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黎明之前(1 / 2)

我的鴕鳥先生 含胭 10605 字 9個月前

顧銘夕成為了徐雙華的第四個學生,徐雙華很忙,顧銘夕不能天天去見他,兩個人就約定了每周見兩次,每次一個下午,徐雙華一對一地指導他畫畫。

顧銘夕聽過徐雙華在美院上課,他不熱情,講得中規中矩,但在指導學生畫畫時還是很耐心仔細。可是,當畫室裡隻剩下顧銘夕和徐雙華時,這位大師竟會變得分外嚴厲。

徐雙華從來不會顧慮到顧銘夕是用腳作畫,在他看來,用腳、用手、用嘴畫畫,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會毫不留情地批評顧銘夕,把他的畫貶得一文不值,顧銘夕低著頭不吭聲,徐雙華罵完了,又會冷著一張臉一處一處地點出顧銘夕的不足。

徐雙華的脾氣有點怪,凶的時候很凶,脾氣降下來後,他對待顧銘夕又變得很和藹。在外人麵前,徐雙華一直是個冷情的人,一如他疏淡的眉眼,但是顧銘夕發現,這位老師對他,有著一種父親般的關愛。

不去學畫、又不用去醫院時,顧銘夕依舊去天橋擺攤,他的心情明朗了一些,總覺得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麵走。李涵的病情很穩定,手術後三個月去複查,腫瘤沒有再長

,她的精神也好了許多,最後一次化療結束,她打算回Z城休養。

顧銘夕有些忐忑地對徐雙華說,他得陪著母親回Z城了,等到母親病情穩定一些,他再回S市找徐雙華學畫。

顧銘夕擔心徐雙華會覺得他麻煩,沒想到,徐雙華隻是笑笑,說:“不急,你媽媽的病比較重要。”

他留顧銘夕在家裡吃飯,徐雙華一個人住著一套躍層的大房子,樓上住人,樓下作為他的工作室。他沒有讓保姆做菜,而是親自下廚做了三菜一湯,和顧銘夕一起吃了起來。

顧銘夕是頭一回和徐雙華一起吃飯,他低著頭默默地扒飯,徐雙華已經為他盛了一碗湯過來。

“嘗嘗我煲的菌菇湯。”他說。

顧銘夕腳趾夾起湯勺舀著湯喝了一口,說:“好鮮啊。”

徐雙華臉上現出了溫和的神情,他說:“我兒子也喜歡喝這個湯,不過,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他了。”

顧銘夕驚訝地抬頭看他,徐雙華知道他誤會了,立刻解釋:“我兒子和你同年,現在在英國生活,他是84年5月初生的,你呢?”

“我是84年8月,七夕那天。”

徐雙華笑了:“我說我和你有緣分,就是因為,我第一次見你的那天,是我兒子21歲的生日。”他歎了一口氣,說,“我和他媽媽十年前離婚了,他媽媽帶著他去了英國,中間,我隻見過他三次。”

他伸出一隻手,在半空中比了個高度,說:“他走的時候,11歲,個子才這麼高。再見到的時候他已經14歲了,個子竄了一大截,相貌都變了許多。後來一次見到,他16,嗬,也不知在英國怎麼吃的,胖了許多,我說你該減肥了,他說爸爸你戒煙,我就減肥。然後,我就戒了煙。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他18歲生日時,我飛過去看他,他真的減了肥,變成了一個高高大大的小夥子,很帥氣,很陽光。和他走在一起,我都要抬頭看他了。”

徐雙華嗬嗬一笑,說:“今年暑假他會回來一趟,三年了,也不知道他變得什麼樣了。銘夕——”他歎一口氣,拍拍顧銘夕的肩,“我不知道你爸爸和你媽媽有怎樣的矛盾,我隻知道,看到你,我就會想到我的兒子。你的父親在外地,並不知道他的兒子在這裡過著怎樣的生活,但是我想,他心裡應該是掛念你的。有些事,老天爺知道,我儘可能地多照顧你一些,也許就有更多的人在英國對我兒子好。我希望你能過得健康、順利、開心,就像我兒子那樣,成天都笑嘻嘻的。”

顧銘夕怔怔地看著他,徐雙華又說:“銘夕,回Z城後,你不要再去外麵賣畫了,我知道你是想賺錢,但是說實話,你的畫可不止這點兒錢。這樣子,到時候我給你介紹一份工作,我有認得出版社的編輯,是關係很好的朋友,他上次找我,說讓我介紹一個學生幫他畫一套兒童繪本,隻是不能署名,是給彆的知名畫手當槍手。一套6本,工作量很大,錢不多,畫完大概隻有3萬多塊錢,你畫小動物很傳神,我覺得你完全可以勝任。”

2005年的夏天,顧銘夕和李涵結束了在S市的治療,一起回到了Z城,徐雙華信守承諾,真的為顧銘夕介紹了畫兒童繪本的工作。

顧銘夕和出版社的編輯聊過以後,添置了一批更優質的紙張、畫筆和顏料,他去新華書店翻看了許多兒童畫冊,依據自己的理解,動了筆。

李涵不用再去醫院,每個月隻餘下了吃中藥的開銷,雖然數目還是不小,但顧銘夕覺得,生活真是寬裕了不少。

背著雙肩包去買菜時,他偶爾會為母親買一條活魚、買一點蝦,他把這些菜都留給母親,自己隻吃米飯配蔬菜。

炎炎夏日,為了節約空調用電,李涵就睡在顧銘夕的

房裡,顧銘夕則坐在寫字台前,夜以繼日地畫畫。他畢竟沒有經驗,一開始畫出的樣稿被編輯否決,來來回回修改了好多次,最後才約定了風格,一路畫了下去。

秋天時,徐雙華開車來Z城看望顧銘夕和李涵,他到他們家做客,給了顧銘夕2萬塊錢,說是首筆稿費。

顧銘夕和李涵一定要留他吃飯,徐雙華驚訝地看著顧銘夕在廚房裡忙碌,用腳洗菜、切菜、炒菜,他身上穿著一條圍裙,做起事來有條不紊,從容不迫,好像少了兩隻手臂,對他來說於生活根本就沒有影響似的。

吃飯的時候,徐雙華打開手機相冊,給顧銘夕看暑假裡他和兒子的合影,顧銘夕看到照片上那個與他同年的陌生男孩,染著一頭黃毛,笑得意氣風發,陽光燦爛。

他突然就想到了謝益,想到了周楠中、汪鬆,想到了簡哲、劉翰林,甚至想到了那個隻有一麵之緣的盛峰。顧銘夕有片刻的怔忪,那樣的生活已經離他太久太久了,他的生活軌跡已經變得與他們完全不同。

他的火車正轟隆隆地朝著前方慢慢駛去,身後的另一個方向,是他曾經的同學、朋友,還有他的龐龐。

生活慢慢地變得平靜,幾個月裡,顧銘夕做過一件蠢事,在他21歲生日那天,他走了很遠的路,找到一個公用電話,撥出了龐倩的號碼。

這是Z城的固定電話,龐倩不用猜就知道是誰,她第一時間接起了電話,輕聲說:“顧銘夕,生日快樂。”

顧銘夕覺得自己很傻,他歪著腦袋夾著話筒,不舍得放下電話。龐倩知道他不會開口,乾脆就自言自語起來。

“顧銘夕,我們搬家了,大院馬上就要拆了,現在已經貼了封條,裡麵一個人都沒有了。我爸爸在市中心買了一套房子,大概明年春天可以交房,我們家的電話不會改,你要是哪一天回來了,可以給我打電話。”

“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和謝益去Z城找你了,我給你在出租屋裡留了紙條,你看到了麼?”

“肖鬱靜出國了,謝益告訴我的,大二結束,她就去美國了,但是她在美東,謝益在美西,他倆還是很難見麵的。謝益這兩年居然一直都沒有交過女朋友,真是太稀奇了,我和肖鬱靜不熟,其實我真想問問你,念高中的時候,她有沒有和你說過,她到底對謝益是什麼意思?”

“顧銘夕,我也一直沒談戀愛,上次你見到的那個盛峰,他和我的室友在一起了,就是楊璐。盛峰說他和楊璐打算一起讀研,我想來想去,還是打算畢業了先工作兩年。”

“顧銘夕,你現在好不好?你媽媽的病好一點了嗎?我知道你在聽,你為什麼不和我說句話呢。”龐倩的眼淚

掉了下來,“後天就是我生日了,我20歲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今年的生日願望就是能找到你,隻要你不回來,以後我每一年的生日願望都是要找到你。”

“顧銘夕,今天你許願了嗎?你的生日願望是什麼呢?”

顧銘夕在心裡回答——我的生日願望是,希望你能忘了我。

那一套兒童繪本,顧銘夕從夏天一直畫到了冬天,交全稿的那天,他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陪著母親去醫院複查時,等待的時候,他興奮地說:“媽媽,我一共能拿到3萬6千塊錢!而且,編輯說我畫得很好,以後,說不定有其他的本子交給我畫!”

他很久沒有這樣開心了,李涵也為他高興:“這真的要謝謝徐老師,你下次再去S市,給他帶份禮物去。”

顧銘夕點頭應下,坐在母親身邊,他絮絮地對她講著他的計劃。

“我現在畫的畫,不能署我的名,以後,我要爭取把自己的名字印到書上。明年,我的目標是賺十萬塊錢,媽媽,這樣的話,我就能自己養活自己了。”

“那你得多辛苦啊,沒日沒夜地畫,腳都要抽筋了。”李涵慈愛地順著顧銘夕的背,“兒子,你現在太瘦了,

還那麼黑,哪個女孩子能看上你啊。”

顧銘夕笑道:“我乾嗎要女孩子看上啊。”

“你大了,該談朋友了。”李涵說,“到時候,媽媽找你姨媽給你介紹姑娘認識。”

“媽,我…”

正說著,李涵的醫生拿著片子走了過來,他的臉色很差,顧銘夕看著他,心裡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醫生說,李涵的肝部又長出腫瘤了。

因為進行過兩次切除手術,李涵的身體已經不能支撐第三次手術,醫生為她進行保守治療,並且悄悄地對顧銘夕說,這一次的腫瘤長得很快,並且有擴散到其他臟器的趨勢,最壞的可能,李涵的壽命不會超過三個月了。

顧銘夕的天塌了,他不信醫生的話,依舊給李涵用最好的藥,吃昂貴的中藥,連著醫生都說已經沒有必要了,最後的幾個月,讓李涵吃好喝好,想乾什麼就乾什麼,人開心比什麼都重要。

但是顧銘夕不聽,家裡的錢不夠了,他就開始借,親戚們借遍了,他又打給鯊魚和徐雙華,鯊魚給他彙了3萬塊錢來,徐雙華聽完顧銘夕的敘述後,說:“銘夕,你冷靜一點,有些事你不要勉強,這些錢投下去,幾乎算是沒意義的了。”

顧銘夕對著電話喊起來:“怎麼會沒有意義!她是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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