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親自收攏後,沈玉嬌才意識到,原來這三年間,他居然給她畫了這麼多畫。
有些畫她知道,是他當著她的麵畫的。
但有些畫,她沒見過,也沒聽他說過,譬如——
《海棠春睡圖》,是她夏日在竹簟上打盹,斑駁光影灑在她煙粉色的裙擺,金光細碎。
《踏雪尋梅圖》,是她冬日裡在雁塔梅林,撿了一枝梅花,遞給婢子打算帶回去插瓶。
《慈母圖》,是她夜裡坐在燭光下,低頭給棣哥兒繡帽子。
《嚴母教子圖》,是她叉著腰,以手指著滿身是泥的棣哥兒。
還有《元宵行樂圖》、《上巳踏青圖》……
好些並未批注,隻寥寥數筆,便勾勒出她模樣的隨手塗畫。
但無一例外,他筆下的她,或喜或嗔、或靜或動,都有一種超出她本身的美。
沈玉嬌盯著那些畫,猜想,是他畫技高超的緣故麼?
應當是的吧。
他
那雙手,可寫錦繡文章、安邦良策,作出來的畫自然也是最好的。()?()
便是靠著這些承載著過往點滴的畫卷,心頭那份悲愴與迷茫也尋到了一個依托。()?()
若是難受了,她便拿這些畫出來看看,宛若喝了一碗溫溫涼涼的茶,心也漸漸平靜下]更新,記住[(.)]3?3_?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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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半月,待回到聞喜辦那場正式喪儀,沈玉嬌就不怎麼再哭了。()?()
但礙於場合,須得落幾滴淚做做樣子,便在袖中放半截老薑。
她靠著薑熏紅眼睛,跪在棺材前燒紙時,還在心裡與裴瑕玩笑。
“守真阿兄,你若在天有靈瞧見,千萬彆怪我。”
“實在是在長安那些時日,將眼淚哭乾了。”
但她覺著裴瑕也不會怪她。
他都舍得寫下那封信,叫她改嫁了,又怎會願意見她日日那樣哭。
裴守真他……實在是個好郎君。
一個叫她覺得此生能嫁給這樣的人,並不後悔的郎君。
怪隻怪命運弄人。
假如當年沈家沒有落難,他們能順利成婚。
假如當年王氏能多些憐憫,她能在後宅之中靜待他歸來。
假如當年她直接去淮南找他,而不是去了金陵……
無數個假如在她腦中升起又打消,就如那一張張被送進火盆裡的紙錢,被火舌卷入,很快化作一堆灰燼。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人已經**,這種假如毫無意義。-
守寡的第一年,沈玉嬌每日待在裴府。
主持中饋,教養稚子,描畫工圖,看書繡花,深居簡出,言行謹慎。
隻覺日子平淡而安靜。
但夜裡獨自躺在床上,身邊少了個人,且意識到這個人再也回不來,會一直這樣少著,難免生出幾分悲傷與悵然。
不過這份孤寂,尚可忍受。
守寡的第二年,日常與第一年並無什麼不同。
隻是漸漸覺著這份一成不變的平靜,有些寡淡無趣了。
夜裡獨眠時,尤其是寒冷冬日,她氣血不足手腳冰冷,裹著被子半天睡不暖和,便格外懷念裴瑕身上的暖意。
且作為嘗過風月的婦人,她偶爾也會想。
想那些於男子而言,被稱作“風流瀟灑”,於女子而言,卻被稱為“放蕩荒淫”的事。
男子有重情者,服妻喪一年。妻喪間可尋妾侍、通房紓解。妻喪後還可續弦,再娶一位妻子。
女子有重情者,守寡幾十年。守寡時須得無欲無求,更不能與男子親近,除非改嫁。
但男女都是人,男子有欲,女子自然也有。
沈玉嬌從前也接觸過一些寡婦,卻從未想過這些隱秘的事。
而今自己守了寡,方知守寡背後的難處,比她想的多得多。
她曾聽人說,有些寡婦漫漫長夜難熬,就往地上丟把銅錢,再在黑暗中摸索著一枚枚撿起。
初聽覺著是件閒磕牙的軼事,現下再想起,忽的理解那些寡婦眼底總是揮之不去的一縷哀
怨。
怎能不怨呢。
這漫漫長夜,這寂寂歲月,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裡,緬懷一個不複存在的人。
也正是因著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再遇上寡婦時,她忍不住去想——
這個寡婦是怎麼熬過來的?夜裡也會撒銅錢麼。
守寡本就清閒,而人一閒下來就有無窮的好奇
心。
隻是這個問題,她也尋不到人問。
婆母王氏倒是寡婦,但借她十個膽子也問不出口。
裴氏宗族裡也有好些寡婦,但不熟,問這隱秘之事,太過失禮。
不過她最後還是從一個寡婦那裡得到了答案。
那寡婦名喚劉金鳳,原是沈玉嬌手下一間鋪子的管事媳婦兒。
後來那管事**,劉金鳳膝下隻得兩歲女兒,前來報喪時,她帶著孩子跪在沈玉嬌麵前,懇求給她們娘倆一條生路。
“求娘子讓民婦接替亡夫的管事一職。若您願將鋪子交給民婦打理,民婦保管比我男人在世時還要賺錢。”
她說得信誓旦旦,又將往年鋪子的賬目如數家珍般報出,顯然是打理過鋪子的。
其他管事都勸沈玉嬌莫聽,畢竟哪有婦人拋頭露麵當管事的。
沈玉嬌卻被劉金鳳眼底那份倔強吸引了。
雜草般的倔強,生機勃勃,堅韌向上,叫她願意給這其貌不揚的婦人一個機會。
“我給你三個月。”沈玉嬌道。
劉金鳳流著淚磕頭:“多謝夫人。”
不用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