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才走不久,警察就敲響了門,給屠淵送來了初步調查報告。
“刀俎實驗室是米拉克市最重要的人魚研究所,於十五年前由科爾文和瑪琳夫婦創辦,研究內容是人魚行為和心理。”警察指向照片,給屠淵闡釋,“夫妻倆都是科學狂人,為人低調,極少出席活動。實驗室最大的資助人是財政部長藍千林,而且藍部長用的是私人資金。也就是說,刀俎實驗室屬於藍家。”
“我們在實驗室裡一共發現了十二條人魚的屍體,基本都是被咬穿脖頸,失血至死。有兩條是被人從後麵拽著頭發,在魚缸玻璃上硬生生砸碎了頭顱,還有一條是被刀插\\進了心臟。科爾文被門口的丘比特金銅擺件多次砸中後腦,半個頭骨完全碎裂。瑪琳死於槍殺,是那名死去的巡警開的槍。”
“實驗室裡沒有監控,我們目前的推斷是,現場發生了某種暴\\亂。”警察說,“最大的可能是人魚們逃出了實驗皿,試圖反殺人類,而這期間出了岔子,人魚開始自相殘殺,科爾文和瑪琳也不例外。最終,失控的瑪琳被巡警擊斃,而巡警獨自深入現場,又被某條還沒死透的人魚咬斷了喉嚨。”
警察說完了,有點緊張。
畢竟他所謂的“推斷”和編故事差不多,要從一間血流遍地、腳印橫行、雜亂堆屍的房間裡找到證據並還原真相,和追尋一滴流入沙漠中的水難度差不多大。
然而屠淵看上去很滿意。
他隻是問:“那麼滄餘呢?”
“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官方登記,”警察說,“但他充斥著科爾文夫婦的實驗記錄。”
警察遞上比《自然大百科》還要厚重的筆記本,是科爾文和瑪琳這十幾年來的全部心血。屠淵迅速翻閱,很快鎖定了他們對滄餘的稱呼。
——第十三條人魚。
“多麼奇怪,”屠淵慢語速地說,“滄餘明明是人類,這一點,所有人有目共睹。他是本案的受害者。”
“是的,滄餘先生無疑是受害者。”警察順著屠淵的思路說,“我們查過身份係統,十八年前,科爾文和瑪琳曾在聖瑪利醫院生下過一個孩子。但很不幸的是,那名男嬰誕生不到幾分鐘,就停止了呼吸。”
“也許這就說得通了,”屠淵依舊用低緩的聲音說,“夭折的親生兒子,被折磨的陌生男孩......還有這個。”
他從筆記本夾層裡拿出一張照片,在警察麵前晃了一下。一閃而過的相紙上,銀發藍眼的少年站在科爾文和瑪琳中間,三個人看上去像極了一家三口。
“在來的路上,我們都聽到滄餘管他們叫爸爸媽媽,”屠淵說,“這不可能是巧合......當然了,我隻是隨便說說,破案什麼的,你們才是專業的。”
“不不!您說的對,您抓住了重點!”警察恍然大悟,“滄餘先生很有可能是孤兒!科爾文和瑪琳失去了兒子,被刺激到了,和精神病無異!而滄餘和他們的兒子差不多年紀,被他們帶回去,和人魚關在一起,當作實驗品......”
警察皺著眉頭,露出了不忍的神情。
“我完全同意,”屠淵微笑著說,“現在,你可以去寫你的案件報告了。”
警察年紀不大,對於得到了思路而感到興奮,走之前還對屠淵敬了個禮,絲毫沒覺出有什麼不妥。
不動聲色地完成了一場支配的屠淵從容起身,抬起手看了看表。
距離滄餘去洗澡,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小時。
***
警署裡隻有集體浴室,但現在滄餘在裡麵,就沒有彆人會進去。這個美麗的年輕人有特權,因為他抱著新衣服靠在門邊,輕聲問“能不能彆看我”的樣子太羞澀了。警察們心底的同情和正義一起被喚醒,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滄餘的所有要求。
牆那邊傳來隱約的水聲,屠淵站在門外,仿佛也被沁濕了。他再次從刀俎的筆記本中拿出那張照片,仔細觀看。
照片上印有拍攝日期,距今已經七年。照片上的滄餘戴著那種常見於馬戲團寬沿巴拿馬帽,衣服上綴滿了玫瑰和蕾絲。他站在兩名科學家中間,三個人一起對著相機微笑。
那個微笑模樣的滄餘美好動人,活脫脫像個精靈。那時的他年紀很小,雙肩削瘦,脖頸纖細,銀色的長發已經過腰,質地看上去異常柔軟,尾部自然地彎出弧度,光如珍珠一樣跳躍其上。那雙大海一般的眼彎成月牙,天生就上翹的嘴唇讓他的微笑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無懈可擊。
他就像是古老而真摯的詩篇,在他麵前,任何俗世惡念都無所遁形並且自慚形愧。也像狂風中的火焰,不可捉摸又豔麗不堪,沒人知道他下一刻會倒地熄滅還是摧毀一切。
而在滄餘的胸口,彆著一朵嬌小玲瓏的、金黃色的小花。
滄餘正抬著一隻手,用指尖觸碰它。
一個男孩怎能擁有如此溫柔的手指,像是白玫瑰的莖梗,輕盈而纖細。
而那朵小花。
那朵小花已經開始乾涸,褶皺醜陋地延伸在花瓣上。但此時它在滄餘的安撫下,用儘它的最後力氣,與滄餘分享生命的故事。
空氣中忽然傳來一種奇異的血腥味。
屠淵把照片收進大衣內側的口袋,聽到浴室內傳來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