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我不想放棄

全完了。

阿方失魂落魄地呆站在原地, 根本沒有聽到圍在身邊的兩個隊友在跟自己說什麼。

他隻覺得他們太吵,太煩人了。兩個蠢貨,叮囑他們多少次不要得意忘形, 怎麼就是記不住?看人熱鬨落井下石這種事,在把對方錘死之前怎麼能大意呢?

在小全帶著哭腔追問“我們到底該怎麼辦”時,阿方終於忍無可忍地吼了一聲:“閉嘴!都彆吵了!”

兩個隊友被他的怒吼嚇住,閉嘴看著他。阿方煩躁地皺眉,低聲訓斥:“事情已經這樣了, 還能怎麼辦?被趙總聽到你們那樣說他,誰也保不住咱們。蠢貨!”

自己活生生是被他們兩個連累的。阿方再次懊惱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跟這兩個豬隊友拆夥。即便因為選秀節目組團的需求, 他也該早點甩了他們,另外找幾個更有腦子的隊友。

“嗡”的一聲手機震動, 讓阿方拿出插在褲子口袋裡的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提示“唐總”發來的消息:【晚上老地方, 老規矩。你一個人來。】

·

“總裁因為傳播謠言開除了三個馬上要上節目的練習生”一事迅速傳遍公司,等趙舒權再經過開放辦公區時感覺整個職場的氛圍都不一樣了。人人看他都帶著點莫名的緊張, 敲擊鍵盤聲似乎格外響亮,打電話的聲音卻反而壓低許多。

殺雞儆猴的效果達到,趙舒權也沒多說什麼,叫上運營和公關的負責人到一旁的小會議室,詢問危機處理的實時進展。

效果他還是比較滿意的。官方聲明和律師函先後發出,平台方也關閉了幾個詞條, 話題熱度已經開始下降。如他所料, 這種程度的危機, 自己的團隊還不至於搞不定。

“就照這樣來, 晚上六點之前,讓這幾個話題從熱搜上消失。”

兩個負責人都表示能夠做到。運營負責人又說:“總裁, 因為今天這件事,《曇華戀》的電影選角熱度又上來了。原作粉絲自發做了一個投票,現在熱度很高,但是沒有把曹瑞先生列入選項。我們要不要乾預?”

趙舒權看了一下投票,與之前粉絲們搞過很多次的自發活動大同小異,羅列了一些出演過古裝劇的年輕男演員,其中呼聲最高的竟然是汪宇飛。寧冠臣以微弱差距位列第二。

趙舒權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這個投票啟發了他。曾東亮先前打過電話向自己要角色,再之前則是與自己爭奪影視改編權。也不知道汪宇飛是真的喜歡這個角色,還是曾東亮純粹想惡心自己呢?

本來他不想乾涉,但是看到汪宇飛位列投票第一,他就覺得很不爽,儘管心裡很清楚這可能隻是對方買水軍刷票的結果。

交代了一些事讓運營去做,他讓兩個負責人回去乾活,自己回到樓上的總裁辦公室,卻見曹瑞獨自站在辦公室外的等待區。

他停下腳步,無聲地看著曹瑞。從早上到現在,波折接連不斷,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對曹瑞說第一句話。

少年看起來卻比他勇敢,輕聲說:“我想再跟您談談,趙……先生。”

趙舒權的嘴角下意識地彎起一個很小很小的弧度,他覺得曹瑞應該看不出來。

“進來說吧。下次找我,如果我不在,你可以坐在裡麵等。”

在一小時前兩人還發生過爭執的辦公室裡,再次重演單獨相處的局麵,趙舒權自己都覺得尷尬。他用眼角的餘光看曹瑞,對方果然也有幾分不自在,手一直在無意識地撥弄額發。

纖細的手腕白皙骨感,手指纖長,骨節分明。指甲保養得宜,透著淡淡的粉色。趙舒權偷瞄著那隻手毫無章法地撥弄烏木般的柔順發絲,心中旖旎叢生,思緒也有幾分信馬由韁。

他猜測對方來找自己是想繼續先前被打斷的談話,便選了一個聽起來比較自然的開場,問起了崔文翰的傷勢。

“崔老師沒事。小薑找來冰塊幫他冷敷消腫,看起來好多了。”曹瑞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輕聲說:“崔老師托我向您道謝,也道歉。他說是不是……處罰那三個人太重了?”

趙舒權有點好笑:“你們難道是想給那三個人說情?有什麼必要?”

“崔老師說,公司培養練習生應該花了不少錢和時間……”

趙舒權輕哼一聲。說到這個他可就不尷尬了。

“那隻能說選人的時候瞎了眼,沒挑到好苗子。我早就強調過,選人不光是要看功底、外形、天賦潛力這些東西,還要看人品。還沒出道就耍這種心眼的,又蠢又壞,注定走不遠。有人就是不信。這種人,沒必要可惜。”

曹瑞想了想,問道:“那三個人,莫非不是您選的?”

“嗬,當然不是。選秀這塊我基本上都交給唐楊了,選秀成績好、能出道,到了簽約的時候,我才會看。”

曹瑞輕輕地“哦”了一聲,沒再接話。趙舒權見狀也跟著沉默下來,把練習生連帶唐楊又罵了一頓的爽快感漸漸失效,他想起了先前自己和曹瑞之間被打斷的談話。

他很想把“解約”這件事跳過去,當做無事發生。可他不想讓曹瑞覺得自己像一個死纏爛打的無賴,拿人軟肋要挾的小人。

他小心翼翼地主動詢問:“你想找我談什麼?不隻是那三個人的事吧?”

曹瑞沉默片刻,彎下腰深深行禮。趙舒權心裡“咯噔”一聲。曹瑞隻要對他行古禮,必定是要說非常重要的事。他都有點心理陰影了。

少年卻是鄭重其事地道歉:“心中萬般歉意,無顏據實相告,以至先前口出狂言,不知感恩,又擅自揣測汙您清白,曹瑞實在慚愧至極。懇請趙先生原諒。”

“這沒什麼,你快些起來,不必如此。”趙舒權趕緊去扶,雙手托著曹瑞的胳膊。對方的手臂輕輕顫了顫,沒有躲閃。

曹瑞就著他的攙扶緩緩抬起頭來,臉上滿是愧疚,輕聲說:“真的很抱歉,你明明勸我不要喝酒的。是我喝多了,麻煩你照顧我,才會被人拍下那些照片,敗壞你的名譽。”

少年的眼神蕩漾著淺淺的水意,明明又愧疚又尷尬,卻強撐著沒有避開視線的接觸。趙舒權忍不住輕輕撫摸對方的後腦。

“沒事,不是你的錯。我們不應該因為彆人的問題而擾亂自己的情緒和步調。馮楓沒有告訴你麼?在娛樂圈想要走下去,需要強大的心靈和意誌。”

少年的長發手感很好。經過這些日子的精心養護,一度因為疏於打理而變得毛糙的手感已經完全恢複,錦緞般的觸感讓趙舒權愛不釋手,安撫的手法也不由地帶上了曾經的習慣。

前世他也很喜歡撫摸曹瑞那頭烏黑柔軟的長發,總會帶上按摩的手法,用食指和中指按摩對方的枕骨,幫他的皇帝戀人放鬆身心、舒緩疲勞。

他不自覺地這麼做了,按了沒幾次便覺察到曹瑞的身體變得僵直,隨即默默地看向他。

他以為自己的動作讓對方產生了□□意味的誤解,趕忙順勢滑到少年的肩膀上輕拍兩下,刻意強調自己隻是在鼓勵對方。

曹瑞的表情卻有幾分怪異,怔愣地看了他許久。

他愈發心虛,輕咳兩聲,不自然地說:“當然,前提是你還希望繼續在娛樂圈走下去。我不太清楚你是不是還有這個意願。”

曹瑞點了下頭,語氣堅決:“我想跟您說的另外一件事就是——能不能請您忘掉我先前說要解約的話?”

趙舒權狂喜,立刻回答:“那當然!我本來就不同意!”

說完之後他又覺得後悔,自己乾嘛要多嘴說那麼一句,像是又在逼迫對方一樣。

曹瑞淡淡地笑了一下:“謝謝您不計較。您和馮姐說的都沒錯,我並不希望因為彆人的乾擾而改變自己的計劃。這份工作,這個角色,我不想就這樣輕易放棄。”

趙舒權在心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儘管冷靜下來之後,他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倘若曹瑞執意解約,他也不會真的阻攔。總有辦法能照顧到他,不至於讓他像之前一樣生活窘迫、受人欺負。

但他其實不敢想,假如曹瑞一直恢複不了記憶,也無法再度愛上自己,他要怎麼辦?

他隻能用老板的口吻回應:“既然你想通了,我就不多說什麼。以後遇到類似的事,希望你也能夠相信公司、相信我。咱們一起把你的出道作品打造成一部好作品。我相信你一定也能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曹瑞沒有反對他的樂觀斷言,隻是誰也沒有想到,情況會再度發生變化。

天元傳媒的公關團隊在危機處理方麵並不缺乏經驗,但他們也沒想到,對方手裡還有更重磅的殺手鐧,原本就是打算作為第二波攻擊拋出來的。

下午五點多,微博熱度幾乎退去,所有人都以為能夠按時結束加班時,麵對天元傳媒的攻勢一直沒有什麼反應的“隻說真話”突然密集發布了幾條微博,直接成為新的熱搜詞條第一位。

#天元總裁疑似與旗下新晉男藝人同居#

爆料的實錘圖,則是曹瑞坐在趙舒權的法拉利跑車上進出社區時被拍下的高清照片。而且從兩人的衣著上能看出,照片並不是同一天拍攝的。

32、崩了

【隻是路人】這特麼還能洗!?這是實錘了吧!要是偶爾一次還能編個理由, 從衣服上看,至少有三次吧?

【今天你塌房了麼?】彆洗了彆洗了。再洗就難看了。坐等天元這次編什麼借口。

【S1777扭曲爬動】嗬,娛樂圈大佬, 非要凹什麼潔身自好的高冷人設,私底下玩得比誰都花吧?你不翻車誰翻車啊!

【Xs97LLL】所以說,大佬就老老實實在幕後玩就是了,為什麼非要跑到前台來立人設?現在還有人信他也是醉了。

【斷情絕愛】是我眼瞎。就知道真情實感地追星要遭報應,可我TM追的壓根不是星怎麼也遭報應了呢?

【減肥30斤】摸摸樓上姐妹, 眼瞎不是你一個。錯付了,錯付了。

鋪天蓋地的嘲諷、謾罵、捶胸頓足的評論聲中, 還是有一些粉絲堅持力挺趙舒權。

【趙家大旗不倒】就不可能是邀請員工回家吃個飯麼?我記得高湛之前在訪談裡說過,曾經受邀去趙總家裡吃飯吧?

【事業粉永不塌房】事業粉熊熊燃燒的中二魂誰懂啊?坐等趙總絕地反擊逆風翻盤!感謝對家給我們趙總出手的機會!

【趙總家的門鎖】咱就說, 趙總從來沒有刻意營造獨身的人設吧?人都這個年紀了,有個緋聞不行麼?至少不像有些明星, yh、dy、睡粉、拍小視頻……

不用說,支持趙舒權的死忠粉和對家、路人、水軍展開了激烈混戰, 一時間微博血雨腥風。

趙舒權臉黑如鍋底,眼角的餘光看著屏幕,怒斥兩個保鏢隊長。

“你們跟了我多少年了,出這種事自己覺得說得過去麼!我付給你們比彆人高的薪水是養廢物的嗎?”

他實在很生氣。從被曝光的照片來看,對方跟蹤他的私人行程不是一天兩天了。雖說沒有潛入到社區裡拍攝,但進出社區大門, 還有在外麵吃飯時都被拍到, 除了對方準備充分毅力驚人, 保鏢的工作多少還是出了些紕漏。

“行了, 再難聽的話我也不說了。你們先停職兩周,自己回去反省一下。”

揮手讓保鏢先離開, 一直在盯輿論風向的公關團隊忽然傳出驚呼一聲:“微博崩了!”

不堪重負的服務器罷工了。微博出現了訪問困難、無法登陸、強製掉線等一係列bug。公關團隊麵麵相覷,又一齊看向趙舒權。

負責人小聲說:“崩得真是時候……”

原本下午的輿論風向一直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曹瑞之前為淘寶店拍攝的買家秀照片由方榮那邊根據天元的指示密集釋放出來,包括一些拍攝花絮。

隨後由天元的運營團隊在全網擴散,再營造曹瑞拍攝敬業、有天賦有靈性的風評。方榮和他的淘寶小店更是不遺餘力地當自來水,活像是要對得起趙舒權給他的那五十萬版權費。

殊不知,方榮和他的員工兼合作夥伴小張一邊當自來水一邊紅著眼睛瘋狂磕CP。

“你看我就說,他們肯定是一對!多般配啊!我磕的CP是真的!”

“冷靜、小張,冷靜,我們現在是拿錢乾活的乙方,要對甲方爸爸尊敬……可惡!但是真的好好磕!”

……

精美的照片的確刷了不少好感度,尤其是穿著帝王冕服登上高台那段短篇,連業界知名的導演都能征服,普通網友更是驚為天人。

【天哪!這就是那個曹瑞?真的嗎?真的嗎?能確認嗎?】

【要真是他,簡直是滄海遺珠、星探眼瞎。這麼絕絕子的古裝美少年怎麼沒人發掘?】

【這個資質演謝清允的話,看著也還行?】

【呃,現代裝很可愛,古裝很美,難怪天元的總裁把人收了……】

【滾!放屁!說了那是謠言,天元的律師函看了沒有啊?眼瞎就去治病,不認字就去上學!我@#%&誰TM再說我們趙總包養試試看!】

一時間,社交平台大有被“驚為天人的神秘美少年”攻陷的趨勢,深夜幽會舉止曖昧的原微博已經沒什麼人記得,對方打出了第二波攻擊。

而在殺傷力更強的爆料導致微博上的爭吵愈演愈烈時,微博恰到好處地崩了。

趙舒權看著自己的微信也陷入了沉默。

張方:真有你的!讓微博崩潰的男人!

趙昕:微博是自己扛不住還是你找人黑的?樂樂這麼厲害,賴總會不高興麼?

宋堯:(拇指)不愧是你。真是鐵樹開花攔不住。老哥支持你。

趙舒權:“……”一個兩個的,都在想什麼?

伴隨著手機震動,一條新的信息來自平常躺在對話列表底層的聯係人。

小賴:我幫你把詞條炸了,你放過我的服務器好麼?大周末的晚上,讓不讓人活了?

趙舒權:麻煩賴總了。改日重謝。

小賴:彆。怕。惹不起。

趙舒權:……要不賴總好人做到底,幫我封掉幾個賬號?

小賴;說。

滑動手指,趙舒權把之前公關和運營確認的幾個賬號發給了微博的總裁,將手機扣在桌麵上,重新看向圍坐在會議室裡的人。

“大家今天一整天都辛苦了。現在已經快八點了,暫時到此為止。大家都回去吧。”

幾人互相看了看,公關不放心地問:“總裁,一會微博恢複了怎麼辦?要不今晚我們幾個就留在公司,讓下麵的人回家待命?”

趙舒權迅速否定:“不必,都回家,回家也不需要待命。讓員工該休息休息,該乾嘛乾嘛。周六加班本來就很辛苦了。微博嘛……今晚應該好不了了。”

公關、運營、法務的幾個中層麵麵相覷。有人想起自家總裁和微博總裁的私交,是親密到可以互相到對方家裡和對方的父母一塊吃飯的程度,也就想開了。

他們還是替總裁瞎操心了。

叮囑中層們不能大意,趙舒權堅持讓所有人結束加班。他向來討厭無意義的表麵功夫。公司有事大家做事,流於形式又效率低下的加班文化一直讓他很反感。

把平台暫時掀翻隻是權宜之計,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微博最遲明天早上之前一定會恢複,到時候“隻說真話”和其他幾個大V發現賬號再也找不回來,大概率會采取更為激進的手段來回擊。

趙舒權的眼睛盯著不正常的微博界麵,腦子裡浮現的卻是自家哥哥戴著細框眼鏡、似笑非笑的嘴臉。

難道真要叫那家夥幫忙?他在司法界的人脈確實比自己更廣……

……算了,還是不想找他。

去跟各部門傳達下班指令的李鑒去而複返,趙舒權一眼看出秘書臉上少見的情緒外露,淡淡問:“怎麼了?有什麼事?”

“那個……趙總,曹先生讓我轉告您,他想回家了……”

趙舒權頓悟:“對了,我都忘了我們也該下班。那走吧。”

“啊、總裁,”李鑒的表情更為難了,“曹先生說,他想……先去崔老師的公寓住幾天。”

33、心悅之人

趙舒權一瞬間黯然神傷, 立刻垂下眼瞼掩飾自己的眼神。即便是跟隨多年的秘書,忠誠毋庸置疑,他也不願被對方看到自己脆弱而六神無主的一麵。

平心而論, 曹瑞提出的這個要求好過他的預期,但也讓他更加難以拒絕。

如果曹瑞提出要自己租房子搬出他的公寓,他就能以對方沒有身份證、無法簽訂租房合同為理由加以阻止。說要去崔文翰家裡借住,自己再反對就有點站不住腳。

他讓李鑒不必跟著自己,徑直去了曹瑞的休息室。休息室的門沒有關嚴, 他走到門口就聽到崔文翰和薑小芬的聲音,正在陪著曹瑞聊天。

他停下了腳步, 忍不住想要聽聽三個人在聊些什麼。

聊天的氛圍也是趙舒權預料之外的輕鬆。薑小芬誇張地向曹瑞解釋:“聽說趙總跟微博的賴總在大學時是同一個社團的,認識很多年了, 交情好到能穿一條褲子!”

不至於。同一個社團是真的,穿一條褲子還是算了。

“趙總真要出手, 擺平那些水軍、黑子還不是小事一樁?所以曹老師你真的彆擔心,交給趙總處理就好。下午第二波爆料出來之前, 你的風評已經在扭轉了。同進同出一塊吃飯上街又不算什麼實錘,又不是被拍到從同一個房間出來。”

崔文翰輕笑一聲補充:“就算從同一個房間出來,也可以解釋成‘談工作’。”

“哎呀崔老師你閉嘴!都聽不出你到底是在幫哪邊。”薑小芬不滿地抱怨。

趙舒權的心緊張得懸空,暗地裡也埋怨崔文翰口無遮攔,勾起曹瑞敏感的神經就不好了。沒想到接下來他就聽到了曹瑞的笑聲。

“我們本來就是每天都在談工作呀。跟老板住在一起,我又以為趙總家裡就是宿舍, 那麼除了工作還能談什麼呢?”

趙舒權的心在流淚。原來在自己眼中那些充滿了溫馨的生活起居, 在書房裡二人獨處時默契十足的讀書習字, 看在對方眼中, 竟然是普通的工作日常。

屋內也詭異地沉默了片刻,崔文翰和薑小芬像是都不知道該怎麼接曹瑞的話了。

曹瑞自己續上了話題:“所以這次被曝光出來, 也不全都是壞事。要不然我還一無所知地繼續在趙總家裡打擾,真是說不過去了。崔老師你放心,我也不會打擾很久的。等馮姐幫我租到房子,我會立刻搬走。”

趙舒權微微皺眉。這麼回事?馮楓難道已經答應了幫曹瑞租房子?經過自己同意了麼?

屋內,崔文翰也說了同樣的顧慮:“小曹,你不跟趙總提前商量一下,他要是不同意怎麼辦?”

薑小芬也小聲說:“曹老師你為什麼要搬走呀?我覺得沒必要吧?”

曹瑞淡然而堅定的聲音傳來:“我不太喜歡被人當成無知稚子照顧。誠然,我記憶全無、身世成迷,確實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但我願意去探索、學習。我想找到自己在這個世上的立足之處。”

趙舒權忽然有些頓悟。他想起曹瑞穿越過來才兩個多月,一切都要從頭開始、重新學習,麵對這個嶄新世界的茫然無措一定讓他非常不安吧?本以為自己的照料與嗬護能夠化解他的不安,卻沒有想到,也可能會有適得其反的效果。

曹瑞缺乏的,是與這個世界的連接。

“可是曹老師,我覺得你也不用這麼著急吧?記憶這種事情,急不得的。”薑小芬的聲音輕到趙舒權幾乎聽不清,內容卻讓他很滿意。

尋常人從出生開始就在與周圍的世界建立起方方麵麵的連接,這些連接集合起來,彙聚成一個“人”的存在。兩個多月的時間,根本不足以讓曹瑞建立起屬於他的連接。

趙舒權覺得自己或許應該找機會進入休息室了,口袋中的手機傳來震動,是楊放導演打來的。

看到楊放的名字,趙舒權本能地感到有些抵觸。他猜測對方多半是來興師問罪的,不知又要提出怎樣的質疑。

他今天為了爆料的事折騰了一整天,實在沒了耐心再跟大導演周旋。那邊還有曹瑞要搬出去的事懸而未決,他真的不想在這個時候跟人拉扯。

因而接通電話的那一刻,他已經橫下一條心——合作這種事,終究要看緣分。如果楊導與這個項目無緣,他也不再強求。

沒想到對方開口的語氣就很平和,沒有指責也沒有生氣,問他有沒有時間,自己想了解下危機公關的情況怎麼樣了,會不會影響項目的進程,原定下周的試鏡還辦不辦了。

趙舒權從導演的語氣中覺察出對方的態度明顯與之前不同,便也調整了自己的心態,誠懇地解釋了一下兩次爆料的情況,告訴對方:“目前我沒有換人的打算。試鏡還是要試,我總要給楊導看一看,我選的人有多麼優秀。但具體的時間,現在還無法確定。”

電話另一端沉默片刻,導演進一步放緩語速:“我明白趙總的意思了。有個提議,我覺得趙總可以考慮一下,即便不采納也沒關係。”

趙舒權稍許警覺起來:“楊導您說。”

“現在輿論對曹瑞是很不利的。我想趙總你做藝人運營這塊的,不用我說也明白,一個還沒出道的孩子陷入這種風波,難免以後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你讓他在娛樂圈怎麼做人?就算你能澄清,彆人表麵上接受了,心裡會怎麼看他,你根本控製不了。”

趙舒權皺眉,語氣也流露出些許不友善:“楊導是前輩,您的建議自然是有道理。那麼您的意思是?”

“我覺得你是不是稍微給年輕人一點空間?即便你很……欣賞他,至少應該要讓他有機會在公眾麵前證明自己,對得起你的這份欣賞呢?”

趙舒權對著電話沉默了許久。

他聽得出楊放導演的勸說完全是出自善意,並不像之前質疑選角時那麼尖銳與苛刻。尤其在提到“欣賞”這個詞之前的明顯停頓,更是表現出善意的回避。

也許是楊放導演回心轉意,認可了曹瑞?也有可能是宋堯的勸說?趙舒權覺得弄清具體是什麼原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導演的態度讓他感到些許欣慰。

一個以討厭資本乾涉創作、反感潛規則而為人所知的著名導演,在這樣的時候能夠與自己站在一邊,讓趙舒權覺得自己做人不算失敗。

他沉默了太久,對麵的楊導大概是覺得他在生氣,輕輕歎了一聲:“希望沒有讓你覺得我在多管閒事。我知道趙總你不太在意這種事,說白了你無須在意。可如果你真的喜……欣賞那個年輕人,多為他的將來考慮考慮。”

一瞬間,趙舒權有點後悔自己乾嘛要安排曹瑞出道做藝人。要是一開始從崔文翰那裡挖人的時候,說是公司缺個秘書就好了。

“謝謝你,楊導。我想你剛才勸我的那些話,並不是單純出自合作方的立場,更多的是來自長輩對晚輩的善意提醒。這讓我感到非常欣慰。該怎麼做,我會再想一想。希望我們最終能夠克服萬難,順利達成合作。”

用半是場麵話半是真心話的表態結束了與楊放導演的通話,趙舒權握著手機站在走廊的落地窗前,出神地看著窗外車水馬龍下的旖旎夜色。

前世與魏景帝調情弄愛間,有意無意,他也會引導他的君王暢想未來,讓他想象一個繁華安樂、太平錦繡的世間,夜晚亮如白晝,高樓大廈燈火通明,人們對生活的便利和富足追求到極致。

他的皇帝陛下半信半疑,隻當他在天馬行空逗自己開心。唯有趙舒權心裡清楚,他多想讓他也能親眼看看兩千年後的現代生活,帶他體驗這世間的萬千繁華。

他花了那麼大的代價,總算達成了這個心願,想要讓一切重新來過,也想要將這世間最華麗耀眼的生活呈獻給他前世又愛又恨的人。

但,他是不是有點太急躁?

“趙先生?”

一聲熟悉的呼喚,將趙舒權的思緒拉了出來。他轉身看向身後,曹瑞從走廊另一頭快步走了過來。

他趕忙調整表情,將所有的不快和惆悵丟到腦後,展露出自認為與平常一樣的笑容。

曹瑞邊走邊問他:“趙先生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事情還沒有處理好麼?”

趙舒權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找曹瑞他們,卻因為接了楊導的電話而耽擱了。曹瑞和崔文翰還在等著自己的回應。

他解釋了一下:“剛才接了個電話。”

又說:“我原本正要去找你。李鑒跟我說過了。你的提議。”

曹瑞先是點了下頭,隨即筆直地看向趙舒權:“可以嗎?我不想再讓人誤會,也不想再給彆人製造攻擊你我名譽的口實。所以我想,最好的方式,就是我們能夠儘量保持距離。你認為呢,趙先生?”

趙舒權知道對方說的沒錯,並且比自己清醒許多。他也想起楊放導演的規勸,想起曹瑞的自我剖白。他很清楚自己隻是利用曹瑞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不足,讓他以為自己對他的種種超出常規的照顧是理所當然。

少年精致的麵孔在窗外五光十色的斑斕夜色渲染下平添了幾分瑰麗,讓趙舒權怦然心動。

前世與他糾纏一生的人,終於又能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他多想就這樣將他擁入懷中,訴說前世對他的怨懟委屈,也訴說今生苦苦尋覓十年的濃濃思念。

他情不自禁地朝著少年伸出一隻手,卻在見到對方明顯退避的反應時驟然清醒。

心中掠過一絲痛意,他突兀地問了少年一個問題:“你有喜歡的人麼?”

曹瑞滿臉迷惑。趙舒權尷尬地笑了笑,輕聲說:“我是說,心悅之人。你有麼?你覺得自己……有過麼?”

“心悅之人……”曹瑞重複著,語調中充滿了茫然。

趙舒權微笑著,輕輕拍了下曹瑞的肩:“我有。但我現在沒法跟對方表白,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曹瑞的茫然中浮現出一絲驚訝,一雙漂亮的眼睛瞪得比平常都要大。

趙舒權違心地說著給自己斷後路的話:“所以你不必擔心,我對你沒有什麼彆的心思。如果你無論如何都不能放心,還是要搬出去,那我來幫你安排,沒必要麻煩其他人。”

說完,他不想等待曹瑞的回應,大步離開。他擔心等來的如果是對方興高采烈的回答,自己可能會當場受不了。

指間仍然殘留著來自對方肩膀的餘溫。他用力握住拳,似乎想要把這點溫度多留住哪怕片刻。

身後忽然傳來悶聲輕響,他本能地回頭,卻見曹瑞一手按著太陽穴,靠在走廊的牆壁上全身發抖。

34、住院

張方躺在自家客廳的懶人沙發上, 一邊用平板電腦快速瀏覽最新的醫學論文,一邊聽老媽碎碎念“你怎麼還不趕緊找個媳婦”“這麼大年紀了整天就知道躺在家裡”“能不能學學你姐讓我省心點”……

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傳來奪命連環call。張方一時間懶得起身,喊了一句“媽”, 被他媽十倍音量吼回來:“沒看我在忙嗎?二十八的人了是不是還要我喂你吃飯!?”

張方嘟囔著“周歲還不到二十七”,放下平板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老趙”打來的,立刻嘴角上揚,打算好好調侃老同學一番。

哪知他還沒來得及揶揄, 趙舒權氣勢十足的吼聲比他媽威力還強:“彆跟我廢話,張方, 立刻趕去你們中心!曹瑞出事了,我馬上帶他去你那!”

張方馬上正經起來:“我知道了。老趙你彆緊張, 急救常識你懂的,注意不要加重傷患的情況。我十五分鐘就到。”

匆匆套了件外衣, 穿著居家褲驅車趕到醫學中心的張方,在一樓急診區見到了坐在候診室的曹瑞, 以及以趙舒權為首的浩浩蕩蕩一大幫人,場麵不亞於上次某市級官員工作中突發心絞痛被緊急送診。

張方在愈發重視的同時也感到有點惱火,質問自家醫學中心的接診醫護:“怎麼讓病患坐在這?至少先躺下來啊!什麼症狀?該做的檢查做了沒有,光在這等著麼?”

年輕的醫生和看起來頗有經驗的年長護士對看一眼,語調微妙地回答:“張醫生,我們檢查過了。心率、血壓、體溫都很正常。聽診和觸診也都沒問題。檢驗室正在加急驗血。患者自述頭疼, 家屬希望能做CT檢查一下。但您知道, 晚上CT室不開……”

張方一秒噎住, 扭頭看向老同學:“所以, 你是叫我來做CT?你說他出事了,是……”

“是頭疼。”趙舒權理直氣壯地回答, “他突然頭疼。我想起上次做檢查的時候,你不是說他腦子裡有血塊,擔心血塊破裂,就立刻送他過來了。”

張方無語凝滯。接診醫生無奈地小聲說:“我們也跟家屬解釋過了,如果腦出血的話不會是這種症狀,如果不放心可以留院觀察。可家屬還是堅持立刻做檢查。”

張方對接診醫護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說:“沒事,給他開CT,我來做。這是咱的超超超……級VIP,想乾啥都行。”

趙舒權緊繃的表情終於有一絲舒緩:“謝謝了,張方。”

這邊張方安排醫護人員進行CT檢查的準備,那邊趙舒權看了看跟著一起來的崔文翰等人,自己也覺得人數太多。

聽曹瑞說頭疼,見他腿軟得站都站不住,趙舒權一時間什麼都顧不上了,確實也沒注意到,一起跟來的除了崔文翰、李鑒、馮楓、薑小芬,竟然還有章律師和《曇華戀》的製片這些看似與曹瑞關係並不緊密的人。

雖說醫學中心並非公立醫院,晚上急診病患不多,到底是醫療場所。除了他們,也還有其他的病患在接受診斷和治療。

他讓其他人都回去,隻留下李鑒和保鏢,告訴眾人明天周日如果沒有特殊情況,自己不會聯係他們加班,讓大家安心休息。

坐在椅子上的曹瑞看起來好些了,小臉雖然仍舊蒼白,緊擰的眉頭卻放鬆不少,輕聲對眾人說:“抱歉,讓大家擔心了,我沒事了。大家今天加班也是因為我,實在是非常抱歉。”

他這樣一說,眾人又紛紛安慰他,更沒有要走的意思。

趙舒權倍感煩躁,礙於是在醫院又不好發火訓人,沉聲道:“你們要是不想讓曹瑞好好看病,就繼續在這吵他。他說沒事,你們就覺得他頭不疼了是麼?馮姐、章律師,大家今天都辛苦了。”

被點名的兩人立刻明白了總裁趕人的意思,拉著年輕人道彆離開。崔文翰在曹瑞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被趙舒權眼尖看到,特意讓李鑒追出去問了個清楚。

崔文翰說的是:“我那隨時歡迎你。但我覺得趙總是真的很關心你,你再好好想想。”

趙舒權聽了李鑒的轉述,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正想問問曹瑞覺得怎麼樣了,張方叫護士來通知他們,CT室準備好,可以進行檢查了。

時隔一個月再次進入CT室,曹瑞明顯從容許多,也沒有表露出緊張懼怕的情緒,很快便順利完成了檢查。

“好了,小曹。先讓護士小姐姐帶你休息一下,我跟你家屬談談病情哈。”

操作全程被趙舒權緊盯不放的張方故意加重了“家屬”兩個字的語氣,如願看到CT室中整理衣物的少年露出羞赧的神情。

趙舒權冷冷的聲音從張方頭頂上落下:“你再多嘴,要是哪天下班路上被人堵住割了舌頭,可怪不得彆人。”

張方原地跳起來:“趙舒權你怎麼這麼不知好歹?我不是在幫你麼?”

趙舒權皺眉:“彆幫倒忙。他不喜歡被人誤會跟我有那種關係。”

“哪種關係啊?”張方的語調聽起來賤兮兮的,明知故問。

“……看來割掉一條舌頭是太輕了?也是,舌頭沒什麼用處,賣不掉。”

趙舒權冷冷的睥睨眼神終於讓張方認慫:“趙總彆生氣,開個玩笑。坐下看看片子?”

開玩笑!打從高二開始,趙舒權這家夥隻要真的生氣就會露出看路邊垃圾的眼神,仿佛在說“踩死你這種螻蟻我都懶得抬腳”。張方也就隻敢踩著趙舒權的底限開玩笑,怎麼敢真的踩過界。

看來對這個曹瑞,他絕對是認真的。

張方拿出對待未來兄弟媳婦的認真態度,指著CT影像先是給趙舒權上了一頓醫學術語,最後才用“人話”解釋。

“比起一個月前,血塊變小了,說明之前的預期沒錯,確實可以被慢慢吸收。藥繼續吃,劑量也沒必要調整。不過,建議下次如果沒有明顯症狀,不要這麼頻繁做CT。”

“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趙舒權毫不走心地敷衍,又問:“那這次頭疼是怎麼回事?我問過他的助理和熟人,之前從來沒有這種情況。”

張方指著片子上另外的區域:“他的大腦皮層看起來格外活躍,可能是受到了某種刺激。比方說……今天微博的事?”

眼見趙舒權的臉立刻沉下來,張方趕忙舉手投降:“先彆急著割我舌頭。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他本人就算不用親自處理,看你們為這事忙了一天,看自己被網友和粉絲罵成那樣,他能不著急上火麼?”

趙舒權回想起這漫長的一天,中間還有Sunny男孩出來作妖,難以反駁。

張方見他偃旗息鼓,想了想,提議:“我跟他本人談病情時,你要不要躲在裡間聽聽看他自己怎麼說?”

趙舒權挑眉:“你要我偷聽?”

張方一攤手:“你不想聽就算了。我也不必違背職業原則,讓一個不相乾的外人偷聽患者隱私!”

趙舒權:“……”

天人交戰了兩秒鐘,他便接受了這個“不光彩並且違背醫生職業原則的”提議,從CT室正門離開,故意讓曹瑞看見,隨後從側門又回到了裡麵的小房間,在黑暗中屏住呼吸靜靜等待。

曹瑞很聰明,如果沒讓他看到自己出去,難保他不會猜到自己躲了起來。

前世他也曾乾過這種事。曹瑞做太子的時候,有一次他們在太子府的書房中嬉笑打鬨,鬨著鬨著情不自禁,纏綿正酣時,宮裡忽然來人宣召,嚇得兩人匆忙收拾。自己躲在屏風後滿頭大汗,曹瑞臉紅如赭。屋內那特殊的氣息,也不知來宣召的內侍是否窺見端倪。

反正從那之後,他們再也不敢白日放縱,直到曹瑞登基做了皇帝。

心猿意馬間,趙舒權聽到張方語調溫和,像一個知心大哥哥一樣給曹瑞解釋病情。他聽得出張方運用了一些心理治療的手法。

不得不承認的是,張方認真起來確實是個出色的好醫生。

趙舒權聽著曹瑞在張方麵前逐漸放鬆下來,以一種非常平靜的口吻說出了從未對自己說過的心裡話:“其實我有的時候,會感覺自己的存在很不真實……”

“我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來自何方,去往何處。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夢裡一樣,眼前的一切皆是虛幻。包括你,張醫生。即便現在我坐在這裡跟你說話,也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所以我想抓住些什麼。我想證明我活在這個世上。我很感謝趙先生給我一個這麼重要的工作機會。我不會因為任何人說任何話而放棄。而如果是因為我能力不足,那我無話可說。

“並且,隻要跟在趙先生在一起,那種不真實的感覺就會淡化。唯有他,讓我感覺是真實存在的。

“但我不敢跟他太親近了。他那麼受歡迎,事業有成,有朋友有家人,他什麼都不缺。而我能回報他什麼呢?大概……大概隻有我……”

張方打斷了曹瑞:“彆緊張,小曹。不要那麼貶低自己。我覺得你想的不對。我從高中就認識老趙了,他不是那種用金錢和權勢欺壓彆人、逼人就範的王八蛋。”

趙舒權:“……”聽起來像是在說好話但怎麼哪裡怪怪的?

診室中沉默片刻,張方溫柔得讓趙舒權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再度響起:“小曹,你有沒有想過,老趙他也許真的喜歡你呢?”

曹瑞立刻反駁:“不可能,他喜歡我什麼?我連自己是誰都沒法告訴他。再說,他剛才還跟我說,他有心悅之人,對我沒有彆的心思。”

張方“啊?”了一聲,拖腔拉調地說:“是嗎,趙舒權?我跟他認識十來年了我怎麼不知道啊?”

趙舒權簡直想撞牆。

曹瑞的聲音聽起來頗為迷茫:“而且我也……我也不知道在失憶之前,我是不是也曾與什麼人兩情相悅。趙先生不問還好,他一問,我才發現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張方沉默片刻,改變了談話的方向,不再向感情方麵深挖,最後提議曹瑞留院觀察。

“你的CT結果是沒什麼問題,謹慎起見,留院觀察一晚比較好。剛好我今晚當值夜班,我會給你調配一點安定神經的藥物,幫你睡個好覺。睡好了,醒來之後也許就有真實感了,好麼?”

曹瑞沒吭聲。張方補充:“老趙那邊我去跟他說,他肯定會同意。”

曹瑞小聲詢問:“如果我想在醫院多住幾天,可以麼,張醫生?我會付住院費的。”

趙舒權和張方一起沉默了。還是張方先反應過來,溫柔不改地回答:“你想把這裡當成療養院也沒問題。住到你想離開為止,有什麼需求都可以直接找我。來,我讓護士小姐姐幫你去辦住院好麼?”

35、漫長的一天

房門突然被打開, 燈光讓趙舒權感到刺眼,張方的聲隨即傳入耳中:“還坐在這呢?跟朵陰暗發黴的蘑菇一樣。”

趙舒權看了一眼張方熟悉的不正經表情,回擊道:“真叫人大開眼界啊張醫生, 簡直跟你平常判若兩人。”

張方哼了一聲:“我那叫專業!怎麼樣,認可我的實力了吧?你都聽到了,你的小情人的心思,是不是大受震撼啊?”

趙舒權沒精打采地“嗯”了一聲。張方又歎氣:“不過你這自作自受的本事我真是服了。明明喜歡得要死,還說什麼自己有喜歡的人、對人家沒想法之類的話, 我都搞不懂你到底想不想追他?白白為你費儘心思!”

趙舒權自己也後悔。看著認識了十幾年的老同學的臉,他想到自己終究無法跟對方說實話, 就算說了對方也不會相信,這感覺簡直跟麵對曹瑞的無力感一模一樣。

“曹瑞想暫時住在醫院, 大概是想躲開我。他本來就想從我家搬出去。麻煩你多照顧點,他可能不太習慣一個人住在陌生的地方。你給他安排在哪個病區?都住些什麼病患?”

張方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要不我給你開個住院單, 你也住進來?我們不像公立醫院,床位充裕, 並且不在乎流轉率。”

趙舒權沉默片刻:“那倒也不必。他的住院用品,今晚我會讓人送來,你記得安排人接收一下。”

張方漫不經心地說:“叫你的人直接指名送給我。剛才我不是跟小曹說了今晚值班。”

趙舒權很驚訝。他清楚張方早就不值夜班了,剛才也以為對方隻是安慰曹瑞。

張方瞪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騙他的?哦對,我確實是騙他的,我根本不排夜班。”

“……”趙舒權拍了拍老同學的肩, 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過住院費一分錢都不能少哦!”

或許是害羞了, 張方的聲音格外響亮。趙舒權微笑起來:“我來付。曹瑞那邊, 你做個假賬單給他看, 記得不要太貴了!”

張方大聲歎氣:“我說老趙,我真的服了你。小曹的問題我也想問了——你到底喜歡他什麼?想包養還是想純愛, 你倒是表白啊!背地裡偷偷對人家好、人家又不知道,有什麼用?”

趙舒權隻丟給損友一句:“你也沒談過戀愛你懂什麼?”

腦外科權威加心理治療專家差點被原地氣死。

·

趙舒權在回家的路上用微信通知了馮楓和薑小芬,曹瑞要入院觀察,讓兩人把曹瑞的後續行程調整一下,並允許她們休假兩天不必去公司。

薑小芬不敢直接打電話過來問,馮楓當即來電詢問曹瑞的病情,在他解釋“沒有大礙、隻是以防萬一”後,才請老板也注意身體、早點休息。

趙舒權確實感覺這實在是漫長的一天,連他都感到非常疲憊,精神已經不能再容納更多。曹瑞能夠留在張方那裡也好,有專業醫生的照顧,能好好睡上一覺,比什麼都管用。

醫學中心走的是高端醫療路線,研發占比大,擁有各種國內頂尖、世界一流的人員和設備,本身就不是麵向公眾基礎醫療需求而存在。

住院部門更不是普通人能夠負擔的高收費。除了進行必要的醫學治療,還有全方位的生活服務,並且可以接受機能完全喪失的長期康複治療需求——隻要能夠承擔費用。要說是一家高端療養院,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沒錯。

張方通過微信把曹瑞的病房情況發了過來,總管讓趙舒權放心了。

病房安排在住院部五樓,這一層住的都是一些做慢性病療養康複治療的有錢人,沒有重症病人,也沒有肢體殘缺、需要接受整形治療的患者。

張方還說:我覺得小曹好像根本不知道“醫院”是個什麼地方。老趙,這孩子到底吃什麼長大的,怎麼這麼不食人間煙火?

趙舒權忍不住笑。天生皇族,還是個兩千年前的古代帝王,當然不食人間煙火。

他回張方:你的病患不都一樣?那些富豪家族的老爺少爺們根本無法想象絕大多數普通人的生活,更彆提讓他們去共情真正的底層。

張方:哇!果然是個小少爺麼?我就說麼,長那麼漂亮、氣質又那麼好!等等,你該不會知道他的身份吧?你知道怎麼不告訴他?

趙舒權:張醫生,你覺得你是拆開賣零件值錢、還是賣整的值錢?

無視張方的“嚶嚶嬰”,趙舒權想了又想,給曹瑞發了微信:有事隨時打給我,語音和電話都可以。

曹瑞沒有回複。趙舒權等了一會剛好到家,便暫時放下微信的事,讓司機等在樓下,和張伯收拾了曹瑞的換洗衣物和個人用品,打包成一個小行李箱,吩咐保鏢送去醫學中心。

忙完了,張伯才詢問曹瑞出了什麼事、怎麼會住院了。趙舒權沒有詳細解釋,隻說曹瑞身體不舒服,需要留院觀察幾天。

張伯感歎一番,又問趙舒權有沒有吃過晚飯。趙舒權確實忘了吃晚飯這件事,張伯一提醒,才想起之前在公司,雖然給大家叫了晚餐外賣,但崔文翰好像提過一句曹瑞沒吃、擔心是不是因此引起身體不適。

他立刻抄起電話打給張方:“忘了跟你說,曹瑞沒吃晚飯。你趕快幫他安排宵夜,彆讓他餓著肚子!”

張方大喊:“我早就知道啦!我討厭喋喋不休不信任醫院和醫生的家屬!”

電話被掛掉,趙舒權想再打也沒了理由,悻悻地放下手機。張伯端來香氣四溢的牛肉羹和小籠包,他這才聽到自己肚子裡發出的咕嚕聲。

坐在餐桌上吃著宵夜,趙舒權忽然發現餐桌好像很空曠,房間似乎也格外安靜。餐具偶爾輕輕觸碰的聲音仿佛被放大了,連自己的咀嚼聲也能聽到一清二楚。

對麵的椅子是空的。清晨和夜晚總是坐在那張椅子上與自己一起吃飯的人,今晚沒有回來,以後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再回來。

趙舒權感到不可思議。曹瑞的出現不過才一個多月,而在這之前的四年多,自己明明都是一個人跟張伯住在這套公寓中的。

他食不知味地吃完宵夜,起身進了書房。書房收拾得很整齊,曹瑞那張書桌上放著一摞用於學習簡體字的教材,還有被他拿來當學習材料用的小說和科普書籍。

忘了把曹瑞正在看的書給他送去醫院了。趙舒權翻了翻放在最上麵的一本書,是一本古裝懸疑的長篇小說。看書簽的位置,大約讀了三分之一。

曹瑞學得很快,簡體字的讀寫基本已經不成問題。趙舒權正在考慮是不是開始教他學習字母和拚音。

張伯輕敲房門:“抱歉,少爺,忘了跟您說。下午菜館的人打來電話,約好明天上午把您買的那床古琴送來。”

趙舒權自己都忘了古琴馬上就要送來這件事。

令曹瑞十分中意、難得主動開口問價的那床古琴,終究是被他買了下來。私房菜館的合夥人隻是開玩笑說要價一個小目標,後來發現他是認真的,主動提出平進平出,忽略多年來的通脹因素。

趙舒權不可能讓朋友吃這個虧,最後給了兩千萬,拿下了這床有四百多年曆史的古琴。即便這樣他還是占了便宜。這床琴如果上拍賣會,至少三千萬起拍。

“明天我不一定在家,送來之後就先放在書房裡。”

就算曹瑞再喜歡,琴也不能送去醫院,隻好等他以後的住處決定下來再說了。

洗完澡已經十一點多。手機忽然發出獨特的提示音,趙舒權一聽就知道是自己專為曹瑞設置的微信鈴聲。

曹瑞:趙先生,很抱歉,先前忘了回你的消息。我已經安頓下來,送來的生活用品也收到了。謝謝你。

趙舒權:嗯。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張醫生不是叫你早點休息?

曹瑞:醫生給我配了藥,叫我臨睡前吃。趙先生你呢?還要熬夜處理工作麼?我看到微博已經恢複了。

趙舒權:沒關係,彆擔心,你在醫院要聽醫生的,好好休息。

對麵很長時間沒有回應。趙舒權等了一會,又發了一條過去:睡了麼?

曹瑞秒回:怎麼可能說到一半突然去睡?

趙舒權彎起嘴角無聲微笑起來。

曹瑞:就是想到你可能還要繼續忙到很晚,非常過意不去。明明是我惹出的事,但我好像什麼忙都幫不上,隻能給你和大家添麻煩。

趙舒權回複飛快:你馬上去睡覺,就是幫了我最大的忙。

趙舒權:明天後天沒有行程,在醫院好好休息。有事跟張方說,或者直接打給我。彆想太多。你簽約之後就沒休假過,放鬆兩天。

過了很久,曹瑞回了一個字:好。

得到對方保證立刻吃藥睡覺的承諾後,趙舒權坐在辦公桌前打開了電腦。

微博已經恢複,不過之前全網吃瓜的盛況過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熱搜上掛著新的詞條,他和曹瑞的曖昧、同居相關話題已經在首頁上看不見了。

他又逐一確認了包括“隻說真話”在內的幾個大V賬號,果然都已“查無此人”,賬號因為狀態異常、言論不當等原因被封號,微博內容也都被清空了。

趙舒權冷冷一笑,發消息謝過了賴總。不過他也清楚,微博禁言不代表這些人就沒有地方說話。換個平台,他們還是一樣可以繼續糾纏自己,就是影響力沒有微博這麼大。

除了讓律師設法徹底擺平前台這幾個人,這件事的幕後推手,也得敲打敲打才行了。

36、他是誰?

曹瑞聽到自己在笑。

他光著腳站在冰涼的木質地板上, 望著眼前的庭院,懶懶地輕笑。

庭院中朔風呼嘯,卷起漫天碎瓊亂玉, 將遠山近水統統抹上一層肅冷的銀白。

可他不覺得冷。

身上僅著貼身單衣,錦緞絲滑的麵料包裹著纖細的身體,倚靠在一個火熱的懷抱中。

身後那人的大手環著他的腰,灼熱的氣息撲在他頸項間,低聲喚他“瑞兒”, 惹得他怕癢地笑個不停……

他有喜歡的人。他想。

他與身後這人,該是兩情相悅的, 才會舉止這般親昵。

可那人是誰?

他想知道。想知道自己是誰。想知道那人是誰。

他在那人的懷抱中嘗試轉身去看,想看清那人的麵孔。可他發現自己掙脫不開。

對方一雙結實有力的臂膀猶如鐵箍, 緊緊將他拘在懷中,似乎沒有覺察他的意圖, 怎麼也不肯鬆開。

他漸漸有些惱怒,邊掙紮邊嗬斥:“放開朕。你弄疼朕了。快些放開!”

身後的男人充耳不聞一動不動, 臂彎連半分都不曾鬆動。

他忍無可忍,終於奮力掙紮起來,卻發現身後之人不知從何時起,竟連呼吸聲都消失不見。

他宛如被一個死人緊緊拘束在一個冰冷的懷抱中。

曹瑞猛然坐起身來,即將脫口而出的驚呼被硬生生遏止,憋得咽喉脹痛。

他瞪大眼睛環顧四周, 雪白一片的病房中寂靜安寧, 遮光窗簾將光線完全隔絕在窗外。寬敞整潔的房間中隻有他淩亂的呼吸聲。中央空調溫度適宜, 他卻感到渾身發抖。

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儘管這是他自從失憶被救以來, 頭一次清晰地記得自己的夢境。

頭腦深處傳來隱隱的鈍痛。他垂下視線,看到了放在床頭的《曇華戀》電影劇本。

……難道是昨晚看劇本看得太晚、太入戲了?

劇本是昨天早上馮楓來“探病”時帶給他的。據說修改到第五稿的劇本總算讓趙舒權和楊放導演滿意, 不出意外這個版本將會是定稿版。

“趙總還說,回頭試鏡的時候,楊導應該會直接從劇本中選一段戲,現場讓你表演。我也希望你能在試鏡前從頭到尾把劇本讀一遍。有什麼想法隨時跟我說。”馮楓叮囑他。

馮楓一走,他便迫不及待翻開劇本,一口氣讀到深夜,被夜班護士查房時發現,強行看著他服藥睡覺,他才發覺眼睛酸痛。

傾注在謝清允與陳維嘉愛恨糾葛的故事中的那份濃烈情感,卻似乎並未臣服於安神藥物,兀自在睡夢中活躍嗎?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