑道:“我平時無趣得很,你若同我一道想必無事可做。待到了世外樓,你可以去尋原吾宿靈,江副樓主應該也回到了孤川,他雖年長我們許多,但在世外樓中恐怕無人能及他愛玩愛鬨。”

“……君樓主的肇居,不留外人嗎?”

君虞微怔,側過臉便看見了狡黠的一雙眼。

分明是拿準了君虞怎麼可能不留她。

君虞輕歎一聲,轉而正色道:“你是我請來的客人,自然要留在肇居。”

“我須與師父報個平安,可要一起?”緒以灼問時已知道了答案,“我在離生門也有一座小樓,還望樓主瞧得上。”

緒以灼問過的問題,被君虞拋了回去:“離生門是怎麼樣的?”

“我不是在信裡說了好多嘛……”緒以灼嘟囔著,又回想了自己寄給君虞的信中密密麻麻的廢話。她正欲撿些沒寫過的說,神色忽地一變,抬手銅鏡擋下了襲來的劍鋒。

君虞與她配合得親密無間,亦拔劍斬下了傀儡的頭顱。她的劍氣素來會隨傷口綿延全身,在頭顱落下後,傀儡整個都不再動彈。

突然出現的傀儡栽倒在地上。

緒以灼沉聲道:“傀儡也變弱了。”

這個陣法不僅限製了她們,為了維持住平衡,喜樂鎮主人能送進來的傀儡實力也會削弱。

這是一個試探,布陣者試的不止是他們如今的實力,還有自己的傀儡。

他的意圖昭然若揭。

即使傀儡的力量也會不斷變弱,但當君虞和緒以灼變成兩個普通人之後,還能敵過不會疼不怕死的傀儡嗎?

第 1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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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探的傀儡隻被放入了一隻, 在緒以灼二人等待陣法再一次變化的時候,沒有見到第二隻傀儡。

想要困住今世最強大的修士,即便喜樂鎮主人境界同在大乘期, 需要付出的代價也不是他能輕易承受的。

雖暫時無法破陣,君虞仍在探查這一陣法, 與緒以灼交談間,她已將地上刻痕與宮燈繪畫反複看了幾遍。毫無疑問布陣者正是用這些刻痕、畫跡與繡樣構建出了繁複的大陣。圖案難以杜撰,布陣者不自覺將自身經曆作為了素材。

“這些畫中多是東大陸景象,若非在東大陸生活過許多年, 是無法繪出的。”君虞嘗試轉動宮燈,不出意料燈身被死死焊在了燈柱上, 她雖能用蠻力強行轉動,但未免招致此陣潰散隻得作罷。

緒以灼對君虞過去所知甚少, 卻也知君虞幼時居於東大陸,她對那兒的風土人情想必是要比緒以灼熟悉得多的。

“如此修為的修士, 也會久居東大陸嗎?”緒以灼喃喃。

東大陸自然也有修士, 隻是那兒靈氣晦澀, 天道製衡, 修士於該處不但受諸多限製, 修為也會難以寸進。若非在修道一途毫無建樹, 隻想著受凡人供奉過錦衣玉食的生活, 在有離斷江天險的情況下應當是沒有幾個修士願意過去的。

君虞微微頷首:“確實難以想象。”

興許就是長生的喜樂鎮主人, 偏就在東大陸待了許多年。而他所在的地方,八九不離十就是喜樂鎮的前身清禧鎮。

“以灼看這盞燈, 可看出了什麼蹊蹺?”君虞指著一盞燈問道。

緒以灼湊上前去, 逐麵看過:“嗯……他們好像在提防身邊的人。”

畫中小人的眼珠雖會隨著緒以灼與君虞位置的改變而微微移動,但這應當是陣中人對陣法的牽動導致的。總的來說, 小人的眼珠不離身邊所繪小人。作者畫功極好,緒以灼瞧出他們臉上神情半是懷疑,半是恐懼。

緒以灼看前一麵畫,小人們還是其樂融融的模樣,不知發生了什麼他們之間的氛圍忽就變了。她又去看後一麵畫,小人間的氣氛更加緊張,恐懼壓過了懷疑,彼此隔得很遠,情侶也不在牽手。

“下一麵,是在吵架?”緒以灼不確定道,宮燈新一麵畫上的小人姿態仿佛是爭吵,隻是不像多數人吵架時的麵紅耳赤,他們更像是恐懼到了極點。

緒以灼接著往下看,小人們姿態各異,他們重新掛上了笑臉,好像恢複了和樂,然而悄悄拿起了匕首,刀尖對準身邊的人。

而在後一麵的畫中,有的小人仍站立著,有的已經倒在了血泊中,站著的人將刀鋒對準了彼此。

繞過宮燈一圈,緒以灼的目光又落在了第一幅和諧安樂的畫麵上。

這盞燈與其他宮燈相較最大的不同便是上麵畫了一段故事的經過,隻是僅從畫上的內容,緒以灼完全猜不出為什麼畫中人會走到自相殘殺的結局。

“離斷江與黃泉相連,在那場離斷江引起的洪水裡,裹挾而來的不僅是離斷江水,還有其下的黃泉水。”遠處鑼鼓喧囂,近處君虞聲音放得很低,隻是剛好能聽清的程度,像是不願驚擾過去的亡魂,“被黃泉水淹沒的人,實際上已經死了。死去的人不知自己已經死去,與活人一起逃難。生人逐漸知悉自己的身邊有著已死之人,卻不知那人是誰,甚至死者大都不知自己死了,與生人一並猜忌身邊的人。”

緒以灼聽得毛骨悚然:“隻因如此,就向身邊的人下殺手嗎?”

她理解生人對死者的恐懼,彆說生人了,就是修士都本能地排斥鬼修,但真的有點必要到刀刃相見的程度嗎?”

“黃泉水會在不知不覺間影響人的神智。”君虞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皺了皺眉,卻未在此事上多言,“逃難途中時不時就會發生意外,而人在驚懼之下之下總會做出不合乎理性的事情。也許隻是某人的舉止略有蹊蹺,就使眾人的信任終究在瞬間崩潰。”

清禧鎮的幻境上演著天災,而與其相對的惡鬼圖則在展現大災之中的人禍。

“可是這些畫裡,依舊沒有哪一幅在講訴清禧鎮為何變成了喜樂鎮。”緒以灼道。

從中甚至看不出布陣者的刻意來,不像是特意要把這些東西展現給外來者看,更像是為了布陣方便選擇了他更為熟悉的事情作為陣法的表象。布陣者不可能預料到君虞的到來,這個陣法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布下的,若說那些是特彆為她們準備的,戲班臨時變動的戲目《誅佛》才是。

緒以灼忽地問道:“那場洪水十分嚴重嗎?你說整個烏倰國因此消失無蹤,這個消失是……”

“字麵上的意思。”君虞道,“就如同西大陸被黃泉水淹沒過的土地一樣,城鎮也許能留下些許殘骸,生人則屍骨無存。或許是因為吞噬烏倰國的潮水中除了黃泉水外,還混雜著離斷江水,那片土地並未形成赤地,如今許多年過去,甚至受災較輕的邊境又有了人煙,但多數地方依舊無人居住。”

若是戲劇和圖畫的內容沒有做假,那清禧鎮並非因喜樂鎮主人而覆滅,它完全是毀於混入了離斷江江水的黃泉水。

如此緒以灼就更摸不著頭腦了,喜樂鎮的主人把一個毀滅了的小鎮複製到太平道的用意是什麼呢?這些傀儡究竟是在人生前還是死後練成的?總不能是喜樂鎮主人當年就住在清禧鎮,念念不忘自己又在太平道建了一個吧?

百般思索,緒以灼最後道:“這個喜樂鎮主人,該不會是一個想一出是一出的神經病吧?”

君虞一愣:“嗯?”

“沒事。”緒以灼努力思索同義詞,“……就是覺得,布下這個陣的人腦子可能有點問題。”

君虞若有所思道:“烏倰國覆滅雖是兩千前的事,但喜樂鎮出現於此的時間絕不會早於三百年。我師父曾在近三百年前橫穿太平道,在他對我的講訴裡不曾提到喜樂鎮,如果當時這麼一個鎮子存在,他不可能不提起。”

君虞想了想,又道:“今日所見,與他當年所講也頗有不同。一路行來人跡罕見,但太平道在師父口中並非這般死寂。現在的模樣更像是……被殺過一波還沒有恢複過來。”

緒以灼想起了喜樂鎮方圓數十裡活人妖魔都不敢踏入的詭異情況。

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於是熟悉的問題又來了,喜樂鎮主人為什麼這麼做呢?

*

喜樂鎮好似又恢複了平靜,隻是來往的行人少了許多。戲台上時不時缺了一兩位戲子,隻留一人獨唱。

一座二層小樓矗立在戲台附近,它周邊還有許多相似的民房,混跡於其中很不起眼。小樓唯有二樓的窗戶透出微弱的燈光,裡頭應當隻有孤燈一盞。不速之客自一樓推門而入的時候,隻能摸黑前往二樓。

他走得極慢,看他走路的姿勢,不是身有殘疾就是負了重傷。一片漆黑中看不清臉,隻能隱隱看出身形是一個小孩,然而等他踏上二樓,在微弱燭光下顯露的竟是一張成人的臉。

二樓密密麻麻堆著許多陳設,中間是一座一眼看去沒有任何圖案的六扇屏風,然而在光線好時走近了細看就能發現屏風上被與布麵相同色澤的細線繡滿了繁複的花紋,那些花紋不是常見的紋路,像是各式各樣的符文重疊變化後的成品。

孤燈就點在屏風後,隻見屏風上映出了一個修長的人影,男人跪坐著,懷抱一把琵琶,正在調試琴弦。

來者沒有掩飾自己的腳步聲,直到他登上二樓,在距離屏風一丈處停下腳步,屏風後的人才緩緩道:“懷況,沒想到你還能活著出來。”

聽到這個名字後,鬼偶眉頭緊緊皺起,他開口,聲音嘶啞艱澀:“你好像很期待我死在玄女境。”

“怎麼會呢,”男人輕笑一聲,“隻是覺得你的運氣很好罷了。江清漸、樓希音是不曾去玄女境,還是你未曾與他們撞到?你能活到今日,運勢實在令在下羨慕。”

鬼偶傷勢顯然未愈,隻是說了一句,再開口便忍不住咳了幾聲:“我能活到今日……不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嗎?”

“畢竟飽受讚譽,又備受憐憫的仙門弟子竟然重傷恩師墮為魔修這件事真的很有趣啊。”男人語氣輕快地說著,甚至彈了一段快活的小調,“如果當時不救你,豈不是看不到後續了?”

鬼偶的麵容扭曲了一瞬:“那現在的後續,你可還滿意?”

男人咦了一聲,答非所問:“你說話倒是比去時流暢了許多,這次在玄女境裡遇到彆人了?真奇怪,那人能這樣重傷你,卻沒有殺了你?不是那兩個……這個世間竟還藏著這般修為的五行修士。”

“你的廢話,真是越來越多了。”鬼偶死死盯著屏風上的人影。

男人有些疑惑道:“這不就是你希望的嗎?”

鬼偶的手在發抖。

這確實是他期待的,殺了這個人最好的機會。這個知道他過去的一切,見過他所有的不堪……把他一步步帶入深淵的人。

憐憫、嘲弄、視同怪物的目光塑造了他的前半生,當那些目光變成厭惡和恐懼,他的人生依舊不屬於自己,他一步步變成了這個人想要的樣子,一個與過去截然相反,在他看來十分有趣的樣子。

鬼偶無時無刻不想殺了他,卻也從未覺得自己會有殺了他的機會。這人不是那個自以為是的蠢貨,這麼多年,鬼偶從來沒有看透過他,每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人原來一無所知的時候,他都會發自內心地畏懼。

可他沒想到,有朝一日這個機會竟然真的擺在了他麵前。他竟然開啟了喜樂鎮下的那個大陣,那個哪怕是他也要竭儘全力操縱的大陣,這絕對是他最弱小的時候。被困住的人怎麼樣,控住陣法的他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然而屏風後的人語氣輕鬆,全然沒有身陷險境該有的危機感,難道他並沒有受法陣的影響?還是他在用這幅樣子強作鎮定?

鬼偶控製不住自己手抖得厲害,就像他當年決定殺了那個被他叫做師尊的人時一樣。

他受夠了那個人自以為能感化他的一舉一動,也受夠了這個人高高在上將他視作玩物的目光。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即使它像是一個陷阱。

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死寂中,鬼偶忽地暴起,這是舍命的一擊,繡上防禦陣法的屏風在刹那間裂開,一並裂開的,還是屏風後男人的軀體。

鬼偶目眥欲裂地盯著男人身上的裂紋。

裡麵光滑流轉,是鬼偶最為熟悉的符文。

這幅讓他望之作嘔的容貌,這雙把他帶進萬劫不複的雙手,這個隻是出現在夢中都會讓他驚醒的身影,竟然是屬於傀儡的嗎?

鬼偶發出了撕心裂肺的笑聲,一個扭曲到幾近聽不出原調的名字從牙縫裡擠出:

“長生!”

第 1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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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樂鎮的中央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一座二層小樓的二樓幾近完全炸裂開來,木屑與碎布亂飛,甚至摻雜了些極為可怖的人體殘肢, 肢體的斷口處卻沒有鮮血流出來。

待煙塵散去,隻見二樓已經化作一片廢墟,幾近找不到一件完好的器物。鬼偶仿若一隻困獸,氣息斷斷續續從喉間溢出,七竅都有流出鮮血。

他傷勢未愈,所用法術對己身也是極大的負荷, 一招一式可謂都在以命相搏。他若不能在此時殺了長生,無論長生和被他困在陣中的人孰勝孰負, 都不可能放過他。

長生。

無聲念著這個名字,鬼偶幾近要把這兩個字嚼碎了, 滿腔恨意。同時他又感到了一陣可悲可笑,他對這個自己仇恨的人一無所知, 麵對他的容貌是假的,過去是一團迷霧, 煉屍之法亦未傾囊相授, 如今想來, 隻怕長生這個名字也是假的。

隻怕他的仇人就站在他的麵前, 他也認不出來吧!

喜樂鎮裡走動的傀儡一時間全部停住了腳步, 齊齊往鬼偶的方向看來, 像是被巨響吸引去了注意力。然而鬼偶知曉這些傀儡不過是日複一日重複一件事的廢物, 此舉隻怕是收到了指令。果然下一刻, 喜樂鎮的所有傀儡如潮水一般往小樓湧來。

長生素來以琵琶操控傀儡, 鬼偶細想未能回憶起琵琶聲,想必是與剛才的巨響重合在了一起。鬼偶強忍劇痛在人海中尋找抱琵琶的身影, 不敢錯過任何一個角落,生怕長生混跡傀儡之中逃了去。

其他修士會為了麵子這種東西不臨陣脫逃,長生可不會。這麼多年鬼偶對長生的最大認知就是這是個十足的怪人,不管做出什麼事情都不意外。

最靠近小樓的傀儡已然到了樓下,接二連三撲了上來。長生被陣法限製,此刻能控製的傀儡實力極其有限,顯而易見他沒有覺得這些傀儡能打倒鬼偶,目的隻是拖住他。

就在鬼偶被仿佛永遠也摧毀不完的傀儡搞得心煩氣躁之時,一人卻懷抱琵琶,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地站在鬼偶神識所能探查的範圍之外。

繡花鞋下踏著一灘積水,水窪映出了天上的明月,和層層疊疊有如花瓣的裙裾。

“麻煩的人和事,全都湊到一天來了。”琵琶女蹙了蹙眉,但秀氣的長眉很快又舒展開來。

“想用這個陣法困住君樓主,果然還是異想天開了……想要再找一個像太平道這樣有趣的地方可不容易。”琵琶女喃喃道,“可惜可惜。”

雖說著麻煩的人和事,但琵琶女眼中真正的大麻煩,依舊隻有君虞一個。

至於出現的時機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鬼偶……

琵琶女輕描淡寫道:“懷況啊懷況,一個弑師之人,我怎麼可能不做防備。”

她向後招了招手:“長生。”

一個小小的人影自黑暗中走了出來,雪娃娃一般的女童穿著與琵琶女極為相似的衣裙,走路一擺一擺,帶著雙髻一晃一晃。她撲到琵琶女的腿上,抱住她小腿仰頭看她,一雙黑眸天真無邪,然而細看卻能看見其中隱約有金色的符文流轉。

“長生。”琵琶女蹲下身子摸摸女童的頭頂,笑眯眯道,“解決了這裡的事後,記得替我向君樓主留一句話。”

琵琶女湊到女童的耳邊,小聲說了一句什麼,女童用力地點了點頭。

琵琶女將琵琶遞給她,又摸了摸女童頭頂後,抬步往喜樂鎮的出口走去。她走出幾步就牽動了鬼偶散出去的神識,然而鬼偶望去卻先一步看到了抱著與她體型極不相稱的琵琶的女童。

肉乎乎的小手撥動琴弦,喜樂鎮的傀儡一瞬間改變了動作。鬼偶心跳幾乎停跳一拍,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個女童會是長生。

然而他已經彆無選擇。

他召出了自己所有的全部傀儡,將女童操控下的傀儡擋住,自己則不管不顧地衝向她。

*

壁畫與幻境間往來數回,緒以灼一直在心裡記著數,當又一次落到喜樂鎮熟悉的大街上後,她道:“第七次了。”

在這一次變化後,她們境界終於被壓到最低,已經和普通人無異。

君虞嗯了一聲,拉了一把緒以灼,免得她撞在看不見的屏風上。

想到君虞此刻應該已經無法看破幻陣,緒以灼疑惑道:“你還能看見屏風嗎?”

“記得住位置。”君虞搖了搖頭,“屏風位置雖又有變化,但大致也能推算出來。”

緒以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君虞這正道第一人發展是全方麵的,修為不說,智商也讓緒以灼感慨起人類的多樣性來。

君虞牽著緒以灼的手,不著痕跡護住了她。該如何破陣君虞已有些許思路,她不擔心自己出不去,但委實擔心緒以灼會受傷。此時她已看不見房間裡的屏風,自然也難以分辨人群中哪些是幻象,哪些是真實的傀儡,隻怕交手之時自己應對不及。

緒以灼沒察覺君虞的擔憂,她試著動用了一下.體內的靈力,發現沒啥影響。又翻開麵板看了看,境界一欄已經顯示無,其餘屬性雖然數值後跟著一串顯示吃到了debuff的負數紅字,但總歸還有。

緒以灼一下子就放寬心了。

君虞一邊往戲台的方向走,一邊側過臉叮囑緒以灼:“待會兒我破陣的時候,你記得注意周圍,保護好自己即可。”

“沒有修為也能破陣嗎?”緒以灼問。

“變化到這個程度已經是陣法的極限,此時也是它最脆弱的時候。”君虞道,“隻要找到最薄弱的一點,就是沒有靈力的普通人也可以打破它。”

更何況,她不是真的沒有靈力了。

緒以灼用力點頭,想著此時君虞沒有修為,但她還有一些靈力,可得把君虞保護好了。

殊不知,身邊的君樓主此時也是這般思索的。

戲台處,《大災》照常上演。反反複複看了許多回,緒以灼覺得自己已經會哼調子了。

君虞步伐未停,腦子裡卻在不斷地回憶這幾次屏風位置和繡樣的變化,與頭頂壁畫刻痕和宮燈上的繪畫一一對應,推演陣法最薄弱的地方。

她未曾苦修過陣法,卻算是一個祝師,推演天道命數隻會更加複雜,此刻演算起陣法來得心應手。

大陣的變化已然停止,前六次變化已讓君虞摸索出規律,她很快就在腦海中描繪出了陣法成型時的模樣,將靈力的分布與靈氣流動的軌跡估出後,她猛地停住了腳步。

“這裡!”君虞拉著緒以灼調轉方向,往遠離戲台的方向走去,目之所及的終點正是一座二層小樓,如果鬼偶在此,定能發覺這裡對應的正是“長生”所在的那座小樓!

耳邊傳來破空之聲,君虞旋身一把握住了擲來的長.槍!

槍尖泛著雪光,離君虞的眼瞳僅有數寸。君虞握住槍柄的手青筋暴起,用力之大幾近要把槍柄硬生生折斷。

槍身微移,君虞冷眼看著台上將其擲來的高大戲子。

她敏銳地察覺人群中還有幾人移動了身形,姿態與之前有異,想必他們就是這回的傀儡了。

長.槍附著的靈力極其微弱,這些傀儡的修為也已幾近於無。可是被這些傀儡乾擾,君虞無法安心破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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