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八裡鋪,比外麵冷了許多。
哈口氣出來都是白生生的。
收費站裡麵,已經燒起了地暖,屋裡暖和的很,還不擔心閉氣。
黎大山正拿著一根毛筆,蘸了水,在木板上寫字。
他老家在山那邊的村裡,村裡有能乾人,他十三歲就跟著村裡的能乾人到縣城裡乾活。
這些年乾過很多活。
跑腿打雜,下苦力,做跑堂的小二,還當過腳夫,跟著商隊跑過最遠的地方是百裡外的府城。
活乾得不少,錢卻沒掙到什麼。有一次做腳夫到了隔壁縣,還被抓起來乾了半年的勞役,命都差點丟在隔壁縣。
自那後,黎大山便歇了出門的心思。還是在自個縣城找個苦力乾吧。
本以為生活就會這樣下去,沒想到今年六月出現轉機。
那時候水泥路還沒修通,有人到縣城招工,包吃包住還有工錢拿。就在八裡鋪當差。
縣城很多人都半信半疑,應工的人很少。因為招工的人是外地來的,大家怕遇到騙子。
而且八裡鋪那地方,窮哈哈一堆,能有什麼活乾。修路嗎?路都快修完了,這個時候去連肉湯都喝不上。
黎大山那時候在雜貨鋪乾得憋屈,東家整日像防賊一樣防著他。
聽到有人招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應了。
然後,他就拿著工錢,去了府城的培訓班。其實就是識字班。
黎大山做夢都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等好事。一天活都沒乾,就能拿工錢,還能識字。
他年齡大,已經二十七八,學東西慢,在培訓班學了兩個月,考試還是不合格,急得他抓耳饒腮。
東家說了,三次考試不合格,就辭退。他已經考了兩次,隻剩下一次考試機會。
二十幾歲的漢子,因為考試不通過,急得半夜躲在被窩裡偷偷掉眼淚。
就在這個時候,培訓班來了個老童生,姓王,就是八裡鋪本地人。
王老童生識字,隻要通過培訓就能上崗。
兩人來自一個縣,一來二去就熟悉了。王老童生見他學的困難,就主動提出幫他補習。
在王老童生的幫助下,第三次他總算通過了識字考試。接下來隻需要通過上崗培訓考試,就能被正式錄用。
因王老童生的情誼,曆經千難萬險終於通過上崗培訓考試的黎大山選擇到八裡鋪收費站當個夥計,不,得叫收費員。
站長說了,對外都得這麼介紹自己,這樣才顯得正規。
站長還說,誰敢自稱夥計,就抽誰。
真抽,不是嚇唬人。
“又在練字啊?”
王老童生從休息站走出來,來到隔壁的收費站,隔著窗戶看了眼黎大山。
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王老童生鳥槍換炮。
原本被生活壓垮的腰背,挺得筆直筆直。臉頰上有了肉,麵相看起來都和善了些。眼睛裡麵也有了光彩。
洗得乾乾淨淨的長衫穿在身上,很有點斯文人的氣質。
他和黎大山自府城培訓班結下的情誼,黎大山又因為他選擇到八裡鋪當差,二人關係自然不一般。
“王先生,你看我這字還能見人嗎?”
王老童生點點頭,“有進步。每天有空多練練,練足兩個時辰,等到明年這個時候,你的字差不多就能見人了。”
黎大山咧嘴一笑,“真的啊?那明年的崗位考試,我能通過嗎?”
“多看看書,應該沒問題。”
這收費站怪得很,不僅要進行上崗培訓,要求每個收費員會識字,會基本的算術。每年還要進行一次在崗考試。
考試通過,才能繼續在這裡乾活。
考試沒通過,就會被辭退。
辭退的陰影,讓收費站上下所有人,沒事做的時候,都提著一根禿毛筆,蘸著水寫字識字,做算術。
筆墨紙硯太貴,大家還是舍不得的。
之所以這麼拚,全因為收費站待遇高。
王老童生就很羨慕黎大山。
“王呆子,來了啊!”
王老童生一聽這聲音,嘴角的八字胡就跟著抖動起來。
收費站站長牛老大,提著兩隻獵物,帶著一身寒意走進收費站。
黎大山啪的站起來,“站長好。”
“好個屁。今天情況怎麼樣?”
黎大山趕緊將今天的流水賬拿出來,交給站長牛老大。
牛老大自然是識字的。他才不會告訴彆人,他在培訓班,上了將近一整年的課程,才拿到這個站長的職位。
他翻著流水賬,“不錯嘛。今兒往京城去的商隊,就有七八個。沒想到都到了冬天,還有這麼多商隊上京城。南下洛州也不少,我數數,也有五六個,還有走親訪友的。不錯不錯,好好乾。”
牛老大蒲扇大的手,拍在黎大山背上,差點沒將黎大山給拍散架。
王老童生早就悄咪咪地離開了收費站,回到了休息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