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夕坐在操場邊的看台上,班上的同學都在上體育課,老師督促著女生們練習仰臥起坐,男生們則在邊上打籃球。
龐倩齜牙咧嘴地熬過了一分鐘,聽到厲曉燕報出了數:“41個。”
她從墊子上爬起來,厲曉燕躺下,龐倩坐在了她的腳上,扶住她的膝蓋。
從她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看台上的顧銘夕,於是,龐倩沒顧上給可憐的厲曉燕計數。
她滿腦子都在想顧銘夕,顧銘夕究竟是怎麼了?是不是他的爸爸媽媽又吵架了?還是,他喜歡的那個女孩拒絕了他?或者,有人欺負了他,他悶在心裡不開心?又或者,因為那期節目,顧銘夕一直在介意?
總之,顧銘夕從來就沒有這麼古怪過,真就像突然發了神經病一樣。
顧銘夕當然沒有發神經病,顧銘夕隻是…
怎麼說呢,他覺得,他有點累了。
他心裡的那根弦已經繃了好多年,日日夜夜,時時刻刻,他腦子裡始終存著自己的一點小目標、小計劃。他每天6點起床,獨自料理自己的生活,花費一個小時出門上學,在學校裡用功一整天,趁著最後的自修課幫龐倩講題。放學回家後,他電視也不看,報紙都不翻,吃過飯就回房做作業,老師布置的做完了,就自己找題做,一直到晚上12點才睡覺。
他每天練習使用電腦一小時,但絕不是玩,顧國祥叫他不許玩遊戲,他就不玩,頂多心癢時,悄悄地掃個雷。
到了周末,他要去學畫,回來還要練畫、做題、背英語。以前,周楠中和汪鬆會打電話給他,約他周末去踢球,顧銘夕其實很想去,但是父母都不同意他去,覺得路遠,浪費時間,踢球還不安全。幾次以後,就沒有人再來約顧銘夕了。
顧銘夕懷念以前住在金材大院的時候,龐倩就在隔壁,周末時覺得無聊,他們會一起出去逛一圈。就算不出門,他們也能到彼此的家裡去玩,聊聊天,翻翻漫畫,一起吃棒冰。
簡哲和劉翰林約顧銘夕去踢球時,顧銘夕會叫上龐倩一起去,龐倩嘴裡哼哼卿卿地嫌麻煩,但從來都不會拒絕。
她的任務是幫顧銘夕穿脫足球鞋,喂他喝水,幫他擦汗,回來時,顧銘夕會用一頓肯德基小小地犒勞她一番。
但是現在,他們住在城市的兩個角落裡,顧銘夕覺得孤單了許多。
以前,顧銘夕一直都記著父親對他的要求,顧國祥要他考上211,甚至是985,還要求他始終保持年級前三。現在,顧銘夕突然覺得,自己付出的努力似乎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竭儘所能地保持在年級前三,但那又怎麼樣呢?就算將來能考上985,又怎麼樣呢?他沒有手臂,能不能入學都是一個大問題,入學後,怎麼料理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個大問題。瞧,他都沒法子獨自去食堂吃飯,顧銘夕覺得,在某些程度上,他太過依賴龐倩了。
就在這時,他認識了鯊魚、蛤蜊和生蠔,就像是
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那天晚上,在鯊魚店裡吃燒烤時,生蠔的女朋友過來找生蠔玩。那個女孩才17歲,隻比顧銘夕大兩個月,在附近一家鞋廠打工。她和生蠔挨在一起,兩個人時常親親嘴,摟摟腰,旁若無人地秀著甜蜜。顧銘夕甚至看見生蠔把手摸到了女朋友的胸上捏了幾下,他鬨了個大紅臉,看看其他人,似乎都是習以為常。
蛤蜊和生蠔與顧銘夕歲數差不多,蛤蜊念到了高二,家裡沒錢,輟學出來打工。生蠔是技校畢業,已經工作了兩年。
他們都沒啥學曆,但是他們活得很瀟灑,很開心。
顧銘夕又想起謝益,念初中的時候,謝益的學習和他不相上下,現在,謝益的成績掉了許多,隻能算是在年級中上。但是,誰都看得出來,謝益是個快樂的男孩子。
學習於他,是一種享受,從來都不是束縛,更不是壓迫。就像他去打乒乓球、拉小提琴、參加漫畫社
團一樣,他做所有的事都是基於自己的本心,我喜歡,我才去做,我不喜歡的事,誰都逼不了我。
顧銘夕想,為什麼他不能像謝益那麼灑脫呢?為什麼他會那麼糾結於自己的成績和名次呢?上一次期中考試,他得知年級第四隻差了他2分,心裡都緊張了好一陣子,熬夜做了幾大套的題。現在想來,真是傻啊。
就算他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又能怎樣呢?他依舊成為不了家庭的驕傲,永遠都不是他的父母能拿得出手的優秀孩子。
因為他是個殘疾人。
就算他對那個女孩再好,再是百依百順,他也依舊成為不了她心裡的那個王子。
因為他是個殘疾人。
他想起自己在電視裡的樣子,高高地翹著腳在桌麵上,腳趾夾著筷子把飯撥到嘴邊。不可憐,但那個樣子真的有點可笑。
顧銘夕啊,他對自己說,累了這麼多年,不如先休息一下吧。
五四青年節時,顧銘夕真的獲得了區優秀小團員的稱號。戴老師陪著他去領獎,頒發證書時,其他的學生都是自己上台獲獎,隻有顧銘夕,是戴老師陪著上去的。
戴老師幫他領到了紅彤彤的證書,攬著他的肩膀合影留念。顧銘夕麵無表情地對著鏡頭,眼神深沉幽遠。
五月,他的成績直線下滑。
他不再和龐倩冷戰,他會與她說話,但那種感覺,龐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顧銘夕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說話的口氣冷漠了許多,連著龐倩問他題目時,他都是冷冷淡淡的。說一遍,她不懂,他會說:“我講得不好,你去問老師吧。”
有時候,他連自修課都不參加,背起書包就離開了學校,但是他又不是馬上回家,每次都要拖到晚上8、9點才到家,然後用一堆亂七八糟的借口去敷衍李涵。
李涵打電話給龐水生,龐水生去問龐倩,龐倩也
是一頭霧水。她不知道顧銘夕放學後都去了哪裡,她問過他,他很不耐煩地叫她彆管。她甚至跟蹤過他,但是很快就被他發現。
當時,顧銘夕隻是冷冷地對龐倩說:“前麵很亂,你不要再跟著來了。”
說完以後他扭頭走,龐倩才不會被他嚇到呢,就繼續跟,顧銘夕不再理她,他直接走到了263路公交站,坐上了回家的車,把目瞪口呆的龐倩一個人丟在了站台上。
周末時,顧銘夕背著畫板出了門,但是他並沒有去老師的畫室,而是坐著公交車到了重機廠。
他熟門熟路地進了一家網吧,網管看到他,說:“小顧來啦,蛤蜊和生蠔已經在裡麵等你了,49號機,我給你開起來。”
顧銘夕問:“我卡上的錢還有多少?”
網管查了一下:“哦,還多著呢,你放心玩。”
顧銘夕點點頭,找到了49號機子,蛤蜊和生蠔正戴著耳麥在打遊戲,屏幕上五顏六色刀光劍影。
顧銘夕抖抖肩膀放下畫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抬腳開了機。刷上自己的用戶名和密碼,他熟練地打開了遊戲,腳趾夾著耳麥給自己戴上,和彆人一起玩了起來。
蛤蜊點了一支煙,又丟給生蠔一支,回頭問顧銘夕:“小顧,要嗎?”
顧銘夕盯著他手上的煙看了一會兒,喉結滑動了一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生蠔說:“彆給小顧抽煙,鯊魚哥都說了不要給他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