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陽還掛在西邊,紅通通。
明日又是一個豔陽天。
李勝吃飽喝足,懷揣四個窩窩頭,外加八個銅板,正式下工。
窩棚區東南角,有個臨時集市。是東家特意劃出來的。
京城周邊,小商小販,漸漸聚攏在此,使得集市越來越熱鬨。
這些小商小販,白天就在京城內,或是京城附近的鄉鎮走街串巷做買賣。
等到下午,他們就挑著擔子來到窩棚集市。
如今聚焦在南城門外的流民,已經今非昔比。不再是當初人見人嫌的模樣。
小販們都清楚,這些下苦力的流民,手上有錢。
一天十個銅板的收入,一個月就能拿到三百文,還包兩餐。
這樣的待遇,讓不少本地人都心動,都想到工地上做工。
不過工地上的活太苦太累,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上工。一般人還真吃不了那個苦。
有本地人去工地上乾了兩天,就灰溜溜的走了。
好在乾不了苦力,可以做技術活。
工地上大部分的工匠都是本地人,待遇極好。一個月下來,少說能拿到一兩銀子的工錢,引得不少人羨慕。
李勝走在集市上,這裡人山人海,魔劍擦掌。
就算不買,到集市上湊個熱鬨也是好的。
這個時候,也是大姑娘小媳婦們傾巢出動的時候。
她們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用清水淨麵,梳著麻花辮,幾個人一起,嘰嘰喳喳。
當有年輕力壯,下工回來的未婚青年經過的時候,她們都會大膽的朝那人看去。
這集市,儼然成了流民相親的地方。
小夥們被姑娘們相看,一邊漲紅了臉,一邊又十分得意。
在流民窩棚區,能上工的人,無論從心理還是物質還是地位,顯然都比旁人高出一等。
李勝糙老爺們,沒有受到大姑娘們的青睞,他也不稀罕。
他有婆娘,有孩子,他還等著一家人團聚。
他手裡有八個銅板,他打算給自己買一雙結實的草鞋。
他赤著腳,已經很久很久沒穿過鞋子。
等有了鞋子後,他打算再攢點錢,買兩件成衣。
他早就打聽過,集市上草鞋用料足,又結實就是李老頭家賣的草鞋。
李老頭也是流民,家裡沒有壯勞力,但是有做草鞋的手藝,還會打造家具。
集市開起來後,李老頭就開始做草鞋賣,生意還不錯。
光是賣草鞋就足以養活一家人,還有餘錢。
隻可惜流民裡麵沒人置辦像樣的家當,他的木工手藝無可用之處。
李勝買了一雙草鞋,五個銅板。
臨走的時候,他突然說道:“聽說東家在賣房子,可以一間屋一間屋買,還可以分三年,或是五年付清房款。我聽人說,西邊工地那邊有不少人打算買房。到時候你就可以幫人打造家具。”
李老頭還是頭次聽說這個消息,“真的?”
“當然是真的。這種事哪能作假。”
“多少錢?”
李老頭這幾個月靠著賣草鞋攢了點錢,對買房子有興趣。
李勝說道:“聽人說正屋一間八兩銀子,三年付清就九兩,五年付清就要十兩。廂房隻要六兩銀子……還有小二層,可以分樓上樓下買。另外還有一種一排的單間房子,不過沒有水井,也沒茅廁,也沒灶房。”
李老頭將這事記在了心裡,“謝了啊!我還不知道這事。”
李勝好奇問了一句,“你要買房嗎?你不回老家嗎?”
李老頭搖頭,“回老家做什麼?回老家又養不活一家人。京城挺好。隻要一家人齊齊整整在一起,在哪裡都沒關係。”
李勝悶著頭,好一會才說道:“我還聽說,買了房可以在京城落戶。將來還能開荒種田。”
“這是好事啊!”李老頭樂嗬嗬的。
李勝嗯了一聲,的確是好事。
如果他家人在身邊,他一定會攢錢買房。彆管三年還是五年,總得有個自己的家。
回老家?
李勝也想過。
可是老家什麼都沒了,為了活命賣房賣地,就差賣兒賣女。
回去又能做什麼?給大戶當佃農,一年到頭吃糠喝稀,彆說吃肉,連吃飽都是妄想。
這麼一想,留在京城也不錯。
他摸著口袋,裡麵還有三個銅板。
他要攢錢。
他要攢錢買房子。
就算隻有一間屋,也好過窩棚。
說不定哪天就找到家人,他可以驕傲地帶著家人住進新房,讓家人有片瓦遮身。
……
王建根回到自家住的窩棚,進門的時候遲疑了一下。
周圍好像不同了。
仔細看看,終於發現不同之處是因為附近的垃圾堆沒了。殘留的臭味,同過去相比,不值一提。
他早上就聽人說了,東家招工清理巷道,糞便,垃圾。
沒想到第一天成效就這麼顯著。
仔細想一想,回來的路上的確比過去乾淨些。
他走進家門,所謂家門,不過是一扇脆弱的木板。
“我回來了。”
話音一落,他就看見當做飯桌的木板上放著兩個窩窩頭。
聞著味道,還很新鮮。
“回來啦!這兩個窩窩頭,是二根帶回來的。”
王連氏臉上多了笑容,“二根被選上,每天有四個窩窩頭,三個銅板。”
二根在一旁,一臉興奮,卻憋著不作聲。
王建根聞言,大喜過望,“二根被選上,這是好事啊!娘,要不我去買點酒菜回來,給二根慶祝。”
“不了,不了。有窩窩頭就夠了。”王連氏連連擺手。
二根嘿嘿嘿得笑起來。
大哥的誇獎,讓他很滿足。
如今他也能掙錢,不再是吃閒飯的人。
王建根帶回來四個窩窩頭,放在木板上。加上二根帶回來的,一共六個窩窩頭,夠娘親和弟弟妹妹們吃到明天中午。
這樣一來,大家都不用餓肚子,真好!
“二根,跟我去擔水。”
二根從床板上跳下來,挑著小一號的木桶跟著王建根出門。
兩兄弟一前一後,來到三四裡外的水井。
不分老幼男女,大家都自覺地排隊打水。
這些流民都沒意識到,他們從混亂無序到養成了排隊的習慣,也才短短兩個月時間而已。
在東家建房子之前,誰懂排隊啊。
都是搶的。
身強力壯欺負老弱。
家裡人口多的欺負家裡人口少的。
兒子多的欺負兒子少的。
男的欺負女的,粗壯的婦人欺負小媳婦大姑娘……
幾萬人的流民窩棚,儼然就是一個殘酷的叢林社會。
麵對這一切,沒人覺著這有什麼問題。
因為從第一天逃荒開始,他們就是這麼過來的。
一路逃,一路搶,才能活著到達京城。
直到東家派了人過來,直到東家開始在流民裡麵招工,這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不需要說教,那些侍衛會用手中棍棒讓每個人自己學會排隊。
這口井,也是東家出錢打的。
沒有水井之前,大家都是去河裡打水喝。
隻是河水太臟,喝了河水,常常鬨肚子痛。
有了井水後,大家都每再鬨肚子痛。
一開始,還需要侍衛手持棍棒維持隊伍。
如今每個人自覺排隊,侍衛已經不用出麵。
王家兩兄弟將水桶放在隊伍中,然後找個石墩坐下。
王建根問二根,“乾活累嗎?”
二根一張臉被曬得出油,“不累。就是沒肉湯喝。”
王建根笑了起來,“好好乾。表現好的話,將來東家招工,會優先我們。”
“東家還要招工嗎?”二根咋舌。
王建根在工地上乾了兩個月,耳濡目染,也長了些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