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水多山川,往京中去最近的路是穿過浙山的山道,並非官道正路,謝蓮崖每次回來看阿棠都會走這條路線,因為能給快的見到阿棠。
此次他帶裴禎回浙水,特意走了這條路,路況並不複雜,隻是早晚多霧氣,四麵環山。
那時他就算定了裴禎若見到阿棠的屍體執意不放手,必定會走這條路帶阿棠儘快趕回京去,他的人那個時候就已經埋伏好了。
不,是更早,早在阿棠從京中回到浙水,為他過生辰,陪他去曾經住過的避暑山莊小住,與他散步去鳳鳴書院。
那時候他覺得阿棠離他很近很近,她的手指會輕輕牽住他的衣袖,小聲抱怨說:“慢一點,我累了。”
他總會抽空回來,就走那條小路,一天一夜就可以見到阿棠。
阿棠會高高興興的迎出來問他說:“有沒有給我帶京西城的點心?”
每每這個時候他都會生出可以這樣和阿棠過一輩子的幻覺。
阿棠說她不想嫁給任何人,包括裴禎。
阿棠問他:你明白嗎?我不會屬於任何人。
他當然明白,因為她們是同類,他與阿棠都不是這個世界裡的人,她們不屬於這個世界,他也明白阿棠不會屬於任何人。
但這沒有關係,他從來沒有奢望過阿棠會屬於他,他隻希望他能屬於阿棠。
天還沒有亮,山中霧氣彌漫。
謝蓮崖看著眼前的係統界麵,上麵顯示他的男主氣運已經漲到了90/100,隻差10點,這一年多的時間裡阿棠總是伴在他身邊,任何決定都以他為先,他看著男主氣運一點點漲上去,直到前段時間阿棠忽然拉著他的衣袖帶他去看那棵梨樹,這一年梨樹結滿了果子。
她站在樹下說:“裴禎很快就會來找我了,但我不能跟他進京,一旦回京去我就再難離開了,除非殺了他。”她側過頭來看他,“可我不能殺他,他是我的男主。”
謝蓮崖站在那裡望著她,聽見她很低很輕的問他:“除非男主換成彆人,你想做男主嗎?”
他愣在那裡聽見係統的提示音,他的男主氣運漲到了百分之九十。
那時他是什麼感覺?
像做夢一樣,她的手指輕輕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從來不敢奢望阿棠真的會和他這樣說,他想要的僅僅是陪在她身邊而已,他也不敢想有一天真的可以完成逆襲男主這個隱藏任務。
但這一天來了,隻要殺了裴禎,就可以拿到10點男主氣運,成為阿棠的男主。
謝蓮崖快馬加鞭帶人奔入浙山,大霧彌漫的山中隻見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陰沉的綠林之中閃爍著,一支煙火從密林之中突然衝天而起,在昏暗的天色下染出一簇紅光。
“砰”——
謝蓮崖猛地勒馬,看著那簇紅光。
“大人。”他身後的下屬也慌忙勒馬停下驚喜的道:“他們已經得手了!”
這麼快?
謝蓮崖的心卻是一緊,這一簇煙火是得手之後的信號,卻也是他與阿棠約定好的應急信號,阿棠被裴禎發現了嗎?
他一言不發猛地策馬朝著林中的火光疾馳而去。
“大人!”下屬不敢多問,立刻跟上。
快一點,再快一點!
謝蓮崖揚鞭縱馬奔入霧氣蒙蒙的山道,離那山道上的火光越近山風裡的血腥味越重,一定出事了,裴禎隻帶了幾名親隨軍,就算全殺了也不至於這麼大的血腥氣。
在奔入埋伏地點的山道之時,四周忽然便的肅靜,靜的連飛鳥走獸的聲音也沒有了。
“大人!”背後跟來的下屬慌忙低聲道:“地上有血。”
謝蓮崖停住馬,低頭看見馬蹄下的潮濕山道上有一塊塊的血汙,還沒有凝固的血。
“咱們的人沒有露麵,地上卻有血。”下屬環顧四周,總覺得不對勁,若是他們的人已經拿下了裴禎,必定會露麵,可是如今一個人也沒有出現,“大人不能再往裡走了。”
“先撤下山。”另一名下屬道。
是不能再往裡走了……
“哥哥!”山林之中忽然傳來一聲阿棠的叫聲。
幾乎是本能的謝蓮崖的心和眼皮同時跳動起來,要調轉馬頭的手指猛地一拽,朝著叫聲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卻隻看到密林霧氣之中一支箭朝著他飛射而來。
“大人小心!”他的下屬立刻揮劍斬開那射來的箭:“快撤下山!”
卻已經來不及了。
山林之中傳來沙沙之聲、刀劍輕擦之聲,隨著那一箭,兩側的山道之上站滿了開著弓的羽林衛。
而他們背後的山道上湧下一整隊羽林衛,握著弓箭將退路封死。
“中計了大人!”下屬將他團團護在中心,低聲道:“跳下山道從小路走!”
謝蓮崖抓緊韁繩猛地調轉馬頭,要縱馬跳下密林遮蓋的山溝,背後突然有人再次叫他。
“哥哥。”
阿棠的聲音那麼清晰,就從他身後傳來。
他勒馬又一次停了下來,他沒有辦法忽視阿棠的叫聲。
這一次,他再回過頭去,看見無數支羽箭破開霧氣朝他射來——
“噗噗噗”羽箭射入他的身體之中,血和痛感同時而來。
“大人!”
“離開!”他低聲冷喝,讓他的下屬全部撤退,這一次他看見前方的山道上、霧氣之中裴禎騎著馬慢慢出現,他的馬背上坐著已經蘇醒的阿棠,阿棠那雙眼亮的如同明珠,在蒙蒙霧氣中望著他。
她一襲碧衣騎在馬上,多麼像第一次他見到祂時的騎鹿神女。
可她輕輕抬手,弓箭手齊齊得令發箭,箭如疾雨全部向他襲來。
她沒有一絲絲猶豫、遲疑,甚至沒有給他說任何話的機會。
是的,他中計了,卻不是中了裴禎的計,而是祂的。
假死藥的時效有三天,而今天才是阿棠假死的第二天。
為什麼阿棠會醒的這麼早?
為什麼裴禎會知道他的計劃?他埋伏的準確位置?會暗自帶了這麼多羽林衛反將他一軍……
他不敢想,隻看著馬上的阿棠,她要他死嗎?
謝蓮崖抓緊韁繩,血流滿他的衣襟,她要他死嗎。
千萬支箭射向他之時,他聽見了“叮”的係統音,機械的聲音提示他道——“您的係統已為您關閉痛覺。”
他竟可笑的覺得,至少她不想他死得太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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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她吧,這個世界結束之後就再也不要為她再成為任務者了。
大霧之中,謝棠側過頭去不想看他被萬箭貫穿,她看著自己的係統,隨時準備在他死的那一刻將他抽離出這具身體、這個世界,送他回到係統空間內。
“叮”——
千萬支射向謝蓮崖的羽箭突然靜止了住,天地間所有的食物定格在這一瞬間,隻有馬上的謝棠沒有定格,她聽見了主神係統的聲音。
——“身為快穿者謝輕寒的羈絆係統,你有權知曉謝輕寒與主神係統的交易。”
謝輕寒……這個名字仿佛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叫過了。
謝棠腦子裡被主神係統傳入了一段畫麵——畫麵裡是謝輕寒在係統空間之內,與主神係統說:“我要如何才能和她去往同個世界?”
主神係統告訴他:“隻要被係統綁定,您的係統就會隨你去往同一個世界。”
謝輕寒眉心細微的蹙著:“若是我的係統解綁了我呢?”
“很遺憾。”主神係統望著他,依舊微笑著說:“但如果您與您的係統綁定了【羈絆勳章】您還可以得知她去了哪個任務世界。”
謝輕寒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我可以選擇去她的任務世界?”
“當然。”主神係統道:“隻是您現在已是男主,按例是要做男主任務,可她去往的世界已有男主,您要是選擇去她的任務世界就隻能降級成為反派任務者。”
“好。”他幾乎沒有猶豫,一口答應了。
“您要好好考慮清楚。”主神係統說:“一旦降級成為反派任務者,您就隻有一次逆襲男主、升級成為男主任務者的機會,這是您首次成為任務者的隱藏任務,隻有完成了【逆襲男主】這項隱藏任務,您才能重新升級做男主任務,一旦失敗您就隻能做夠反派任務,積攢足夠的積分才能脫離反派命運。”
主神係統特意重複:“您一定明白身為反派的宿命,請一定要想好再決定。”
是的,他很清楚身為反派的宿命。
謝輕寒垂下眼,隻有一次逆襲男主的機會,失敗了就要做無數次反派,經曆無數次反派宿命。
“我隻能跟隨她去往這一個世界是嗎?”謝輕寒再次問道。
“要看她的決定。”主神係統回答道:“如果她綁定了您,且願意繼續留在快穿界做係統,她將是您每個世界的係統,直到她解綁您。”
主神係統無奈的笑道:“可您也知道,謝棠已累積足夠的積分,隨時可以脫離快穿界,不再做係統。”
所以一切隻能看她的決定。
看她願不願意再次綁定他,願不願意繼續做係統,願不願意……不要解綁他,讓他完成隱藏任務,成為男主。
謝輕寒幾乎沒有過多的考慮,他進入快穿界成為任務者時就已經決定好了,哪怕是隻能和她再待在同一個世界裡一次,他也是願意的。
“好。”他說:“我接受所有條件,成為反派任務者,但我有一個要求。”
“您請講。”主神係統說。
“我可以用我全部的積分兌換,不讓係統聽見我的心聲嗎?”謝輕寒問待。
主神係統很意外的望著他:“可以為您關閉係統監聽模式,隻是我不太清楚您這樣做豈不是無法讓她知道,您就是謝輕寒?您是為她而去的嗎?”他不太明白,讓她知道這些,不是更利於打動她,讓她綁定謝輕寒嗎?
“她不必知道這些。”謝輕寒說:“我很清楚,這些隻會讓她覺得負擔、厭煩。”
他太清楚阿棠了,不要向她索取,更不要試圖牽絆住她,那隻會讓她厭煩,就像她毫不猶豫的解綁他一樣。
她隻做她認為該做的、想做的。
他不希望她們之間變得沉重厭煩,他希望她想起他是快樂的。
“可她所在的世界,反派是她血緣至親的兄長。”主神係統說道:“您去做反派任務不能暴露自己身為任務者的身份,若是她監聽不到您的心聲,恐怕永遠也不知道您是謝輕寒。”這不但增加了綁定的難度,身為至親哥哥,他根本無法和這個世界裡的謝棠在一起。
謝輕寒頓了一下慢慢笑了:“也好,上一世她做我的妹妹,我沒能好好護著她,是她救贖了我。這一世換我來護著她。”
主神係統最後和他說:“您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是反派謝蓮崖,他生來眼盲,喪父喪母,淒苦一世,如果不能綁定係統,您將無法恢複視力。”
“我明白。”謝輕寒說。
虛擬的係統空間內,謝輕寒閉上了眼……
他被傳送進入新的世界,成為羸弱瀕死的謝蓮崖,他送走父親、送走母親……
他在謝清風接回謝家的路上,拿著存了許久許久的銅板去給即將見到的阿棠買了一支珠花,那時他揣著無數的想象,他想小小的阿棠是什麼模樣?她還記得他嗎?要是他能夠看見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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