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嗣真緒(2 / 2)

車裡一片寂靜,乙骨憂太轉著無名指上的戒指,掩在陰影中的麵龐更加蒼白。他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他和真緒之間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一定是因為他做錯了什麼才會這樣的吧,明明很久之前的時候他們之間不是這樣的。

不隻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在很久之前,就連千嗣真緒的性格都和現在截然相反。那時候的真緒非常的安靜,幾乎從來都不開口。無論做什麼事情都非常依賴他和裡香,害怕和陌生人打交道,也從來不會主動交朋友。

說過的吧,關於‘隻要有憂太和裡香就好了’這種類型的話。

想到這裡,乙骨憂太的唇角不自覺地露出點笑意,他再次轉頭看向身側的千嗣真緒。

高專的車子貼了深色的窗膜,窗外大半的光線都被擋去。在這個密閉且昏暗的空間裡,她就睡在他伸手就能觸及的位置。

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移到了身側,乙骨憂太的指尖觸碰到了千嗣真緒身上的大衣。懷著忐忑的心情,他輕輕地抓住了這片衣角。

下一瞬,靠在車窗上的真緒眼睫顫動了兩下,似乎有要醒來的征兆。耳朵裡全都是自己急促的心跳聲,乙骨憂太觸電般收回了視線。

窗外的風雪有一瞬間的滯澀,車子緩緩停在原地,高專到了。刹車聲將乙骨憂太從這種朦朧的狀態下驚醒,唇角上揚的弧度跟著變得苦澀。

他轉頭想要提醒千嗣真緒,卻發現對方已經拉開車門走進了風雪之中。

掌心重新變空,乙骨憂太重新背好劍袋,就連那點苦澀的笑也被壓了下去,他的臉上有一瞬間短暫的空白。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真的不在乎,所以一次也沒有回頭。千嗣真緒踩著積雪回到女寢的時候,腦子裡還在想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她盯著自己的腳尖一路向前,根本沒有注意到樓下有人。

與對方擦肩而過的時候,被一把拽住了手腕。千嗣真緒下意識抽手準備肘擊,看清楚這人的臉後還是收住了動作。

伏黑惠立在屋簷下的陰影處,雖然渾身寒氣,但是掌心卻依舊炙熱。炸起來的毛像個海膽,真緒抬起那隻可以自由活動的手壓了壓尖尖的部分,但鬆開之後他的頭發又重新翹了起來。

在千嗣真緒玩得正開心的時候,伏黑惠側頭躲開了真緒想要繼續壓下他頭發的手。

儘管已經在壓製自己的情緒了,但他還是有些不悅地皺眉:“你身上為什麼有這麼濃的血腥味?”

對方表達出來的抗拒太明顯,千嗣真緒撇嘴,沒有繼續觸摸他頭發的動作。

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臟汙的大衣,短暫的思考之後她直接把大衣脫了下來隨手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裡。

脫掉外衣之後,裡麵的校服徹底露了出來。裙擺上的血跡乾涸,一大片深褐色的汙漬相當顯眼。

藏藍色裙擺上那塊幾乎發黑的血跡落進伏黑惠的眼底,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滯澀。

那片血漬讓他感到生理性的不適,已經乾涸的紅棕色在他的眼裡重新變得鮮紅流動。他終於移開了視線,將卡在喉口的冬季校服拉鏈拉開了一些:“你受傷了?”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千嗣真緒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淡金色的發頂盈著微潤的流光,她的麵頰上一片皎潔。明明就站在他的眼前,兩個人之間卻好像隔著一層結界。

這家夥,永遠都是一副神遊在外的樣子。

滯澀感越來越強,身上高領毛衣的領口突然變得很緊。伏黑惠扯了兩下領口,開始懷疑這件毛衣是不是被洗得有些縮水。

千嗣真緒完全沒有在聽伏黑惠的話,正在發散思維的時候忽然被向前扯去。

她在伏黑惠麵前一向不設防,剛才又全心沉浸在其他事情上,突然被拽了一下後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隻能順著伏黑惠手上的力道朝他的胸口栽去。

千嗣真緒揉了揉自己被撞痛的鼻尖,站穩腳步後直接靠在了伏黑惠身上。

掌心纖細的手腕貪婪地汲取著他手上的溫度,原本冰涼的肌膚逐漸染上熱意。伏黑惠知道,這是屬於他的體溫。

默許了千嗣真緒的動作,手掌下意識地收緊,伏黑惠又問了一遍,“今天的任務,你受傷了嗎?”

咒術師受傷是很正常的,就連夏油老師那樣強大的存在偶爾也會掛彩。但是千嗣真緒不該受傷的,至少是今天不該受傷的。

他找千嗣真緒的監督輔助打探了她最近所有的任務安排,那些咒靈遠沒有達到能傷到她的等級。

真緒的另一隻手抵在伏黑惠的胸口,雖然身體往後退了兩步,但手腕還是在伏黑惠的掌心。

伏黑惠的問題重新勾起了她憤怒的情緒,千嗣真緒眉頭緊皺,仰頭看向伏黑惠的臉:“根本不是任務!惠還記得那個大衛嗎?之前裝作自己很寬容的樣子,結果在一起之後什麼都要管。真是個混蛋啊,我今天本來是去找他分手,結果差點死掉。”

對方已經被滅口的部分完全被她省略,千嗣真緒越說越激憤,根本沒有意識到她和伏黑惠現在的姿勢到底有多曖昧。

她甚至扶住他的肩膀,湊近了伏黑惠的臉龐。用著像是索吻一般的姿勢,試圖從他的神情裡看出點認同。

但伏黑惠沒有接話。

夜色靜謐,暴雪再臨,不遠處的路燈不斷閃爍著。他們兩個人的身影時不時地隱沒入無邊的黑暗之中,像是末日即將來臨的前一刻。

耳邊的風聲呼嘯,千嗣真緒的呼吸就困在他的脖頸。大概是墊腳的姿勢有些不舒服,她重新站好,連帶著搭在他肩頭手掌也跟著下移了他的胸口。

涼意透過衣料向內蔓延,千嗣真緒冰涼的手心下是他怦怦跳動的心臟。毛衣的領口好像更緊了,伏黑惠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看著千嗣真緒的眼睛,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他在line上刷到的一條動態。

就讓我們,在末日降臨時擁吻。

他慢慢地低頭,在即將觸碰到千嗣真緒的唇瓣時,她忽然退開。

在這短短的幾秒之內,千嗣真緒思考的問題又改變了方向。她真心地向伏黑惠發問,聲音裡透著隱隱的興奮:“惠惠,你覺得狗卷學長怎麼樣?”

隨著對方吐出完整的句子,一切旖旎的氣氛都戛然而止。

耳尖滾燙的溫度驟然冷卻,伏黑惠緊盯著千嗣真緒的眼,想要從其中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其他情愫。但是沒有,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跳動加速的心。

那雙在暗處也明亮的藍眸璀璨的不像樣子,伏黑惠的心逐漸冷卻。

還是這幅樣子,又是類似的故事。

他自動忽略了千嗣真緒關於狗卷學長的問題。

“明明跟你說過了那家夥很危險吧,為什麼要和詛咒師交往?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容易被騙嗎?”伏黑惠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手機,把屏幕上的通話記錄展示給她看。整整兩頁,全都是打給她的。他努力保持著鎮靜,把自己的語氣放緩,“我給你打了很多個電話,你一個也沒有接,你的手機呢?”

自動忽略了伏黑惠的說教,確定自己沒得到認同之後千嗣真緒立刻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

她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邊遍,沒有找到手機,愣了一會兒之後才掙開他又轉頭去撿自己剛扔掉的大衣。

伏黑惠歎了口氣,疑似縮水的高領毛衣也在這個時候恢複了正常。在千嗣真緒把手伸進垃圾桶之前,他快她一步將她的大衣撿了出來。

濃重的血腥味還未散儘,伏黑惠黑著臉將她的手機從衣兜裡掏出來遞給她,示意她打開。

千嗣真緒沒有從伏黑惠那裡接過手機,她有些百無聊賴地踢了一下腳邊的雪,耐心開始告罄:“你不是知道沒有密碼嗎,為什麼每次都要我打開?惠,你這樣真的很無聊誒。”

都說了今天差點死掉了,為什麼不跟她一起罵那個該死的前男友啊。而且問他問題他也不回答,就知道查手機。

啊,惠惠都變得有點無聊了誒。

伏黑惠收回了手,沉默著給真緒的手機重新開機。在屏幕亮起來的那一刻,無數條訊息彈了出來,最新的幾條全部都來自一個沒有備注的陌生號碼。

但他還是認了出來,那是乙骨學長的電話號碼。

「真緒,你現在還好嗎?——乙骨憂太」

「如果下次有類似的事情,請直接聯係我,可以嗎?——乙骨憂太」

「如果真緒有空的話,希望我們可以談談。——乙骨憂太、祈本裡香」

簡訊的內容快速的在他眼前閃過,伏黑惠的唇角不自然地壓下。他把手機還給了千嗣真緒,重新提起了剛才的話題:“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要和那種人在一起。”

千嗣真緒沒有口袋裝手機,隻好握在手裡。聽到伏黑惠的問題後,她有些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唔,一開始的時候比較好玩吧。”

好玩?

隻是為了好玩就去做那種危險的事嗎?

明明什麼都不懂,就連到底什麼是‘戀人’都是前一段時間突然跑來問他才得知的,轉頭就出去和那種人在一起嗎?

伏黑惠沒有繼續發問,千嗣真緒也不想再說什麼,兩個人之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錯過了最佳的示弱時機後,誰也沒有再開口。就這樣一直僵持著,直到千嗣真緒突然打了一個冷顫。

伏黑惠把手中的大衣塞到千嗣真緒的手中,脫掉自己的冬季校服外套給她披上後又把她的大衣搶了回來。

整個過程裡他什麼話都沒說,做完這一切後,帶著點落荒而逃的姿態,伏黑惠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他的腦子裡思緒紛亂,全都和千嗣真緒相關。乙骨學長是他尊敬的前輩,可是他沒辦法不在意那幾條簡訊。

所以真緒遇到危險之後選擇了向乙骨前輩求助嗎?

為什麼隨便在外麵認識的家夥都可以和她在一起,真緒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他呢?

超過限度了,伏黑惠知道,他所做的一切,腦子裡冒出的想法,胸腔裡翻滾的情緒,都太超過限度了。

任何事物,一旦超過既定的限度,就會使人感到痛苦。尤其是,超過限度的對象是千嗣真緒。

什麼都不明白,什麼都不懂,所以什麼都不在乎的千嗣真緒。

撒謊也不會,隻能沉默著刺傷他的心。帶著旺盛的好奇心到處惹禍,然後再依靠著那點僵硬的社交技巧和從彆人身上學到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找他。

把他當什麼啊,媽媽嗎?

水涼得刺骨,伏黑惠反複地搓著手中的衣料,直到泡沫越來越多。血汙在盆子裡散開,濺到地板上的水都混著暗紅的顏色。他手上用力,將大衣完全摁進水中,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問題。

剛才千嗣真緒看著他拿走了她的大衣,卻什麼都沒說。他記得這件大衣她穿了很久的,是她很喜歡的冬季外套。

有種隱秘的雀躍,但還未升起就跌碎了。

伏黑惠鬆開了衣料,看著自己凍得通紅的手指,自嘲地笑了笑。

這件大衣本來是她要隨手扔掉的,隻是為了拿手機才撿回來。她毫不眷戀地將這件大衣扔進了垃圾桶,就像他轉頭走開的時候她也毫不遲疑地轉頭走進了宿舍。

千嗣真緒,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伏黑惠將洗乾淨的外套掛到陽台上,上床休息時看了一眼窗外。狂風卷著大雪,沒有半點要消停的樣子。大概到了明天,天氣也還會是這幅鬼樣子。

幾乎是伏黑惠閉上眼的瞬間,另一個人在黑暗中猛然睜開了雙眼。

放在枕邊的手機屏亮了亮,懷著隱秘的期待,乙骨憂太摸過手機,點開了剛剛收到的簡訊。

在無數條由他單方麵發去的信息下終於彈出一條來自對方的回複。簡直超出他的預料,真緒的語氣非常可愛。

「那麼,我們明天早上早一點在教室見麵吧。[愛心]」

朦朧的睡意全部消散,乙骨憂太猛地坐直了上身。對話框裡的字刪刪減減,最後,他隻回複了一句‘好的,晚安。’

手機屏一次一次熄滅又被反複摁亮,直到確定對方不會再回複之後,乙骨憂太緊繃的情緒才放鬆下來。

看著千嗣真緒句末那顆小小的愛心,乙骨憂太有種奇異的感覺。

真緒不再和他鬨彆扭了嗎,這是重歸於好的征兆嗎?

他把鬨鐘的時間提前,看來,明天要更早一點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