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與花(4)(1 / 2)

錦繡芳華 九月輕歌 18862 字 5個月前

錢媽媽將托盤放到床頭的杌凳上, 把茶盅送到顧雲箏麵前,“是新出的一種茶,酸甜可口,您嘗嘗。”

顧雲箏笑著接過, 取下蓋碗細看了看。哪兒是什麼茶, 分明是桔子水之類的飲品。緩緩送往唇邊的時候,她視線瞥過錢媽媽與顧太太。

錢媽媽正焦慮地看向顧太太。

顧太太則正神色木然地看著顧雲箏。

顧雲箏端著茶盅的手又緩緩放下, 在這片刻間,看到杯沿兒上的一點點粉末。她將茶盅放到杌凳上, 對春桃伸手, “我讓你準備的藥呢?”

春桃連忙從袖中取出茯苓粉和珍珠粉,送到顧雲箏手裡。她也察覺到了氣氛有些緊張怪異, 隻是不知顧雲箏要如何應對。

“你去門口守著。”顧雲箏將藥粉丟在床上,凝視著顧太太,目光一點點冷了下去, “我身邊有幾個不懂規矩的人, 要除掉,就去藥鋪買了兩包砒霜。從藥鋪出來,我就來了您這兒。原本是想探病,卻沒想到,你要對我下狠手。”

春桃如今特彆佩服顧雲箏能平平靜靜扯謊的功力,聞言垂下了頭。

“我得想想,把你們毒死之後,怎麼跟侯爺交待。”顧雲箏姿態愈發放鬆, 語聲更柔和,目光中的寒意卻更濃,“二夫人來過這兒,車夫能作證。她剛走,你們就出事了。我來探病,恰逢你們快斷氣了,你們跟我說,二夫人奉太夫人之命來傳話,要你們害我,還留下了一包毒藥,你們前怕狼後怕虎,索性服毒自儘。這樣說還行吧?我再細細思量一番,總能圓謊的。”

錢媽媽聞言立時篩起了糠,她想跑,卻知道顧雲箏身懷絕技,哪會容得她逃脫。

“你、你居然想殺我?誰跟你說那是毒藥了?!”顧太太撐身坐了起來,一麵說一麵落了淚,“你成婚前就知道我是前怕狼後怕虎,不為此,我怎麼會病倒?難不成我不願意你好好兒的?可太夫人另有打算,侯爺與你爹又鮮少走動……哪一個不能要了我的命?我有一點兒法子,也不會聽憑人擺布……”說到這裡,對上顧雲箏的視線,見她眼神如刀,竟似真正起了殺心,忙又解釋,語聲卻已顫抖起來,“不是毒藥,真不是毒藥,隻是讓你不能懷胎的藥,你應該是心知肚明啊。”

錢媽媽跪在了地上,“姑奶奶,太太說的是真的,真不是毒藥,是讓您不能懷胎的藥。”

顧太太抖著手,從枕下取出一個荷包,“這、這是二夫人送來的,你婆婆給我的兩萬兩銀子,要我儘快行事。”

顧雲箏拿到手裡,轉手丟給春桃,“收著。”剛剛給了汪鳴珂一萬兩,這一轉眼就有兩萬兩得手,倒賺了,“說說吧,太夫人都讓你對我做過什麼?”

顧太太目露困惑,還是連忙答道:“太夫人要我過段日子見機行事。可我知道,你今時不同往日,今日一見二夫人前來恐怕就會生疑。我這才急著行事,料定你會看出異樣……”

顧雲箏心裡不屑冷笑,急著行事是料定她能看出異樣,這是一個可能,可另一個可能,應該就是怕她生疑後再不肯回來。

顧太太已又道:“你成婚之前,太夫人也讓人送來了這種藥,你也知道啊……這樁婚事能成,是太夫人與侯爺暗中較量之後的結果,最後各退了一步,太夫人同意婚事,侯爺同意納妾。太夫人原本是想讓侯爺娶個聽她擺布的,侯爺要娶你,她自然是不放心,這才找到了我,一再施壓恫嚇。”

一些疑惑,顧雲箏到此時才恍悟。

怪不得,太夫人盼著她與霍天北琴瑟和鳴,原來是早就打通了顧太太這條路。娘家人下手,她一輩子也彆想生兒育女,霍天北的妾室也定是如此。霍天北沒有子嗣,到最終,侯爵定會落到霍天賜、霍天齊膝下子嗣的手裡。

太夫人想的很長遠,若是真正的顧雲箏還在人世,這目的也是可能達到的吧?

如果今日不是湊巧撞見二夫人,如果她今日不是做出下狠心要殺人的樣子,顧太太也不可能道出這些實情。

顧雲箏暗暗慶幸之餘,又是不解:在飲食中動手,何其容易,平時就不知有多少機會,太夫人為何還要舍近求遠讓顧太太下手呢?

思索片刻,想到霍天北,她明白過來,笑了。霍天北精通醫術,給她一把脈,就能發現她是怎麼回事,如果她是在府中出了問題,霍天北認真追究起來,太夫人怕是會被查個底掉。有霍天北殺叔父的事情在先,太夫人怎麼可能不怕他在府中開殺戒。

想通了這些,顧雲箏問顧太太:“我成婚之前,你是不是就做過這種事?”

顧太太再次驚訝地望著顧雲箏,片刻後才訥訥地道:“是。那次能保你半年不能懷子。你竟不記得了……”

顧雲箏就又吩咐春桃:“你去外院,讓管家請個大夫來。”

春桃在門口全程聽了下來,又是恨顧太太,又是怨自己竟沒發現這些,早已兩肋生疼,聽得吩咐,低聲稱是。

顧雲箏指了指茶盅,“這是什麼?”

“是柿子蒂粉衝的。”顧太太見顧雲箏眼中的寒意消散,放鬆下來,倚著床頭啞聲道,“這一次,太夫人想要讓你一輩子不能懷孕,可我怎能照著她的話行事?卻又不能不敷衍著,讓錢媽媽少放一些,一兩年之後,你在府中站穩了腳跟,再調養一番,總能給侯爺生兒育女的。你讓大夫過來看看也好,看我是不是真要毀掉你一輩子。”

顧雲箏看著茶盅,若有所思。

顧太太喃喃地道:“太夫人早就讓楊媽媽過來遞過話了,我整日裡提心吊膽。惹不起太夫人,又何嘗惹得起侯爺。太夫人隻要跟娘家說一聲,你爹爹與我的性命就難保,我也不知到底是要顧著你還是顧著你爹爹,真是進退兩難……你能不能跟侯爺說說這些事?聽楊媽媽說,侯爺精通醫術,請他給你調理好身子吧,再者,能不能把你爹爹調到外地去?這種日子我實在是過不了,每日都像有刀架在脖子上。”

“我會斟酌這此事的。你歇會兒吧。”顧雲箏委婉地請顧太太閉嘴。

顧太太這才不再絮叨。

大夫過來之後,顧雲箏吩咐猶在地上發抖的錢媽媽,“去把藥粉拿來。”

錢媽媽慌慌張張起來,旋踵拿著柿子蒂粉過來了。

大夫認真檢查,又用小銀勺試了有無摻雜毒粉,神色頗為不解,嘴裡則對顧雲箏道:“是柿子蒂粉,此物是避子藥,服用少量,則一兩年不能懷子,調理後便無妨;服用多量,則終身不能懷子。”

顧雲箏頷首一笑,又問:“服用多少,能保兩年不能懷子?”

大夫便用銀勺舀出一點藥粉。

顧雲箏走過去,將銀勺接到手裡,讓春桃取出散碎銀子給了大夫,又道:“你送大夫出去。”

等春桃走了,她從茶幾上拿了個空杯子,又喚了一名小丫鬟取來溫水。

顧太太與錢媽媽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顧雲箏把溫水倒入杯中,放進藥粉,用銀勺輕輕攪動。隨後,將水喝了。

“你這是……”

顧雲箏笑意淺淡,“你有你的難處,我總要讓你對太夫人有個搪塞之詞。卻也信不過錢媽媽,她萬一手重,害得我一輩子不能懷子怎麼辦?”

顧太太與錢媽媽語凝。

“我該回府了,近幾天還會每日過來探望,不論真假,你還要病幾天。”顧雲箏將杯子輕輕放回茶幾上,又瞥過床上的藥粉,“茯苓粉和珍珠粉,一個寧神,一個養顏,你留著吧。”

顧太太心中五味雜陳,與錢媽媽相對無語。

路上,顧雲箏心緒悵然。

她在想真正的顧雲箏。

聽顧太太的話音兒,成婚前服下避子藥的時候,是心知肚明。

成婚後,母親把她當成了搖錢樹——這種事其實也不是沒有,隻是鮮少有人會如顧太太做得這麼明顯這麼過分。

知道母親會站在太夫人那邊,也能想到如今這一日吧?

既然知道顧太太是奉了太夫人之命,當然也能看出太夫人是麵慈心狠之人。

讓人很失望、很無望的局麵。

顧雲箏生出一個很荒謬的猜測,懷疑那女孩明知夏蓮在藥中下毒,還是不動聲色的服下了。

她不相信真正的顧雲箏什麼都不明白。習武之人多為聰慧之人,所謂武癡,很可能就是對塵世意興闌珊才隻潛心習武的。官宦之女,對塵世再失望,也不能斷了六根落發為尼。武藝再高強又有何用?全無施展之處。

念頭一起,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回到府裡,已是傍晚。更衣後,顧雲箏喚來李媽媽:“你去太夫人房裡說一聲,我日後不會去晨昏定省了。”明知彆人對自己心懷歹意,實在沒必要假意周旋,那隻會助漲太夫人的自信變本加厲,隻會讓二夫人幸災樂禍笑她蠢笨。

李媽媽訝然,還是笑著稱是。夫人沒說為何如此,她自然隻需將原話帶給太夫人。

顧雲箏又吩咐春桃:“去告訴三夫人,注意飲食,請個通藥理的人查看飯菜羹湯,嫌煩的話,就在小廚房裡開夥,我讓廚房的人每日將食材給她送到房裡。另外,這段日子她少來我房裡為妙,免得被人遷怒。”

二夫人知道太夫人的打算,絕不會願意看到三夫人生下兒子,不想太夫人心願得償後,多一個爭奪侯爵的人。

至於正房的膳食,冰琴本就謹慎,又有兩名藥膳師傅幫襯,不需擔心。

二夫人聽說之後,預感很不好,極為沮喪。事情出了什麼岔子?難道顧雲箏當即就識破了她與太夫人的打算?那可就糟了,她還想著與顧雲箏修得妯娌情分,讓四房幫忙給錦安找一門好親事呢。又罵顧太太蠢笨,怎麼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從娘家回來的大夫人也很快聽說了這件事,沉思多時,漾出了舒心的笑意,更衣後便去了太夫人房裡,且讓太夫人遣了房裡的下人,婆媳敘談了小半個時辰。

顧雲箏聽說霍天北在小書房看著熠航描紅,不想打擾,歪在大炕上小憩。

到了請安的時辰,霍天北走進門來,見她一副懶得動的樣子,笑道:“今日要不然就彆去請安了。”

“本來我也沒打算去。”顧雲箏道,“侯爺想去隻管去,我日後都不會再去了。”

“是麼?”霍天北坐在她近前,“那以後是不是妾室也不用來給你請安了?”

顧雲箏笑起來,“那不大好,房裡要有個章程,太夫人那邊是另外一回事。”

霍天北這才問:“怎麼忽然就不去請安了?”

顧雲箏直言不諱:“我想要的隻是主持中饋而已,沒打算做孝敬她的媳婦。”

霍天北微微挑眉,“成婚時就這麼說該多好。”

顧雲箏隱約猜到了他回來將她看做陌生人的原因,想來恐怕不是很愉快,也就淡了細問的心思,隻表明自己如今的立場:“這不是開竅了麼?以前考慮的跟現在不一樣。”

霍天北懶散地斜倚在大迎枕上,和她麵對麵,語聲柔和:“那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能怎麼想?最起碼不會一味的做太夫人的乖兒媳。顧雲箏反問:“我費儘心思經營了這麼久,你還看不出?”

霍天北笑起來,“不大確定而已。”又握住了她的手,“日後也一樣,好好兒跟我過日子。”

不是很確定的語氣,含著探究。顧雲箏點點頭,“我會的。就算不能做你的賢妻,也不會幫著這府中的人算計你。”

霍天北連目光都變得柔和起來,“說定了?”

“當然。”

霍天北攬過她,在她唇角輕輕一吻。

是那樣自然,仿佛他們之間從來如此親昵。

這個人就是這樣,做什麼都是一副光明磊落的樣子。

顧雲箏的那點不自在,因為他這樣,也就瞬間消散,笑著坐起身來,“我去與熠航商量商量晚飯吃什麼。”

“他要吃珍珠魚丸、水晶梅花包,還有你之前從醉仙樓給他帶回來的那幾樣。”霍天北無奈地笑,卻含著一絲寵溺,“你想吃什麼?一並吩咐人去買回來。”

“這些就夠了。”

霍天北忽然道:“你總往外跑,怎麼也不知道帶上熠航?他在這宅子裡,平日裡太悶了,我不可能每日陪著他。”他蹙了蹙眉,很頭疼的樣子,“內宅裡一堆女人,久而久之,他豈不是要變成女孩子?還是多看看外麵的風土人情為好。”

這一刻,顧雲箏簡直愛煞了眼前的男子,“這不是才跟他親近了一點兒麼?倒比我還心急。等堇竹回來,我和她一起扮成男子模樣,帶熠航四處遊玩,怎樣?”

“行啊。到時候讓賀衝撥給你一些人手,以防意外。”

“嗯!”顧雲箏笑著喚來李媽媽,讓她派人去醉仙樓買飯菜回來,又喚來連翹,問她願不願意扮成男子帶熠航出門。

連翹把頭搖成了撥浪鼓,“這種事還是找堇竹為好,她本就是男孩子性情,我還是留在家中做針線的好。”

顧雲箏忍不住笑,也就不勉強她。

李媽媽回來後猶豫半晌,還是對顧雲箏道:“不去請安,還是給個說辭妥當些吧?萬一太夫人用這理由做文章,說您不孝——”

“不會。”顧雲箏解釋道,“你彆忘了,她在壽辰那日把我誇成了一朵花,短期之內不可能自打耳光說我不孝。而時日久了,她就更彆想生事了。”

李媽媽知道顧雲箏不是說空話的人,也就放下心來。

顧雲箏又道:“對了,我要做幾套男裝,你讓針線上的儘快做出來,顏色樣式全照著侯爺的穿戴。還有堇竹,給她也做幾套。”

李媽媽一陣心驚肉跳,“男裝?”

顧雲箏笑道:“侯爺讓我得了閒帶熠航出去轉轉,扮成男子方便些。”

李媽媽瞥了霍天北一眼,打心底服了他。

過了一陣子,熠航過來給顧雲箏和霍天北請安,三個人一同用飯之後,說笑了一陣子,顧雲箏送熠航回房,直到他入睡才回到屋裡。她寫了一會兒字,這才洗漱。

霍天北躺在床上看書,眼瞼也沒抬。

顧雲箏熄了自己這邊床頭的宮燈,脫鞋子上了床。剛要躺下,身形被他攬到了懷裡。

這叫個什麼事兒?昨天還算相敬如賓的,今天就是這情形了。她暗自嘀咕著,找到個舒適的位置,見他沒說話的意思,轉身背對著他,閉上眼睛,想著快點兒入睡。

霍天北的手卻隔著薄薄的衣衫在她身上遊轉,越來越放肆。

顧雲箏暗自恨得咬牙切齒,轉頭斜睇他,“你專心看書不行麼?”

霍天北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她被惹惱的樣子,他笑開來,丟下了書,將她摟在了懷裡,“是不該一心二用。”

所以,要專心對付她了。

顧雲箏欲哭無淚,想到那難捱的漫長過程,自心底打怵。可這事是無從回避的。彆的事情上,她可以不同於彆的女子,他則是不拘泥於小節的人,對她的不計較已到了縱容的地步。但這事是他的權利,是她必須儘到的義務。

心裡明白這道理,應對起來還是放不開,從頭到腳跟心意擰著,彆扭得很。

霍天北啼笑皆非,輕咬著她耳垂,柔聲問她:“不願意,還是怎麼回事?”

耳垂被他輕咬著,讓她氣息不寧,腦筋險些停止轉動。不願意的話當然是不能說的,她彆過臉,“不是不願意,就是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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