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台》全本免費閱讀
夕陽的光芒從扇扇開啟的黃柏木鏤花大門投射進來,一線一線,金紅炫目,照耀著滿殿寥寥可數的大臣。
他們依據官職大小排列丹墀兩旁,驚魂未定,袖手佇立,甚至有些哆哆嗦嗦,注視著在輝煌大殿門口一步一步從容踱來的納蘭枚。
他沒有穿紫錦袍,沒有奉白象笏,一身再普通不過的藍衣,腰間懸著一枚白龍玉佩,大臣們的眼神卻從未如此統一敬畏,仿佛見到了神話中屹立洶湧海洋的玄武。
此刻的納蘭枚,真正匹配了相印上端的玄武印鈕,那麼堅韌、鋒棱、無與倫比。
隔著層層疊疊素白玄黑的布幔,納蘭枚在大殿中站得筆直,把目光投向了太上皇。
皇帝移駕行宮後,很快病發崩逝了。上有雄才遠略的父親,下有沉穩英睿的兒子,皇帝被視為元家三代中最平庸的一人,在父親纂來的龍座上坐了一輩子,自知智力有所不及,惟恐貽害百姓,故而勤政守業,未敢有一日懈怠,直至積勞重病不起,終於博得了一句“仁德賢明,憂勞興國”的史評。
納蘭枚被起用時期,皇帝已是奄奄一息,連同太上皇一齊軟禁,也有避免國喪動搖人心之緣故。
納蘭丞相吩咐秘不發喪,皇帝的靈柩至今停在甘泉行宮,獨獨把太上皇接還回來了,而這位一度威懾大魏的老者,在經曆逆臣奪權、兒子病終等事後,鬢角也增多了花白,比任何一刻都更加蒼老衰弱。
納蘭枚向他端詳了一會,慢慢地俯下頭和身子,向龍座之上的太上皇深行一拜。
他又回歸了臣子的身份。
丞相恭聲奏道:“朝陽公主賊心不死,妄圖逆天而行,萬賴陛下洪福,上都之危終於解去。如今兵甲已足,當速速揮軍北上,誅除亂賊,澄清社稷。”
太上皇一手撐額,把納蘭枚由踵至頂地打量上去。
回宮以後,他也算明白了來龍去脈:原來這臣子種種逆行,並非有所圖謀,而是對事情早有防範和布置。這是奇謀士,能官吏,為他經綸中理,為他鎮定朝堂——但在太上皇的心中,不僅沒有感到絲毫欣慰,相反還漫生出一種無力的憤怒和悲哀。
曾幾何時,他也逼死過前朝的暴君,一手救回大魏,將其推至如日中天處,無奈美人有遲暮,英雄有末路,一朝耳目聾暗,竟也淪成了被人算計的工具。
太上皇的嘴角微微抽動,兩條疲憊的皺紋深深切過兩腮:“納蘭卿,孤嘉許你的解危之策,隻是太子為叛軍挾持,暫時不可輕舉妄動。”
納蘭枚上前再奏,措詞得體,形容儘致:“我朝介慮太子安危,對叛軍一再姑息,其得寸進尺,大舉侵犯上都,邊境四肢之疾,竟至危及心腹,已是錯不可量,幸有上天洪福,大魏始得化險為夷。如今上都之危已解,合該予以還擊,重振我朝威望。太子殿下身陷囹圄,固然憾恨,倘是無可施救,那麼為社稷計,便不得不忍痛割之,此乃棄枝葉而圖根本也。”
太上皇雙目驟然轉寒,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
納蘭枚默默上到殿陛之前,他挺起脊背的時候比龍座還高了一截,太上皇也不得不微昂著首,掀起眼皮看他。
太上皇就這麼看著他,漸漸地,眼底湧上了某種陳舊的、血腥的氣息。
在毫無征兆毫無防備的一刻,他兩片肩胛高高聳起,猛力打了納蘭枚一巴掌,在殿內幾乎震出回音。
“根本?儲君就是國之根本,你是要讓孤置元睢的生死於不顧嗎!”他道。
納蘭枚的上身側傾一邊,嘴角淌下一縷豔血,當事人還沒有跪倒,群官已經紛紛驚懼匍匐在太上皇的腳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