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羅殿內。
雲舒塵倚在一方貴妃榻上,麵前擺著一盤葡萄,她緩緩地剝著,指尖上沾著些淡紫的痕跡,像是伸在晚霞中蘸了一下。
梵音正坐於殿中,詳議此次戰局。她每說一句,便頓一陣子,見雲舒塵沒什麼異議,才繼續往下講。
雲舒塵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
梵音掩住眸中的訝然,她悄悄朝她那姨母臉上瞧了一眼。
雲舒塵半闔著眼,一派嫻靜,麵上既沒有什麼不耐,也沒有什麼不滿。梵音甚至感覺她就是在走神,對於周遭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
她隻是剝著她的葡萄,剝完了又不吃,丟在另一小碟裡頭。
姨母意誌消沉已有幾日,諸事不問,也不知何時能夠好轉。梵音苦笑一聲,她卻還在這兒收拾局麵,麵臨著最為勢大的第一宗門。
皇帝不急太監急。
她雖貴為君王,現如今就是那個火上冒油的小太監。
待到眾人皆散去,梵音坐到她身旁,試探地問道:“姨母,你此番回來……那位呢?”
雲舒塵眸光不動,“哪位?”
“太初境的小仙子。你的徒弟。”梵音在心裡頭補充道,和你形影不離的那個。
雲舒塵將葡萄放下,欲言又止,到底是什麼也沒有說。她懶洋洋地闔上眼睛,卻眉梢微蹙,“太初境的小仙子,自然待在太初境。”
她麵上一派淡定,實則這幾日一直處於反反複複的煎熬中。
她疑心自己打她那一下,似乎打得重了,又像是打得偏了,不知有沒有傷到根基。
她憂慮她一個人過得好不好,畢竟她那一堆師叔們就沒一個溫柔體貼會照顧人的。
除卻這些,兜兜轉轉,雲舒塵更怕她怨自己。畢竟那傻姑娘滿心歡喜地拿著星燧衝她來,卻被一掌打飛,卿舟雪錯愕而茫然的神色,同樣如一根利刺一般,紮進了雲舒塵的心裡。
可是她沒有其他法子,她不能帶著卿舟雪回魔域生活。
卿兒是天生修仙的命,魔域不會真正接納她。頂多是瞧在自己的麵子上,對她勉強保持禮遇。
可倘若自己一朝渡劫不過,就此隕命……卿舟雪既回不了仙家,也融入不了魔域,隻能一個人孤零零的。
到時候,誰來護她?
雲舒塵想到太初境,到底還是放心許多。
梵音見她麵色不好,便輕巧地轉了個話頭,“姨母,你讓我們去尋的大乘期妖獸的內丹,這……我們隻尋到了修道人的內丹,可否能替代一二?”
修道人的內丹?
業孽又添一重。
這倒黴外甥女怕不是想讓雷劫將她劈得更死一些。
雲舒塵搖了搖頭,麵色愈冷。
梵音咽了聲,她不知雲舒塵為何要這內丹,又不知自己講錯了什麼話。總之姨母的心情陰晴不定,大概不是因為打仗,而是那小仙子沒有在她身側的緣故。
那女人心情不好,連帶著自己也活得謹慎微小萬分。
梵音默默走了出去,她腦瓜子飛快地轉著,心裡想著:不然去太初境,將那姑娘搶來就是了。
這個主意一起,立馬被打消。
劍魂哪裡是那麼好搶的,她做不成,也沒必要再挑起太初境的怒火。
既然搶不成,又該如何是好。梵音兀自走了幾圈兒,忽然一拍掌心,反正……反正這兒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姑娘。
雲舒塵當夜又失了眠,她才剛剛醞釀起一絲睡意,忽然感覺有一雙柔荑撫上了自己的肩。
她翻了個身,被打擾清夢的慍怒還未消散,便對上一個美貌的魔女。被雲舒塵幽幽地盯著,那女子似乎有些羞怯,軟聲喚了一句,“大人生得真好。”
下一瞬,房門大開,而後是嘭地一聲,緊緊閉攏。裡頭失魂落魄地滾出來了一個人影。
雲舒塵將自己蒙在綿軟的被褥裡,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企圖將彆人身上的味道驅散,而後才能在半夢半醒中挨過這漫漫長夜。
偶一靜下來,便能念起許多久遠的事情。她的。卿舟雪的。她與卿舟雪的。樁樁件件化為了銅豆,每想一次,便往心盤上扔一顆,撞得某個角落哐地一聲響。
她靠數著這事兒度日。
可能是覺得大有可能命不久矣——在死生麵前,能否推翻流雲仙宗,或是揪出那位老祖宗探查當年的真相……
惦記了這麼多年的事,雲舒塵甚至提不起興致來。
她甚至恍惚地覺得,曾經重重拿起的,到如今黃粱一夢醒,皆已經輕輕放下了。
隻不過,還是想再看一眼她。
雲舒塵捏緊了手中的被褥。
就一眼好了。
這日夜裡,她掠過魔域的重重地火,闖過風沙,又跨過終年積雪的北源山,繞過了此刻硝煙四起的流雲仙宗,終於止步於太初境前。
晚風之中的鶴衣峰,像是矗立在江邊的一隻仙鶴,半身霜雪潔羽,半邊暗色大氅。
雲舒塵落於峰上,腳步很輕微,幾乎是無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