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歌》全本免費閱讀
【40】/晉江文學城首發
從金陵回洛陽,一路車馬西行,沿途景色大都寒秋凋敝、滿目蕭瑟。
洪水雖已停歇,然被洪水衝毀的堤壩房屋、良田城池,卻再也回不到原樣。更彆提那些背井離鄉的百姓,不少人都死在逃亡路上,再無法回到故土,闔家團圓。
途徑亳州時,沈玉嬌讓裴瑕改換車道,依著記憶裡的路線,尋到了馬翠蘭的墳墓——
說是墳墓,實則就是個光禿禿的小土包,上麵插著根樹枝,樹枝上捆著個布條。
布條原本是有字的,沾了地上的血,寫了“陶馬氏翠蘭之墓”。
但風吹雨打,字早已不見,連著布條也變得破舊褪色。
“我當時也餓得沒多少力氣,將她拖出那間草屋,便直接點火,將她火化了。”
沈玉嬌站在那簡陋的小土包麵前,憶起那日的場景,眸光有幾分飄忽:“那火燒了很久很久,平安就在我懷裡一直哭,他太餓了,我尋不到東西喂他,隻得咬破手指拿血喂。”
後來也不知是她失血過多產生幻覺,還是真的餓極了,她覺得那本來很難聞的火化味道,忽然變得很香。
“從前讀史,看到上麵寫‘大饑,人相食’,還覺誇張。”沈玉嬌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原來是真的,餓極了,連人都吃得。”
她差一點,就想衝進火裡,掰下一塊肉吃。
好在老天降下一場雨,把她淋清醒了。
不然若真的失了心智,吃了翠蘭的肉,她怕餘生都無法再直視自己的良心。
“其實沒燒乾淨,但我也無暇再等,隨便撿了一些遺骸,便挖了個坑埋在這。”
沈玉嬌盯著那小小的、禿禿的土包,腦中又浮起馬翠蘭那張圓圓的和氣臉龐,也不過十九歲的大姑娘呀,就這樣成了個小土包,埋在了異鄉。
肩頭忽的擁上一陣暖意,沈玉嬌眼睫輕動,便見裴瑕拿了件月白色鶴氅給她披上,語氣溫和:“你若知她的舊籍,我們可幫她重歸故土。”
沈玉嬌想了想,還是搖頭:“不必挪了,在此處立個碑即可。待到日後,平安長大成人了,讓他親自帶他母親回家。”
“那依你所言。”
裴瑕說罷,抬起頭,看向林間那片灰朦天色:“現下天黑的越來越早,上車罷。”
沈玉嬌淡淡嗯了聲,又朝那小土包鞠了一躬,才在裴瑕的攙扶下,緩步上了馬車。
從金陵回程的一路上,她與裴瑕也一直都是分房睡。
雖然路上買來的婢子秋露伺候她洗漱時,婉轉提了句:“娘子,奴婢看郎君其實是想留下與您同寢的,他每日陪您用過晚膳,在房裡坐許久才走呢。雖說您有身子,可驛站上房的床可大咧,應當也睡得下吧?”
這婢子是在金陵城臨時買的,原先是個官婢,後來她待的那家犯了事,一家的奴婢也被重新丟到牙行發賣了。
沈玉嬌看她一雙圓圓的眼睛特彆靈,不禁想到家裡還沒落敗時,從小伺候她的貼身婢子秋霜——
沈家抄了家
,家中的奴婢仆人也都發賣,她身邊的一等婢子,春夕、夏螢、秋霜、冬絮,也都不知散落到何處。
大抵是觸景生情,所以知曉秋露的來曆,沈玉嬌就將她買下。
這婢子雖規矩禮儀算不得太好,但活潑機靈,平日裡也能變著法兒逗她笑,沈玉嬌倒還挺喜歡。
隻這會兒聽到她提起裴瑕同寢之事,沈玉嬌輕輕垂了睫,淡聲道:“我與郎君相處,自有我們的一套方式,你不必多言。()?()”
話雖不是重話,但話裡那份意思,也霎時叫秋露不敢再多嘴。
隻她心裡實在不解,郎君生得那樣俊美,又待娘子溫柔有加,換做尋常小娘子早就心花怒放,柔情蜜意了,如何自家娘子卻是這副不溫不熱的模樣?
感情之事,秋露年紀尚小,並不懂。
但這樣分房睡的情況,並未持續一路。
十月底,車馬進入許州地界,離洛陽也隻剩十日左右路程。
大抵是離洛陽越近,沈玉嬌心裡也越發慌張。哪怕她知道裴瑕在身邊,會全力護著她,可一想到回到裴府之中,要重新麵對婆母王氏和裴府諸人,她一顆心就忍不住的忐忑。
也不知是白日多思多慮的緣故,亦或是這日夜裡她沒吃多少飯食,半夜睡著,腿肚子忽然抽筋。
一下又一下的,難受得根本睡不著。
她坐起身,自己錘錘捏捏,稍緩了一陣,又覺口渴,便起身去倒水。
可才端起茶杯,腿又開始抽筋兒,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的杯子也一時不慎,“哐當()?()”
跌在桌上,灑了一地的水。
偏偏腿抽起來,站都要站不穩了,沈玉嬌也顧不上收拾水杯,兩隻手撐著桌沿,咬牙想熬著這陣子抽筋過去。
“叩、叩、叩。()?()”
門外傳?♀?♀??()?()”
沈玉嬌怔
了下,答道:“沒…沒怎麼。”
“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對。”
稍頓,屋外的男人道:“我進來了。”
也不等沈玉嬌回應,門就外推開。
裴瑕走進來,便見沈玉嬌僅穿著裡衣,咬唇站在桌邊,雙手撐著桌沿,杯子傾倒著,暈開一片水。
他快步走來:“哪裡不舒服?我讓人請大夫來。”
“不用。”沈玉嬌扯住他的袖,輕輕搖頭:“就是小腿抽筋,過一會兒就好了。”
裴瑕微怔,而後想起他前些日翻的醫書裡似有記載:「有孕婦人中後期易痙攣,寒夜尤甚。」
沒想到她現下就有這樣的症狀。
沈玉嬌見他眉頭緊鎖,剛想說“真的沒事”,下一刻,身子陡然一輕,直直落入一個檀香縈繞的溫暖懷抱裡。
他竟打橫將她抱起!
沈玉嬌下意識揪住他的衣襟,眼波迅速地閃動了兩下:“郎…郎君,你放我下來吧,沒那麼嚴重。”
裴瑕不語,隻步履穩健地將她抱回床上。
此刻外頭守夜的秋露也聽到動靜,連忙揉著睡眼過來,嘴裡還夢
囈般:“娘子,您怎麼醒了?”
待看清屋內除了娘子還有郎君,秋露頓時驚醒,緊張躬身:“郎君,您何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