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從休息室出來時還在整理戲服下擺, 一抬頭差點被站在走廊上瞪著自己的趙舒權嚇到。男人穿著鎧甲,戴好了頭套,畫好了妝, 看起來也像是從休息室出來準備去片場。
高湛直覺趙舒權是有意在等自己。男人盯著自己的目光讓他想起了護食的野狼,也像是爭奪領地的猛禽,讓他感覺隨時會被對方撲上來撕碎。
不過,帥是真的帥。
網上都誇曹瑞是天生的翩翩公子、芝蘭玉樹,其實趙舒權也毫不遜色。身材高挑健壯, 寬肩細腰,手長腳長, 黃金比例的身材,這些外形條件使得趙舒權能適應各種風格的造型, 穿起古裝也能碾壓娛樂圈大多數古偶小生。
而趙舒權這個人的儀態形體又特彆好,聽說是小時候學過武術, 整個人看起來格外挺拔,配上那張英武俊美的麵孔, 天生適合帝王將相、戰神魔尊一類的角色。
是上天眷顧,也是高度自律的回饋。高湛在娛樂圈二十年,沒見過自我約束能力像趙舒權這麼強的幕後大佬,不碰聲色犬馬,也不縱欲濫情,除了應酬之外不酗酒不抽煙, 簡直是娛樂圈道德楷模。
在心裡給了趙舒權高度的評價, 高湛走近對方, 坦然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果然趙舒權一開口就與平時的感覺不同, 莫名帶了幾分威壓:“一個人?見到曹瑞了麼?”
高湛輕輕搖頭:“沒見到。會不會已經去片場了?”
趙舒權“哦”了一聲,掃了一眼高湛:“我以為他又跟你在一起。你們最近走得很近啊?”
高湛笑笑, 淡淡回答:“也沒有吧。我跟小曹不是一直這樣?”
他看到趙舒權的眉頭擰了擰,似乎極度不悅,但又很快地自行消化了,隻是威壓的感覺又沉了幾分:“高湛,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聰明、很有分寸的人,並且,也不是不知道感恩。需要我提醒你麼?曹瑞,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哦,我知道啊。”高湛拿出了自己影帝級彆的演技,“可是我聽說啊,曹瑞和您官宣隻是為了電影宣傳和公司衝刺上市的策略,期限隻到電影項目結束。”
趙舒權瞬間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瞳孔地震,聲音頓時高了八度:“誰說的?誰告訴你的!?”
“小曹自己說的。”高湛看著趙舒權的反應,平淡地回答:“趙總你很清楚,我這個人對金錢和物質沒有那麼強烈的追求。我從演員這份工作中得到的已經足以維係我的生活。”
“你什麼意思?你是說……”
趙舒權話還沒說完,場務遠遠地叫他說有事要商量。高湛看到趙舒權迅速調整好麵部表情,甩給自己一句“好自為之”,大步流星地走了。
壓迫感還是挺強的,並且氣質很難模仿。要是能夠收放自如地用在演戲當中,絕對能出好作品。
高湛看著趙舒權的背影,沉浸於剛才的“對手戲”的回味,眼角餘光忽然瞥見角落裡似乎有什麼在躲躲藏藏,扭頭一看是穿著戲服的曹瑞和尷尬的薑小芬。
曹瑞輕聲對小助理說:“小薑,你先去片場吧,幫我跟導演說聲抱歉,我隨後便到。”
薑小芬不情不願,被曹瑞稍稍加重語氣催促之後一步三回頭,仍是滿眼警惕地看向高湛。
高湛隻是笑而不語,卻見曹瑞忽然對著自己彎腰行大禮:“真的很對不起,高老師。我早該想到會給你添麻煩……”
“不麻煩啊。能幫到你就好。”高湛淡然回答,“再說,總會有澄清的那一天。沒關係。”
說完見曹瑞不吭聲,他不禁打趣道:“怎麼,該不會是你不想澄清了?”
曹瑞趕忙搖頭:“不、不,看您說到哪裡去了。我當然、當然會澄清的,但是……我擔心……”
“你擔心趙舒權沒有那個耐心,也擔心他在心裡記仇,以後給我小鞋穿,對麼?”高湛笑著看曹瑞漲紅了臉小聲嘀咕:“舒權那個人很小心眼的。他隻是裝大度。”
高湛忍不住笑出聲:“你果然很了解趙總啊,小曹。看來是我瞎操心想多了。有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彆忘了你答應我的,事成之後,幫忙說服趙總投資拍攝我的導演處女作。”
“一定。我答應您的,一定會做到的。”曹瑞鄭重承諾。
高湛笑了笑。他構想中自編自導的導演處女作,並不是非要拿來做交換的籌碼,可如果什麼要求都不提,不僅曹瑞心裡過意不去,也很容易讓人誤會他對曹瑞有意。
他輕輕拍了拍曹瑞的肩,柔聲詢問:“還有啊,到時候我希望,你能在我的電影裡出演一個角色。你願意嗎?”
曹瑞明顯遲疑了。高湛補充:“不急著答複我。等你看了劇本之後再決定。先說好,可能是友情出演、沒有片酬哦。”
曹瑞忽然笑了:“如果不算片酬,那我隨時可以出演。”
高湛覺得這孩子更有趣了,但也確定曹瑞可能真的打算在《曇華戀》這部作品完成之後退出娛樂圈。
太可惜了。他看著眼前靈動漂亮的少年,覺得對方是真的能吃演員這碗飯的,就看本人願不願意了。
可如果心存退圈的打算,又何必為了幾個鏡頭這麼拚命?高湛又有點想不明白了。
“小曹,你不要太有壓力。那場戲雖說導演很想拍,不過真的拍不出來也沒什麼。總有辦法修改的。我說過,任何戲都不值得你犧牲自己的感受去完成。”
還是忍不住說教了。高湛邊說邊觀察曹瑞的反應,擔心引起對方反感。
曹瑞孩子氣地撇了撇嘴:“我也不完全是為了那場戲。而是趙舒權這個人……實在太叫人生氣了!”
高湛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曹瑞的感受。之前沒有朝夕相處還不覺得,最近一起拍戲,天天在片場見麵,他覺得趙舒權對待曹瑞的狀態,確實跟普通的情侶不大一樣。
該怎麼說呢,無意識中地大包大攬包辦一切,比起男朋友,更像是親爹。就連曹瑞喝的水,趙舒權都得關心一下是不是溫度剛剛好、不冷也不熱。
而到了曹瑞麵前,兩人單獨說話時,又能感覺到趙舒權格外地小心翼翼,氣場收攏到近乎卑微,實在讓高湛感到新奇有趣。
他起初的確把這兩人當做研究對象來觀察揣摩,越是觀察越是難以理解這種相處模式究竟是怎樣產生的、根源是什麼。總覺得那兩人的關係非常微妙地錯位著,卻又讓任何人都難以介入他們之間。
明知道這種情況,自己還答應幫著曹瑞一塊演戲刺激趙舒權,高湛覺得自己也有種不知死活的勇氣。
果然晚上的對手戲,趙舒權骨子裡的霸道和戾氣毫無保留地對著高湛傾瀉而出。
也是湊巧,當天的拍攝計劃是拍陳維嘉與謝清允秘密謀劃,最終合力扳倒高湛飾演的權臣蔡幀。陳維嘉手持天子密令,以謀逆的罪名將權傾朝野的蔡氏族滅。
窮途末路的蔡幀麵對殺氣衝天的陳維嘉,明白大勢已去,拔劍想要維持最後一點尊嚴,被陳維嘉輕易擊潰。
被趙舒權狠狠一腳踹倒在地時,高湛感覺對方有一瞬間對自己產生了真實的殺意。
他有點懷疑是自己的錯覺,不過趙舒權的表情動作都讓他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脅的真實恐懼,這是他拍戲多年也幾乎沒有遇到過的情形。
高湛的演員之魂被徹底激發。他跟趙舒權兩人就像在比誰更狠,針鋒相對互不相讓,完成了一場異常激烈的對手戲。
導演喊停、攝影機停止運轉後,高湛才發覺自己後背全是汗,脫力到幾乎站立不穩,身上幾處被打的地方疼到超乎想象。
對麵的趙舒權也是氣喘籲籲,額頭冒汗,咬牙切齒瞪著他,似乎還沒有從角色中擺脫。
“高老師!”曹瑞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之間仍未停止的對抗。高湛眼見曹瑞如同小鹿一般小跑到自己身邊,扶著自己關切詢問:“你沒事吧?沒受傷吧?”
高湛笑著說自己沒事,並未忽略趙舒權瞪著自己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臉上的表情也從驚訝漸漸轉為惱怒,緊緊抿著嘴唇,似乎不這麼做一定會脫口而出不知有多難聽的話。
反正都是拱火澆油,潑得猛烈一點又如何?高湛看向趙舒權,輕笑著說:“趙總剛才踢得挺用力,腿不疼吧?”
曹瑞聞言微微蹙眉,看了趙舒權一眼,小聲埋怨:“你怎麼回事啊?拍戲而已,需要那麼用力麼?”
趙舒權盯著他們兩人看了片刻,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留下兩人麵麵相覷。
高湛:“他真能忍啊……”
曹瑞:“你看到了?就是這個死樣子!”
小孩嘟著嘴小聲抱怨:“說是男朋友,總喜歡自己一個人瞎琢磨,自以為是為我著想。他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高湛忍不住問:“那你告訴他,你想要什麼了麼?”
曹瑞突然語塞了。
高湛輕輕歎氣:“該不會,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吧?”
曹瑞:“……”
片場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大聲而飛快地交換工作指令,無人關注已經結束拍攝的兩個演員。高湛耐心等著眼前的小孩沉默片刻之後小聲嘀咕:“我隻是想讓他把我當成真正的男朋友那樣對待……哪怕是試一試呢……”
“他不是把你當成男朋友麼?”高湛有些不解,“既然你們真的在交往,你對他有什麼不滿、有什麼要求,都可以直接告訴他呀。”
曹瑞死死咬著嘴唇不說話,小臉微紅。
高湛頓悟:“你該不是真的不滿十八歲,趙總不敢對你下手吧?”
曹瑞的臉更紅了,狠狠瞪了高湛一眼,“哼”了一聲,拂袖而去,動作瀟灑利落,讓高湛一秒入戲。
陛下果然長大了啊……
這種老父親的心態,在被滅族的權臣蔡幀內心深處,多多少少,也存在著那麼一絲絲吧?
147、失控
一個兩個、都把自己當小孩!
曹瑞憤憤地離開片場, 也不理會薑小芬在身後招呼自己的聲音,腳步飛快進了休息室。他們四個主要演員都有各自獨立的休息室,雖然麵積不大, 門一關就完全是個人空間了。
他沒把薑小芬關在門外,隻是坐在鏡子前開始動手給自己卸妝。
薑小芬隨後跟了進來,見狀忙說:“曹老師我來幫你吧。”
“不用。”曹瑞知道自己語氣不善,“我這邊沒什麼事,你今天可以下班了。”
薑小芬“啊?”了一聲:“可是, 你還沒換衣服……”
“換個衣服我不能自己來嗎!”曹瑞口氣更差,也知道薑小芬很無辜, 可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拿著卸妝濕巾在自己臉上胡亂擦拭,也不管什麼手法順序的, 一張濕巾擦了全臉,不僅把自己的臉弄得像個小花貓, 還不小心讓卸妝巾上的液體滲進了眼睛,忍不住吸氣出聲。
聽見他“嘶”地一聲倒吸涼氣, 薑小芬趕緊上前:“曹老師你是不是弄到眼睛了?我幫你處理一下,你稍等。”
曹瑞半閉著眼悶聲不吭,順從地讓小助理幫自己用流水清洗了眼睛,又仔細幫自己卸了妝、洗了臉。
他感覺有些挫敗。連洗臉、卸妝、換衣服這些最基本的生活技能都掌握得亂七八糟,難怪周圍的人都把自己當成小孩子。
可是前世他就從來沒有學習過這些技能啊。天潢貴胄,又是皇家的長子長孫, 他從小到大就沒有什麼事情是需要自己動手的。哪怕後來不受父皇待見, 他父皇終究也沒在生活上苛待他。
然而到了現代社會, 沒有了皇權、沒有了朝堂, 他隻是個一無是處、看起來年齡可疑、沒有身份證明的孤魂野鬼。
薑小芬清脆的嗓音收起了平日裡的喧鬨活潑,罕見地帶上幾分柔和, 詢問他:“曹老師,你……跟趙總吵架了麼?”
曹瑞沒有回答。他看著薑小芬滿滿都是膠原蛋白的圓圓臉,從對方誠摯的目光中感受到的隻有關愛和擔憂。
他並非那麼不知好歹的人。他或許不是什麼聖主明君,也沒把國家治理得多麼光輝燦爛。一世為帝,他覺得自己最大的本事就是學會了如何分辨人心。
人心才是這世上最難分辨的東西。
他答非所問:“我累了。你下班吧。先前在走廊上聽到的,你自己心裡有數。”
“我當然不會亂說的。”薑小芬急忙保證,“可是曹老師,你……你那樣說你跟趙總的事,會不會有點過分啊?”
曹瑞覺得自己心裡那點略微平息的煩躁又冒出頭來,挑眉反問:“你在為趙舒權打抱不平?你覺得我委屈他了?”
薑小芬有點愣,大約從來沒見他發火的樣子,呆愣著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曹瑞的煩躁更甚,嘖了一聲:“你們都一樣。你、馮姐、崔老師、趙大哥、阮姐……還有張醫生!你們所有人都覺得趙舒權對我這麼好,我就該用自己來回報他?也是,除此之外我也沒有什麼好回報的!”
薑小芬被嚇傻了,語無倫次:“不是啊曹老師,你在說什麼?是我說錯了什麼嗎?”
曹瑞拂袖甩開了助理:“你沒說錯。你不過是遵循自己的想法,一廂情願地磕我和趙舒權的CP罷了,這是你的自由。可是,誰又問過我的想法?除了趙舒權之外,我是不是不能再喜歡彆人了?誰問過我,我真的是自由的嗎?”
“曹老師你彆激動,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呀……”
眼看薑小芬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曹瑞懊惱無比,忍不住說了重話:“你自己想一下,沒有了趙舒權、沒有了我和他的CP,我曹瑞在你眼裡,到底算是什麼?”
薑小芬終於帶著哭腔說了句“對不起”,飛快地轉身跑走了。
女孩的腳步聲回響在走廊上,曹瑞盯著休息室敞開的門,內心的懊惱猶如海浪一般,想了又想,忍不住拿起手機。
微信對話框置頂的是趙舒權的名字,他想了想,跳了過去,下滑列表找到馮楓的名字,發了一條微信給經紀人,告訴她自己沒控製住脾氣、衝著薑小芬胡亂發火,把小姑娘給弄哭了,請馮楓幫忙安慰一下。
放下手機之後他又感到茫然。想著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對薑小芬發火,是因為對方過問了自己和趙舒權的事、讓自己感到“僭越”,還是因為自己內心其實一直對於薑小芬把自己和趙舒權牢牢綁定的自說自話感到不悅呢?
還是說,他隻是因為趙舒權而感到煩躁,薑小芬隻是不湊巧被波及?
他又看了看始終敞開的房門。沒有人出現。隱約能聽到走廊上有工作人員走動和說話的聲音。但是,沒有人過來。
手機也沒有回應。馮楓不知道是不是在忙,沒有回複他的消息。
前世在皇宮裡,他也時常會有這樣的感覺。
皇宮很大,宮裡人很多。他的後妃們、宮女內侍、近臣衛士,人來人往,他從未有過一刻是真正獨處的時光。
可他總覺得自己孤身一人。
無論在宮裡的哪個角落,無論是賜宴百官還是歡慶佳節,無論他身邊有幾個人還是幾百個人,他始終能夠感受到蒼茫天地唯我獨行的寂寥。
他慢慢站起身來走到門邊,伸手想去關門。他在休息室裡待了這麼久,想著自己應該換了衣服回酒店去休息了。很晚了,他確實累了。
手腕落在一隻大手中。他看到了趙舒權略顯陰鶩的臉。
男人開口問他:“薑小芬告訴我,她說錯了話、惹你生氣了。她很自責。需要我給你換個助理嗎?”
趙舒權顯然還在生氣,甚至比剛才在片場還要生氣,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這男人開口問了,卻不是問他自己最介意的事,而是問要不要換助理,曹瑞都不知道該說是這人關心自己勝過一切,還是氣惱他這顧左右而言他的本領。
“無所謂。”他低下頭,不想讓男人看到自己的情緒波動,“你問問小薑自己的意願吧。她如果覺得不想再繼續下去,那就遵從她的意願吧。”
趙舒權輕輕歎了一口氣:“這樣吧,我給薑小芬放一個禮拜的假,讓她自己考慮一下。你這邊也是,冷靜一下。你跟薑小芬不是一直相處得很好嗎?”
曹瑞沒有回答趙舒權的問題,隻是讚同了對方的處理方式:“沒彆的事了吧?那我……”
“等等。”
趙舒權暗中發力頂住了門,拉著他的手把他往懷裡帶了下,居高臨下看著他的臉。
男人的臉近在咫尺,英氣逼人,卻又籠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戾氣,大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低聲問:“你怎麼了?薑小芬說了什麼讓你反應這麼大?”
“沒什麼。”曹瑞試圖掙紮。趙舒權離得太近,灼熱的氣息籠罩著他,讓他感到不適。
“該不是為了高湛吧?”趙舒權並沒有放棄逼問,“你跟高湛搞小把戲,彆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不可能真的喜歡他。他不是你會中意的類型。但要是他糾纏你……”
他不等對方說完便猛然掙脫,大聲說:“我不許你這樣說高老師!薑小芬是在維護你!就因為她維護你,我才忍不住發火!我怎麼就不能喜歡高老師了?連我喜歡什麼樣的人,也必須經過你同意嗎!?”
一瞬間,他感覺到了趙舒權的怒氣,猶如黑龍衝天,濃烈得幾乎肉眼可見。男人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你當真的麼,曹瑞?你對高湛的‘喜歡’究竟是哪一種,你自己搞清楚了嗎?”
曹瑞覺得自己也昏了頭,想也不想咬牙切齒地回敬對方:“我前生後宮三千、妃嬪如雲,入幕之賓多如過江之鯽,用不著你來教我何謂‘喜歡’!”
“你!!”趙舒權掐著他的手腕陡然用力,“不是你自己說要做我男朋友、要跟我試試談戀愛嗎?”
“所以,試過了,不合適!行了吧?”他忍著疼,對著趙舒權不甘示弱:“你從前能忍受我後妃成群,忍了整整十年!怎麼現在不能忍了?”
他看到趙舒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他以為對方要爆發了,卻見男人的表情像是突然裂開一樣,隱忍的怒火下露出了脆弱深沉的痛苦,狠狠甩開他的手,轉身離去。
曹瑞呆然站在原地,看著趙舒權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視線中,這才感受到手腕的隱隱鈍痛。抬手細看,白皙的手腕上一大片青紫,竟是被生生掐出來的。
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他也有些懵了。他有點後悔,怎麼重活一世,自己這說不出真心話的毛病,還是改不了呢?
前世,也是如此。
他們後期的誤會重重,幾乎可以說是因他而起。他明知道夏侯成是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卻還是擺脫不了猜忌的心魔。
可是不管他們再怎麼親密,他終究是帝王之尊,夏侯成是他的臣子。他怎麼能跟自己的臣子解釋,自己是在猜忌對方、試探對方、考驗對方呢?
他說不出口呀。
現在,終究是連夏侯成也離他而去了。
148、脫韁
“玩砸了吧, 老高?”
“嗯,好像是有那麼點。”
高湛和阮景各自都穿了一半戲服,在休息區等待候場。他們這個戲的服道化格外用心, 兩個人日常的戲服都是繁瑣華麗的宮裝、朝服,一直穿著全套根本受不了。
外景拍攝場地喊殺震天、戰馬嘶鳴、煙塵滾滾,兩百多號群演揮舞著道具兵器“混戰”在一起,趙舒權飾演的陳維嘉紅袍獵獵、鐵甲錚錚,手中銀槍染血, 正在對叛軍進行最後的絞殺。
“嘖嘖,你看看小趙總那個狠勁。”阮景手持望遠鏡, 邊看邊咋舌,“就算知道他手上的不是真刀真槍, 我看著也害怕。哎喲,這一槍戳得好結實。這個特約穿著護具也得留個淤青。”
高湛看著阮景的望遠鏡, 覺得有點好笑:“影後害怕還用望遠鏡看這麼仔細?不如把望遠鏡借給我看看?”
阮景放下望遠鏡,卻沒有出借的意思:“我看自己小叔子無可厚非, 你要看什麼?看看情敵有多狠,知難而退?”
高湛笑:“你說什麼呀。我什麼時候成了趙總的情敵,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阮景搖晃著望遠鏡指向正在“戰場”上奮力廝殺的趙舒權:“看看,你敢說他這股狠勁不是因為不能對你下手,轉向了無辜群眾?”
“導演很開心啊。”高湛平靜地說,“這幾天導演有多興奮你也不是沒看見, 天天誇咱們趙總狀態好、保持住。這算不算是正反饋呢?”
阮景無語地沉默了一陣, 看了看四周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這邊, 換了正經的口吻:“彆鬨了, 老高。再鬨,趙舒權當真了, 你會把自己搭進去的。”
高湛雲淡風輕地回答:“最壞的結果,無非是離開娛樂圈回老家,也沒什麼呀。我在這個圈子二十年了,該體驗的人生也體驗過了,托趙總的福,養老錢也夠用了。”
他笑看阮景:“人的一生,不應該被局限在一個地方。如果有一天不在這個圈子混了,也一定會有新的世界、新的人生在等著我。”
阮景難得用正經的目光審視著眼前的同事。同在天元,共事多年,她跟高湛算得上是能夠彼此信任的朋友,也相互認可彼此的業務能力。更讓她欣賞的是,高湛始終是娛樂圈的一個異類,仿佛一個哲學家紆尊降貴來到一群俗人之間。
這麼多年,外形並不出色、也沒有什麼後台金主,隻是潛心磨練演技的高湛出頭有多難,阮景是很清楚的。她不太明白為什麼高湛要如此挑釁自己的貴人趙舒權。
阮景歎了一口氣:“老高,你不是真的想追小曹吧?破壞彆人感情做第三者,這可不像是我認識的高湛會做的事。”
“是啊,不像是高湛會做的事。”高湛淡淡地遠眺趙舒權騎在馬上的俊朗身姿,“可是啊,如果趙總真的那麼在乎小曹,小曹也分明那麼在乎他,那阻礙他們兩人向彼此敞開心扉的因素又是什麼呢?”
他對阮景開玩笑:“總不會是趙家不同意吧?我看大趙總的態度不像是反對的樣子。”
阮景輕笑一聲:“實不相瞞,大趙總可以不在乎小趙總喜歡男的女的、醜的俊的,但如果他弟弟被人劈腿,我不保證他不會買凶殺人。”
高湛挑眉:“這麼嚇人啊。看來我是魚肉沒吃到、白惹一身腥啊。”
阮景覺得自己有點想發瘋。她是好心提醒,怎麼碰上高湛這麼個不知好歹的?她連一句高湛是不是來真的都問不出來,真是對不起對自己寄予厚望的未婚夫。
“阮景,其實我覺得你和大趙總是不是過於操心了?他們兩個的事,讓他們倆自己解決不好麼?誰又能插手彆人的感情?”高湛溫和地勸說。
“誰說不是呢。所以說,你又在裡麵攙和什麼呢?”阮景陰陽怪氣,“薑小芬也被放假了,vlog的觀眾也看出了端倪,微博又有人翻出跳河的視頻說你是男小三。小曹出去錄節目,小趙總硬是賭氣連個臉都沒露。這一地雞毛的,你真是一點都不上火啊?”
高湛不僅不上火,反而哈哈笑出聲,氣得阮景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句廢話,舉起望遠鏡再度開始看帥哥洗眼睛。
彆說,趙舒權的古裝扮相越看越有味道,縱馬橫槍的動作也是乾脆利落、流暢自然。楊放導演本來還擔心趙舒權從來沒有拍攝動作戲的經驗,對他的馬術也沒有把握,提議用替身,被趙舒權堅定謝絕。
阮景知道趙舒權會馬術。趙家兄弟都是標準的上流社會精英教育,從小就按部就班地學習各種技能,馬術、高爾夫、滑雪、網球這些運動都是最基本的。
但她也沒想到趙舒權的馬術這麼好。做好妝造翻身上馬,那人拿起道具兵器,立刻彷如戰神附體,禦馬跑了一圈,流暢得像是從小生活在馬背上的遊牧民族。看到趙舒權可以不用韁繩禦馬、雙手能把道具長槍舞出殘影,楊放導演激動地立刻宣布開拍。
正在阮景看得津津有味,快要把高湛帶給自己的惱火遺忘時,望遠鏡中趙舒權的坐騎好像突然受到驚嚇,猛地嘶鳴一聲長身而立。阮景看到馬背上的趙舒權正在雙手舞槍與一個武打演員對戰,險些被坐騎掀翻在地。
阮景發出一聲驚呼,心臟提到了嗓子眼。沒有望遠鏡的高湛也“咦”了一聲,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阮景無心回答。望遠鏡中的趙舒權應變神速,將武器交到單手,騰出一隻右手死死拉住馬韁繩,同時雙腿用力踩住馬鐙夾住馬腹。與受驚的馬博弈片刻,趙舒權終於成功地讓坐騎安定下來,化解了這場危機。
阮景長舒一口氣,拿下望遠鏡,發現自己緊張地出了一腦門的汗。
高湛問她:“是不是馬出了狀況?沒事吧?”
阮景悠悠回答:“看起來像是沒事了。你的情敵逃過一劫。”
高湛無奈搖頭:“就算是真情敵,我也不會寄希望於對手出意外。那是沒有實力的人懦弱的想法。”
阮景差點問他“所以你是想憑借實力把曹瑞從趙舒權身邊奪過來?”
看看高湛那張佛係的臉,她把話咽了回去。這事她管不了,真的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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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瑞從《國風新曲》的錄製現場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因為他在拍電影,《國風新曲》節目組為了配合他的行程,每個月隻安排了一到兩的天錄製時間,但也相應提高了工作強度。
今天從早上十點開始錄製,錄了三期,全部錄完都快八點了。雖然沒有人抱怨,曹瑞還是主動向其他嘉賓以及節目組道謝,感謝整個團隊配合自己的行程。
身心俱疲的曹瑞坐進車裡係上安全帶,才打開手機查看消息。整整一天,一條來自趙舒權的消息都沒有,讓他感到失落又生氣。
保鏢大劉發動引擎,問他是直接回影視基地還是先去吃點宵夜。薑小芬休假了,照顧曹瑞生活和行程的工作完全落在大劉身上。
曹瑞想著自己和大劉都沒吃晚飯,回影視基地還有一小時車程,剛說了句“那就先去吃飯吧”,點開高湛的未讀信息卻發現,對方告訴自己“趙總下午拍戲受傷了”。
曹瑞的心一瞬間揪了起來,看到緊接著下一條消息說是軟組織挫傷、已經就醫。他看不懂“軟組織挫傷”是什麼意思,趕忙問大劉,得到大劉再三解釋才略感放心。
手指滑到趙舒權的對話框,他想難怪一整天沒有給自己發消息。下午忙著拍戲,受傷之後忙於就醫治療,傷在右手肯定不方便使用手機。因為對方沒有聯係自己而胡亂生氣倒是自己不對了。
“抱歉、大劉,我們還是直接回去吧。”他更改了指令。想到趙舒權受傷,在沒有親眼確認之前,他確實無法安心吃飯。
大劉把車開得飛快,回到影視基地還是已經十點多了。曹瑞很意外看到高湛坐在酒店一樓大堂裡,像是在等自己。
“高老師,你怎麼在這裡?”
曹瑞一開口,高湛微微皺眉:“你聲音怎麼這麼啞?是不是還沒吃飯呀?你錄節目錄到幾點?”
曹瑞小聲說:“我回複你微信消息的時候,剛進停車場。我也不餓,就先趕回來。趙舒權他怎麼樣了?”
“放心吧,沒事的。下午拍攝的時候,他的馬受了驚,馴服馬匹時右手用力過猛。已經去醫院拍過片子了,骨頭沒事,軟組織挫傷和肌肉扭傷,注意休息換藥就好了。”
曹瑞輕輕舒了一口氣:“那他現在在房間裡吧,還沒休息吧?”
“應該沒有。”高湛看了看表,“怎麼,你們沒有聯係?他沒告訴你受傷的事?”
曹瑞咬著嘴唇,覺得委屈也覺得難堪:“前兩天我們吵架之後,就、就沒有……”
他感覺高湛的呼吸好像停滯了片刻,隨即溫和地拍了拍自己的肩:“那就先上去看看吧。下午趙總的管家也過來了,應該不至於會打擾他休息。”
曹瑞沉默地跟著高湛上了電梯,來到趙舒權的房間外。敲過幾下之後,房門開了,露出了趙舒權的臉,剛看到他的時候還算溫和,隨後掃到站在他身後的高湛,立刻沉了下來。
“回來了?”趙舒權不冷不熱地問。
曹瑞看向對方的右手:“我聽說你受傷了?”
趙舒權的右手腕上纏著白色的繃帶,曹瑞想碰又不敢碰,隻好說:“大劉跟我說,‘軟組織挫傷’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是這樣嗎?還疼不疼了?”
趙舒權半倚在門框上,冷冷地說:“你如果是一個人過來,我可能還不會這麼疼。”
曹瑞擰著眉頭不說話。
高湛上前半步:“趙總,你彆誤會,小曹錄節目錄了一整天,聽說你受傷了馬上趕回來,連飯都還沒吃……”
“那你可以弄給他吃啊。你不就是這種老好人人設麼?”趙舒權回懟高湛。
隨即又盯著愕然的曹瑞:“曹瑞你聽好了,我不介意你後宮三千,以前不介意、現在也一樣!”
曹瑞瞬間覺得自己的眼淚繃不住了。一股強烈的委屈湧上心頭。當著彆人的麵被趙舒權這樣說,他實在受不了。
他不想在他們兩人麵前落淚,轉身撞開高湛衝回自己的房間,用房卡胡亂刷開房門衝了進去,隨即反鎖了房門。
巨大的關門聲回響在走廊上,兩個男人靜靜地四目相對。
高湛眉頭緊擰,語調低沉:“趙舒權,你過分了吧?”
趙舒權悻悻地垂下頭一言不發。
149、探班(上)
趙舒權說不清楚, 自己跟曹瑞怎麼會鬨成現在這個局麵。
感覺就好像是話趕話,互相都在生氣較勁,又誰都不肯低頭, 說出去的重話覆水難收,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這跟前世不是一模一樣嗎?
趙舒權一個人默默崩潰,自己也知道自己好像一點長進都沒有。上輩子就不止一次被勸“將軍跟皇上置什麼氣”,這輩子,倒是沒人勸他, 也沒人給他台階下了。
那天當著高湛的麵,話說出口他就後悔了。可他想起之前偷偷聽到曹瑞跟薑小芬的對話, 又想起曹瑞滿臉倔強地跟自己說“咱倆不合適”的模樣,就怎麼都沒法開口去找對方和好。
他覺得要是曹瑞真的是那麼想的, 自己就沒有立場去要求對方一定要喜歡自己。沒人規定說,上輩子他們是情人, 這輩子就一定還要在一起。現代人離婚自由,何況他們根本還沒有結過婚。
連著幾天晚上他都無心社交, 拍完戲之後借著養傷的名義窩在房間裡內耗,抽了比過去二十七年都多的煙,硬是短短三四天把自己折騰出了“憔悴陰鶩”的感覺,讓楊放導演直呼“太棒了!”
對,整個劇組都看出來也都知道了,他跟曹瑞在鬨彆扭, 但隻有楊放導演是真心地高興。
趙舒權自己也發現, 這幾天拍戲自己格外容易進入狀態, 包括和曹瑞的對手戲, 基本上也都是一條過。導演誇他演得越來越有感覺,陳維嘉那股隱藏在謙遜外表下的狠辣陰鬱被他給演得淋漓儘致。
趙舒權不得不認真思索, 談戀愛是不是真的會影響拍攝狀態這件事。
但要這麼說的話,是不是在楊放導演的理解中,其實陳維嘉,並沒有那麼愛謝清允?甚至有可能,他根本就不愛。
楊導理解的陳維嘉,愛的隻有權力和征服。
曹瑞會不會覺得,夏侯成也根本不愛他、隻是在利用他?
因為想到這一點,趙舒權昨天失眠了一晚上,現在坐在片場裡頭昏腦漲,眼神直勾勾落在曹瑞身上,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樣子有多嚇人,以至於無人敢於接近他。
他今天的戲份已經拍完了,現在正在拍的是今天最後一場戲,謝清允撞破太後和蔡幀的奸情,有大段謝清允個人的情緒宣泄。
拍攝還沒開始,曹瑞正在跟阮景和高湛有說有笑。
那孩子也演得越來越順了。即便開拍前談笑風生,攝影機一開,立刻就能進入狀態。
這幾天,曹瑞對所有人都談笑如常,唯獨對趙舒權不理不睬。除了兩人在戲中的對白,他連一句話都不願跟趙舒權說。實在要說,就讓大劉從中轉述。
自然而然,vlog的拍攝也暫停了。現場這種狀態,勉強拍也拍不出來。馮楓給粉絲的說辭是劇組拍攝日程緊張,暫停兩周的更新。
趙舒權知道自己活該,可是看到曹瑞對著其他人笑得溫和明麗,還是有點想發瘋。
他就該放棄教養和矜持,學學薑小芬給曹瑞“科普”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網文,把人關在家裡不見天日,囚|禁|捆|綁|小|黑|屋全套,直接變身法|製|咖,也不用讓自己這麼憋屈!
其實趙舒權早就發現曹瑞不止跟高湛走得近,他與整個劇組的關係都處得很融洽。
化妝師和造型師每次給他做妝發都格外溫柔細致,燈光師和攝像師也會留心在意他的感受,就連場務也時不時給他的盒飯加料,還偷偷摸摸的。
趙舒權不太確定這些人對曹瑞的關照是不是因為自己在場的緣故。娛樂圈的人,踩低捧高勢利眼甚至都懶得掩飾,明晃晃放在台麵上。一個沒有背景的新人絕對得不到全劇組上下這種格外關照的待遇。
可趙舒權還是看出了不同。
他去過很多劇組,也見過太多這個行業的人,他看得出來,就算劇組大部分人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追捧曹瑞,他們的言行舉止也是真心的。
因為曹瑞對他們太好了。
就連趙舒權自己,也從沒見過一個有背景有後台、帶資進組的年輕人,能對劇組的普通工作人員做到言辭有禮、溫和相待。
更多的是像汪宇飛那種的,挑剔服裝、挑剔盒飯、挑剔瓶裝水的品牌,一會嫌累一會嫌熱,一會找不到感覺,連導演都要親自哄著。
前世雖然貴為帝王,但曹瑞的整個童年、少年時期都活在他父親衛文帝的陰影之下。謹小慎微、溫和謙遜是他的護身符。他甚至不像一些世家子弟那麼驕橫跋扈。
外人看不出他這層保護殼,趙舒權一目了然。也因此,即便大家都知道他們吵了架在鬨彆扭,因為曹瑞的為人,也因為眾人都覺得吵架遲早會和好,也沒有人因此對曹瑞甩臉色。
反而是他自己,因為整天沉著臉神色乖戾,除了導演就幾乎沒人敢主動靠近他。
拍攝很順利。一小時後,楊導滿意地喊了“卡”宣布收工。這時趙舒權已經覺得好多了,見楊導招手叫自己,立刻起身走過去。
楊放導演把他和曹瑞一起叫到麵前。趙舒權見曹瑞故意彆過臉對自己不理不睬的樣子,便也裝作若無其事,問楊導有什麼事。
楊導笑嗬嗬的,像是完全不知道他們兩個什麼狀態一樣,用溫和親切的商量口吻對他們說:“小趙、小曹,我打算明天晚上再試試上次那場戲,你們兩個怎麼樣?”
兩人都愣了一下。曹瑞飛快地看了趙舒權一眼,趙舒權向導演確認:“您是說……上次,我們兩個沒有拍成的那場戲?”
“對,就是上次清場拍的那個。”楊導沒把“強|暴|戲”說出口,“我覺得你倆這幾天狀態不錯,很對味,這次說不定能成。怎麼樣,願不願試一試?”
兩人都遲遲沒有說話。
趙舒權不知曹瑞在想什麼,但他自己覺得很荒謬。原來兩人感情好的時候拍不出的強|暴|戲,導演是覺得現在吵架了,反而是最佳狀態?
他冷聲說:“我覺得是不是……”
“我沒問題。”曹瑞打斷了他,“這場戲的難點不在我這邊。我什麼時候拍都沒有問題。看導演的安排。”
趙舒權腦子裡“噌”地一聲,火氣又上來了:“嗬,你無所謂是嗎?跟誰拍、拍什麼都行是不是?”
“是挺無所謂的。”曹瑞把臉彆得更開,“你無所謂,我就更無所謂了。我又不吃虧。”
趙舒權怒氣上湧:“那要是這次再拍不好,導演你找個替身好了!替我拍!”
曹瑞用力咬著嘴唇,肩膀微顫。
楊放導演趕緊打圓場:“哎哎哎說什麼呢,怎麼說話呢。小趙你要是同意,咱們明天就試試看。你不想拍,我就改劇本嘛,哪用得著找什麼替身。”
趙舒權用力哼了一聲:“那就明天拍吧。”
他說完轉身就走,心裡後悔不迭,悔恨自己的狗嘴怎麼就是吐不出象牙,也氣整個劇組上百號人,怎麼沒有一個人來勸他不要跟曹瑞鬥氣了。
人家都說了跟他不合適、說了喜歡彆的人,難道他還要死乞白賴地去乞求嗎?
嘴上說著隻要對方好好活著、並不強求對方回應自己的感情,人家真的選了彆的道路、新的人生,他又怎麼能後悔食言呢?
不過自己確實不應該這樣說話。用言語去刺激和羞辱對方不僅毫無意義,他自己心裡也疼。
滿腦袋漿糊的趙舒權大步流星走到片場外,頭腦稍微冷靜下來,才想起自己走錯了方向。休息室在反方向,而他直接走到外麵來了。
他沉默片刻,決定現在外麵待一會。現在回休息室,大概率撞上曹瑞,也極有可能撞見高湛和曹瑞成雙入對。那兩人這幾天跟連體嬰一樣,走到哪裡都在一起,簡直像是故意氣他。
他站了一會,路過的工作人員也都隻敢小聲跟他打招呼,就看到從影視基地大門的方向遠遠駛來一輛SUV,徑直往他這邊過來。
趙舒權看著那輛車就覺得有點眼熟,等看清車牌號,謔!這不是趙欣的車麼?
果然,他那個哥哥從後排車窗探出頭來伸出胳膊,像個恐怖公路片中的傻瓜主角一樣沒心沒肺地衝他大聲招呼:“樂樂!哥哥來探班了!開心嗎?”
趙舒權:“……”
開心,真開心,好開心,開心得想打人了。
SUV停下來,趙舒權才發現來的人不僅隻有他哥,還有馮楓,竟然還有關言言。保鏢兼司機打開後備箱,招呼工作人員幫忙搬慰問品,是新鮮的大海鮮。
“晚上給大家加餐!謝謝大家關照我們家這個不成器的弟弟!”趙欣樂嗬嗬地大聲宣布,收獲了工作人員們驚歎的追捧。
趙舒權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哥,轉向短裙長靴的關言言:“你怎麼會跟我哥一起過來?”
馮楓來探班他並不意外。有阮景在,趙欣早晚是要來的。可是跟娛樂圈幾乎毫無瓜葛的關言言會來,確實讓趙舒權感到意外。
關言言仰頭對他微笑:“怎麼,老同學不能來探班?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明知道我很喜歡《曇華戀》的作者太太,卻不安排我跟太太吃飯,也不邀請我來看你拍戲,我真是白白跟你青梅竹馬一場!”
趙舒權還沒來得及回答,關言言上前一步湊到他麵前,壓低聲音逼問:“你們拍激情戲了嗎?是實拍嗎?片子最後上映時會保留激情鏡頭嗎?”
趙舒權疲憊地笑了。彆說什麼激情戲,他現在已經徘徊在失戀的邊緣了。
“說什麼呢,你們這些腐女真可怕。”他借故遮掩,“彆把耽美小說和真實生活混為一談。”
“哦?”關言言挑起柳眉,“是誰在公司周年慶上假公濟私宣布戀情,鬨得全網沸沸揚揚?怎麼才過了幾天,就不認賬了?你該不是要說,那次隻是為了炒作宣傳吧?”
趙舒權笑了笑,揚聲說:“哥,你們晚上彆走了。咱們大家喝點酒,就當是給整個劇組的老師們放鬆一下。”
關言言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150、探班(中)
趙舒權不知道他哥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跑來探班, 還是單純隻是湊巧選在這個時間。
他懶得過問。他哥跟導演打過招呼就迫不及待去找阮景了,把關言言丟給了他。
趙舒權被迫承擔起“導遊”的責任,帶著關言言參觀影視基地, 給這位《曇華戀》的死忠粉看拍攝場景和服裝道具。關言言第一次來到影視劇的拍攝現場,一整個好奇寶寶,拉著他問東問西,讓趙舒權暫時無暇想彆的。
不過他能感覺到,劇組的人看到他跟關言言, 神情都透露出幾分微妙。
趙舒權知道這樣有點不妙。曹瑞本來就對關言言抱有莫名的警惕和敵意,被他看到又要解釋不清了……
等一下, 他現在還需要跟曹瑞解釋麼?
趙舒權心中湧起的一點心酸很快又被關言言的詢問打斷。他不好說老同學來的有點不是時候,隻好寄希望於晚飯時場麵不要太難看。
好在, 等眾人圍在一起坐上餐桌,他發現自己有點想多了。有他那個能夠輕易應付任何場麵的哥哥在, 根本用不著他操心。
他完全看不出趙欣是不是知道自己和曹瑞吵架的事。看起來像是不知道。趙欣若無其事地把他跟曹瑞的座位安排在一起。但他的另一側是關言言,曹瑞的另一側是高湛, 可以說是相當歹毒的安排了。
雖然鬨著彆扭,曹瑞到底是識大體的人,除了笑得有點勉強、話格外少,言行舉止一切正常,顯然也是極力不想讓人看出來的。
不過整個劇組又有誰不知道他們倆在鬨彆扭呢?就算趙欣來的時候不知道,跟阮景見個麵聊兩句, 也就什麼都知道了。
他哥越是裝作一無所知的憨憨樣, 趙舒權越是猜不透他哥想乾什麼。有心想提醒趙欣彆亂來, 他哥卻好像故意避開他一樣, 總是沒說幾句話便借故脫身,滑得像條泥鰍。
趙舒權隻好安慰自己, 感情的事彆人無法插手。他哥這麼大的人了,這點道理應該懂。
因為未婚妻和弟弟都在娛樂圈,趙欣也算是半隻腳在這個圈子裡,跟導演、製片等資深圈內人都很熟悉。他帶來的有扇貝、生蠔等新鮮食材,還有澳洲龍蝦和兩箱紅酒,整個劇組上至導演下到普通的小助理都得到了關照,聚餐氣氛非常熱烈。
酒酣耳熱,大家閒聊愈發肆無忌憚。然而就像是所有人都說好了一樣,沒人用趙舒權和曹瑞的感情開玩笑。
他跟曹瑞大概是整個餐桌上最安靜的角落。
龍蝦是烹飪之後按照人數分好的。趙舒權看著曹瑞笨手笨腳地把帶殼的龍蝦夾到餐盤裡之後就不動了,知道對方不太會吃。以前吃龍蝦吃螃蟹,都是他弄好了給曹瑞吃肉,或者有服務生全程服務。
他默默伸手將曹瑞的餐盤挪到自己麵前,拿起對方放在桌子上的刀叉,剝掉蝦殼之後又把餐盤連同餐具一起挪了回去。
曹瑞也不說話,也不看他,隻是拿起餐具慢慢地吃了起來。
趙舒權見他肯吃,便又如法炮製,把生蠔和扇貝往曹瑞麵前放。曹瑞不喜歡吃蒜蓉,他就把蒜蓉全部撥到自己碗裡,隻把扇貝肉放到對方餐盤裡。
耳邊是關言言銀鈴般的笑聲,和阮景談笑風生。另一麵是高湛和馮楓談論娛樂圈最新動態,氣氛平和。趙欣和楊放導演湊在一起嘀嘀咕咕,頻頻舉杯。
而趙舒權的眼裡隻有曹瑞低垂的眉眼,緩慢而優雅吃著自己幫他準備好的食物。
他在人耳畔輕聲說了句“對不起”。曹瑞的動作頓了一下,拿著刀叉的手停下來,像是在遲疑著什麼。
道歉的話就在嘴邊。但餐桌上的喧嘩縈繞在身邊,讓趙舒權覺得眼下並不是適合“好好談談”的場合。
還沒等他糾結出所以然,關言言忽然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哎,我們剛才說的你聽見沒,老趙?下次我帶資進組,讓我當個女主角過過戲癮唄?”
趙舒權回過神來,發現餐桌上的人都在含笑看著自己。關言言剛才說了什麼他一點都沒聽到,但並不妨礙他接過話茬。
他順應氣氛笑著回答:“那要看你想演什麼劇的女主。要是你自帶項目,那也沒問題。你給一個小目標,我給你量身定做。想買哪個太太的原作,我去幫你談。”
關言言大笑:“這麼大方啊,老趙?從前怎麼沒見你這麼好說話?”
“從前你也沒說帶資進組。你早說要入行,現在說不定已經跟我嫂子一樣是影後了。”
大家都笑起來。楊放導演端詳著關言言,緩緩點頭:“關小姐這個長相氣質,確實是有入行資本的。聽說關小姐跟我們小趙總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想拍戲過癮怎麼不早點跟小趙總說啊?”
關言言笑著回答:“實不相瞞,當時畢業聚餐的時候談起畢業去向,趙舒權說他要開影視公司,我們沒有一個人看好他。我們都等著看他倒閉呢哈哈哈!”
趙舒權在眾人的驚呼和起哄中無奈地聳肩:“看看我的大學同學都是些什麼人?張方、關言言、許一菲、陳立冬……一個比一個歹毒。”
關言言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猛拍幾下趙舒權的胳膊:“說起陳立冬,你知道他前段時間跟家裡出櫃,被他爸暴打一頓、差點把腿打斷嗎?結果你猜怎麼著,他愣是拖著一條瘸腿跳窗逃走,跟他老公私奔去了!”
趙舒權挑眉:“還有這種事?你怎麼知道的?”
關言言撇撇嘴:“咱們那群同學裡有誰的事是我不知道的?你也不知道吧?許一菲要回國繼承家業了。到時候聚個餐?”
“好啊……”
趙舒權不知不覺被關言言的話題帶動,跟著對方的節奏越跑越偏,加上他哥時不時插嘴拱火,竟然讓關言言成了話題中心。
所有人似乎都忽略了默默坐在一旁的曹瑞,而曹瑞自己也沒有主動加入話題的意願。
他覺得自己插不進嘴。
原來趙舒權有那麼多的過往是自己所不知道的,他也有那麼多的朋友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他的幼年、少年、青年時代,原來有過那麼多的回憶,是自己永遠失之交臂的。
而自己所擁有的,隻有與“夏侯成”在一起的二十年。
趙舒權並不完全是夏侯成。身邊這個名為“趙舒權”的男人,有著另外一條完整的人生軌跡,也有自己所不認識的父母兄長、朋友知己。而在那條人生軌跡中,並沒有他曹瑞的存在。
在關言言和趙欣他們看來,自己才是那個突然出現、格格不入的“外人”吧?
曹瑞漸漸地吃不下了。
他很專注地在聽餐桌上的對話,從關言言極快的語速中提取自己想要了解的信息。關言言口齒伶俐、思維敏捷,說話的節奏也很快,又夾雜了一些縮略語和外文詞彙,讓他聽起來很費力。
可他還是想再多了解一點有關趙舒權的事……
等一下,他現在還有必要、還有立場去了解趙舒權麼?
他愣了一下神,然後就跟不上關言言的節奏了,隨後便突然發現周遭竟然是如此喧囂,餐廳的氛圍吵鬨得令他感到頭疼,而他身邊的男人也像是和他隔著萬水千山……
“小曹,”高湛低沉的嗓音柔聲問他,“你還好嗎?要不要出去透透氣?”
他陡然驚醒,看了一眼桌上熱烈的聊天氣氛,似乎確實沒有自己什麼事,便對高湛笑了笑,輕聲說:“我去下洗手間。”
“嗯。”高湛點了下頭,問他:“一個人可以嗎?帶上保鏢。”
高湛沒說要陪他,這讓曹瑞十分感激。他知道自己已經把高湛牽扯太深,讓人陷在“插足者”的汙名中無法澄清,是自己對不起人家。要是在眾目睽睽下再跟對方一起公然離席,簡直像是跟人有仇、非要把人往死裡陷害一樣。
他沒叫大劉,一個人去了洗手間。他不想讓人跟著自己,不想被人看到自己一進洗手間便繃不住的樣子。
他想自己也許是被夏侯成、被趙舒權嗬護了太久、太細致,過於恃寵而驕,忘了自己前世的身份如今已經一文不值。他既沒有關言言那樣的身家背景,也沒有張方的專業技能,甚至不能像他們一樣擁有和趙舒權之間的回憶。
他什麼都給不了趙舒權,還在這裡驕橫個什麼勁?
可是看到趙舒權跟關言言聊起學生時代的過往,看著男人臉上露出的懷念神色,他還是覺得心裡難受,恨不得拋棄所有的矜持教養衝上去把他們分開。
滾燙的淚砸在雪白的洗手台上,了無痕跡。可眼淚這種東西,一旦落下便不是輕易能收住的。曹瑞雙手撐著洗臉台,無聲無息地哭了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隻是一哭起來便止不住。心裡翻滾的情緒太多,攪動著兩世的記憶,最後定格在趙舒權和彆的女人談笑風生的餐桌上。
他其實,從來都希望那個人的心裡隻有自己、眼睛也隻看著自己一個人。
前世嬉鬨之間他說過幾次,讓對方舍棄身份入宮當他的“夏侯貴妃”,都被夏侯成一笑置之。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以閨房玩笑的口吻說出來,對方便不會窺探到他真實的心意。
他不想看到那人跟他的下屬擁躉、兄弟知己縱酒長歌、天地逍遙。他也不想看到那人與他名義上的妻子和毫無血緣關係的養子執手相伴,用“一家人”的姿態出現在自己麵前。
他的夏侯成,理當隻屬於他一個人。
可是他有什麼資格去要求夏侯成、亦或是趙舒權?前世坐在龍椅上都沒能做到的事,兩手空空一無所有的今生,他又能憑借什麼去爭取?
走廊上的腳步聲又快又急。他猝不及防,來不及抹去臉上的淚痕,迎麵與趙欣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