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芳菲(1)(2 / 2)

錦繡芳華 九月輕歌 12627 字 5個月前

霍天賜知道,賀衝是霍天北手裡死士的頭領,手裡的人隨便挑出一個,都是以一當百的人物。他壓著火氣,警告賀衝:“你最好讓我將人帶去太夫人房裡詢問,若是強行阻攔,我也不會硬闖,至多是報官,讓官兵把她們帶去衙門。”

賀衝不說話。他對人的喜惡,從說話字數的多少就能看出。越是他不喜的人,言語越是吝嗇。

霍天賜咬了咬牙,“戴安!去報官!”

“是!”戴安高聲稱是,剛走開便又折回來,語聲微微顫抖著,“二爺,侯爺……”

霍天賜猛然轉身。

霍天北和徐默走在甬路上。一邊走,徐默一麵低聲說話,霍天北沉默著聆聽。

霍天北如平時一樣,回到府中的時候,步調透著一點兒懶散。到了院門口,他像是才發現那麼多人站在外麵,目光清冷地瞥過,徑自進門。

“你給我站住!”霍天賜冷喝著要追上去。

賀衝與徐默攔在霍天賜麵前。

霍天北頭也沒回,語聲倒很是溫和:“讓他們進來。”

賀衝與徐默這才讓開了路。

霍天賜與手下一窩蜂湧進正房,跟著霍天北過穿堂走遊廊,到了第三進居住的正院。一麵走,霍天賜一麵說了太夫人、秦夫人被顧雲箏氣得暈厥過去的事,氣恨難消地叫囂著:“你不想把事情鬨大的話,趕緊把你這夫人休了!”

霍天北笑起來,“讓我休妻?”

霍天賜瞪著他:“不然怎樣?!”

“沒睡醒呢吧?”

“你要麼休妻,把她逐出霍府,要麼就讓我把人帶走詢問。都不答應的話,老四,你客人彆怪我不客氣。”霍天賜死死地盯著霍天北,“你不怕丟臉,就等著官差來抓走你的夫人。”

霍天北笑意更濃。

顧雲箏見兄弟兩個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進來,連忙站起身。

霍天北徑自走到她麵前,笑著看她一眼,閒閒落座,抖開折扇,喚賀衝道了麵前:“把順天府尹、兵馬司五個指揮請過來,說我有事與他們幾個商議。調些人過來,不允人出門,尤其秦夫人、堯太夫人。方才我已命人去知會秦閣老、寧國公了,晚點兒他們過來領人。”

在他說話的時候,顧雲箏察覺到他身上有著濃烈的酒氣,麵色比平日顯得蒼白一些,語聲也比平日還要溫和,簡直可以稱為溫柔。跟什麼人喝了這麼多酒?這樣子是不是喝多了?真是……亂到一起去了,她哭笑不得。

霍天賜細品了品那幾句話,又細看了看霍天北的神色,為之惱怒不安起來,“你要做什麼?該是你主持公道的時候,你卻為她撐腰?!”

“內宅的是非,我沒閒心理會。”霍天北不疾不徐地搖著折扇,“我隻知道,我的人,誰也動不得。”

霍天賜懷疑霍天北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一定是借屍還魂!你要留著這妖孽在霍府?”

“你說什麼?”霍天北慢條斯理地問著,微眯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霍天賜。

院中忽然陷入沉寂,氣氛變得壓抑。

顧雲箏側目打量著此刻的霍天北。

他坐姿顯得很慵懶,唇畔還掛著醉人的笑容,但整個人倏然間透出肅殺氣息。

怎麼會有他這種人的?在這種時候居然笑得那麼好看,卻又那樣懾人。顧雲箏有些看呆了。

霍天賜卻看得心底生寒,恐懼隨著血液流轉到全身。這樣的霍天北,他很熟悉。霍天北動了殺心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顧雲箏是借屍還魂的妖孽,霍天北又何曾與常人一樣過。麵臨險境、滿目殺氣的時候,霍天北便是這個樣子,意態懶散,好像活夠了似的,笑容愉悅,仿佛死亡是件很好的事情——不論是誰死,都很好,很讓他愉快。

霍天賜想說些什麼,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他害怕,卻不能示弱。那問題他可以回答,卻不能回答。

活了這麼多年,不是為了死在霍天北手裡的。可如果他敢繼續說顧雲箏是妖孽,霍天北會讓他血濺當場,直覺讓他可以確定這一點。

一直以來,他有恃無恐的,是霍天北如今是朝中重臣,總要顧及名聲,不會絕情行事。可今日又怎麼回事?霍天北不是急躁更不是暴躁的性情,誰惹到他了?一早去了左軍都督府,聽說午間去了彆院設宴與人敘舊。敘舊怎麼會讓他滿腹火氣點火就著的?

——霍天賜知道自己此時想這些很荒謬,但他又能想什麼呢?

立在霍天賜身邊的戴安此時腿肚子直轉筋,怕得要死。因為怕死又生出勇氣。他強行扯住霍天賜的手臂,把人拉到彆處竊竊私語。

霍天北沒追問,也無刁難霍天賜的意思。斂目看到手邊的茶,收起折扇,端起茶盅。茶泡的時間有點兒久了,白蘭一樣的香氣更加濃鬱。

她並無特彆鐘愛的茶,隻是喜歡茶沏得濃一些,介於濃茶與清茶之間的味道。手裡這一盞,她已喝了小半杯。

把兩個人氣昏過去了,她還有閒情喝茶。他笑了笑,喝了兩口茶,示意堇竹續一杯。隨即,他給了霍天賜一個台階:“去花廳等著。”

霍天賜也正需要時間好生思量對策,自然順勢應下。

東院一名小廝跑進來,顫巍巍地通稟:“侯爺,一位蔣公子來找您,說要和您繼續喝酒。”

霍天北抬眼看著顧雲箏,“蔣晨東來京城了,你見見?”

他同窗中排行第一的蔣晨東,來找他繼續喝酒。他現在這看不出清醒還是醉的樣子,是因蔣晨東而起麼?顧雲箏微笑,“全聽侯爺安排。”

霍天北這才吩咐小廝:“把人請過來。”說完揉了揉眉心,輕緩地舒出一口氣。

顧雲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老友相聚,不是該滿心愉悅麼?但是,她就是覺得他滿腹火氣隱忍不發。可他沒道理不高興的,一定是感覺出了錯。

眼前這一堆事還需要處理,對於霍天北來說倒也容易,他對徐默道:“幾位大人過來,一是幫我處理家事,二是做個見證,日後二爺命人報官的話,他們也能心裡有數。後花園那兩個女子的口供備好,若是需要,不妨帶到幾位大人麵前。顧家那個仆婦,若還助紂為虐,便請順天府尹將人帶到衙門拷問。”

不是要算賬麼?那就從頭算,一樁一樁慢慢來。

後花園那兩個人的名字他忘了,興許是從沒記住過,興許是烈酒喝太多了,倒是沒忘記那兩個人與秦姨娘有關,又補充道:“秦閣老來接秦夫人的時候,把秦姨娘也帶上。替我寫一份棄書,蓋上印章。”

又除掉了一個礙眼的妾室,徐默想著,笑嘻嘻稱是,兔子一樣飛跑出去做事了。

顧雲箏忍俊不禁。

賀衝、徐默是霍天北最得力的人,與他熟不熟的人心裡都清楚,幾品大員見到那兩個人都是恭敬有加。偏生賀衝是冷麵孔,見了誰都是惜字如金。徐默則是對誰都一臉笑,偶爾很是孩子氣,讓人疑心他哪日從小廝做到管家也是這模樣。

蔣晨東到了近前的時候,霍天北站起身來,為顧雲箏引見,看著蔣晨東的時候,氣息卻透著一股子疏離冷漠。

顧雲箏這才發覺,先前的感覺沒錯,霍天北就是沒好氣,且是看到蔣晨東就沒好氣。她打量蔣晨東的時候,心裡無端有了一點戒備。

蔣晨東亦是豐神俊朗的男子,隻是與霍天北、鬱江南、沈燕西不同,他眉宇、意態透著倨傲,但是,是與霍天賜不同的倨傲。也許這人就是有本錢倨傲、自心底睥睨一切的人,是顧雲箏不能反感的一類人的性情。

蔣晨東拱手還禮之後,也大大方方地打量了顧雲箏兩眼,勾唇一笑,又對霍天北挑眉一笑。

鬱江南說天北的夫人品行端方,容貌出眾,著實是賢內助;沈燕西說天北那夫人可不簡單,看著似蘭,實則是,甚至於是罌粟。

前者與霍天北是情深義重的兄弟,溢美之詞不可信;後者雖然與他親厚,但是偶爾言辭誇大,也不可信。但是完全不同的兩種說辭,讓他對霍天北的發妻生出了好奇,要親眼見見——便是如今關係疏離,以往也是有過親如手足的歲月,見一見也不失禮。與霍天北提起時,打趣了幾句。此時見到了人,倒真拿捏不準了,看不出這女子的性情。

霍天北真不想讓顧雲箏見蔣晨東。沒什麼原因,就是不想讓妻子見這個人。此刻蔣晨東追到霍府,目的當然是要見見顧雲箏,他就愈發地沒好氣。

“你忙你的,我去小書房。”霍天北對顧雲箏交待一句,請蔣晨東去了小書房,卻是落座後就逐客,“我還有事。”一堆事等著解決,他總要露個臉。

蔣晨東不以為忤,笑了笑,“起先聽到的傳言不少,不知哪一種是真,見到之後,最起碼可以確定,不是傳聞中最差的那種情形。”最差的情形,自然是還有人在說定遠侯夫人是個武癡,不問世事,“這樣就好,我要請你們夫妻兩個幫我個忙。”

霍天北想到了陸先生這幾年來一再警告他做人不可太絕情,想到了春日陸先生給他的那把扇子,懷疑陸先生幾年來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他在某些時候幫襯蔣晨東。這樣想著的時候,蔣晨東已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陸先生給你的。”

霍天北接過書信,看到上麵寫著“定遠侯親啟”,他笑起來。不論心裡是任何情緒,他展現給人看的,都隻有笑容。

多年前有人告訴過他,這世間最難的兩件事,是笑和活著,而越是艱難,便越要笑給人看,活給人看。用了一些年頭才明白,這話是至理名言。

陸先生寫給他的信,從來是有專人送到他手裡。早些年信封上的字是“天北親啟”。是從何時變成“定遠侯親啟”的?有一年還是兩年了?他沒留意這些。

他一直都知道,蔣晨東是陸先生認可信任的、不論怎樣都願意給予理解的得意門生。他不行。他曾經也是陸先生如獲至寶的學生,但在一些事情發生之後,陸先生能給予他的便隻有不滿,不願意給予理解、體諒,更不願意聽他解釋。

他不是有耐心的人,不聽正好,他也懶得解釋。便是如此,陸先生對他愈發不滿,很擔心被他連累、英名俱毀。

也是,他已經連累陸先生了。沒有他這樣一個學生,蔣晨東、沈燕西、鬱江南是他學生的事情早已為世人所知,早已高官得做——沒人這麼說過,可他知道,除了江南,他們都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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