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與花(9)(2 / 2)

錦繡芳華 九月輕歌 19456 字 5個月前

霍天北轉回寢室,抬手示意李媽媽和春桃退下,側身躺下,把顧雲箏抱在懷裡,又拿開她的手,“再忍一會兒,我陪你說說話。”

“嗯。”顧雲箏依偎到他懷裡,“原來東院就有藥房啊。”

“你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

霍天北就笑,“以為堇竹她們會跟你說。”

“沒說過。”

“你現在跟我說說,為什麼事著急上火了?”

顧雲箏毫不含糊地禍水東引,說了上午太夫人、大夫人的事。她含糊其辭是不行的,萬一他閒得沒事追究起來,疑心她實在北大街的宅子裡遇到了事情,可能就會查到汪鳴珂,那她就白忙了。

“你是在意有人找你麻煩,還是在意林家那位三小姐?”

“都在意。”

“你權當哄我高興,挑出一個人來。”

顧雲箏心中滿是笑意,“林家三小姐。我從初見就反感她。”

“那你以後就長點兒出息,讓她不能再惹你。”霍天北吻了吻她臉頰,語氣分外溫柔,“我們有很多事要做,哪有時間為閒雜人等生氣甚至生病。”

顧雲箏點頭,感覺牙疼都緩解了一點兒,說起章嫣的事,“沒想過讓表妹嫁給你的兄弟麼?”

霍天北微愣,隨即笑了,“我居然從未想過,不過這主意的確不錯。但是,哪一個與她合適呢?”

“得了空,你讓我見見他們行不行?”顧雲箏商量他,“我看看人,然後與你好好兒斟酌一番,不過,最重要還是要看表妹與誰更有緣分。”說著就頭疼起來,“可怎麼才能讓表妹見到他們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就免了,多少人一輩子就是這麼毀掉的。還是兩個人投緣最好。”

霍天北開懷地笑,“這倒不用愁,找個機會讓他們看看彼此樣貌總不是問題。我記得表妹每個月初一十五要去寺裡上香,到時不如就用這個機會。”

“去寺裡上香?”顧雲箏從不記得章嫣有這習慣,隨即點頭,“行啊。但是你要讓我……”

“讓你看看他們。”霍天北接過她的話,“放心,我知道。”

顧雲箏就問道:“你更願意讓表妹嫁給誰?”

“這話我不能說。還是要看有無緣分。”

有所保留,顧雲箏不再追問。

兩個人東拉西扯地說了好一陣子話,堇竹端著煎好的藥進門來。

顧雲箏慢吞吞喝完,一直強忍著沒有蹙眉。

霍天北遞給她一塊糖,“這藥是救急的,止痛很有效。明日敷些藥末,也就好了。”

“不再這麼疼就行了。”顧雲箏要求不高,漾出甜美的笑容。

霍天北著她去洗漱,“早些睡。”

顧雲箏乖乖地洗漱,回到床前,驚喜地發現牙疼已經得到緩解,隻是偶爾抽痛一下。

燈光熄滅之後,霍天北將她擁在懷裡,也不說話,手指在她光潔的背部溫柔遊移,指尖不含一點情慾,更似一種催眠的方式。

顧雲箏身心完全放鬆下來,沉沉入睡,一夜無夢。

一早醒來,枕畔空空。

洗漱時李媽媽道:“柳閣老一大早就過來了。原本是昨晚要與侯爺議事,侯爺半路折了回來,偏生回來之前還對柳閣老說去去就回,讓柳閣老乾等半晌。”

顧雲箏汗顏,沒想到自己害得他對人食言,“柳閣老會不會很生氣?”

李媽媽笑嗬嗬的,“不會。與侯爺相處久了,誰都知道他偶爾也會粗枝大葉,這種情形在外算得百年不遇。柳閣老趕早過來,也是擔心侯爺遇到了什麼事。”

倒也是。顧雲箏鬆一口氣。

與熠航一起用過早飯,堇竹取來了一小瓶藥粉,道:“軟石膏加入防風、荊芥、細辛、白芷做成的,用來揩牙,對您這種症狀最有效。”

“我現在沒事了。”心火消減,病症也就沒了。

堇竹又氣又笑,“您這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顧雲箏隻得點頭。

秦姨娘與安姨娘過來請安,兩人一進門就忙於打量顧雲箏。前者是出於狐疑,後者是出於關心。落座後,問起昨夜怎麼了。

顧雲箏提了兩句,又對秦姨娘道:“你今日就能回秦府。”

秦姨娘之前要回去,是為了林雅柔的事,現在知道那件事沒成,要回去的心思一樣急切。她已經亂了方寸,毫無主張,需得人指點。聞言立刻起身道謝,語聲裡有著以往沒有的誠摯。

顧雲箏微笑,又對安姨娘道:“你平日也可以出去走動,哪怕去寺裡上柱香,或是去娘家在京城置辦的鋪子、田產,都可以,彆總悶在府裡。”府裡哪個人出去都一樣,前呼後擁多名護衛,安全不是問題。

安姨娘笑著道謝,說過些日子再說。

兩個人走後,顧雲箏讓熠航去和兩名小廝玩兒,自己去見了管事示下,隨即無所事事,又懶得繡花練字,帶著堇竹去後花園閒逛。

到了金魚池前,看到樹蔭下兩把竹椅,旁邊一個小茶幾,地上有漁具。

顧雲箏微笑著落座,“侯爺這兩日來過這兒?”又讓堇竹也坐。

“是啊,侯爺很喜歡一邊釣魚一邊看書。”堇竹笑著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昨日賀衝有事與侯爺細說,在這兒坐了好一陣子。”

顧雲箏第一次見到霍天北的時候,是在湖邊,那日他似乎更忙一些:喝酒、釣魚、看書。

堇竹小心翼翼地問道:“李媽媽說東院多了一個女子,夫人是不是因為那件事才有心火的?”

顧雲箏失笑,搖頭,“自然不是。”又給了堇竹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這段日子有些忙,昨日應該是忽然撐不住了。”

“我猜夫人也不可能因為哪個女子吃醋,否則也會對安姨娘那麼照顧了。”

顧雲箏順勢問道:“說起來,侯爺讓安姨娘進門,是為了與安家一起牟利麼?”

“這是哪個與夫人胡說八道了?侯爺可不是那種人。”堇竹睜大了眼睛,有些急切地為霍天北澄清,“侯爺與安家從前兩年就有生意來往,互惠互利。安姨娘進京入霍府,全是太夫人做的好事。安家以前對二爺敬而遠之,不想與二夫人的娘家還有秦家牽扯不清,可太夫人、二爺看著侯爺賺得盆滿缽滿,怕是嫉妒得都要睡不著覺了,這才暗中搗鬼,促成了這樁事。有了安姨娘,就等於手裡有了人質,安家自然要給二爺、範家、秦家一些好處。”

顧雲箏沒說話。

堇竹又道:“說句不好聽的,當家的是男子,怎麼會舍不得一個女孩子?”她不屑地笑了笑,“侯爺這邊正與太夫人等人周旋的時候,安家就先答應了,巴巴的把人送到了京城來。隻苦了安姨娘的娘親,病了好一陣子。”

顧雲箏深深地吸進一口氣,想到安姨娘的精湛的工筆畫、出色的女紅、濃濃的書卷氣、妥當的言行、花樣的年紀,有點兒氣悶。京城的名門閨秀,也不過如此,甚至很多人還不如安姨娘。

堇竹說起這些,情緒也有些低落,沉默下去。

顧雲箏轉頭叮囑堇竹:“你找幾個可靠的人,平日照看著安姨娘的衣食起居。若她日後出門,找一些身手不錯的護衛隨行。她當然能夠保護自己,但我們要做出個樣子來,讓她心安。這樣一來,興許就有人有所舉措。”

堇竹立時會意,稱是而去。

這天下午,顧雲箏有些乏力,脫去衫裙,穿著中衣窩在床上看書。

霍天北回來後,換了身衣服,到了床前,拍拍她的臉,笑,“活過來了?”

“嗯,托你的福。”顧雲箏笑著攆他,“你去暖閣,我睡這裡。”

“隻是回來看看你,我還得出去。”

“那我就不出去了,在家陪著熠航。”

霍天北俯身看著她,“有沒有想要的東西?我幫你帶回來。”

“嗯……”顧雲箏翹起了二郎腿,眨著眼睛思忖片刻,“算了,想不出來。”

霍天北笑著親了親她臉頰,“那我走了。”

顧雲箏小手一揮,“去吧。”

霍天北出門的時候,恰逢二夫人過來。

二夫人一副隨時都要哭出來的樣子,見到霍天北,惶惶不安地行禮,“侯爺,我來找四弟妹說幾句話。”

“她在房裡,二嫂稍等。”霍天北神色平和,“我還有事。”

二夫人巴不得他快些出門,胡亂點一點頭,“侯爺快去忙吧。”

顧雲箏見到二夫人,微微訝然,“二嫂這是怎麼了?”

“四弟妹,”二夫人一張口就紅了眼眶,“我來跟你說點事情。”語必看了看一旁服侍的春桃等人。

顧雲箏擺手遣了丫鬟,將二夫人讓到臨窗的太師椅落座。

二夫人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鳳閣老三五日就要抵達京城了,回來一定是兼任兵部尚書,到時候你二哥還能有個好麼?”她探過手臂,握住了顧雲箏的手,“四弟妹,我平日也是沒法子,才總幫著太夫人跑前跑後的,為的還不是二爺、錦安能有個安穩的前程?”

顧雲箏故作訝然,“二嫂這話我怎麼聽不懂?二爺不是還有秦閣老扶持麼?”

“扶持什麼啊。”二夫人提起這些就滿腹火氣,“內閣一直明爭暗鬥,秦閣老的確是首輔,可有什麼用?關鍵時候其餘幾個擰成一股繩,誰聽他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人踩到腳下擦鞋底了!”

顧雲箏心裡直笑,若是太夫人聽到這幾句話,不知會不會暴跳如雷。她將茶盅送到二夫人手裡,“你彆心急,有話慢慢說。”

二夫人深吸了兩口氣,又喝了兩口茶,語氣有所緩和:“四弟妹,外麵爺們兒的事情,我自知管不了,二爺的事情由他與太夫人想法子。我也清楚,侯爺與二爺、太夫人有心結,日後……真不知他們會走到什麼地步。”她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恐懼,閉了閉眼才繼續道,“我隻盼著能給錦安尋一樁好親事,為他安排一個過得去的前程。四弟妹,你幫幫我,行不行?我從今日起就稱病,再也不幫太夫人跑前跑後算計你了,好不好?”

顧雲箏心裡真的有些迷惑了。她當然看得出,霍天北與太夫人、霍天賜有心結,不明白的是二夫人怎麼忽然間跑來與她說這些,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事情?她也沒掩飾心緒,問道:“心結?什麼心結?我還沒找人問過那些陳年舊事,二嫂與我說說?”

“……”二夫人哪裡知道從何說起。

顧雲箏站起來,“那麼,你等我一會兒,我先去找人問明白再說。”

二夫人驚訝地望著她,隨即苦笑起來,“我也不是不想告訴你,隻是有些事情是道聽途說,有些倒是親眼所見。”

“不論怎樣都與我說說。”顧雲箏重新落座,喚春桃換了兩杯熱茶,送來幾色乾果點心,“沒要緊的事就彆驚動我了。”擺出了要與二夫人促膝長談的樣子。心裡卻也有些啼笑皆非——自己夫君的過往,卻要聽彆人講述。可又有什麼辦法,他不可能談起,李媽媽等人她還沒顧上詢問。

二夫人垂眸思忖片刻,再開口時,語聲有些飄渺、苦澀:“我是十六年前嫁入霍府的,那年我十五歲,那時霍家已在西域安家置業。因為老侯爺與我父親交情不錯,才有了我與二爺這樁婚事。嫁進霍府好幾年,我都沒見過侯爺。”她看了顧雲箏一眼,“侯爺與二爺、三爺都不同,因為自幼不曾生活在霍府,又有陸先生教導的緣故,不像霍家人。那時的霍家人,上至老太爺,下至大爺三兄弟,脾氣都有些暴躁。除了先太夫人、大爺,他們也都一樣,不喜歡侯爺。”

顧雲箏拿起一個核桃,捏開果殼,遞給二夫人時問道:“這是為何?”

二夫人低聲道謝,將核桃放在手邊的泥金小碟子裡,道:“老太爺深信命格、八字,一生中有幾件大事,都應了相士的說法,到了年老時,情形愈演愈烈。這可能就與我深信神佛一樣吧?求簽靈驗幾次之後,凡事都想去寺裡上香求簽之後再做定奪。”

顧雲箏微微一笑,認可二夫人的話。人活一世,總要有個到何時都支撐自己的東西,隻是有人相信情意,有人相信名利,有人則相信一些不可見的東西。有的人指望彆人安排自己的命途,有的人則是一生依靠自己的努力。

二夫人垂眸撫著茶盅蓋碗上的蘭花紋樣,唇角勾出一抹含義不明的笑,“說起來,老太爺似乎就沒有看得上眼的人。那時大爺是世子,老太爺不喜歡,二爺、三爺是庶出,老太爺也不喜歡,連帶的,老太爺看著我和大嫂也不順眼,每次見了,都沒個好臉色。可不論怎樣,那時大嫂的日子比我要好過一些,她主持中饋,受氣之後也能找我撒氣。我隻能每日像太夫人一樣,卑躬屈膝,都不敢求彆被刁難,隻求被刁難的時候少一些。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在霍家卻完全不是。如果沒有老太爺,霍家興許會更好一些。”

末兩句,顧雲箏也讚同。年老的人有越來越可親可愛的,可也有老來作怪的。

“看我,話越說越遠了。”二夫人語氣有些自責,“隻是,說了半晌老太爺的壞話,也並非與侯爺無關。最起碼,侯爺十餘年流落在外,都是因老太爺而起。這些我是聽府裡的老人兒說的:侯爺出生當晚,老太爺做了個噩夢,第二日便請了相士到府中,給侯爺算算八字怎樣,運道如何。怎料,相士說侯爺命格太硬,克至親手足,又說侯爺出生後一年內,霍家起碼要有一宗白事——那時老太君臥病在床三年多了,大夫都說沒多久的日子了,那相士根本就是個江湖騙子。可是沒法子,老太爺相信,當天就嚷著要把侯爺養到外麵去。侯爺出生第三天,老太君就病故了。”

顧雲箏很不厚道地猜想,是不是因為老太爺上躥下跳胡折騰,生生地將老太君氣得病故了。

“老太君病故之後,老太爺在房裡說話沒個輕重,先太夫人聽說了,氣得不行,也病倒了。老太君的喪事,是那時的霍家二夫人操辦的。女子在月子裡害了病,心平氣和地將養都未見得能痊愈,何況老太爺總說是侯爺克死了老太君——從那之後,先太夫人就落下了病根兒,到我入門,就沒斷過湯藥。”二夫人語聲頓了頓,很有些唏噓,“老太爺也病過一陣子,把賬全算到了侯爺頭上。那時候老侯爺倒是很喜歡侯爺。侯爺現在就是少見的俊美,小時候有多好看,也可想而知。可也沒用,老侯爺是武臣,少不得率兵出征,他一出門,老太爺就命人把侯爺放到彆院去,那時的霍家二房跟著煽風點火,侯爺不到一歲的時候,就由ru娘帶著去了彆院。洗三、滿月酒、周歲禮都沒辦過,其實知道侯爺出世的人沒有多少。”

顧雲箏預感接下來不會有好事,靜靜看向二夫人。

“侯爺若是一直在彆院,有ru娘照看著,其實也沒事。可是,到他三歲那年,他被人拐走了,好幾年沒有下落。”

顧雲箏忍不住挑眉。

二夫人對她點了點頭,“這件事我也總覺著奇怪,但是這些年也沒打聽出什麼。不知道侯爺怎麼好端端就不見了。我隻知道,霍家在西域紮根之後,陸先生帶著侯爺等四個孩子也到了西域,另外三個孩子是身世孤苦之人。霍家似乎與陸先生有過節,老太爺與老侯爺得知後,要將侯爺帶回府中。陸先生不肯放人,最重要是侯爺也不肯回霍府。換了誰是侯爺,恐怕都是一樣,霍家對他沒有養育之恩,就算霍家人與他相見,他都不知道是他的親人。甚至於,侯爺好像是到十五六歲的時候,才上了族譜。”

顧雲箏長久以來的一個困惑總算有了答案——霍家人提起霍天北的時候都少,外人就更無從知曉他年少時的軼事。

“侯爺有下落那年,他八歲,也就是我嫁到侯府第二年。我隻知道府裡因為侯爺出過什麼事,至於侯爺那邊,就要問李媽媽了。李媽媽那時是先太夫人房裡的二等丫鬟,後來被派過去照看侯爺的衣食起居。”隨著思緒陷入前塵舊事,二夫人自來透著精明的雙眼顯得很是恍惚,語聲也有些飄忽,“那時我懷著錦安,霍府每日氣氛壓抑,總有人在爭吵。老太爺、老侯爺、先太夫人、大爺四個人,誰見到誰就爭吵不休,每個人都因此提心吊膽。”

“你等一等。”顧雲箏打斷了二夫人,是因忽然意識到二夫人的敘述中漏掉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侯爺好幾年沒下落,這話是怎麼說?是霍家尋找無果,還是根本就沒尋找?你可曾聽說過什麼?”

“大爺那年大概是十一二歲,事發幾日後就帶人四處尋找,先太夫人那時則是自顧不暇。”二夫人神色變得有些怪異,語聲壓得很低,“聽說那時先太夫人被指與管家有染……我還聽說,那時老太爺口口聲聲說侯爺是先太夫人與人私通生下來的孽種……我也是聽說的,不知道真假。”事關重大,又涉及霍天北的聲譽,她隻能一再強調是聽說的。

顧雲箏瞠目結舌,先太夫人怎麼會被人陷害到這種地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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