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是哪家的衙內上了街。
另一人就有些嚇人了。
玄色的缺胯戰袍,外罩同色兩檔皮甲,左肩上戴著虎頭肩吞。那虎頭為黃銅所製,鋥光瓦亮,獠牙外露,十分駭人。
他一腳踩在石階上,另一條長腿直立,似有些意興闌珊地甩著手中的馬鞭。
卻因為臉太黑,眼神太過陰沉,右額角上又半露著一方刺青,滿身戰場上下來的殺伐之氣遮都遮不住。
就像一頭噬人猛虎,逼得來往行人皆是繞著二人走,竟讓周遭憑空多出一片空地。
“我知你不悅,總歸隻有十日,你也是堂堂的都指揮使,不必事必親躬。”
權簡搖著折扇,說得苦口婆心。
“你看看左易,被攤派進了諸軍百戲,他初來乍到,哪裡見過這種場麵,現在是叫苦不迭。”
“那是諸軍百戲?那是諸軍雜耍!”
楊變嗤笑說:“堂堂的中央禁軍,上四軍,不光淪落到大街上防火緝盜,還淪落靠演雜耍來博得高官皇親們一笑,也難怪戰力衰退,都成了一群樣子貨老爺兵。”
聞言,權簡頓時變了顏色,忙拉他離開了這裡。
一通七拐八繞,二人來到一條禁止百姓通行的無人小道上。
“你可真給我收收吧,這麼多人,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你難道不知?這上京城裡,掉下塊牌匾都能砸到幾個官,若是被人聽見,捅到言官那,前陣子爹才進宮替你求了情,再三叮囑你最近要謹言慎行,這些你都忘了?”
說到義父,想到他最近憔悴的臉色,又因近日多雨身上暗傷也發作了,楊變到底沒再還嘴。
“我知你不願,可比起左易,你被分派上戍衛任務,已經很不錯了。還是我之前那句話,不必事必親躬,交給手下就是,先過了這十日,彆出什麼岔子,其他的事容後再說。”
權簡歎了口氣。
“如今到底不同在西北,牽一發動全身,那些個文官天天盯著我們想挑錯處,還是儘量低調些為宜。這禁軍守衛各處,本就是慣例,也非故意針對你一人,你想想左易,是不是心裡就舒坦了?”
左易同從西北而來,現領龍衛軍右廂第三軍指揮使,卻被攤派到諸軍百戲中,到時候要領著人上場演百戲的。
比起他,楊變隻被攤派上戍衛任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寧願帶人上街去抓那些匪盜雜魚!”
楊變雖如此說,但權簡知道他把話聽進去了。
見此,他故作輕鬆地眺望著不遠處那一片繁榮熱鬨之景,還有金明池對岸那一片片瓊樓玉宇。
“其實來這上京也不是沒有好處,也算見識到這世間最繁華之地,你說這要是擱在西北,哪裡能看到這般景象。”
這上京城裡,不光是房舍樓閣,乃至吃、喝、玩、樂,都大有文章,大有派頭。
莫說是邊塞而來,哪怕是吳地那等富饒之處的人來到這裡,也不禁會被炫花眼迷了心。
“不過窮一國之力,建一地之富饒。”
“行了,你心裡有數就成,嘴上可彆亂說。”
權簡轉移話題。
“聽說翠煙閣也在金明池置了瓦子紮了彩樓,三十那日如煙姑娘會出來獻藝,是時我請你去聽曲兒?”
楊變瞥他一眼。
“你倒是暢快,成日勾欄聽曲。”
權簡委屈道:“是我自己願意去的?這不是為了大計?彆看我在外頭暢快,這陣子因勾欄聽曲這事,你嫂子可沒少給我臉色看。”
“還有我這一身,為了裝這衙內,又是穿金又是戴玉,這還沒入夏呢,扇子都搖上了,還有我腰上這玉這香囊手上這扳指,若拿去換馬,都能換好幾匹上等戰馬了。
“你是不知,這陣子我在外頭說話辦事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慎砸了東西,回頭再辦置一套要心疼死你嫂子……”
說話間,二人已走至瓊林苑外的橫街上。
此時瓊林苑大門兩側,早已搭起了無數高台彩棚,是時諸軍百戲、擊鞠會都在這裡上演。
許多穿著軍袍的禁軍兵卒正緊鑼密鼓的忙碌著,因為明天就是三月二十八,是時不光各家達官顯貴皇親國戚會來,聖上也會駕臨。
這時,不遠處快馬跑來一行人。
看穿著打扮,是殿前司金吾衛的人。
他們下了馬來,將來往遊人驅趕至道路兩側,又從街邊拖來幾個紅漆木製的拒馬,將道路兩側攔住。
不多時,一行車馬出現在道路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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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車隊未至,香氣先行。
開路的是一隊女宮人,這些宮人身穿金繡花緞窄袖錦袍,梳著高髻,騎在高頭大馬上,打扮得甚是耀目華麗。
她們身後是各式儀仗,以及十多個內侍宮人。
再往後是數輛香車。
為首的正是一輛簷車,此車隻允許有品階的命婦使用,不同品級所用的簷車裝飾各有不同。
而這輛簷車,一看就是皇宮出來的。
整體宛如一座小房子,雕梁繡柱,飛簷翹角。
車廂無壁,四麵隻以珠簾和輕紗作為遮擋,其下四周設有低矮欄杆,欄杆上雕刻著各式神仙人物以及吉祥紋樣的描金浮雕。
透過珠簾,能隱隱約約看到其中坐著兩個宮裝麗人。
沿路兩旁的遊人們都是伸長了脖子張望,人群中隱隱有人呼喚‘元貞公主’和‘女子擊鞠隊’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