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與花(9)(1 / 2)

錦繡芳華 九月輕歌 19456 字 5個月前

顧雲箏將難題丟還給太夫人:“我到底年紀小不懂事, 這件事您做主就好。”

“你是當家主事的人,這事自然該由你定奪。”

顧雲箏故作為難:“可也要分什麼事。有關林家的事,我可從來都是聽您吩咐。”

將太夫人嗆得險些失去招架之力,笑意也有些勉強, “我也總會有考慮不周的時候, 眼下也算是知錯就改。”

顧雲箏報以明朗的笑,“按我的意思, 大嫂若實在記掛親人,就住到侯府彆院去, 將林太太、林三小姐一並接過去照顧。自然, 你們若是覺得不妥,我也沒有好法子, 去問侯爺就是。”

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了,太夫人與大夫人無話可說,再說下去反落個不識大體的名聲。

顧雲箏適時道辭, “你們商量, 我回房了。”

對於太夫人這種試探,她隻覺無趣,卻理解。太夫人總想看到她真實的應變能力,或者說,想確定如今的她是否出自本意與太夫人作對。

大夫人跟著顧雲箏道辭,出了院門,冷冷地道:“我那三妹多的是花招,如今你讓她灰頭土臉, 她不論付出怎樣代價,都會進入霍府,成為四弟的人。”

“侯爺身邊再缺人,也不缺跳梁小醜。我便是再愚鈍,也對付得了賣女求榮的門第裡的人。”顧雲箏柳眉輕挑,對這人的耐心告儘,“你也是曾燒香拜佛的人,為何樂於自取其辱?禮佛不能靜心的話,還是把佛像換成大爺的靈位吧。看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麼德行,隻差認賊作父了。”

“你!”大夫人氣血上湧,抬手按住了心口,身形搖搖欲墜。

思煙原本怯懦地躲在一旁,見狀慌忙上前去扶住了大夫人。

“不舒服了?”顧雲箏顯得很關心的樣子,隨即卻道,“病了更好,省得每日裡上躥下跳給大爺臉上抹黑。你若是厭了守寡的日子,大可改嫁,料想霍家也不缺你那座貞節牌坊。整日盼著姐妹做妾的貨色,貞節牌坊怕是不出三日就冒黑煙了。”

“你這個毒婦!”大夫人要被氣瘋了,“四弟怎麼會娶了你!”

顧雲箏嫣然一笑,“毒婦總要好過蠢婦,每日裡不知輕重不知所謂,恁的叫人膈應。”

堇竹上前來,虛扶著顧雲箏往前走,“夫人,您房裡還有事呢,奴婢送您回去。”隨即,微聲加一句,“差不多了,真把人氣得當場斃命總是不美。”她也看出來了,難聽的話夫人不說是不說,一開了頭就是句句誅心,把人活活氣死根本不是個事兒。

顧雲箏又是一笑,依了堇竹。她本意是想把大夫人罵醒,可是聽堇竹這意思,自己的話像是說得太重了,也就作罷。

與堇竹閒話時,她問起霍天北的三個同窗的年紀、可曾婚配。

堇竹娓娓道來:

“侯爺與三個同窗年紀相仿,兄弟相稱。打頭的是蔣晨東,二十四歲,其次是沈燕西,老三是鬱江南,侯爺在家中排行老四,在他們四個當中也是老四。除了侯爺,都未成婚。蔣晨東人還在西域,沒有官職,是那邊第一商賈。侯爺在西域的時候,最有錢的是侯爺,侯爺來京城之後,他就成了最有錢的。”

顧雲箏驚訝,“侯爺真那麼有錢啊?”

堇竹比她還驚訝,“您連這都不知道啊?”

怪不得總有人彈劾他借公務之便大肆斂財。顧雲箏腹誹著,讓堇竹繼續說。

堇竹說起鬱江南:“鬱三爺在西域的時候曾任知府,現在調來了京城,任兵部職方清吏司郎中,雖說品級沒有以前高,可京官自然好過地方官。二爺看起來比侯爺的性子還清冷,卻是個愛民之人,要不是侯爺邀他前來,他一定會留在西域造福一方百姓。”

“那沈二爺呢?”顧雲箏笑問,“你怎麼把他給略過去了?”

“我不大喜歡沈二爺的品行。”堇竹撓了撓下巴,“興許是看侯爺、鬱三爺的時間久了,不喜歡左右逢源的男子。男人一輩子,還是要憑本事過活,四處逢迎拉攏人……我是看不過眼。再說了,真有個什麼事,最要緊是自己定下心來渡過去,其次是雪中送炭的知己。沈二爺身邊的人雜七雜八,可有幾個能為他兩肋插刀,關鍵時刻幫他的哪次不是三個親如手足的同窗?”

顧雲箏瞬間對這女孩子刮目相看,敲了敲她飽滿光潔的額頭,“沒看出來啊,我們堇竹很有些見識。”

堇竹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又問:“夫人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想給表小姐找個如意郎君,又沒機會接觸適婚的男子,隻好打侯爺身邊這些人的主意了。”章嫣十七了,婚事該抓緊提上日程了。

“那就鬱三爺吧!”堇竹極力推薦鬱江南,“鬱三爺現在是五品,沈二爺現在卻隻是六品的都察院經曆。”

“先見見人再說。”顧雲箏並不會因堇竹對沈燕西的看法就將這人選排除,有時候,左右逢源也非壞事。方元碌就是左右逢源的,經了那麼大的事,他損失的也隻是錢財。再者,這左右逢源也因人而異,有的是為一輩子鋪路,有的則是看起來身邊熱鬨,前者沉穩,後者急切。

堇竹立刻開始反思,“也是,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好,我或許是先入為主了。”

顧雲箏眼中欣賞之色更濃,又問:“你見過陸先生麼?”她對那位名動天下的名士甚是好奇。

“隻見過三兩次,真正是道骨仙風。”堇竹目露敬仰,“陸先生這些年好像就侯爺他們四個學生,以前最偏愛蔣晨東,其次是侯爺。現在……唉,不好說了,一個隻知道賺錢,什麼錢都賺,侯爺呢,除了什麼錢都賺,還在這官場上一路走過來。這都不是陸先生樂意看到的。”

手裡錢太多的人,不賺昧心錢都會被人疑心,何況霍天北一向讓人看不透,很多人怕是認定他的錢財皆為不義之財。而且顧雲箏聽霍天北說過,陸先生希望他能行醫救人,而非征戰沙場。

下午,顧雲箏帶著春桃,去北大街的宅子見汪鳴珂。

是三進的宅院,共有八十多間屋子,占地麵積、景致陳設在整條街屬中上等,帶一個小小的花園。

兩個人在前院的廳堂說話。

顧雲箏對汪鳴珂說了雲凝的事。想讓一個人對自己說真心話,自己就要先對他以誠相待。況且雲凝的事不亞於皇上的一次掩耳盜鈴,風聲很快就會傳出,與其讓汪鳴珂從彆人口中得知,還不如自己第一時間告訴她。隻是,她隱去了霍天北暫時收留雲凝和祁連城仍在人世的事。

汪鳴珂聽完,沉默半晌,臉色越來越差,到最後簡直成了黑鍋底。

他終是沒忍住,重重地一拍桌案,低聲道:“簡直令人發指,十足的昏君行徑!我真懷疑當初雲家滅門是否與此有關!”語聲頓住,他喝了一口茶緩和情緒,“那女子雖說是雲家女,卻也是蒲家的外甥女,她打定主意為雲家沉冤昭雪還好,若是與蒲家串通一氣,不知會生出多少事端!”

顧雲箏隻是微笑著看他。境遇潦倒之下,汪鳴珂已很少現出這樣憤世嫉俗的一麵了,這件事終於將他的銳氣逼了出來。她趁機問道:“你是今年春日才去了保定府,一定知道蒲家的處境吧?”

“處境?”汪鳴珂冷笑,“對雲家都能落井下石,稍有點骨氣的都不會與他們來往。眼下皇上的恩典還在,一幫奸佞小人溜須拍馬,再過些日子,倒要看他們如何猖狂。”

可眼下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奸佞小人。換句話說,就是蒲家的處境不錯。顧雲箏揉了揉額角,又問:“雲文淵是死是活,你知道麼?”

雲家二老爺的名字是雲文淵。

汪鳴珂緩緩搖頭,“不知道。隻聽說成國公葬身詔獄,卻不知雲文淵的下落。”他目光微閃,“皇上會不會是以雲文淵的性命作為把柄,才讓雲家大小姐甘願入宮的?”

“但願如此。”顧雲箏希望這猜測成真,準確的說,是她希望雲文淵還活著。這樣的話,她也許就有機會當麵問問雲文淵做過什麼事,讓整個雲家被他連累。

汪鳴珂卻已放下這話題,思忖著雲凝會以何種身份入宮,這件事讓他耗費了不短的時間,一麵揣測皇上心跡,一麵在廳堂緩緩踱步,嘴裡不時喃喃自語:“她要進宮,就得有一個算得顯赫的出身,要說門第,公侯伯之類太多,真從這樣的門第裡選一個的話,那就無從猜測了……要說手握實權的,就是幾位閣老、五軍都督府左右都督、各地總督巡撫……外臣不行,沒機會,左右都督本就讓人忌憚,皇上不可能再給他們這樣的恩典……幾位閣老?三個一直鼎力扶持定遠侯的不行,簡閣老成婚前到如今都在京城,家中幾個女兒誰都知道,做不得假。秦閣老?也不行,秦家是霍家姻親,與西域巡撫過從甚密……”他將每個可能說出,又逐一推翻,慢慢地,額頭有了細細的汗。

顧雲箏也隨著他的言語轉動著腦筋,忽然雙眼一亮,“還有一位閣老。”

“對對對!”汪鳴珂一連聲地附和,“而且他曾折了一個女兒,皇上沒辦法還他一個長女,興許就能給他一個最大的恩典。”

“應該是如此。”

汪鳴珂回身落座,興奮也隨之斂去,神色變得沉凝,“鳳閣老的長女是在趨近西域時出的事,這件事他固然對皇上不滿,卻也一直懷疑是定遠侯不想與他聯姻才下的毒手。侯爺自然不屑做這種事,可是承受喪女之痛的人難免偏激。”他看住顧雲箏,“如今皇上要他回京,恐怕是要采取製衡之道,用他牽製甚至打壓侯爺。”

“的確是,他回到內閣,一定是任職兵部尚書,侯爺所在的五軍都督府恰恰是與兵部相互牽製。”看清楚了皇上的布局,顧雲箏有些擔心霍天北的處境,可轉念想想他是站在風口浪尖上走到如今的,安穩了幾分。再想到雲凝明麵上固然會與這樣那樣的人牽扯不清,但她背後還有個祁連城,大事上,祁連城總不會任她行錯走岔的。

汪鳴珂把話點到了,就不再多說。

顧雲箏還是秉承著習慣,說完大事再說身邊的小事:“酒樓主要經營什麼菜係,你和燕襲想好了沒有?”

汪鳴珂笑道:“我和燕襲倒是想到了一個點子——您說開個以雲南菜係為主的酒樓如何?自茶水到主菜再到小吃,雲南都有不少出名的,另外,菌類若是找個好廚子烹製,也是一大特色。我們兩個也在京城各處轉了轉,眼下沒有專門做雲南菜係的大小飯館。”

顧雲箏立刻就想到漆油茶、竹蓀汽鍋雞、宣威火腿、都督燒麥、香竹烤飯等等,不禁由衷地笑了起來。

汪鳴珂卻又現出難色,“隻是,這樣一來,要籌備的日子就要長一些了。單說菌類就敷衍不得,要命專人采買,廚子最好也是去雲南尋找一個有些名氣的。”

顧雲箏想到雲凝說太後病重的話,成真的話,就要麵臨國喪。國喪期間人們大多老老實實留在家中,哪裡敢去外麵大吃大喝。便是空穴來風也沒事,隻當慢工出細活了。由此,她笑道:“沒事,準備時日久一些也無妨,我們雖然有心做好這檔事,卻也不是指著酒樓維持溫飽。你們這點子不錯,這一兩日就著手準備吧。雲南是山水之鄉,秀麗典雅,酒樓也布置得雅致一些。”

汪鳴珂笑著點頭,認真與她商討起來。

回到府中,依然是黃昏時。

走到東次間,見李媽媽正將數枝蓮花安置到粉彩花瓶,都是含苞未放的。

顧雲箏停下腳步,似被施了定身術,半晌不動。

她想起了母親。

母親生平最愛蓮花,平日卻很少命人采摘到房裡。問為何,便說因為喜愛,不舍采摘。偶爾要做蓮花茶,才親手采摘幾支含苞未放的,放到花瓶裡,注入清水,笑盈盈告訴她:“你每日來看,自花苞到盛放,可目睹全程。”

的確如此,蓮花悉心打理的話,在花瓶內經數日才凋零。不似很多花色,離了根莖,一兩日便開到荼蘼。

想到了母親含笑坐在窗前打理蓮花的樣子。

想到了那句訣彆之語:“我等著你回來。”

心狠狠地抽痛起來。

李媽媽見顧雲箏神色迷茫,眼神痛苦,立時慌亂起來,上前來扶住她,“夫人,您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顧雲箏答非所問:“這花很好看,開敗之後,不要再采摘了。”

“好好好,我扶您去躺一躺。”

“侯爺呢?”

“出門應承同僚了。”

“哦。”

晚間,顧雲箏開始牙疼。

疼得她周身無力,臉色蒼白,實在沒力氣再做什麼,命人去告訴兩位姨娘今日不必請安,自己躺在床上,捂著臉輾轉反側。

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拉扯著牙齒內一根細細的線,越來越用力。

她自認是很耐得住疼痛的人,到此時才明白牙疼要人命的說法。分外尖銳的疼痛,沒完沒了,似是不會休止,而且越來越嚴重,一點點磨損人的意誌。

她不得不服軟,再這樣下去,大概就會雪雪呼痛狼狽不堪了,對李媽媽道:“給我請太醫。”

李媽媽卻道:“堇竹已經讓人去請侯爺回來了,您等會兒。”

顧雲箏苦笑,“怎麼還驚動了他?”

“夫人臉色太差了,我們看著提心吊膽的,不得不自作主張。”

顧雲箏申荶道:“過一個時辰他還回不來,就去請太醫。”

李媽媽失笑,“用不了那麼久。”

路程興許用不了那麼久,可他一定會認為她小題大做,一定不耐煩趕回來。顧雲箏翻身趴在床上,一手捂著右麵臉頰,可憐巴巴地望著李媽媽,“要是能把我打昏過去就好了。”

李媽媽見她這樣子,心裡也不好受,“夫人好歹再忍一會兒。”說著急匆匆向外走,“我再去看看,已經有一陣子了。”

春桃則捧著一杯熱茶走進來,見顧雲箏臉色更差了,眼淚汪汪的,“這是怎麼回事?以前有心火是胃不舒服,這次怎麼是牙疼?多難受啊。”

顧雲箏強打起精神,反過頭來寬慰這個忠心耿耿的丫頭,“沒事,我好多了。把水放下吧,我等會兒再喝,你陪我說說話,告訴我,聽說府裡什麼動靜沒有?”

春桃吸了吸鼻子,“聽連翹說,大夫人讓房裡的人去請了個郎中,這次估計是真病了。今日秦夫人和兩位侍郎夫人過來了,在太夫人房裡坐了一會兒。再有就是,太夫人跟管事問有沒有您寫過的沒送出去的請帖……”

顧雲箏心不在焉地聽著,被牙疼折磨得隨時都想跳起來,卻隻能強忍著趴在那兒一動不動。

說話間,有輕微的熟悉的腳步聲趨近。

顧雲箏心頭一喜,望向門口。

霍天北快步轉過屏風,“我們的小老虎變病貓了?”到了床前落座,先抬手摸了摸她額頭,又給她把脈,還打趣她,“你也有今天。”

顧雲箏斜睇他一眼。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出去了。”霍天北繼續逗她,“變成小啞巴了?我可治不了這種病。”

顧雲箏笑起來,“才不會,你休想落得耳根清淨。”

“本來耳根就清靜,你話本就少。”霍天北笑容中有些許憐惜、些許寵溺。

顧雲箏看得微愣。

霍天北又詳細問了問症狀,看著她有些腫的小腮幫又逗她:“你這是疼的,還是自己打的?”

顧雲箏笑出聲來。

李媽媽、春桃和堇竹也都笑起來。

“有胃火,等會兒。”霍天北去了東次間開方子,喚堇竹,“去東院抓藥、煎藥,要快。”

“奴婢曉得。”堇竹腳步飛快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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