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熱流順著那眼眸中流下來, 晶亮的石壁沁著夜的血色,映出了他驚愕又慌張的神色,那順著妖異紅眸流下的竟然是血淚。
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到底……怎麼了。
薑嘯伸手捧住了自己的臉, 死死盯著石壁上的自己,無聲地顫抖和害怕著。
他異化了, 和那些突然間驟變的妖魔獸一樣, 和他異化之後傷害同門的三師兄和四師兄一樣。
他的眉眼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些天他根本不敢去和魏欣師兄坦然地對視,他甚至不該摘下這遮麵的爛布。他不知道偷偷地躲著哭過了多少次, 幸好這黏膩的血淚, 將遮麵的爛布粘在了他的臉上, 蒙混過關。
他的眼睛被魔獸的喙嘴灼掉之後, 他卻並沒有瞎,就連撕爛的臉也自己修複了, 隻是他看著月色下自己的模樣,微張著嘴唇發顫, 這不是他……他根本不是這個樣子的!
晶亮的石壁上映出的人, 眉目狹長上挑, 雖然他之前的眼睛也是鳳目, 卻根本不會這樣上挑, 更不會如這般看上去邪惡又尖銳。
他的輪廓也變了, 下顎棱角越發的分明,鼻梁也越發的高, 他整個麵部的骨頭都發生了改變, 雖然還能依稀找到之前他自己的影子, 這卻已經完全不是他了。
薑嘯崩潰壓抑地無聲哭泣,這根本不是他, 他異化了,他雖然沒有像其他異化的弟子一樣失去理智殘害同門,可他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他變成了這樣,若是被人發現,定然會將他趕出這峽穀裂縫,魏欣師兄也不會再護著他,還有……還有師祖。
師祖要是知道了他變成這樣,還會認識他嗎?還會要他嗎?!
薑嘯根本不懂自己為什麼會異化,其他異化的弟子都是妖修,可他分明是人!
而且其他的弟子異化之後能力都增強數倍,出現攻擊性和嗜血的特征,他卻並沒有,他的能力還是那樣,還因為這段時間的消耗和得不到補充,和其他弟子一樣愈發的虛弱。
薑嘯不是沒有想過離開這些弟子們,可是現在他這樣要是出去,必定迅速變成其他妖魔獸的餐點。
他不是妖魔,他是人……他沒有失去理智,他還要照顧魏欣師兄。
保護他僅存的魏欣師兄。
所有的雙極門外門弟子都已經死了。
魏欣師兄其實受了很嚴重的內傷,是被異化過後的四師兄用牛角撞的。魏欣師兄試圖挽回四師兄的神誌,但是失敗了,四師兄跑掉了,現在不知道在哪裡,是死了還是在這秘境之中。
薑嘯自從被岑藍救下之後,就一直在陽真門。這五年來,他過的簡直神仙一樣的日子,師兄們雖然對他嚴厲,卻是疼他的,師尊也是……
薑嘯從未遭遇過這樣的打擊,他整個人都發傻,從前下山曆練,眾弟子對戰邪魔雖然也有傷亡,可卻是極少數,救治及時也很少會死。
但這一次,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同門師兄弟死去,彆說是救治的可能,能活下來的都是僥幸,對上外麵的那些高階妖魔獸,他們如同蚍蜉撼樹。
他們如今在這裡也是苟延殘喘,所有幸存下來的弟子都不同程度的受傷,可這秘境之中紅光大盛靈力稀薄,他們消耗的靈力根本無以為繼。
而哪怕是修行了辟穀的弟子,在這樣消耗巨大的情況之下,再沒有足夠的靈力補充,如果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麵不能找到食物補充體力,他們再麵對妖魔獸,怕是連跑的力氣都沒有。
會被活活地困死在這峽穀裂縫之中。
薑嘯無聲地哭了片刻,很快將遮蓋自己的破布巾蓋起來了,他不能讓人看到他這樣子,否則哪怕他還有理智,他們也會驅逐他離開……
“你在這裡做什麼?”一個虛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雖然聲音虛弱,語氣卻是帶著煩躁和警惕。
薑嘯垂頭轉過身,已經聽出了這聲音,他很謹慎的並沒有馬上搭話,也沒有和這個人對視,而是含胸低頭,沒有吭聲。
這人就是雲滄派的那個二師兄,名叫謝宿,是師祖要他格外注意的人。
薑嘯始終警惕著他,果真如師祖所說,他的心術極其不正,在他們一同奔逃的時候,曾經為活命親手把同門弟子給推出去為自己擋災。
當時大家都在慌張地逃命,看到的人並不多,薑嘯恰巧看到,謝宿做了這等虧心的事情被人撞見,一路上都在找機會找薑嘯的麻煩。
薑嘯現在又敵不過他,隻好處處躲避。
“說話啊,不休息在這裡乾什麼!”謝宿眼底烏青,形容狼狽,眉心戾氣壓也壓不住,已經隱隱有入魔之兆。
薑嘯不欲招惹他,搖頭故意將聲音壓得低啞,“我傷口太疼了,睡不著。”
謝宿何嘗不是,靈力枯竭,長久無以為繼,他們這些修仙者和正常人都無甚區彆。
他確實想要伺機除掉這個陽真門的小弟子,這個見到了他殘害同門的人。
可雙極門的陽真門雖然隻剩下一個魏欣,雙極門其他門卻還剩下足有幸存人數一半的弟子。
雙極門這些雜派特彆多,且修行的功法不一,在其他的修真門中時常被拉出來作典型,如何如何的不妥。
但真的在這樣生死存亡的時候,謝宿才領會到雙極門中的團結,這麼多人看著,他根本不敢去傷雙極門中陽真門的掌門親傳弟子,哪怕這個弟子就是個小廢物,還重傷半死不活。
謝宿看著他臉上裹著的破布巾上被血水再度侵濕,神色微斂,他或許不用自己動手,這小弟子受傷的時候他看見了,這些天沒有醫治,再看他沁出的血水,怕是臉已經爛了。
謝宿判定薑嘯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他們如今被困在峽穀裂縫,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足足十幾天了,根本沒有增援的弟子,
紅光不僅他們這秘境之中有,滿天地都是,不難想象,吸取紅光的妖魔獸和妖魔修就會異化,外門定然也是一團亂了。
他們就算不被放棄,外麵的人怕也是一時半會顧忌不到。
他們卻什麼也不能做,甚至不能踏出這峽穀裂縫,否則必然會被外麵圍著的妖魔獸吞得連屍首都沒有。
“進去吧,彆在這裡站著,這裡距離峽穀出口很近,如果還有像昨天那樣帶著觸手的妖魔獸,你能躲得過嗎?”謝宿語氣看似關心,實則是真的看不起薑嘯。
薑嘯低低地說,“謝謝……”
他說著就轉身要進裡麵。
謝宿這時候在他的身邊說,“你很聰明,這些天共同對戰,我也能看出你很有潛力,若是此次能夠僥幸出去,你在雙極門中的地位定然更勝從前數倍。”
薑嘯背對著謝宿,腳步微微站定。
謝宿歎息一樣說,“你也知道,生死關頭,人總是會做出錯誤的選擇,你的師兄魏欣不也是,險些因為去救你那異化的師兄害了所有人。”
“我希望你能分清什麼是逼不得已,不要亂說話。”謝宿這便是明顯的威脅。
薑嘯知道他想說什麼,也知道他什麼意思。
他站著沒有動,雖然嘴上沒有反駁,心中卻在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