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殺了無聲起, 然後重創了玉凰山死士,對嗎?”風疏痕神色冷峻, 擋開對方的一劍, 低聲喝問, “那風靄呢?!”
燕飲山轉腕再攻, 並不直接作答,兩人劍法旗鼓相當, 所到之處草木卷掠, 幾乎是一場浩劫。
在四溢的劍氣中, 魔修問道:“你今晚在此等我?”
“果然就是你——”風疏痕握著劍的手極穩,但神情中卻風起雲湧:“我本想跟著照羽攻入主山後再去尋你, 沒想到你自己來了。”
“哈,”燕飲山躲過對方的一劍,“是你看出了無聲起那家夥的傷口?”
“隻有斬霧才會造成那樣的傷痕,”風疏痕道,“你到底是如何得了這把劍的!你和風靄的死有無關係?!”
燕飲山一劍反攻, 譏諷道:“現在再問,不覺得有些假惺惺嗎?”
他道:“風靄已經死去十餘年了。”
聽聞對方吐出兄長的名字,風疏痕極力控製著自己,他臉上的咒文時隱時現,就像是某種棲息在他身體中的危險獸類,正在無聲地吐納一般。
“你是他的舊識, ”風疏痕低聲問, “這劍你如何得來?!”
聞言, 對方的劍一頓,竟忘了收勢。
這立刻讓風疏痕瞬間得了空檔,直接朝著燕飲山的肋下攻去!
劍光起,血色一閃。
二人錯身而過,燕飲山負傷,但他的劍卻毫不停滯,手臂後揚,看也不看,一劍刺破了風疏痕的上臂!
“風靄早年間到桑墟平魔修之亂,數次進入修魔地卻毫發未傷。多年間,昆侖一直懷疑他與魔修交好,此舉有違天道,有違仙門規,可我從來不信,”風疏痕捂著傷口壓低了聲音,讓人聽不出聲線中的滯澀,“其實是事實對不對——他認識的那個人就是你。”
正法峰的風靄長老,公正廉明,為人行事絕無半點偏私,然而他在昆侖之中唯一被人詬病之處,便是沒能除掉桑墟的魔修。
彼時不像現在,有昆侖劍峰、五行峰領頭,天下修士皆以劍、符兩道為尊。
在十餘年前,昆侖八峰各司其職、各行其道,正道正是欣欣向榮之時。
而那些魔修鬼修,便是大家口中的邪門外道,是要將之斬草除根的,加之那段時候桑墟魔修勢頭正盛,不得不讓正派長老出麵阻止,以免將整個修仙界的氣氛逆轉,讓新入門的修者們一味地慕強,卻忘了修道,乃是修心。
然而為大家所委以重任、抱以厚望的風靄,卻沒能將桑墟魔修斬草除根。
他與眾修苦戰數月,而後退了下來,對眾人所說隻有三個字:“我敗了。”
風靄絕無可能敗,這是當時所有人的想法。
所以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並不想殺死那些魔修。
然而無論如何逼問風靄,無論是以門規相壓,又或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都不再接這個任務。
自那之後,風靄變得更加冷硬,他守護的天下蒼生中,也有修魔之人。
燕飲山聽聞風疏痕所說,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後眼中厲色起,大聲道:“仙門虛偽,滿身都是那些條條框框!我勸過風靄多次不要再管這些事情,但他不聽,一定要去為所謂的修仙界主持公道,一定要守著他那點近乎固執的原則和底線。”
“然後呢?”燕飲山反問風疏痕,“他死了十多年,你又在做什麼?仙門又在做什麼?”
風靄一直在主持著仙門的公道,但他的死,卻多年都沒有一個確切的真相。
聽到對方的質問,風疏痕沉默不語。
想起昔年舊事,他再度流露出幾分被壓抑多年的痛苦。
臉上古怪的紋路襯得風疏痕唇色發白,除去握劍的手仍極穩之外,任憑誰都能看出他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在看到無聲起傷口時,他幾乎是用儘了全身的氣力,才控製著自己沒直接逼問那玉凰山的死士燕飲山的去處,原以為這個魔修就是殺害風靄的凶手,但現在看來,這條他等待多年的線索似乎又斷了。
此人應該是風靄的舊識,並非殺他的真凶。
畢竟風靄……沒有死於魔修之手。
風疏痕閉了閉眼,收劍回鞘。
見對方的神色恢複了平穩,燕飲山立於偏殿的屋頂上,露出冷笑:“你既然想追查風靄死因,為何今日才開始?”
“你是他故去後的第一條線索,”風疏痕道,“斬霧,他的斬霧失蹤了。”
“那你為什麼不去詢問同門,你們昆侖八峰——八峰!”燕飲山如獸般凶狠,“難道無一人知道真相嗎?”
“不,”風疏痕沉默了片刻:“是我做不到。”
昆侖並非所有峰主一心向著大道,他們不僅各自為營,而且還和其他門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牽一發而動全身,風疏痕絕不能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下,讓旁人看出自己在懷疑風靄的死因。
“哦——”燕飲山譏誚地笑了,他不明其中緣由,隻覺得眼前這人是個懦夫,“我知道了,正法長老身死,你是新的長老。你們昆侖正法峰,公正廉明、清和眾生,所以你要替你兄長,繼續守著這破規則,是嗎?”
“行,”他狠絕地望向風疏痕,帶著對正道的嫌惡和痛恨,“那麼換我來,我用十年時間,救了玄避、救了無聲起,不為彆的。”
“——我就要看著你們仙門百家,自此凋敝。”
說完,他再度攻了上去:“你,就也來當我的劍下鬼吧!”
……
杳杳醒過來的時候,眼前是她看了多年的驚鴻紋幔帳,身下是熟悉的軟榻,連玉枕都是睡了多年的那塊。
她琢磨了一會兒,險些以為昆侖這一年的生活不過是南柯一夢。
“醒了?”隨著一個沉沉的聲音響起,杳杳的意識逐漸回籠。
察覺到自己身在何處,她精神一凜,立刻翻身爬了起來。
然而動作太大,額上的震傷還沒好,杳杳立刻覺得天旋地轉,頭痛欲裂,還險些吐了。
“哼,孱弱。”那人聽到動靜,瞧不起似的評價道。
隨後,珠簾被掀開,玄避一身黑金的袍子,劍眉星目,整個人猶如一柄出鞘鋒刀,大步走來。
“身為鳳凰半妖,竟然一掌都接不下,甚至需要半柱香的功夫才能醒來,照羽怎麼生了你這個廢物?”
杳杳怒道:“我廢物?還不是你偷襲!”
說罷她直接跳下床,衝到對方麵前:“我小師叔怎麼了!”
見她如此頂撞,玄避也不生氣,而是在窗前站定,很是好奇:“你是照羽的女兒?”
“是啊,”短暫的失去理智之後,杳杳盯著對方的臉,慢慢冷靜下來,雖然那個魔修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但風疏痕的本事更大,沒道理會輸。想到這裡,她撇撇嘴,看向玄避,“不像?”
玄避嗤笑一聲,又問:“那你娘是誰?”
“我沒娘。”杳杳沒好氣地說。
她並未澄清自己不是半妖的事實,畢竟不是每一個妖族都像照羽一樣,可以容納半妖和人類存在。
眼前這個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容易相處的角色,貿然暴露身份,隻能給自己添麻煩。
更何況半妖身上有一定幾率並無妖氣,此類半妖幾乎沒有任何辦法被鑒定身份,就算玄避起疑,那也沒轍。
想到這裡,杳杳的眼神更有底氣了的三分:“沒準我一出生就死了,怎麼樣?”
玄避神色一變:“照羽死了老婆?”
“對啊,”杳杳天不怕地不怕地胡編,身世背景信口拈來,“不僅如此,我都十六歲了還沒顯露出妖族的能力,多半是廢了。從小就在山裡被奚落排擠,還有那幾個長老,沒有一個喜歡我的。我爹說要立我當太子,他們七個人居然說要上吊,就吊死在金殿門口。寧可死,也不能讓他們妖族的血統被汙染。”
說著說著,她也有些心酸,畢竟這其中有三成,也算是事實。
“看來他這些年過得也不怎麼樣,”玄避輕蔑一笑,冷聲道,“沒想到儲君竟是個廢物。”
杳杳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誰同時和廢物偷黃金杯!”
“你說什麼?偷?”玄避看她,就好像自己麵前的少女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動物一般,“那黃金杯本就是我的,是被你父王搶走了而已!看來他在你麵前營造的慈父形象很成功,那些齟齬和齷齪,你不知分毫吧?”
“是嗎?”杳杳滿不在乎,而是歪著頭看他:“為什麼你知道當年的齟齬,還能指使人千裡下毒,卻連我爹有了女兒都不知道?”
“這算什麼大事,也需要我一出山便要知曉嗎?”玄避反問道。
杳杳摸摸下巴,猜測道:“看來你很器重那個叫燕飲山的魔修,所以在勝芥水牢裡的時候,很多情報都是聽他說的,故此並不知道照羽有了女兒,也不知道四境因為他,一片海晏河清,對不對?”
“我並不需要知道這麼多,”玄避慢慢走上前,俯身看著她,就如同看著一隻螻蟻那樣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壓迫感,“我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殺了他,至於他娶了幾個老婆,生了幾個孩子,和我沒有絲毫關係。”
杳杳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她此時明白了,這個玄避想必是被那個燕飲山利用了,看似無聲起是接觸了玄避才會被放出,實際上一直在中間運作的人,應該是那個叫燕飲山的魔修。
他知道了玉凰山當年的舊事,於是將玄避放出,讓他針對仙門百家,而後攻占玉凰山。
隻是……這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