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沒有作業的晚上,對不需要考O.W.Ls的四年級來說堪比周末。地下教室裡架著好幾隻坩堝,各色煙霧蒸騰,阿波羅尼婭俯身用長頸勺舀起一點液體看了看,低頭在手中的羊皮紙上劃去“山金車”和“牛膝草”,忽然聽到隱隱的雷聲。
“打雷了?”她問道。
“地下也能聽得見嗎?”雷古勒斯茫然地看著她,防中毒的泡頭咒讓他看上去像個大頭娃娃,“這裡甚至連扇窗都沒有。”
“你覺得這能算是暴風雨嗎?”阿波羅尼婭問他。
她見識過故鄉聊勝於無的台風尾巴,也見識過東海岸毀天滅地的颶風,但她實不知道英國所謂的暴風雨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幾級大風?電閃雷鳴?平均降水量?嘖!
跟麻瓜菜譜的“食鹽少許”有什麼區彆?
“算吧,大概?”雷古勒斯非常謹慎,“我上去看看,你去拿藥水。”
阿波羅尼婭奪門而出,一顆心激動得“砰砰”直跳,她終於要結束這早晚打卡的日子了,天知道她是怎麼過來的!
要說阿尼馬吉難,其實也還好,隻是繁瑣:含一片曼德拉草葉子在嘴裡一個月,用以製作一瓶堪比冷香丸的魔藥,在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每個日出日落都要對著自己的心臟念咒,斷了一次都要從頭再來過。
阿波羅尼婭不是薛寶釵,沒有那麼多“可巧”,成年人的毅力與謹慎讓她成功邁過第一關,然後在第二關上卡得欲..仙..欲..死,好不容易來到第三關,沉沒成本已經高得嚇人——她甚至為此製作了一張打卡表,就掛在寢室門背後,斯內普和雷古勒斯都為此提供了技術支持,保證魔法表格能夠提醒到至少一個人。
現在,這種狗都不過——呃,狗也正在過,這種豬都不過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
阿波羅尼婭衝進公共休息室,和一個高年級男生擦肩而過。
“晚上好。”他隨口寒暄,“雷聲真大,黑湖都被閃電照亮了。”
“你覺得這算暴風雨嗎……” 阿波羅尼婭停下來望著他,順便瞄了一眼胸牌,“呃,萊斯特蘭奇?”
“算啊!”拉巴斯坦·萊斯特蘭奇笑了笑,“你要出去?”
阿波羅尼婭連連搖頭,匆匆補上一個合乎禮節的告彆,馬不停蹄地衝進寢室——阿萊克托·卡羅正在cos漢尼拔(素食版Ⅰ),差點被她嚇出個好歹來。
“你怎麼了?”阿萊克托問道,眼睛還粘在“料理台”上,“床底下多臟啊!”
阿波羅尼婭心滿意足地捧著那瓶已經變得血紅的魔藥,笑道:“今晚暴風雨,對吧?”
“對啊!”阿萊克托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她一眼,“顯而易見,如果這都不能算暴風雨,那英國大概常年晴空萬裡吧。”
阿波羅尼婭回到地下教室時,雷古勒斯已經為她收拾出了一個寬敞的空間。“我想象不到你能變什麼,但我還是要請求你,控製你自己。”雷古勒斯指了指教室中被塞得滿滿的邊櫃,“彆讓大家的心血毀於一旦。”
“我儘力而為。”她如此承諾。
雷古勒斯抱了抱她,退出教室並關上了門。“我就在門外,如果出了什麼問題,記住大多數動物都是會叫的。”他隔著一扇門叮囑道,“我至少可以幫你去找麥格教授。”
“或許你可以去禁林附近找找西裡斯。我可不信克利切會為西裡斯保密,至少在麵對你的時候不會。”
“他和他的朋友在一起,我也和我的朋友在一起。反正他也不會聽我的,他不需要我。”雷古勒斯笑起來,“你是不是緊張了,阿波羅尼婭?”
門裡沒動靜了。
阿波羅尼婭最後念了一次阿尼馬吉咒語,捏著瓶子一口悶掉那未經高溫消殺過的、含有她發酵唾液和高蛋白腐爛蟲屍的魔藥,差不多有一分鐘她什麼都感覺不到。
緊接著劇痛襲來,從心臟輻射到周身,兩種不同頻率的心跳聲在她左右耳雙聲道交替循環播放。阿波羅尼婭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暈暈乎乎的感覺,好像一個從未喝過酒的人生吞伏特加漬檳..榔,她一時感到自己很大,仿佛脹滿了整間教室;一時又覺得自己很渺小,卡在地磚縫裡爬都爬不出來。
“我不是人。”她想,這種痛楚相較於鑽心咒來說還是太輕微了,“這裡沒有人類,沒有巫師……我的爪子在哪裡?我有尾巴、皮毛……還有270度的視野……”
雷古勒斯說她緊張,其實阿波羅尼婭也是關上門才想起來——她真的能算是個人嗎?她真的適用於阿尼馬吉的魔法嗎?
其實她自覺和“從前”沒什麼不同,五臟齊全,一樣呼吸吃飯喝水上廁所,會餓會渴會受傷,鍛煉後也會變強壯,她身上隻有一個器官是死的——生命隻能由另一個生命來孕育,煉金術無法創造生命,煉金術產物更不行。
所以她永遠不會有初潮,她偽造的例假也是根據月相表排的,這還要感謝盧平給她靈感。克拉托斯認為妻子的例假會令丈夫掃興,而她有義務在任何時間滿足她未來的聯姻對象——但平常還是要偽裝一下的,免得對方發現她無法生育的事實。
剛剛過去的暑假裡格林格拉斯夫婦特意回來過一次,就是為了這件事。
她不是個醫學生,隻大略知道人體各個係統的運轉是一環扣一環,既然子宮不行,那激素也會跟著出問題——但她沒有。她的青春期發育理所應當地隨了大流,什麼時候該長一個無傷大雅的痘,什麼時候該買內衣,都像是被設定好了的電腦程序,一切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所以她真的能算是個人嗎?她對生育毫無執念,也曾憎恨例假礙事,她不懷念這些失去了的東西,她隻是疑惑,她算是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