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台》全本免費閱讀
彼時,東箭和南金初初及冠,按例應該出師下山回歸俗世,不過一朝風流雲散,再想見麵可就難了,因此兩個雖到了日子,卻難舍兄弟情誼,隻管俄延著不離開。
“小四是寶玉,可他外層的石殼太尖利了,須得好好打磨一番。”睢竹歎息,對著歸石枚琛道出了內心的憂慮,“不然他行差走偏,遲早會被擊碎在俗世裡的。”
歸石翻個白眼:“所以我說,到底是誰把他慣成這個樣子的啊?”
枚琛默默道:“你倆都有份。”
他們磋商至再,準備入世之前再對四弟加以勸導,將其引回正確的途程,才能放心地離開。
主意一定,三人來向師尊告假,以增廣見聞為由,請求攜四弟下山遊曆。師尊知道馮贐自有他們關顧,囑咐兩句,便由得他們去了。
四人一齊離開書院,沿著碧綠嫵媚的長江順流而下,一直走到百裡以外,進入紅塵繁華之地。街衢連著街衢,冠蓋接著冠蓋,入目儘是風流;人來人往,各形各態,自有故事緣由。
馮贐乍看見人世間熱鬨熙攘的情形,興奮得不得了,事事都感到新奇。
譬如風度溫雅的大哥領著他們去一個叫做“鬥鈴胡同”的所在,胡同外麵是鴿市,裡麵是養鴿家。
他們探頭一看,各家的房前門口,總有三五成群的鴿子在那裡飛翔。
馮贐敏銳地發現,那裡出入的人習慣看高不看低,看房瓦,看天空,有沒有鴿子都要看一眼,既怕自家鴿子丟了,又望不勞而獲得彆人家的鴿子。
這些人對鴿子極其在乎,反觀大哥倒是相當隨意,玩鴿賞鴿,隨緣來去,從不受患得患失之累。
路邊擺著大大小小的長方挎籠,上頭扣著布罩,裡頭傳出鴿子的響動。馮贐揭開布罩,不過是些一般品種,甚至沒有夷吾山上野生的可愛。不過他記得大哥說過,夷吾山的野鴿多數是優秀血統,沒準是之前來夷吾山讀書的貴胄子弟放生的呢。
鴿販瞅他們作士子樸素打扮,麵露輕蔑之色,不住地冷嘲熱諷,還故意叫賣極貴,借他們來彰顯自家鴿子的身價。
馮贐哪受得了這個,當即冷笑一聲,他跟大哥學過如何識彆鴿子佳劣,便背著手徐徐走一圈,把籠裡鴿的個頭、花色、腦相、嘴頭,渾身上下都指指點點一番,他一貫嘴快,突突突突的,鴿販想插句話都插不上,氣得兩團腮幫子直打哆嗦。
大哥默然含笑,二哥捧腹狂笑,最終是三哥揪著馮贐的衣領,一行人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其實馮贐沒有心滿意足,他被揪著走出去好遠,才想起來掙紮要下地,生氣地問三哥為什麼要阻攔他,他還有一肚子惡言惡語沒能一吐為快呢。
三哥一臉無奈,欲說還休。
二哥狂笑不止道:“你隻顧著說你自己的,沒注意那鴿販從籠底抽出來了一盆鴿糞嗎?你再多說一句,他馬上就要扣到你腦門上了!子息這才帶著你趕緊跑路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們走進一家戲園子,座客寥寥無幾,小二殷勤引他們到樓上雅間,品茗的品茗,嗑瓜子的嗑瓜子。
歸石囉囉嗦嗦地介紹:這是一個巾幗女將被俘不從觸柱死亡的故事,有一段舞雙劍的戲,非常精彩,任誰看了都不住誇讚。
結果主演的小旦一上台一亮相,台下所有坐著的人們都不免感到了失望。
這名小旦扮相精美,頭戴如意冠,身穿魚鱗甲,可惜身段十分稚氣,頭上兩管翎子顫抖抖,眉眼間也有些嬌怯怯,完全撐不起巾幗女將的氣場。
她在台上咿呀唱,邊耍著龍鳳雙劍,歸石疑惑地拍拍案麵:“奇怪,我記得主演不是她啊。”
他們是在小旦舞劍的時候,聽見那一則駭人傳聞的,起因隻是樓下兩個客人的閒聊:“這孩子是新起來的,可還能入你的眼?”
另一個磕著瓜子,搖頭嘖嘖道:“不成,不成!這個耍劍一點力道都沒有,遠遠比不上之前那個剔紅女!”
“嗬,誰讓賊子眼光毒辣,居然連剔紅女都抓走了……”
睢竹沉思片刻,伸手招來了小二:“江城發生過什麼事故嗎?”
小二將汗巾搭到肩上,哎喲一聲,眼瞅著左右無人留意,低低開口道:“幾位公子都不是江城人士吧?”
據小二所說,他們戲園本來門庭冷清,老板買回一個名叫剔紅女的小旦,年紀小小,練得一身婀娜剛勁的功夫,才借著舞劍的噱頭火了起來,某一天,剔紅女被蟊賊當眾擄走,戲園沒了這一頂梁柱,又恢複了之前的冷清,老板天天如喪考妣,偏偏蟊賊神出鬼沒,發案報官也無濟於事。
小二唏噓道:“剔紅女在這兒的時候,我們戲園簡直座無虛席,熱鬨極了。”
又補了一句非常隱妙的、透著不作為受害者的竊喜的話語,“算上剔紅女,已經是江城裡第二十二起女孩兒失蹤案了……”
馮贐皺起眉頭,剛好戲也完了,他意興闌珊地跳下座位:“走吧走吧。”
性情飛揚的二哥帶著他們逛街,對尋橦、戲車、腹旋、跳鈴、吞刀、吐火、角抵、衝狹種種雜伎都如數家珍。街頭百戲何其喧騰,他們四人心中卻始終存著一份沉重。
倘是到相國寺去鑒賞文物古籍,有拿不準的問題,又可以請知識淵博的三哥來掌眼了。
在一個人數較為稀少的攤子麵前,老板一邊滿臉堆笑地介紹,一邊推搡著自家丫頭進屋。
三哥捧著一塊殘碑在端詳,過不一會,他出言喊:“大哥,你過來看看……”
趁大哥三哥都在勉力辨認上麵的餘文,馮贐追著一枚滾動的古銅幣,溜進一條僻靜的巷道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