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的一聲,鋒利的樂聲劃破熱鬨的空氣。隨即弦聲連作,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高,餐館中其他談天說地的亞裔男女都安靜下來,驚訝地看著這金發雪膚的女郎,這位貨真價實的洋鬼子,在彈奏他們故國的琵琶曲。
阿波羅尼婭手下漸漸激烈起來了,五指輪轉如風,空氣中仿佛有一根看不見的弦繃得越來越緊,這古怪的小餐館陡然變作了危機四伏的戰場。獨她自己倒仍是氣定神閒般,嘴邊還掛著一縷笑。
有人大聲地喝起彩來,斯內普聽不懂,但他知道那是對阿波羅尼婭的讚美。還有很多人說著同一個詞,有人疑惑地問,有人肯定地點頭,那估計就是這首歌曲的名稱了。
“你怎麼了?”斯內普問她,她今天怪怪的,彈完了曲子還抱著樂器不肯撒手,明明也沒喝酒。
“今天是我的生日。”她笑道,眼睛裡有一層薄薄的淚,在南瓜燈籠熱鬨的紅光下晶瑩剔透,“今天,我出生了。”Ⅱ
餐館老板立馬吩咐了後廚一聲,片刻後送上一份果盤,蘋果、柑橘還有桃子,切成片碼成一個奇怪的圖案。還有一碗通心粉樣的麵食,看上去要柔軟得多,雪白的,臥著金燦燦一個煎雞蛋。
阿波羅尼婭驚喜地向他道謝,馬上捧場地吃了兩口。那老板離開之前,還不忘譴責地看了斯內普一眼,大抵是嫌棄他作為男伴不夠體貼。
斯內普什麼都沒說,等到無人關注這邊了,才慢慢道:“可是阿波羅尼婭·格林格拉斯的生日不是今天。”
“當然,當然。”她點一點頭,眼淚落進湯碗裡,“我已經三十歲了。”
她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還有十年的時間。
阿波羅尼婭凝望著對麵的人,有些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的,她能做的,就是讓自己死得更有意義。
一個病死在床上的魔法部長死了也白死,她得讓自己的死利益最大化。
如果注定要有一個人活不過四十歲,那一定是她自己。
“你就不好奇嗎?”阿波羅尼婭吸了吸鼻子,眼前的麵條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他們家過生日是吃餃子的,煎!雞!蛋!也!不!放!糖!
“你會說嗎?”斯內普反問道,“你上次哭是什麼時候?”
“就是三年前吧,嫁給魔法部那次。”她的眼淚還在無聲地流著,語氣聽上去已經恢複正常了,“想哭還不容易?”
“是十年前。”斯內普糾正她,但始終沒提醒她當時是為什麼哭。
阿波羅尼婭被那一句“十年”搞得心態徹底崩掉,麵碗一推,眼不見為淨,可轉臉又看見果盤裡喜氣洋洋一個“壽”字,一度有些反胃了起來。
“走吧?”她心慌意亂間直接從包裡抓了一把西可,連忙低頭去換時,忽然覺得被輕輕踢了一腳,“你要請客就請,不用征求我的意見。”
斯內普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阿波羅尼婭心知有異,肩膀頭直接被人粗暴地扒拉了一下。
“剛才那《十麵埋伏》你彈的?”幾個穿短袖唐裝的壯漢站在店裡,扒拉人的是個瘦猴兒模樣的小弟,“再給我們來兩首。”
說的是中文,南方某省口音,連她聽著都像外語。
但這是鄉音,這算是鄉音。
她來華埠這麼多次,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麵前說中文,坦蕩地、理直氣壯地說中文,甚至還是方言。其他人但凡看到她的外國人樣貌,都會自覺地說英語,再蹩腳也會說英語。
她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一時間幾乎不能自持。
“三..合..會?”她哽咽著問,幾乎不記得上次說中文是什麼時候了,她的舌頭和牙齒都為之喜悅。
“洋鬼子漢語說得不錯啊!”一個穿莨綢褂子的矮個地中海稀奇地笑了出來,幾個小弟紛紛捧場,大概是帶頭大哥一類的人物,“再說兩句聽聽!”
“我不彈。”阿波羅尼婭轉過頭去,重新取出紙鈔放在桌子上,“我要走了。”
“讓你走了嗎?”
“站下!”
“沒聽我們老大說嗎?”
她閉上眼睛,滿心滿眼都是厭煩。若是以前,她會快快樂樂地把人揍一頓,對方越慘,她玩得越高興。可她不想對同胞動手,怎麼能對同胞動手?
“你們部裡是怎麼說的,如果遇到這種情況?”斯內普指了指滿餐館的圍觀群眾,“你有義務維護《保密法》吧,副部長女士?你的遊戲時間到了。”
“副部長女士今天不想玩。”阿波羅尼婭嗤笑一聲,“也沒心情……去他的《保密法》!”
斯內普挑挑眉,從袖子裡抽出魔杖。
片刻後,一處無人的海灘上,先後傳來兩聲爆響,空氣扭曲了幾下,憑空現出兩個人影。
“如果你每次‘享受生活’都是這種結局,也怪不得它的頻率單位是‘年’。”
“怪我不夠謙虛,非要給你秀一手才藝。”
“托你的福,救世主的吉他更加不中聽了。”
“就當你是在誇我了,謝謝。”
“本來就是在誇你。”
“你最後施的那個魔咒是做什麼的?”
“怎麼了?”
“我們可是原地幻影移形走的,這是一級泄密事故,我大概還剩五分鐘,馬上就得回部裡開會。”
“我不會讓你過生日還要加班的,副部長女士難得樂意躲在彆人身後,作為她的朋友我當然要滿足她的願望。”
“我是不是挺混蛋的?”
阿波羅尼婭本來專心致誌地用自己的腳印覆蓋掉斯內普的,冷不防前麵的人忽然駐足不前,她一頭撞在他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