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疏痕驅使著飛鶻上前一撈,發現是兩隻一模一樣的黃金杯。
他心下了然,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在崖壁上搖搖欲墜的半妖,輕聲道:“是玄避叫你來的?”
“彆、彆殺我,”半妖磕磕巴巴地說,“我隻是奉命行事,並沒有做壞事,也沒有害人性命啊。”
杳杳拽著藤蔓,並沒有打算因對方這三言兩語就放過他。
“玄避和你說過這是什麼東西了嗎?”
“主上暫時、暫時未說,”半妖哭喪著臉,眼見著就要掉下去了,他並不會飛,看樣子法力也十分低微,隻是行動較為迅速,適合趕路,若非杳杳眼疾手快,恐怕這會兒早已經逃出勝芥水牢了,“我是不是要摔死了——”
聽他嚷嚷,杳杳皺起眉頭:“不會的,你下來說話。”
“我、我——”
見他磨磨蹭蹭還要拒絕,杳杳乾脆伸手一拽,那半妖抓住的凸起岩石一並被帶起,他大叫一聲,捂著眼睛,而後隻聽“撲通”一聲,竟然直接落入了水中。
他沉了一會兒,又冒出頭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杳杳與風疏痕無奈地對視一眼,後者將黃金杯交還給她,而後取過藤蔓,將那半妖直接拽了過來。
“你的法力很低,”風疏痕淡淡道,“可是為何玄避如此器重你?”
這半妖被說了一句,癟癟嘴,看樣子十分委屈。
其實法力低微並不怪他,這個世間的一切都有靈,若是能夠修煉,哪怕是一棵小草也能幻化出自己的實體來,隻不過是有強有弱罷了。
說完,杳杳仔細看著眼前的半妖,忽然道:“你是……鳳仙草?”
對方聞言,腦袋垂得更低。
妖物中,若是雜食者,則法術提升很快,因為類人。所以相應的,類似於植物這種隻能喝露水的妖,便是極其弱小的。更何況眼前這個鳳仙草還是個半妖,簡直是低微中的低微。
“怪事,玄避為什麼會讓你將黃金杯送進來?”杳杳問。
半妖仍然不語。
風疏忽道:“昆侖有一種符咒,可讓世間一切生靈口吐真言。”
聞言,他一怔,隨後抬起頭來。
“隻是副作用略大,會頭暈惡心,而且有幾日說不出話。”
風疏痕語氣溫和,甚至聽不出一絲一毫的威脅,但卻讓這膽小的半妖狠狠打了個寒顫。
“如何?”見對方怕了,風疏痕微微一笑,極為親切,“你來選。”
“彆彆彆,彆對我用咒,”半妖連忙擺擺手,恐懼道。他半個身體浸在水中多時,現在已經凍得臉色發白了,若是再頭暈惡心,那恐怕是要直接將自己這條命交代在這裡了,如此,這半妖隻好說,“其實我是玄避的畫師,已經在這裡多年了。”
“畫師?”杳杳一愣,“我大伯還挺有閒情雅致。”
風疏痕微微蹙眉:“畫什麼?”
半妖低頭道:“在……在這水牢在中畫壁畫,你們稍等。”
說著,他手一揮,啟動咒術。
隨著他的咒語念出,牆壁上的法陣驟然變幻了,原本晶瑩的藍色逐漸褪去,金紅色的新圖案全部浮了起來,空氣中竟然瞬間彌漫起了淡淡的金粉,然後儘數從有光的地方簌簌落下。那一刹那,這昏暗潮濕,充滿了水腥氣的水牢,仿佛仙境一般。
杳杳看著牆壁上浮現出的畫卷,起先是驚訝,而後是疑惑。
再後來,這牆壁上所有繪製的內容都能看清之後,杳杳和風疏痕都有些吃驚。
這葳蕤疊翠的群山、匍匐叩拜的萬妖、扶搖淩霄的彩鳳,一幅接一幅,鋪天蓋地,活靈活現入話本地一般帶著過去的回憶轟然而至。
這不是什麼簡單的壁畫。
——這是玄避和照羽的過去。
杳杳看著看著,臉色變了。
在畫中,玄避與照羽同胞出生,是天底下最盛的榮光,他們接受著萬妖的敬重和膜拜,即將一同接下玉凰山,
他們要永遠保護四境生靈,永遠為妖族而活。
然而分歧、爭執、矛盾,讓這一對兄弟漸行漸遠,在畫中,杳杳清楚地看到玄避的所做,讓他與照羽的關係徹底分崩離析。
“他……我大伯他……”杳杳驚愕地不能自已,“他殺了玉凰山的長老。”
在玄避繼位之前,老妖主和妖後準備遊曆天下,不再垂問世間事。然而就在此時,玉凰山的長老提出抗議,認為玄避不配稱帝,論國策胸襟,遠不如其弟照羽。
這段在畫上一片混亂,大量的金色潑灑如血,映射著玄避和照羽即將分道揚鑣卻又糾葛不休的命運。
玄避在暴怒之下斬了那長老,屍首分離,懸掛在主殿之前,此舉讓全體妖族皆是嘩然,誰不知玉凰山七長老幾乎是淩駕於十將之上的,說殺就殺,可見玄避的心腸有多麼狠毒暴虐。
所剩下的六長老聯名上書,隻求處置太子。
但這時,老妖主卻決定給玄避一個機會。
與東境綿延多年的戰爭還未停歇,有兩支軍隊深入重霄羽宮腹地被困,老妖主原本打算將這件事解決就隱退,此時卻打算將它交給自己的兩個兒子,讓他們分彆出謀劃策。
倘若玄避顯示出治國之能,那麼殺死長老一事可以既往不咎,一切以妖族大局為重。
但倘若他做不到,那麼便按重犯論處。
之後的故事沒有那麼清晰,杳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看到玄避敗了。
他輸給了照羽。
再後來便是照羽繼位之後,他率叛軍逼宮,那時的照羽失去了父母,更失去了一直保護他的兄長,一身五行術已練就得出神入化,四境誌內鮮有對手。
他早不是那個當年乘法器也會覺得累的帳中謀士了。
照羽變成了合格的玉凰山主,南境之王。
“我爹他……”杳杳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他其實是被逼的。他那樣重情義的人,若非玄避接不下,就算是拱手送上來,他也不會要的。”
風疏痕側臉看著,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
“那這件事又和黃金杯有什麼關係?”杳杳看向半妖,“為什麼要你帶著黃金杯來這裡?”
半妖整個人都要縮到水裡了,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因為主上說,最後一幅圖和黃金杯有關,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杯子,他叫我取了,拿到這裡來畫。”
杳杳聞言不語,仔細看著壁畫的內容。
在黃金杯之前,還有一段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兩隻鳳凰交戰的過程,周遭都是大火,隻有他們在火中毫發未損,鳳凰的力量,幾乎將日月的光芒都遮蔽了,除去這裡之外,其他地方都是灰黑的,一切都看不分明。
然而就是這張圖,讓杳杳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小師叔,”杳杳道,“爹的真身是一隻彩鳳,可是玄避他……他好像有些古怪?”
風疏痕也在看著玄避的真身,他的羽毛雖然是紅,但卻是那種極深若黑的紅,而且瞳孔也不似鳳凰,他看了一陣,忽然聽那一旁的半妖說:“哪裡古怪了?”
杳杳瞪他:“閉嘴,一會兒再把你扔下水。”
鳳仙花半妖被嚇得縮了縮腦袋:“那我一會兒可要出去多曬曬太陽,這裡太冷了。”
就是這樣一句話,風疏痕忽然了悟了,他道:“原來如此。玄避身上有返祖的特征,還有這雙眼睛,他很有可能不是鳳凰。”
“那是什麼?”杳杳吃驚道。
“金烏,上古金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