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裡雨水多,從簷角淌下來,落在廊下,淅淅瀝瀝不斷,倒襯得屋裡越發的靜。
杯中茶添過兩回,老郎中終於按捺不住,主動開口:“殿下今日喚老身來,想必是要問江公子的傷吧。”
對麵薑長寧靠在圈椅裡,臉色發暗,隻垂眸擺弄著手上戒指,淡淡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老郎中便暗歎一口氣。
前些日子,她瞧著這二人極好,殿下三不五時,便去那江公子的住處瞧他,時常扶著他出來走動,還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副護具來,其獨特精妙,她自詡行醫一生,卻也不曾見過。
眼見得那江公子的傷勢,是日漸好起來。
然而近些天來,不知怎麼的,卻又有些反複了。
她一瞧便道,必是沒有遵她的囑咐,大傷未愈,硬要逞強,好不容易接上的骨,險些又給弄壞。
那江公子最是好性兒,最怕給人添麻煩的一個人,聞言忙著向她賠禮,道是自己一味要強,急於求成了。
但她瞧著總不像。
這些天,殿下往他房裡去過幾回,二人麵上俱是欲言又止,說不上幾句,江公子便要道,病中招待不周,不敢耽誤殿下的工夫,請殿下回吧。殿下有心再扶他出去走走,他也隻告罪,稱腿傷厲害,起不來床。
她老婆子活了一輩子,要是連這些都瞧不明白,那便叫白活了。
她抬眼望望外麵的雨水。
倒也不全是假話。
這樣的時節,陰濕起來,怕是連骨頭都要疼的。也是可憐。
“婆婆,婆婆。”一旁的越冬連著喚了兩聲,她才回過神來。
一回頭,就見薑長寧的目光,已經不動聲色落在她臉上許久了。眼底晦暗,不知在作何想。
她忙賠了個笑:“江公子的腿傷,近日來是稍加重了些,或許是心急走路,不小心磕碰了,也是常有的。”
“嚴重嗎?”
“尚好,江公子的底子好,老身回去再斟酌一番用藥,想必可以無礙。”
“那就好。王府庫房裡的藥材,你隨意取,不必來問過本王,若是沒有的,便支了銀子上外麵買,本王會知會賬房。總之,力求不要留了病根。”
薑長寧的臉,在陰雨的天光裡半明半暗,神色亦看不分明。
停頓片刻,才又輕聲道:“全仰仗您了。”
慌得老郎中急忙起身,長作一揖:“殿下這樣說,可要折煞老身了。老身雖不敢打包票,但定當儘力一試。”
……
將老郎中妥當送出去,越冬折返回來,拿手試了試桌上茶壺的溫度。
“有些涼了,奴婢去換一壺吧。”
“不用,”薑長寧揉了揉眉心,“給晉陽侯府的禮,備上了嗎?”
“殿下安心吧,都準備妥當了。如今是明公子代掌著內院,他辦事最是從容有條理,哪有讓人不放心的呢。”
“嗯。晉陽侯府上有喜,她這個當家的卻不在京城,我們去幫著撐場麵,禮數上必要周到。”
“是,殿下當真有心了。”
薑長寧靠回椅背上,聽著階前的雨聲,徐徐吐了一口氣。
如何能不有心。
晉陽侯季聽儒,正是她這副原身謀大業的路上,最可靠的同行者。
此人年逾不惑,恰是年富力強之時,祖上三代功勳,自己亦是戰功赫赫,獲封輔國大將軍。
近年來,大周聖上昏庸,沉迷求仙問道,四周小國難免有些蠢蠢欲動。兩年前,季聽儒率領二十萬大軍,在北境予渤瀚國一重擊,此後一直率軍駐守,至今未歸。
此番是她的長子,到了合宜的年齡,將要出嫁。
儘管在京中,無人敢輕視晉陽侯府半分,但如此重大的日子裡,一家之主不能現身主持,終究是一樁憾事。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再者便是男子之流,多少有些不便之處。
若有她以齊王的身份坐鎮相幫,即便不用真的做些什麼,底氣上也足許多。
這是她身為友人,身為同盟,義不容辭的責任。
“禮單本王就不看了,”薑長寧淡淡道,“春風樓那邊,你再派人多囑咐幾句,挑清雅的,擅長琴樂的來,若有會唱戲的,也好,哄老人家開心。”
“奴婢明白。”
“嗯,煙羅辦事,本王也放心……”
她剛要再說,話音卻倏忽截住了,扭頭望向門外。
門外一籠煙雨,滿園的春柳與梨花,都被遮在如煙似霧的雨簾子後麵,朦朦朧朧的,看不分明。唯獨門邊站著的一個人,是清晰的。
江寒衣一身春衫單薄,腿上還戴著她送的護具,手裡一柄收攏的油紙傘,支撐著身體站得筆直。水珠順著傘尖,在地上無聲彙集。
薑長寧眉心悚然一動。
“你做什麼?”她飛快起身,去拉他,“下著雨,怎麼一個人過來了?”
那人站定了不動,唇角微微牽了牽。
“屬下身上沾了雨水,就不進來了,”他望著她,“主上要去晉陽侯府嗎?”
“先進屋說話。”
“您哪一日去?”
“聽話。”
越冬早已識趣地退下了。
薑長寧伸手去牽他,這人不情願,卻又不敢與她硬掙,隻卯足了勁兒,像要將自己變成一根木樁子,釘進原地。可他腿上原本有傷,如何支撐得住,腳下一個不穩,便傾身向她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