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覺到卿舟雪的氣息,近……相當近了。
徒弟不在最大的一間臥房,似乎躲在了許多年前,她自己挑的那件小屋子裡。
雲舒塵走到門前,手心柔和地覆了上去,她微微一笑,裡頭燈火都熄滅,想必卿兒是此刻睡得正熟。
她懷揣著一點小心將門推了一下。起初,雲舒塵還以為是用力太過輕微,那房門紋絲不動。
她一愣,再抬起手。
其上的一道結界穩當當地禁錮著,將外頭和裡頭分隔成了兩片天地。
雲舒塵的手撫在門的雕花上,僵了片刻,又從那木板的縫隙之中抽出一卷長信。
她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什麼,手微微發顫,將其展開。
【師尊:
見字如晤。
最近見了太多血,隱隱約約,似乎有些失控。我的道心未穩,柳師叔建議我靜養一年。這一年之間,我不打算虛擲光陰,正好可閉關修行。
那日於劍塚之中,知道師尊是假說給旁人聽,我從未怨你,不必過多掛懷。
興許許多事得經曆過才能真正警醒,還有一些感悟,我出關以後再細細說與你聽。
想著你興許會來,我托付了一些東西,寄存在柳師叔那兒,師尊去找她一趟才能拿到。
魔域水土與太初境不一,氣候炎熱潮濕易生火,午後要常飲茶。你平素愛喝的春山笑不可取,性苦寒,雖解暑但容易傷身。雖說修士無需睡眠,但既已習慣,還是要夜伏晝出,按節律起居。夜間切莫貪涼,自打你身子有所好轉後,便逐漸將蓋被不當一回事了。戰時事務繁多,勞逸結合為上。倘若不是非去不可,師尊也莫要上陣與他們苦拚。
下筆千行,零零落落,旁的一些細節,我一時也很難周全,記不得了。師尊要自己對自己好一些。
盼珍重,長樂無憂。
歲歲平安。
卿
正月初四留
】
卿舟雪的信向來簡潔,鮮少如此囉嗦。幾些個字密密麻麻擠在一起,似乎隨時都要將這一片薄紙撐爆。
雲舒塵捏著信紙的手驟然縮緊,而後又慢慢地將那一褶皺處理得平整,像是撫著情人的麵龐。
直至,終究是平平整整了。
她的手卻有些無力地垂落。
雲舒塵將背靠在門上,捏著那封信,緩緩滑坐下來,就在階前。貿然出關會致使根基損傷,她想著今年怕是見不著她了。
這夜零星開始落雨,滴滴答答,淌到階前,雲舒塵靠著那門,竟覺得困意襲卷而來,她淺淺地眯了一會兒,再睜開時,腳邊已經盈了一汪水澤。
此刻天邊已經有一線微明。
她嗬了口白氣,適才覺得冷透骨髓,睫毛上都已經凝了層冷霜。
她無意垂眸看去,那一方積水如鏡,映出來自己此刻的模樣——這張臉曆經了五百多年的春秋,依舊風華正茂。
隻不過雲舒塵卻瞥見了一絲銀色,她撚起那一根頭發,將其拽了下來。
一線青絲,已經白如霜雪。
雲舒塵的呼吸頓住。
她整個人都緊張起來,連忙凝出一方水鏡,朝著眉梢眼角仔細瞧了個遍,遂捧起半邊臉,像是著稀世珍寶一般,目光略有些慌亂地逡巡著,瞧見眼尾似乎有一條細紋——頓時感覺到了一絲窒息。
其實隻是水麵的漣漪。
待到漣漪歸於平整,容顏依舊如昨,肌膚柔嫩如初。
雲舒塵漸漸冷靜下來,她一時不知自己在乾什麼,愣然放下手,又想起方才卿兒輕描淡寫落下的筆墨。
“我出關以後再細細說與你聽”。
雲舒塵站起身來,渾身酸疼,她不由得歎了口氣。在腦中飛速想著其它可行的法子,現如今再尋妖獸內丹已是奢望,正巧再去問問柳尋芹。
不管如何,她想等到她出關那一日。
她對著那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便如信中所言,尋了柳尋芹一趟,也不知徒弟能留給她什麼。
柳尋芹瞧見她,卻並不意外。仿佛雲舒塵從未從太初境出去一樣。
她聽明來意,便指了指桌上擺著的一盆瓷器,其中悠悠盛著一朵蓮花,鮮紅如血。
“問仙大會。你徒弟贏下來的絳心蓮,她說是要留給你的,放在我這裡養了一段時日,長勢尚不錯。”
“絳心蓮?”
雲舒塵對於靈植的探究不深,這名字隱約有點熟悉,卿舟雪應當在她耳根子旁念叨過幾遍。
但是她那時身體差不多好了,也沒有什麼彆的隱憂,故而沒有太放在心上。
柳尋芹看著她,神色依舊淡淡:“那孩子努力了這麼多年,披荊斬棘才換來的蓮花,你總不至於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