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有些摸不著頭腦。
玄避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忽然二度伸手,拎起杳杳的領子,將她拎到窗口。
“你要乾什麼!”綃寒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此時沒了劍,臥室裡又沒有順手的五行物可以操控,如果他們打起來,那她就隻有等死的份了。
想到這裡,杳杳掙紮得更賣力:“你要是殺了我,照羽肯定瘋了找你單挑,你真能打過他嗎?”
“打過他?”玄避倏然大笑出聲,“他當了我幾百年的手下敗將,我需要怕他單挑嗎?”
杳杳心頭一涼。
然而對方的下一句話,又讓她稍稍安心了些。
“我現在並不打算殺你,畢竟你這種廢物半妖的命,就算是扔進丹爐裡也練不出什麼好物。”
玄避道:“我是要你向前看。”
杳杳一頭霧水,順著對方的目光向前方看去。
他們所在的位置靠北,恰離照羽他們所在的蠻蠻宮較為接近,而玄避麾下的軍隊,也都駐紮在這淩霄樓闕之下,此時看過去,竟然綿延無垠,數不儘究竟有多少。
見此,杳杳愣住了。
玉凰山大軍多數外派保護東南二境,駐軍地點極多,而本地軍隊卻因此被削弱了。
也就是說倘若二軍相交,照羽的勝算並不大。
見杳杳臉色變了,玄避饒有興趣地觀摩了一會兒,朗聲道:“等一會兒燕飲山回來,提著你那小師叔的人頭,恐怕你的表情會比現在更精彩。”
“哦?”杳杳回敬:“那如果是我小師叔提著燕飲山的人頭呢?”
玄避先是一怔,隨後竟然大笑:“口齒伶俐,可惜本事跟不上。”
他道:“那我就把你的頭割下來,還給他。”
說著,玄避從上至下打量了杳杳一番,然而看到她衣領上的獬豸紋時,他的神色驟然一變。
杳杳從昆侖走得匆忙,加之要黑夜中取黃金杯,便沒換衣服。
將對方目光不善,她稍稍安心了一些,此人果真不喜歡人類,還好剛剛沒說實話。
“你入門昆侖?”玄避不悅道,“你的師叔,也是昆侖人?”
“不行嗎?”她反問道,“現在四境和平,人與妖融洽相處,我昆侖山學藝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你這是自跌身價,”玄避卻有些慍怒道,“你可知那些人類都懷著什麼心思?當初東境生亂,那些叛逃玉凰山的妖族與人類結合,產下半妖,讓他們永生永世恨著自己故土,轉而投奔人類。但他們也不是能被人類接納的,因此戰火連綿,民不聊生,都是他們自找的!”
杳杳看著對方的神情,忽然道:“大伯。”
玄避驟然一怔:“你叫我什麼?”
“大伯,”杳杳又重複了一遍,“怎麼啦?”
玄避斂了怒意,轉為一絲不自然,但語氣仍然冷然生硬:“照羽怎麼會生出你這樣一個腦筋不靈光的女兒,竟然對著敵人喊大伯,你還指望我能將你放回去嗎?”
杳杳靠在窗邊,目光掃過淩霄樓下的千軍萬馬,淡淡道:“你就算此時此刻殺了我,也是我爹的親哥哥,也是我的大伯,怎麼,還不能叫了?”
玄避被噎得一時沒能回答,瞪眼看了她片刻,最終一拂袖,扭頭不再看向那邊。
杳杳卻笑嘻嘻的,表情得意。
“你與你爹,真是像。”最終,玄避這樣說。
“你是不是特彆恨我爹?”杳杳繼續問,她在對方的言語間察覺出了他們感情中細微的裂痕,那不是什麼毫無轉圜的刻骨仇恨,反而像是遺憾,或者說是徹骨不甘,於是不由得好奇發問。
但很顯然,玄避已不打算回答了。
因為就在這時,大軍的北方倏然火光通天,直照得整個玉凰山天色大亮,猶如白晝一般。
玄避看著直麵攻入的軍隊,臉上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好像並不慌張。杳杳心知這一定是照羽的人來了,但卻意外於自己這個大伯的淡定,畢竟他怎麼看也不像是個能沉得住氣的人,為何此時卻是一副不慌不忙,勝券在握的模樣?
然而就在杳杳好奇的檔口,玄避忽然開口:“照羽正麵進攻,讓我有點意外。”
“嗯?”杳杳問,“為什麼,不該正麵嗎?”
玄避低頭看向她,冷笑道:“你爹是個戰術奇才,又怎麼會貿然正麵攻入,是要硬碰硬嗎?”
“那——”杳杳偷偷看他,“怎樣才算是他真實的水平呢?”
“你在套我的話?”玄避移開視線,“告訴你你又怎麼會理解。”
聽對方這樣說,杳杳忽然有了幾分大膽的猜測,那就是這個玄避的戰術方麵是不如自己老爹的,否則就以他現在的泰然自若,沒道理不會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一個“廢物”,避而不答,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也不知道照羽會如何安排。
然而正當她琢磨的功夫,忽然有半妖倏然而至,對方歲數不大,妖族的特征甚至還未褪去。他直接從淩霄樓的窗棱中翻了進來,單膝跪地,語氣有些慌張道:“主上,照羽大軍已經從正麵攻上來了!”
“我又不瞎,看見了。”玄避摸了摸下巴,“怎麼,你表情不太對。”
“不止正麵,還有南側,妖族的一支軍隊竟然趁夜奇襲,此時已經快要接近金殿了!主上,您現在必須立刻下令排兵布陣,不然金殿很快就會被打下來!”
聞言,玄避眼中漾起一絲微光,他似笑非笑:“隻有這樣?”
半妖不明其意,一時呆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那麼照羽又在什麼地方?他是跟著奇襲的十將,還是做了大軍的壓陣?”玄避又問。
杳杳道:“你猜呢?”
“我猜他在軍後,正看著我,”說此話時,玄避走到窗前,望向那如在夜色中奔襲的野獸一般的玉凰山軍隊,目光中有著複雜的情緒,“多熟悉的場景啊,百年前我也是這樣,壓陣而來,直逼金殿。”
他語氣中帶著淡淡的緬懷,下一刻,彎刀自他袖中亮出,鋒銳無比,竟然如雪般刺目。
玄避拂袖,轉身欲去。
“你留下看著玉凰山的少主,我去會會照羽。”
那半妖立刻慌張應是,然後強自一臉鎮定地看向杳杳,磕磕巴巴地說:“你、你不要耍什麼花招!”
杳杳等玄避離開了,抱著手臂,由下至上打量這個半妖,直到將對方看得近乎毛骨悚然了,才倏然一笑:“我當然不會耍花招,玉凰山一諾千金,我會老老實實呆在這裡的。”
而與此同時,夜色中的第六百招,風疏痕仍然沒能與燕飲山分出勝負。
二人都受了傷,風疏痕白衣上有斑斑血跡,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對方的。
天光微明,風疏痕越打越陡然心驚。
“是不是有些奇怪?”燕飲山一劍逼退他,笑意盎然,卻絕無善意,“你那偷偷溜進去的小弟子怎麼如此久了也沒出來?”
他幾乎要笑出聲來:“果然提及風靄,你便什麼也不顧了。”
風疏痕神色驟變:“杳杳呢?!”
“死了,”燕飲山道,“或者在死的路上。玄避發現她了,一個關了自己百年的血仇的女兒,你想她的下場會是什麼?”
飛鶻與斬霧即刻相交,金石聲頓起。
“姓風的,你們風家向來喜歡玩正道虛偽的那一套,為了維護所謂的秩序和平和,甘願犧牲自己,就連風靄那家夥也不例外。那今天讓我來教你做個決定,”劍身上紫色光輝一閃,燕飲山躲過風疏痕的殺招,已然一退三尺遠,眼見著就要離開了對方的攻擊範圍,魔修大笑,“你不是想知道這把劍如何在我身上的嗎?那麼我告訴你——”
他露出充滿惡意的笑容:“但你小師侄必死。”
隨著對方的話語,風疏痕的神色一分分冷凝起來。
“我想你來玉凰山並不隻是為了幫忙吧?倘若妖族易主,一旦危及到了四境,你會立刻拔劍相向,無論那時坐在妖主之位上的人是誰。”燕飲山道,“所以你那小師侄,也不過是你追尋真相與平衡路上的一塊小小石子。”
說完,他再退,語氣譏諷。
“風長老,且讓我看你如何抉擇——”
燕飲山話音未落,半空中竟然一聲啼鳴,響徹天地。
東方泛白,兩軍開始交戰。
天空中忽然出現了一隻鳳凰的身影,周身金紅絢爛,猶如神諭一般。隨著它猶如利箭般飛來,另一道影子猛地迎了上去。
此時在玉凰山上交戰的所有士兵都看清了,那是另一隻鳳凰。
傳說鳳凰一生隻有一胎,若是同胞降生,則視為不祥之兆。
眼下,這糾葛了百年的天地間唯二的鳳凰,終於在他們之間充滿漫長時光空白之後,再度交戰。
在這今生極難得見的奇景麵前,風疏痕霍然回首看向金殿。
那是杳杳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