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雲芷煙過得腦子混沌,幾乎不能思考。
陌生的感受,皆是由那人帶來的。
她一動也不動,默默地受著,臨到次日,才昏沉睡去。
再次睜眼時,出人意料的是,唐伽若還睡在她身旁,一隻手搭在她的腰上,臉則半蹭在頸窩。
“……你怎麼還在這裡。”
“奇怪。這是誰的寢宮?”唐伽若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興許是想了想又覺不妥,她安撫地撥了一下雲芷煙有些淩亂的鬢發,柔聲說:“以後也是你的。”
雲芷煙閉上眼睛,她伸手將裸露的肩膀遮住,沒有說話。
她雖過著與外隔絕的日子,但是大抵能從魔域的一些風言風語之中,聽到外頭兵荒馬亂的動靜。
唐伽若總是摟著她,親密無間地坐著。
“你看。”
雲芷煙向前看去,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那是……幾個被捆回來的流雲仙宗弟子,正跪在地上,低著腦袋,似乎已經神誌不清。
“芷煙曾說過,小時候在你身後嚼舌根的,就是這幾個敗類對麼?”
待他們被人揪著抬起下巴來,雲芷煙自裡頭的幾個麵孔之中,看出了幾分熟悉感。
待到徹底看清以後,她雙眸微睜,呼吸一窒。
他們的眼睛一片血肉模糊,似乎像是被刀剜去的,微弱的血腥味彌漫在整個殿堂。
“你乾了什麼?”
“沒什麼。”魔君涼薄地笑:“既然喜歡圍著你亂看,不若將眼睛摘了算了,如此方可解恨。”
罪……何以至此?
雲芷煙並沒有覺得快意,她看著這血腥場麵,胃中一片翻江倒海。
唐伽若微微一愣,連忙扶住她。
她感覺雲芷煙的手在發顫。
“留他們一條生路,此事到此為止了,可好?”雲芷煙將目光挪到唐伽若身上,不再看向前方。
“你還真是什麼人都能求情。”
唐伽若靜靜地盯了她半晌,勾起唇,“嗯。既然你不喜歡。罷了。”
其實她並沒有打算放過。唐伽若唯一反省的地方是,場麵著實惡心人了些,以後不給她看就是了。
唐伽若握著她的一隻手,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似乎在哄人。
當年月燈下朝她笑著的女人,待她時依舊很溫柔。但是雲芷煙卻發現——當年她興許隻是看出了唐伽若的一麵,而自己根本算不上了解她。
白日因著此事,雲芷煙半夜睡覺時,難免眠得淺了一些。雷聲轟鳴之時,她驚醒了,往身旁一看,唐伽若也醒著,看起來像是從沒睡過。
“你還沒有主動親過我。”
她半張臉埋在陰影之中,不知是什麼時候想起了這件事。
魔君見她一動不動,笑了笑,“是我讓你感覺害怕了麼。”
“魔族的人,若是落到仙宗裡,差不多也是這種結局。”她微微眯起眸子,挑起她散落的發,抿在唇中,“這個弱肉強食的九州,哪裡有那麼多憐憫可言呢。”
“我當年——”
她沉默了下來,定定地看著雲芷煙,並不說話。
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一縷盤香溢散,氤氳在室內,感覺空氣都濃稠得化不開。
雲芷煙對上她的雙眸,裡頭似有一分浮光躍過,宛若流銀。
她的神思在這一刻溺斃在那雙眼睛之中,手腳不再聽從使喚,撐起自己,顫著俯了過去。
不對。
她不能……
她極力控製著自己,但是唐伽若卻不給她任何逃離的機會,一把將其摁了下來。
仙魔雙修之時,血脈之間的相斥無可避免,但是這似乎並不能阻止這種抱在一起取暖似的相擁。
每進一步,周身筋脈都會異常疼痛,仿佛隨時都要爆體而亡,宛如踩在刀尖上起舞。
疼,恨,還有愛與歡愉。
如此複雜的情感,雲芷煙從未體會過。
但她依稀能見得,日後不管過了多少年,兩人境遇如何,是相愛或是相殺,麵前的女子——一定會是她心底裡拿燒香燙出來的一道朱砂色的烙印,忘不掉,洗不脫。
臨到天邊蒙亮時,雲芷煙已經渾身是冷汗。
雲芷煙從前未曾好好看過她,甚至每次都會閉上眼。
但昨日她一點點剝開她的衣裳,借著一瞬天光,卻看見了她身上交錯的傷痕。
新的也不新了,舊的有很多。
雲芷煙借著晨曦看過去,有些像是野獸的撕咬痕,爪痕,劍傷刀傷鈍器傷。這對於從小嬌養在仙宮中的自己而言,估計是無法想象的經曆。
雖知她的確可恨,滿口戲言,對著旁人生殺予奪,也肆意剝奪著自己的自由。
但此狀觸目驚心,她一直在盯著看,心底微微漾起了幾絲漣漪。
“想問?”
唐伽若注意到她的目光,翻了個身,並不覺得這些痕跡難看。事實上,這是她能活到今日的驕傲戰績,魔君從不引以為恥。
“能在我身上留下傷痕的,全都死了。”
“隻有你活到天亮。”
唐伽若還未穿衣,被褥鬆鬆一掩,顯得有些慵懶。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撫過肩頭,上頭零星綴著暗紅。
雲芷煙認出那是昨晚意亂情迷之時,自己咬出來的。
她有些屈辱地閉上眼睛,不願再看:“熏香……有問題。”
“是。”唐伽若湊近了一些,“但那隻是勾出人心中壓抑的一麵罷了,倘若你對我毫無念想,又怎會——”
“住嘴。”
唐伽若看著那雙漂亮的眼眸浮起一層霧氣,像是終於崩潰了似的。
她若有所思地停住,“哭什麼。”
那人捂著眼,聲音也不出,隻是沉默地流著淚。她抿著唇,最後啞聲道:“倘若每天都要折辱我為樂,你不妨直接殺了我。我根本不可能和你有什麼結果……”
麵前的美人哭得梨花帶雨,頗有一番楚楚的韻味。
但唐伽若此刻卻沒了心思欣賞,她的神色冷淡下來,像是被撕去了最後一分耐心。
雲芷煙在閉眼時能感覺麵前的威壓頗重。
她仰頭時,頸脖被一把掐住。
“折辱?”
頸部的窒息感,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唐伽若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冷笑道:“除卻要你待在我身旁,吃穿用度上,我哪一點短了你的,哪一點讓你受過彆人欺負?碰我一次就算得上侮辱你了?”
雲芷煙窒息到耳朵嗡鳴,正當她以為她真會掐死自己時,唐伽若卻鬆了手。
手腕被捏住,傳來一聲脆響,她疲憊地看過去,那道環扣被唐伽若解開了。
興許是覺得手腕那處空空的不太好看,唐伽若將手上的紅玉鐲子取下來,套在她的皓腕上。
朱色與雪色交相輝映。
渾身的修為一點一點地自桎梏之中奔湧而出,雲芷煙轉了轉手腕,壓下眸中驚駭。
唐伽若的目光放在那鐲上,呼吸漸漸放得平緩了許多。她的語氣重新溫柔下來,“修為還給你又何妨?能鎖住你的根本不是那一道禁製。你以後會明白的。”
是什麼呢?
雲芷煙低聲悶咳起來,眼睫顫了顫,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魔君並未繼續說下去,她重新將雲芷煙摟在懷裡,指甲撫上她的頸,輕輕揉著剛才自己不慎用力留下的掐痕。
“疼麼。”她憐惜地揉了揉她,“以後不要在我麵前說這種話了。”
*
自從修為回身之後,最後一層遮羞布也被掀去。
她像是一隻翅膀被捆久了的鳥兒,血肉已因為勒痕漸漸壞死,如今給她鬆了綁,也再也撲騰不了多遠。
困住她的確實不是禁製,而是唐伽若。
這樣一種逐漸紮根在骨血中的扭曲的情感。
這興許是雲芷煙崩潰的源泉,恨越清晰,愛也越清晰,而她自己都不能理解這樣的情——為什麼會愛她?她分明才是為一己私欲,毀掉自己安穩生活的罪魁禍首。
承認這樣的愛,需要將所有的尊嚴打碎,疼得人脊梁儘斷。
唐伽若算計得很準,雲芷煙在與她僵持了小半月以後,終究還是沒有離開。
相反她徹底墮落了,就這樣與她在一夜又一夜□□沉淪著,其後隻是破罐子破摔的孟|浪。
當太上忘情趕來時,已是幾月以後。
她冷靜地肅清了一下與魔族勾結的宗門勢力,其中盤根錯節,花費的工夫稍微有點多。
當收到雲芷煙“不用再尋”的回複以後,太上忘情心中莫名生出一種荒謬的感覺。
太上忘情靜坐修行了幾日,到底未能將此事放下。估計那孩子是被迫的。
明知是局,她還是覺得有過來一趟的必要。
隻是——
再次見到自己的徒弟時,太上忘情一時愣在原地。
雲芷煙背對著她,衣物滑到肩膀,青絲未束,她低頭咬著那魔女口中含的葡萄,眸光流轉之間,竟說不出地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