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珞垂眸,忽然想起了父親蘇準。
父親在金陵被稱為蘇大善人,因為他平日裡總接濟窮苦人家,尤其是清貧的讀書人。
他年幼時為了家裡生計不得不經商出海,攢下偌大家業,然而平生恨事卻是未能有機會讀書,考取功名,因而格外憐愛讀書人。
父親一生,不知救濟了金陵多少讀書人,在本地是有口皆碑的。
蘇青珞沉思片刻,道:“錢掌櫃,他既是讀書人,將來也許能考中功名也不一定,就結個善緣,給他十兩銀子吧。”
錢掌櫃有些詫異地看了眼前少夫人一眼,忙道:“是。”
緊接著走出去,含笑說了番年輕人前程大好的話,給了虞世清十兩銀子。
虞世清抿唇,緊緊捏著手心裡的銀子,也未道謝,轉身便走了出去。
錢掌櫃先是“切”了一聲,“切”完後忽然反應過來虞世清為什麼沒道謝,一定是猜到這銀子是東家出的。
這點小事,東家本可在外間當著客人吩咐,但特意進去說,還拿出了一個極為合適的理由,其實是在給他臉麵。
他一時肅然起敬,覺得東家雖然年輕,卻很有氣度。
忙進去躬身道謝。
蘇青珞擺了擺手,道:“當不得,您吃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都多。”
她起身,“既如此,我今日就先走了。”
心裡浮起一個想法,那就是在京中也可以繼承父親的遺誌,繼續接濟讀書人。
但要這麼做,還是得跟陸衡之商量一下。
想到陸衡之,她原本緩和的心情又微微有些酸澀。
出了門剛要上馬車,便聽到身後一個明朗的聲音:“多謝夫人。”
蘇青珞回頭看他。
他原本清冷的麵孔已變得溫潤,神色也格外鄭重認真。
果然是個聰明的人,不知書讀的如何。
蘇青珞微笑:“公子的畫雖構圖偏頗,但細節逼真,想必是沒有名師指導的緣故。我會囑咐掌櫃的,你以後若有用,可來鋪子裡免費觀摩書畫。”
她麵若凝脂,眼若秋水,聲音婉柔,清麗中帶著幾分嫵媚,微笑的模樣仿佛讓此刻陰鬱的京城都明亮起來。
虞世清愣了一霎,心跳加速,不敢再看她,隻是開口道:“多謝夫人,不知夫人是哪戶人家,將來世清必定登門道謝。”
蘇青珞還沒答話,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清淡的聲音。
“是我的夫人。”
蘇青珞回頭,陸衡之一襲月華白衣,麵色無表情走過來,上下掃了虞世清一眼,伸手用力摟住蘇青珞的肩膀。
周圍的人立刻喊“陸大人”,虞世清也連忙跪下。
陸衡之向來清冷慣了,旁人也許看不出什麼,但蘇青珞清楚地知道他生氣了。
他此刻按在她肩上的手就像那晚按在她腰間的手,力氣重的她骨頭都有些發酸。
但當著人,她不敢露出來,隻是微微咬緊下唇。
轉頭看他,他一雙漆黑的眸子比天邊濃墨般的雲還要沉冷。
他淡聲:“我家夫人常做善事,幾兩銀子罷了,不必登門拜謝了。”
話裡是輕蔑,亦或是羞辱,兩者之間的界限並不那麼分明。
虞世清麵色發白,嘴唇顫抖,沒有應聲。
陸衡之看了懷裡人一眼,平聲:“上車。”
命令的語氣。
然後將蘇青珞扶上車。
說完也看都未看跪在地上的虞世清,跟著上了馬車。
“回府。”
說這兩個字時,他的聲音是一種蘇青珞從未聽過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