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伊人猶如醍醐灌頂, 一臉懊惱:“我們居然一直以為他,他是個書呆子。”
沈二郎看喜兒,眼神鼓勵她說出自己的想法。
喜兒:“梁秀才有讀書人的清高, 但不多。”
沈二郎:“假清高。清高之人不願同流合汙, 不吃嗟來之食。梁秀才的清高是做給彆人看的。不需要他出麵,由他母親的手遞給他的財物, 他來者不拒。需要他親自麵對, 他才會表現的像被羞辱了一樣。”
小薇感到很割裂,舅舅口中的梁秀才仿佛不是她前夫:“那他和茉莉又怎麼解釋?”
沈二郎朝西邊看去:“我猜,他是這麼對鐘茉莉解釋的, 變蛋方子弄到手, 他去長安參加科舉的時候順便幫他們賣給長安的商人。”
鐘子孟把外麵打掃乾淨,拿著掃帚等物進來:“彆想那麼多。梁秀才沒什麼錢, 老二又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子, 兩家有的鬨呢。喜兒,明兒跟我上山砍竹子跟村裡人換乾竹子修棚, 不能一直擱外麵做。”
喜兒點頭:“姐夫,朝南的三間留著做變蛋, 朝西的兩間留著晾柿子。”
鐘子孟想想那些柿子看起來多,但柿樹小, 三棵柿樹沒有門外一棵結果多:“總共才多少柿子啊。”
“我的柿子不賣,留咱們自己吃。”喜兒擔心地裡石頭多種不活, 沒少偷偷澆空間水。神水滋養長大的果子賣少了她心疼,賣貴了沒人買, 不如留著自己吃。
她不好三天兩頭回娘家,不如給他們一些曬乾的大棗給年邁的父母和年幼的侄子侄女補身體。
沈伊人點頭:“不賣。咱家也不差這點錢。再說了,家家戶戶都有棗樹柿樹, 賣給誰啊。”
鐘子孟對喜兒道:“你的果樹你做主。”
喜兒衝有為招招手:“走!”
“等一下!”舅母一個眼神有為就知道她想乾嘛。
小薇手巧,三伏天屋裡悶熱,她在外麵樹蔭下乘涼就編許多小籃子小筐子。有為跑去東屋找到一個父親兩個手掌那麼大的竹編小籃,到舅母跟前拉住她的手,一蹦一跳往外走。
小薇嗤一聲:“有能耐鬼哭狼嚎,有能耐彆用我的籃子啊。”
沈二郎不禁想笑:“他才六歲。”
鐘子孟無奈地說:“算起來下個月才滿五周歲。不懂事的小孩,不叫你哄叫你抱已經很好了,你惹他乾嘛?”
“我就見不得他那副小人得誌的樣兒。”小薇出去。
沈伊人叫她和麵。小薇回來嘀咕:“金寶也不像他這樣。”
鐘子孟把掃帚放廚房門裡麵:“你有多久沒見金寶了?”
這話讓沈伊人想到鐘金寶一直沒有回來過。沈伊人朝西看去:“天不熱了,還不去把人接回來嗎?再耽擱幾天就割豆子了。”
鐘老二兩口子要給兒媳婦立規矩不去接人,曹氏想曾孫——鐘金寶是她一點點帶大的。
今兒賺了錢,鐘老二夫妻倆舍得做頓晚飯——加了雞蛋的麵湯。曹氏坐在廚房門外矮凳上,一邊喝麵湯一邊問,黃豆過幾天可以割了,家裡這幾個人能在下雨前割完嗎。
鐘老二惦記著老三許給他的錢,老二妻子覺著無油無鹽的白麵湯也挺好喝,以至於都沒聽出她話裡有話。
鐘老二的小閨女接道:“要是大哥大嫂在家就好了。”
曹氏看似很自然地問兒媳婦,要不要去金寶外祖母家看看什麼情況。
鄒氏賺到錢心情好,難得沒嗆婆婆,答應她抽空過去看看。
翌日一早,喜兒大哥領著孩子過來正好遇到鐘家吃飯,他下意識抬頭看天色:“吃這麼早?”
喜兒懷疑他故意的,沒好氣地說:“不知道我們家一天三頓啊?”
沈伊人瞪一眼他:“小薇,給弟弟盛半碗粥。二郎得吃點東西,不然身體受不了。”
喜兒大哥隻是沒腦子,不是為了蹭鐘家這口飯。可他來得巧,無論怎麼解釋都很牽強。喜兒大哥拍拍兒子的小腦袋,教他說聲謝謝。
沈二郎聽到小孩的乳名直皺眉,蓋因村裡十個男孩有八個叫鐵柱。回頭他一喊“鐵柱”得站起來一排:“就叫鄭鐵柱啊?”
鐘子孟瞪小舅子:“哪能叫這名。”
喜兒:“我爹說賤名好養活。”
喜兒大哥跟著點頭。喜兒無語,沒誇你。
沈伊人見他這麼實在頓時想笑:“鐵頭的兒子叫鐵柱,外人一聽就知道你們是兩父子。”
鄭家長子鄭鐵頭跟遇到知音似的連連點頭。
沈二郎喝掉最後一口米湯,歎著氣把碗遞給外甥女:“有為的那些小夥伴名字帶‘鐵’的至少有十個。”
鐵頭詫異:“這麼多?回頭怎麼分得清誰是誰啊?”
喜兒:“所以問你是不是就叫鄭鐵柱。”
鐵頭覺著妹夫學問好懂得多,猶豫片刻,赧然道:“你看咱家也沒有讀書人,不會起名,要不你給他起一個?”
“沒有讀書人?”沈二郎沉吟道:“文啟呢?詩書文章的文,承前啟後的啟。鄭文啟?”
鐵頭不懂,但怎麼念都比鐵柱好聽:“就叫鄭文啟。”隨即對兒子說,“小姑父喊鄭文啟就是喊你。”
“我叫鐵柱。”鼻涕邋遢的小孩言外之意,父親說錯了。
鐵頭板起臉:“在學堂你叫鄭文啟,到家你是鐵柱。”
有何不同嗎?小孩很是不懂。
小有為把碗遞給姐姐。小薇想打弟弟,他離廚房最近還把碗塞她手裡。有為朝小鐵柱跑去:“我叫鐘有為。”
鐵柱一臉“我又不傻,還不知道你叫鐘有為”的樣子打量他,難道跟小姑姑在一起呆久了變傻了:“你以前不叫鐘有為嗎?”
小機靈鬼被問住了:“爹,我以前叫什麼?”
“你以前叫小薇的弟弟。”
有為不敢信:“我沒有自己的名啊?鐵柱也行啊!”
小薇出生後沈伊人的肚子一直沒動靜,鐘子孟以為這輩子就這一個閨女。有為來得突然,好幾個月大了鐘子孟還跟做夢一樣。那會子也有不少人說賤名好養活。鐘子孟老來得子,村正就叫他給兒子起個貓蛋狗蛋或者豬羊之類的名。鐘子孟不樂意,他的好大兒哪能跟牲畜同名,索性不起了,就叫弟弟。
三年前,鐘子孟去長安探望小舅子,沈二郎給外甥準備個長命鎖,問姐夫外甥叫什麼,他隨手把名刻上去,臨時依著小薇的名起個“有為”。
鐘子孟:“誰說你沒有?鐘有為不是你?”
“鐵柱有兩個啊。我隻有一個。”
小薇:“我也隻有一個。”
沈二郎該去學堂了,喜兒跟著表示她也隻有一個名,勸有為拿書包,跟他舅去學堂。有為挎著小包出來:“舅,你幾個名?”
沈二郎兩個名。
當年姐弟二人走投無路自賣為奴,沈伊人被鐘家買去,二郎年幼,看起來瘦弱,很多人家擔心養不大,久久無人問津。鐘子孟要留下沈二郎,曹氏百般不願,沈伊人隻能日日送弟弟去奴隸市場。幸好有個小公子不嫌棄把二郎帶走。不巧的是那位公子家人也喊其“二郎”。
沈二郎不能叫小主人改名。那位小公子就給二郎起個名。再後來鐘子孟和沈伊人搬到此地,二郎在京師沒了親人,對方就叫二郎隨他姓李。
沈二郎說出那個名,哪怕縣令沒去過長安也有可能聽說過:“一個!”
有為忙問:“二郎嗎?”
沈二郎點頭。
有為可高興了,舅舅、舅母以及姐姐跟他一樣隻有一個名,但都沒有他的名好聽,有為有為,必有作為!舅母說的!
沈二郎見他蹦蹦跳跳往外跑,不禁提醒:“帶上鐵柱,你倆坐一起。”
“舅舅錯了,鐵柱叫文啟。”
沈二郎好生無語,我給他起的我不知道嗎。
鐵柱他爹把一直拎在手裡的布口袋遞給鐘子孟。鐘子孟本能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今年新打的稻穀:“你這……?”
喜兒:“這什麼呀?二郎身體那麼弱,每次回來都得歇一炷香,要他三斤稻穀我還覺著少了呢。”
鄭鐵頭不禁問:“你還知道自己姓什麼嗎?”
“姓鄭。以後家裡沒米了,我帶二郎回去你養嗎?”
鄭家過得緊巴巴的,鐵柱他爹不敢替父母弟弟答應。喜兒白了他一眼:“姐夫,我們是一家的。”
鐘子孟倍感欣慰:“是是是。就放外麵,上午收拾一下,留著明兒煮粥。”
“我爹的米沒有咱家的好吃。”喜兒遞給小薇,叫她送有為房中——鄭家的糧食都在有為屋裡。
小薇剛把舅舅和弟弟的碗筷送進去:“我沒空。”轉身回廚房,“我得刷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