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緣》全本免費閱讀
元武掣殿已經在按照殿下的指示,清點今年新上供的西江雪——
“一個個的都要給我打起精神來!要是稍有差池,十個腦袋都不夠你們掉的!”大殿外幾位天將一邊核實著禮單上的紅紙金字,一邊對下部們嚷嚷道,頗有架勢。
諸位天將不過一會兒就開始揉起眼睛來,神色艱澀疲憊。要說是尋常禮單便好了,好歹琳琅滿目的各種金石玉器、詩書墨寶什麼的,也好生核實得起來。
可是如今這份禮單上,一展開,能夠拖延至地的架勢,居然除了酒就是酒,真是看的頭腦發昏,難以核對。
上次這麼頭疼的時候不是隨殿下征戰沙場,卻是——上次元武掣府為伯樂元君備禮的時候。
另一邊,伯樂被蟠桃老兒戲耍的事情還是沒有瞞得過昭玉,他現今覺得自己送西江雪這類清淡的酒是極度明智的選擇。這樣師父才能多保持些清醒,以免又像鴻蒙宴開的事情那樣丟了分寸……和腦子。
所以他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隻是在裝不知道。他師父念起睹思來簡直太要命,他早該料到事出反常必有妖,伯樂忽然一轉語鋒,果沒好事。
如今哎,伯樂也察覺到昭玉態度的轉變,知道徒兒發現真相,立馬就放棄了誘騙的路數,直接變成個癡情怨婦,恨不得成天傍著昭玉哭天喊地,求著昭玉去給他撐場子。
昭玉當然不會答應,不過以酒代人的傳統還是不會因此發生什麼改變。
一排排銀盔玄甲的身影依舊在金碧輝煌的天街間來回穿梭,頗有秩序。每排隊伍的節點都安排了不少天將負責看管,他們吆喝著,生怕出半點差池。這點差池,不談天兵,他一個上品天將都惹不得!
因此每位天將也都恨不得打著十二分的精神,吊著個練了半把輩子、征戰天下的火眼金睛,全神貫注地打理著這井然有序的盛世。
有個少年模樣的小兵緊跟在一排隊伍裡,手裡抱了一小樽負責搬運的西江雪。
仔細端摹去,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十分稚氣白淨,臉頰的棱角都未張開,有些說不出的衰氣繚繞其身,但也說得過去。
那玄鐵盔好像比他的腦袋要大整整一圈。他走起路來,那鐵盔就在他頭上“晃啦啦”地抖動。
此子身高也未長開,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一種新鮮陌生的氣息,因而很快引起了一位天將的懷疑。少年纖細的臂膀雖然被鐵甲包裹地嚴嚴實實,但還會像一隻弱不禁風的小雞仔似的被一位天將輕易握起再攬回。
天將喚住他:“叫什麼名字?!怎的從未見過你?”
隨著被大力拽回的腳步,小兵漫無目的走神瞳孔裡才轉而顯現出慌張。他自知手無縛雞之力,隻能無辜地望著魁梧奇偉的天將,瑟瑟發抖。他好像又要開始結巴了,就如清早那般。
小兵現在極度懷疑自己今日出門是不是沒看黃曆,他早上剛從毗鄰山回來就算了,然後還莫名其妙被殿下喊住,問了個頭大腿軟。
如今沒過多少個天時,他來充作搬酒的苦力,還要被天將逮住問個所以然。
真是,太衰了!
他好不容易才捋直了舌頭,畢竟早上他連傳說中那凶神惡煞的元武掣將軍的厲害他都見識過了,如今還要慌什麼?
話說,他的這個一緊張就容易結巴的毛病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雖然自從前幾日來天界仙門眾府報道之前這個毛病就跟著他了,但他就是橫豎想不起來它是從何而起。他的記憶隻是始於地府麵見閻王同判官大人。
他覺得之前的所有往事都好似煙消雲散了一般。他不會去想,好像潛意識裡也不想去想。
“我……我我……叫作少七,前…前前……三日剛來戰神將軍府裡報……報報到!”
果然還是死鴨子嘴硬,說好的不慫呢?
“爾之少七,何為少七?!兵籍從何處,如今身處何部麾下做事情?!如數道來!”
顯然這位真正凶神惡煞的天將還不肯鬆口,這不禁讓這位名為少七的小天兵開始深刻懷疑起來,這天界判人的標準是不是都有點問題。
原先天界廣為流傳的窮凶極惡、嚴肅可怖的元武掣卻讓少七覺得,他倒更像是個思慮周全、行事謹慎的大哥哥而已,哪有傳聞中那樣可怕?反觀這眼前的天將老爺才是真正的可怖雄武。
“我……我還未有兵籍,也未有直屬上層。剛剛來府報道也是受人指引,來這……這裡打雜。”少七緊張地咽了嗓口水,以至於不敢抬眼去看那位神武威嚴的將軍。
“如此可疑?!”
“那爾為何人指引來此天宮!”
“三……三日前,我還是地府遊魂,身係多根,無法投胎。受崔判官指引而來......”
是的,三日前,他還是一個灰頭土臉的孤魂野鬼。他聽周圍地府的孤魂們告訴他,他不過也是剛死的。其實,要是沒有人告訴他,他大抵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哦,他死了。
怎麼死的?
不知道,大抵是剛死就被灌了孟婆湯,所以忘得一乾二淨了。他隻知道自己才不過十五六歲就死掉了,關於他亡於一場離奇的瘟疫的死因也是判官大人用判詞告知的。
判詞裡還有些最基礎的身份信息——他生前的名字叫做少七,家中七兄弟,排行老七,是個老幺,最是年少,故為少七。
他生前好像還有彆的特彆的身份,也不知道是什麼。閻王和判官大人都不肯告訴他,說是這些不益於修行的過往都要忘卻。
反正,少七自己清楚,就算他們都不願意告訴他,他也知道自己與彆的人不大一樣,他大抵不是人。當然也不會是什麼魑魅魍魎那麼厲害的東西。現在的他,死了也隻算個沒人要的野鬼。
他很奇怪,他明明應該還有六個哥哥,怎麼會沒有任何一個來見他。若是死了的哥哥,按照地府規矩,是可以地府黃泉路上相伴而行的。若是沒死的哥哥,也可在人間燒紙念經為他送行。可是,這兩種待遇少七好像半個都沒沾著。不然,他怎麼還會是個沒人認領的野鬼?
地府裡隻有世間牽掛之人,親人、愛人、朋友……為已死之人念行,所死之人方才能踏上忘川黃泉,他們在川畔隔著萬家不屬於他們的燈火,在闌珊處眺望最後一眼人間,便可離去。
可是,少七他依舊是個野鬼。所以,這世間竟然沒有任何一個在他死後肯心中思念牽掛他的人。死人,活人,都沒有。但是,他好像有想要掛念的人,就是想起不起來,也沒有力氣想。
短短時間裡,少七波瀾不驚地想完一切已知的事情,目光茫然,但總讓人看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