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淚就那麼不值錢?”
禛鈺也不知自己一腔怒氣從何處來,原地轉了兩圈,撫著額頭說:“叫王濟仁過來,我寫封信讓他捎過去。”
榮國府賈母院西廂,黛玉病懨懨地靠在大引枕上,嘴裡木然吞著藥湯,眼角的淚乾了又濕。
“好姑娘,逝者已矣,還請節哀。”紫鵑一邊勸著,一邊拿絹子為黛玉擦嘴。
黛玉哽咽道:“我與香菱有半師之誼,又與她母親承諾過,偏偏陰差陽錯,失信於人,教我如何不痛,如何不悔。”
晴雯又急又氣,在屋中團團轉,恨聲道:“都是王公子不靠譜,當初信誓旦旦地說包在他身上,結果人沒及時救回來,還訛五千兩銀子跑沒影兒了。”
“彆說了!”紫鵑忙起身捂住晴雯的嘴,告誡她道:“這府裡隔牆有耳,彆什麼話都瞎嚷嚷。”
晴雯咬牙切齒,隻得乾瞪眼,這時候外頭婆子通稟,“王太醫來了!”
晴雯還以為是王君效,連忙起身相迎,卻被紫鵑拉去耳房回避了。王嬤嬤放下幔帳後,請王濟仁進來。
王濟仁坐在小杌子上給林姑娘號脈,偏頭對王嬤嬤說:“姑娘喉中有痰,需要漱口,請嬤嬤端杯溫水並痰盂過來。”
“好。”王嬤嬤答應著去了。
王濟仁趕緊把太子疊成方勝的信,塞進了林姑娘手中,輕聲道:“這是醫病的良方,姑娘獨自看罷。”
王嬤嬤端來痰盂,伺候黛玉漱了口。
王濟仁起身道:“無甚大礙,藥也不必吃了,若能出門散散心,過兩日就大好了。”
“多謝太醫了。”王嬤嬤恭敬地將王太醫送出門去。
林黛玉躺回帳中,握著手裡方勝,一顆心又忐忑起來。
待眾人歇晌去了,黛玉才偷偷打開方勝,看完之後,一顆心徹底安住了。
果然如王太醫所言,黛玉的病隔天就大好了,寶玉在絳芸軒喜極而泣,說是菩薩感應到了他的誠心,讓林妹妹大好了,他要去廟裡還願才行。
襲人皺眉道:“今天老爺在家,義塾請的大儒到了,你不去拜會,去廟裡做什麼。”
寶玉頓時掃興,又將北靜王所贈的鶺鴒香串珍重取出,說要去看林妹妹。
晴雯正想跟過去,又被襲人拉了回來,埋怨道:“你出去這幾個月,屋裡有一大堆針線活撂下來了,檀雲、綺霰、茜雪、紫綃四個又不在了,你再躲懶就太不像話了。”
從一回來晴雯就發現了,她離開的這幾個月,絳芸軒的一切又重新回到前世的軌跡。
李嬤嬤告老解事、茜雪被攆、檀雲發嫁、綺霰退回原處、紫綃革用,而襲人儼然成了絳芸軒的頭號大丫鬟,就連寶玉稍不如襲人的意,她也能以退為進,甩臉子給爺瞧。
到底晴雯還是掛在寶玉名下的丫鬟,該自己做的分內事,她也不會推三阻四,隻是襲人總想拿架子擺資格,三不五時捏她的錯,就讓她不想忍受了。
“誰有你花大奶奶臉麵情大,敢支使侯門小姐替你做東做西,我不在你眼皮子底下做,就是偷懶了麼?”晴雯收拾了自己的針黹盒,堂而皇之地端到西廂去了。
襲人被她一噎,又唯恐旁人聽到,四下張望了半天,心想:晴雯這個小蹄子,說話越發沒個顧忌,得怎麼變個法兒,叫她閉嘴才好。
晴雯聽到她的心聲,偏偏要把她的小心思掀翻給外人看,轉臉對探病的史湘雲說:“前兒襲人說,外頭有個女孩子紮的花極好,做了個蝴蝶百花的扇套給二爺。他特彆喜歡,隻是還沒入夏,無由拿出來給眾人顯擺。我今兒看雲姑娘帕子上的繡花,竟是一人手藝,莫非那女孩子就是雲姑娘?”
史湘雲笑道:“那原是襲人煩我做的,沒想到二哥哥這麼喜歡。”
“原來那是雲妹妹的好手藝,我竟不知道。”寶玉恍然,拍手道:“那花是真的繡得極好、極精致,我恨不能明兒就入夏,帶出去給人瞧。”
黛玉心知湘雲是上了襲人的當,還渾然不覺自己為他人作嫁衣裳,隻道:“若非今日點破,隻怕二哥哥再如何喜歡,也不知該承哪個的情,發哪個的賞。”
“小事一樁。”史湘雲素來心寬,並不以為意,指著寶玉說:“我又不是他的奴才,還求什麼賞。”
晴雯鳳眸一轉,冷笑道:“你既不是她的奴才,怎麼她一教你做,你就做,比接聖旨還快。”
明說寶玉,實指襲人。
“那不過是因兒時的情分罷了,襲人姐姐從前對我好,我自然投桃報李。”史湘雲心直辯駁,還在為襲人說好話。
晴雯又說:“我們做奴才的,做一份工,得一份財,奴才服侍主子殫心竭力,也不過是儘責履職罷了。”
寶玉聽晴雯語氣涼煞,隻當她醋妒襲人有湘雲幫襯,不由打圓場道:“你為了給林姑父請神醫,日夜趕工繡哆羅呢毯。而林妹妹又為了你買了一船的醫書藥典,千裡迢迢運上京,這份主仆情深,哪裡是本分二字可以說儘的。”
黛玉笑了,拉著晴雯的手說:“我們倆是你體諒我,我體諒你,主動為彼此排憂解難,哪會用自己不想乾的閒事勒派對方。 ”
史湘雲啞然瞠目,這才慢慢回過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