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玄度住持親自陪同那個謝棠用了餐飯,又將她安置在了九重閣上的素問禪房居住。
彆說裴問月忍不住,連玄塵首座也頗有微言的開口道:“九重閣是臧一仙師的故居,素問禪房正在臧一仙師的禪房隔壁,住持即便看重謝棠姑娘,也可為她挑選更適合的居所。”
他說的委婉,但裴問月知道玄塵首座與他想的一樣,一個沒有修為的小小女弟子怎麼配住在臧一仙師飛升的九重閣之上?要知道,就連他的祖父寧康帝也隻是住在九重閣之下的三寶殿中。
“即便是她的師尊沈蘭時掌教前來時,住持也沒有安置沈掌教居住九重閣。”玄塵首座慢慢道:“住持是否安置的不妥當?”
何止不妥當,在裴問月看來是不能理解,玄度師父一向不問俗世,眾生在他眼裡皆是平等,當初他想要拜在玄度師父門下,也是硬生生跪了三天三夜,玄度師父才收下他。
他入門之後也與其他師兄弟一樣,挑水砍柴,刷洗恭桶、山石,日複一日的做功課。
玄度師父並沒有因為他是太子對他例外半分,可如今對謝棠的禮遇超過了萬宗門所有掌教,這合理嗎?
即便她有些仙緣在身,卻也隻是個沒有修為的女弟子,吃穿用度厚待也便罷了,怎麼能讓她住在九重閣。
殿中隻剩下裴問月與兩位首座大師,玄度住持笑著看了他們一眼問道:“你們心中可都是這樣想的?”
兩位首座默認,裴問月靜靜答道:“是,弟子以為九重閣乃臧一仙師仙緣之地,便是貴客,也隻是凡人之身,不該居於此地。”
玄度住持望著他,微笑著點點頭道:“凡人之身,不該居於仙緣之地。”他語氣依舊溫和帶著笑意,於裴問月、於眾人說:“奴隸之籍,怎可立於王族主人之前。”
裴問月眉心一皺,忙起身道:“弟子並無此意。”
其他三位首座也驚覺說錯了話,紛紛起身。
玄度住持抬手讓他們座下,歎息一般的道:“你生於皇室,與你而言奴隸、平民便是見你當跪。幾位師弟苦修半世,終得小乘修為,與你們而言修為低於你們既是低一等。”
“住持。”幾位首座坐立難安。
玄度卻沒有怪責之意,“便是我也難以做到真正的眾生平等,我見她驅使金翅大使,持上界靈劍,便覺她乃仙緣之人,故而才格外看重,這很不該。我與你們一樣,皆在自查自修。”
他撚動佛珠,又道:“我將她安置在九重閣卻並非“看重”,而是兩個因由。”
他看向眾人說:“她在萬宗門所居之地便是紫君仙師的靈光殿。”
眾人驚訝,裴問月更狐疑了,謝棠什麼來頭?萬宗門的女弟子居然住在劍宗先祖的靈光殿?
“乃是紫君仙師親自為她挑選的居所。”玄度住持隻將謝棠與紫君仙師的仙緣告知他們。
眾人便皆不再說話,心中無不在想,謝棠到底是什麼奇異的來頭?凡人之身,卻能驅使金翅大使,還得紫君仙師親傳庇佑,甚至紫君仙師還說他不配做她的師父??
“或許,她便是十幾年前魔帝重新降世,紫君仙師所寓言的那名救世之人。”玄度住持垂目看著手中佛珠喃喃道,當年仙宗合力擊殺修羅聖女,想要滅掉魔帝的幽魂,卻引發了魔帝轉世。
魔帝轉世那一日天地無光,整個仙宗齊齊彙聚雲穀秘境請求閉關的紫君仙師出關除魔,紫君仙師元神顯現在眾人麵前,告訴他們,天機寓言:魔帝墮魔之日,必定有救世之人出現,斬殺魔帝,拯救蒼生。
他其實一直在猜測,謝棠被紫君仙師如此指點,又這般庇護,或許是紫君仙師在告訴仙宗,救世之人正是謝棠。
眾人驚的紛紛看向他。
裴問月眼皮也跳了跳,看住玄度,不敢相信謝棠就是紫君仙師當初寓言的能夠斬殺魔帝轉世之人?
又想起,謝棠三劍擊敗溫純。
他的手指在衣袖下攥了住,若真的如此可真是天助他,他若是捏住謝棠不等同捏住了溫純致命的軟肋?還怕溫純拒絕與他聯手?
“其二。”玄度住持抬眼又道:“我將她的兄長安置在她隔壁臧一仙師的禪房中。”
眾人便更吃驚了,臧一仙師的禪房中養著他的半生蓮,怎會讓人隨便居住?
“我要用臧一仙師的半生蓮救治她的兄長。”玄度大師道:“這便是我要與你們說的要事,明日起寺中事務交給玄塵師弟,你們與我同去救治。”又看向裴問月,“寺中隻有你祖父院中有熱食,你便負責謝棠的吃食。”
她甚至還沒有辟穀!
裴問月心中說不清複雜,很難相信沒有辟穀的凡人居然會是能斬殺魔帝之人。
他從殿中退出,已是快要正午,玄度住持特意囑咐了,要為謝棠備午飯。
金山寺中人人辟穀,根本不開火做飯食,唯一有小廚房的便是他祖父,因他祖父是退位後才來金山寺隱居求佛,所以沒有靈根,更沒有修為辟穀,住持準許他帶了一名廚子來。
裴問月回到祖父住的院子中,祖父還未睡醒,他吩咐廚子做午飯,想了想說:“按照祖父的午膳做。”
廚子沒一會兒便做好了,三樣山中野菜涼拌,兩樣熱蒸菜,一碗黏米飯,一盅蓮藕湯,還加了野果做的甜乳酪。
裴問月親自拎著食盒上九重閣送餐,他既要收服這個謝棠,便總是要給些甜頭的。
往常弟子不允許登上九重閣,今日卻是解了結界。
他踩著長滿青苔的石階登上九重閣,嗅到一股濃鬱的蓮花香氣,想來是臧一仙師房間的半生蓮,他還不曾見過那傳說中的半生蓮。
停在素問禪房前,他理了理衣襟,抬手輕輕叩門。
卻無人應答。
他又敲了三下,叫了一聲:“謝棠姑娘可在?”
房間寂靜一片,還是無人應聲。
不可能不在啊,她上了九重閣便沒有再下來。
裴問月伸手輕輕推開房門,古樸的禪房中堆放著她帶來的首飾、衣物箱子,卻空無一人。
不在這裡?
他想了想,挪步停在隔壁的禪房門口,手指輕輕一推,那扇年久失修的房門便“吱呀”開了,蓮花的香氣伴著盈盈的紫色光芒飄散而出。
他沒有看見蓮花,而是看見了謝棠。
她坐在床榻前的紅木椅子中,手臂倚著椅背,單手托腮的閉著目,雙膝上放著的靈劍盈盈散發著紫色的光芒,將她籠罩在內。
她一係白衣,黑發飄蕩在紫光之內,覆蓋在眼瞼上的烏黑睫毛濃密如羽毛,她身側的白玉瓶中靜靜盛放著一支白色蓮花。
光芒之下,她五官精細的仿若雕刻的玉人。
裴問月怔怔站在那裡,內心竟“咚咚”驚跳起來,她美的宛若聖潔的神靈,卻又帶著蓮花的香氣,這種美令他驚心,忍不住的跨入房中,踏入那紫光中,朝她靠近,再靠近。
她依舊靜靜不動,像是在熟睡,又像是一座玉雕的神像。
美輪美奐的神像。
裴問月被那香氣蠱惑一般,抬起手慢慢靠近她的臉,一種瀆神的**在他心中如雷般鳴動,他的手指輕輕地碰到了那張臉,細滑的觸感從指尖傳遍他的四肢百骸……
手突然就被抓了住。
他驚的手中飯盒“當啷”落地,那張臉在他眼前抬起,她睜開了眼,一雙琉璃寶珠一般的瞳孔看住了他,充滿了不悅。
他的心也像是被她捏住了。
“你做什麼?”她蹙著細細的眉,靜靜問他。
裴問月忽然發現她連薄怒時也是極美的,他的心在身體裡跳的飛快,喉嚨裡又乾又熱,無端端想起紂王褻瀆女媧寫的詩:梨花帶雨爭嬌豔,芍藥籠煙騁媚妝。但得妖嬈能舉動,取回長樂侍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