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試劍會上,對方遭遇到了不公,也從未露出過如此的表情來。
然而礙於她的玉凰山背景,導致黎稚不能將對方如一般弟子那樣隨便處置和打發了。他此時不明白對方此言的目的,於是點點頭回答道:“我們猜雖然藥王穀主縱然已經為他祛毒,但春師弟畢竟年歲已大,身體禁不起這般折騰……”
“巫南淵就在趕來昆侖的路上,”杳杳慢慢道,“你們當麵對質吧。”
黎稚一怔,隨後神色一凜:“你這是何意?你不相信昆侖嗎?”
“巫南淵醫術高超,隻要他肯救,沒有救不活或是餘毒未清的可能,”杳杳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我最相信的自然是他!”
“放肆!”聽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黎稚拍案起身,五指直接在桌上留下深深的痕跡,“你可知道你在對誰說話?!縱然你父親是妖主,但此時此刻,你還是昆侖弟子!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杳杳反問道:“天倫人理,三綱五常,這裡麵可有一條是教人殺人害人的?!”
聞言,黎稚臉色霍然變了,他勃然大怒,一雙眼中正在醞釀著呼嘯而至的暴風雨,他語氣陰森,甚至帶了幾分危險:“我明白了,原來你是在懷疑昆侖加害了春方遠?這是誰與你說的,你那幾位師兄嗎?”
“沒人與我說,若非其中有問題,你們又要為何如此著急將他的屍體燒了,你分明就是怕我和風長老一同回來,察覺出不對要求再次驗毒!江啼不肯,你便責罰於他,叫他失去戰力——這是一個剛失去師父的弟子該承受的嗎?”
杳杳幾步上前,滿心憤怒。
她死死握著綃寒,若不是暫時不可讓局勢難以轉圜,恐怕已然拔劍相向。
“就憑你今日的幾句話,就該將你禁閉思過!”黎稚將佩劍狠狠按在桌上,大怒道,“昆侖教你劍道武學,並未教過你不知禮數!你以為這裡是玉凰山嗎?!”
“還有,你是如何繞過夜巡弟子的,齊朝衣呢?你是否已經將他傷了!”
然而對方的怒意並未讓杳杳有半分懼怕,她冷笑了一聲:“朝衣無礙,而我來此隻為求得三處不解:為何著急火葬、為何處罰江啼、為何禁足我們?劍峰究竟在隱瞞什麼?”
“我說了多少次?屍體不除將會有瘟疫——”
“峰主真會說笑!早在洄河大水時,南淵就已經研製出了控製疫情的藥物並交給了百草峰主,”杳杳譏諷道,“若真的有此類情況再次發生,她應該早就已經備好了才是!更何況我師父過世已是妖毒清除、眾修離山的幾日後,各門派的傷亡都已經自行處理了,隻有一具屍體,又怎麼可能產生瘟疫?!”
她步步緊逼,針鋒相對,目光如刀子一般破開一切,看入黎稚的眼底。
麵對質問,黎稚咬牙切齒:“看來,你今日非要問出個答案了?”
“你給不出答案嗎?”杳杳問,“一峰之主,隻能靠責罰堵住悠悠眾口?”
黎稚的手指摸上了佩劍,緩慢而無聲地一用力——寒芒驟起!
他眼中爆出幾分殺意!
“或者黎稚峰主今日給不出我答案?”杳杳道,“那我不妨問你第四個問題。”
黎稚一怔,手也頓下了:“什麼?”
“你可知風——”
然而她隻說出了四字,因為大殿的門忽然開了。
月色下,竟是風疏痕走了進來。
“在殿外便聽到了爭吵聲,”正法長老緩步走入,神色平常,“杳杳,你是不是又給黎師兄添了不快?”
“我沒有!”杳杳怒道:“我是來查清真相的!”
“杳杳,”風疏痕語氣加重,略帶責備地看她,“師兄離世,我們都很難過。但此事我正在調查,正法峰內部也尚未共同商討過,你貿然來這裡打擾師兄,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可是我——”
黎稚見風疏痕如此說,神色稍微和緩了一些。
他原以為杳杳此次發難是正法峰的授意,但此時看來,對方不過是衝動罷了。
“杳杳年紀小,難免思慮偏激,”一念至此,黎稚的表情放鬆下來,他甚至大度地揮了揮手,與幾乎要出招的凶狠模樣相去甚遠,“念你是悲痛過度,這次便不責罰你了。”
他轉過身,從書架上拿了一盒藥膏。
“那日責罰江啼,也是為了以儆效尤,不然昆侖千萬弟子,一個個都如你們這般衝動,峰主又如何管理,如何整治?”黎稚歎息著溫言道,“快拿去給你師兄上藥吧,春師弟的事情,我們也很傷心,然而修道之人,決不可沉湎於悲痛。況且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將痛苦掛在臉上,杳杳,你年紀還小,很多事情……算不上明白。”
黎稚這副這慈眉善目、寬憫仁慈的模樣,與那日萬俟槿偷襲自己未果,他不予責罰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那日是要她不追究萬俟槿的暗算。
今日是要她不追究春方遠的死因。
杳杳下意識看向風疏痕,後者眸光無波,卻似有千言。
“……是我,錯了。”最終,她輕聲道。
杳杳看明白了風疏痕的意思,她今日不能與對方發生衝突。
然而綃寒極冷,凍得她指尖冰涼。
回峰這一路,二人都沉默無聲。
齊朝衣吸入一些迷幻草的灰燼,並無大礙,大約半個時辰後也悠悠轉醒了。
少年神色黯然,卻並未說什麼。
杳杳如此大鬨了一場,讓原本已經有幾分平定的昆侖再度起了波瀾。
這一夜注定難眠。
“如果我不來,你是否要問黎稚風靄的事情?”回到正法峰,風疏痕猶如猜透了杳杳所想一般,忽然輕聲開口,“我聽到你喊出了風字。”
杳杳悶悶地點頭:“我隱約覺得……你兄長的事情好像有些不對。”
斬霧劍現身、春方遠死亡,這些事看起來並無關係。
然而冥冥之中,杳杳卻覺得它們與整個昆侖古怪壓抑的氣氛,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
說罷,她仰起頭看向對方:“你之前說,等玉凰山事了,就把一切告訴我。”
“我的確說過,”風疏痕沉吟片刻,卻搖頭,“但現在不能告訴你了。”
聞言,杳杳瞳孔一亮:“你也覺得有關對不對?小師叔,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一起查清楚,然後為師父報仇!”
風疏痕看了她片刻,仍是搖頭:“不,杳杳。”
他輕輕歎息:“若是可以,你回玉凰山去吧。”
杳杳一怔,眼中浮現起了失望。
“你、你要自己……你又要自己麵對,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