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無須過於憂心。”
博山爐裡香煙嫋嫋。
眼前的侍女眉心微鎖,神色倒沉著。
“咱們派出的影衛,訓練最是嚴苛,即便失手事敗,也寧死不會供出一個字來。您若還信不過他,奴婢今夜還可以遣高手前去……”
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口。
她隻抬起手來,在咽喉處簡短地比劃了一下,目光一瞬間雪亮如電,旋即又飛快地垂下眼去,將聲音壓低。
“奴婢僭越了,但請殿下安心。”
薑長寧倚在軟榻上。
窗外一樹玉蘭花開得正好,淺紫的,秀麗又挺拔,在料峭的春風裡微微搖晃。
她靜靜看了片刻,翻身坐起。
“去薛府。”
“殿下?”
侍女剛要說什麼,卻先被她驀然溢出的咳聲驚了一跳,連忙倒了茶水與她,又替她撫背順氣。半晌,見她平息下來,才敢歎著氣勸。
“薛將軍如今,業已十分疑心咱們,隻愁沒有切實的證據,您此刻若去,豈非主動送上門嗎。不過一個影衛罷了,事敗便是棄子,哪配讓殿下冒這樣大的風險。再者,以您如今的身子,又是何苦呢。”
薑長寧咳罷了,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又拋下。
“不是為他。”
“那……”
“正因疑心到了我頭上,才非去不可。”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備車馬。”
……
皇城的春,有天街小雨,有深巷杏花,有飄到行人油紙傘下的,新出爐的酥餅香。
但這些都與陰暗地牢裡的人沒什麼關係。
鮮血早已浸透了重衣,乾涸、結痂,將傷口與衣料牢牢黏連在一處,又在新一輪的拷打中被重新撕開。新傷舊傷,層層疊疊,好像永遠沒有儘頭。
“壞了,像是沒氣兒了。”
有小卒將這人的頭扳起來,伸手探了探鼻息,稍顯慌張地回身稟報。
牢頭便將手裡的鞭子往地上一摜,吐了口唾沫。
“下賤胚子,骨頭倒硬。將軍吩咐過,不許他死了,要不然,咱們這些人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於是,一早預備好的辣椒水,迎頭潑下去。
原本已經人事不省的人,渾身猛地一震,額角青筋根根突起,冷汗密布如雨,喉間難以控製地溢出模糊的嗚咽。
卻隻漏出那麼一瞬,便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隻將牙關咬得死死的,下頜鋒利,繃成一線,在淩亂的長發下,看不清麵目,勉強露出小半張側臉,一絲血色也無。
“說!究竟是何人指使你混入將軍府,盜取布防圖?”
被綁在木枷上的人垂著頭,一聲不吭。
“你若肯老實交待,回頭我向將軍求情,或許還能饒你不死。”
仍舊是不吭聲。
“除了齊王,還能有誰!咱們將軍心裡明鏡似的,我看你還能硬撐到什麼時候!”
這一回,受刑的人終於有了反應。
他極吃力地抬了抬頭,額前披散的長發滑落下去,露出很清俊的一張臉,即便地牢裡光線昏暗,又滿麵血汙,也掩不去高挺的鼻梁,和漂亮的眉眼。
他喘息了兩聲,才能開口,聲音低啞:“我畫押。”
麵前的小卒陡然沒有防備,竟不敢信:“什麼?”
“我畫押招供。”
他又重複了一遍,抬眼望著遠處的牢頭,眼簾發顫,虛浮無力。
“你方才說的,隻要我肯認,便能留我一命,希望你言而有信。”
牢頭一時喜出望外,隻覺連日來的辛苦,日夜刑訊,終於是沒有白費,能夠向自家將軍交差。
也不論三七二十一,一疊聲地哄這蠢人:“一定,一定,說話算話。”
另一邊忙不迭地支使那小卒:“快把寫好的供詞拿來,快呀。”
供詞很快被送到眼前。
其實一早就由專人擬定了,也沒什麼可看的,無非是招認齊王薑長寧,有不臣之心,遣影衛潛入羽林大將軍薛晏月府上,盜取皇宮布防圖,意圖謀亂,其狼子野心,令人發指。
隻欠一紙畫押而已。
可偏偏那人不識眼色,睜著一雙因連日受刑,熬得滿布血絲的眼睛,仔仔細細地看,像要將上麵的每一個字牢牢刻進腦海裡。
小卒忍不住,催他:“橫豎也就是那樣,有什麼可看的。”
“主上待我不薄,我今日雖忘恩負義,供出她來,總也要看清自己招供的是什麼。歪曲不實的,我不能認。”
“喲嗬,到這份上了,還裝什麼清高呀。”
對麵的嘴都快歪到腦後去了,嗤之以鼻。
“行吧,你愛看就看去。”
“我看不清。”
他眨了眨眼,仿佛像笑,眼角一大片青紫腫脹,分外醒目。
“你們前兩日打得太狠,把我的眼睛打壞了。替我拿一盞燈來。”
地牢裡沒有燈。
隻有牆邊的火盆,燃得正旺,嗶剝作響,裡麵還丟著一柄燒紅的烙鐵——那本是用來對他施刑的。
牢頭揮了揮手,示意小卒將火盆端去,給他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