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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幕後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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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夜雨, 洗刷了昨晚混亂的痕跡。

豐樂樓的掌櫃此時卻極為頭疼。

就在豐樂樓的大堂,附近幾家酒樓的掌櫃夥計們,都被帶到此處問話, 從昨晚到現在都還沒結束。

張掌櫃一絲一毫的不滿都不敢露出, 沒見著堂裡門外站著的禁軍,都是甲胄分明, 手持兵器,虎視眈眈。

楊將軍這是把神衛軍多少人都拉來了?

經過這一宿的問話, 張掌櫃此時也堪透了一點內因,大概就是昨晚夜市混亂, 楊將軍懷疑背後有人主使。

這堂裡其實隻是拿來問些無關緊要人的話, 一樓上如今正在審人呢, 那慘叫聲痛呼聲, 他在下麵聽著都打哆嗦。

一樓,副官張猛拿著一摞供詞走過來, 交給楊變。

楊變坐在桌後, 長腿半曲踩在旁邊的一張凳子上。

坐了一宿, 他也累了,人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接過供詞後,他大致翻看了一下,就扔在了一旁。

權簡將供詞拿過來看了看:“如今看來,倒是這陳家嫌疑最大, 白日剛跟那位起了衝突,晚上就對付上了,倒是報複不嫌早啊。”

元貞能想到的,楊變又怎可能想不到。

真是不查不知道, 一查嚇一跳,昨晚在附近幾家酒樓飲宴的人可有不少。

也是湊巧,昨晚陳家有一庶子在豐樂樓設宴款待一群狐朋狗友,若說對方偶然在樓上看見樓下的元貞公主,又見當時那樣一副局麵,往家中報信,陳家臨時定計於也不是不可。

彆說明明還有其他家,為何就陳家嫌疑最大?

誰叫白日雙方剛生出矛盾,那姓秦的諫議大夫又跳出來得實在突兀,一看就是臨時安排的,應該不是局內人。

既然不是局內人,範圍就小了。

“這陳家處事風格倒也隨意,難道就不與那陳相公通個氣,若昨晚之事與陳相公有關,豈不是壞了陳家大事?”張猛咂舌說。

權簡喝了一口茶:“兩家雖是本家同宗,卻也是出了五服的旁親,大麵上陳相公與陳家合作,不過是看在宮裡那位貴儀的麵子,私下東陳和西陳兩家卻是各自處事,兩不相乾。”

以尚書右丞陳相公陳誌業為首的陳家,住在內城東大街上,又叫東陳。陳貴儀的娘家也姓陳,住在內城西大街,俗稱西陳。

兩家都是貴不可言,實際上方向迥異,東陳乃簪纓世家,家中曆來人才輩出,出過不少大官。

而西陳,也就近些年靠著陳貴儀才發跡,說是跟東陳是旁親,實際上都是西陳死拉硬拽才扯上的關係。

當然對於東陳來說,有個同宗得寵的宮妃,其膝下又有兩位皇子,扯上些親戚關係也並無不可。

“西陳素來處事張狂,辦事不靠譜,也不是頭一回了。”

反正僅就權簡來說,他入上京也不過兩月,就聽說過不少西陳辦出來的蠢事。

“翠煙閣那審得如何了?”楊變突然問。

張猛:“正審著,這些人不禁打,還沒上手就哭爹喊娘,這地方實在不適合拿來審訊,屬下正尋思跟都指揮使說,不如把人帶回公廨校場去,到時候我們好好施些手段。”

神衛軍也有自己的辦事公廨和練兵校場,離金明池沒多遠,就在宣澤水門附近。

正說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撞進來一個穿軍袍的禁軍。

“問出東西了。”

楊變當即站了起來.

宣澤水門附近,神衛軍校場。

因為楊變來神衛軍後變了章程,現在每天都需按時按點進行操練,禁軍們雖軍紀散漫,但樣子還是要做的。

王河從營房走出來,正好碰見操練完剛散隊的禁軍們。

見他麵色蒼白,手還捂著胸口,有那相熟之人還關切道:“你這傷好了?沒說多躺兩日。”

“沒好也不能躺著,軍紀不可廢。”王河苦笑說。

此言頗有些指責都指揮使治軍嚴苛之意,換做以往必然應聲紛紛,可自打那日瓊林苑之事以後,再無人敢附和這種沒用的話。

其實都指揮使說得沒錯,有本事就上,沒本事就受著,軍中素來是能者先行,以楊變的軍功,都指揮使這個位置他確實坐得。

至於那些不甘之人,曆數他們身上軍功,除了早年有的人身上還有些軍功,可隨著調令進了上四軍後,都是久居高位,榮養多時。

多少年沒打過仗了,都在混吃等死,自家人難道還不清楚自家事?又有哪幾個身上有實打實軍功的?

見無人接自己的話,王河也沒顯露出什麼來,步履蹣跚走開了。

他朝校場方向走去,似是想找個合適的地方曬曬太陽,這時迎麵卻突然走來一群人。

為首的正是楊變。

“都指揮使。”王河局促道。

可當他看清後麵跟著的人時,卻徒然變了臉色。

“看來你也清楚我找你是做什麼。”楊變饒有興味地挑起眉。

王河還想遮掩:“屬下又怎知指揮使找屬下做甚?”

楊變懶得跟他打嘴官司,對張猛使了個眼色,當即上來幾個禁軍大漢,將王河拿了下。

“都指揮使,你為何突然對屬下動手,可是為了報複那日屬下……可屬下重傷在身……”

王河一邊掙紮一邊高呼,期間還夾雜著幾聲喘不過氣來的巨咳,看起來分外狼狽可憐。

“彆演了!累不累?”

楊變冷著臉,揚手指向不遠處聞風而來的一眾禁軍們,“你指著他們來為你叫屈?你看他們敢不敢?”

那自是不敢的。

都是普通禁軍,混口飯吃,上麵人怎麼鬥,即使早先不明白,那日或目睹或聽聞,現在也知道了其中的機鋒。

這是他們能摻和進去的?

真是太瞧得起他們了!

一眾禁軍忙避了開,目送著楊變帶著人將王河押走了.

這一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季炳成耳裡。

也是湊巧,今天他輪值,正好在公廨裡。

“都指揮使這是想做甚?還想秋後算賬?此前王河被他那一腳踢得重傷在身,剛才能下榻,他怎麼還不依不饒?!”

“我們沒去步軍司告他,他倒是秋後算賬起來了,讓我說那日就該直接帶著傷馬軍司去告他。”

幾個心腹都是滿臉不忿。

季炳成也是臉黑如墨。

“指揮使,你可不能不管王河啊,不然以後……”

餘下話未儘,但都明白其中含義。

行伍之人不若那些文人文官,講學識講門第講同窗講師生關係,他們多是講義氣。

什麼是義氣?

我為你兩肋插刀,你為我赴湯跳火!

若是手下人被人這般欺辱,身為領頭之人卻置若罔顧,以後誰敢服你?沒事的時候你是我兄弟,有事的時候扔出去背鍋,如何能服眾?

季炳成也明白這個道理,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刀,一個跺腳,大聲道:“我這便去尋他說理。”

“我們陪指揮使一同去。”

其他人紛紛附和。

季炳成邁步便走,都走出門了突然想起什麼又問:“對了,他把王河帶去哪兒了?”

前來報信的禁軍說:“議事廳。”

季炳成一愣:“議事廳?”

“對,就是議事廳。”.

本以為楊變如此大張旗鼓,必然是要將人帶下去私刑處置,知道此事的人都在心中暗想,這王河大概沒什麼好下場,指不定要遭什麼罪。

誰知竟被帶去了議事廳?

這議事廳不是彆處,正是神衛軍公廨平時拿來議事的地方。

楊變這一番不按套路出牌,彆說得知此事的禁軍們私下議論紛紛,季炳成一行人也有些懵。

也因此,明明該是氣勢洶洶去質問,反倒因這番不按牌理出牌讓季炳成走出了幾分小心翼翼來。

到了地方,廳中首座上正坐著楊變,他一身玄色袒臂袍甲,好整以暇。

而那王河被人堵嘴綁了,扔在地上。

“來了?”楊變神色淡淡道。

這一番舉動,更是讓季炳成遲疑,質問之言也頓時問不出口了。

“都指揮使……”

“坐。”

這突來的和顏悅色,非但不能使季炳成放鬆,反而更生出幾分警惕,總覺得前麵有什麼大坑在等著自己。

“都指揮使……”

“是不是好奇我為何突然綁了王河?”

這——

不是好奇,是氣憤。

事情都過去好幾天了,突然舊事重提,說到底季炳成是個武將性格,哪怕平時會耍點子陰謀詭計,到底不太擅長,臉上也藏不住什麼事。

楊變見他臉色,挑了挑眉。

“行吧,你既主動找來,我也就不賣關子了,把人帶上來。”

張猛對手下打個眼色,很快一個穿著灰藍色短褐、仆役打扮模樣的人,被帶了上來。

季炳成不解其意。

楊變也沒多解釋,靠進椅子裡,對下麵說:“把你之前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這仆役年歲不大,也就一十來歲,生得一臉老實相。

明明臉上沒有什麼傷,也不知是被嚇的,還是被人使了什麼手段,打從上來就一直瑟瑟發抖著,抖得站都站不穩,人剛一在下麵站定,就跪倒在了地上。

“將軍饒命啊!我說,我都說……”.

原來此人是那翠煙閣一打雜仆役,當日夜市發生混亂時,他就在當場。

事情發生之始,便是翠煙閣叫如煙的名妓效仿元貞公主,引起人群轟動,又正巧翠煙閣為了博人眼球搭的燈架塌了,才致使人群混亂發生踩踏。

這世間就沒有這麼巧的事!

自然翠煙閣一眾人就被重點審上了。

首先是叫如煙的妓子,據她所言,她效仿元貞公主是為了博噱頭,就想給自己提提身價。

上京城勾欄院眾多,妓女之間競爭也激烈,最上一等的花魁賣藝不賣身,天天賓客盈滿,還能挑選客人。

至於下麵的,就沒那麼好了。

妓女多喜附庸文人墨客,為何?

真以為是文人斯文,不像武夫那般粗魯?

當然不是!

不過是想借其名聲揚名,或是要詞要曲,以此來提升身價罷了。

這如煙雖是上京名妓,到底出名多時,為了維持身價地位,時不時做點出人意料博噱頭的事,也合乎常理。

而元貞公主在上京的聲名,可以說比一般皇子大臣都大,不光因她容顏絕世,也是因她一舉一動都能引來潮流,惹得各家貴女乃至民間女子都爭相效仿。

以前就有過類似的事發生,隻是當時沒生出這麼多事,也沒引發騷亂。誰曾想這次就這麼巧,當時如煙本人就在彩樓上,正好被倒下來的燈架砸了個正著。

火勢蔓延起來時,她首當其衝,雖是僥幸被人救下,留了條性命,但卻被傷得不輕,左臉也被燒傷了一塊,如今一張臉算是毀了。

妓女就靠著一張臉吃飯,臉毀了,等於人也毀了。

哪有人為了害人,把自己砸進去的?看來確實是意外。

如煙沒問題,那誰有問題呢?

又查翠煙閣其他人,從東家到老鴇、夥計,再到當初一眾幫手搭燈架的仆役。不光審了人,楊變還讓人把翠煙閣本閣給圍了,搜了所有人的住所。

這一搜,才將此人搜出來。

此人住處竟然藏了五十兩白銀。

第22章 楊變他真哭了?

22

要知道在當下, 民間百姓之中極少流通白銀,大多數人用的還是銅錢,銀子多是上層官員貴族們為了方便攜帶才使用。

一個小小仆役, 竟私藏了這麼多銀子。

銀子從哪兒來?

開始這仆役還嘴硬, 被負責審訊的禁軍來了兩下狠的,當即什麼都招了。

據他所言, 是個禁軍收買了他,讓他在燈架上動了手腳。

當時紮架子時, 有幾根繩索便捆得不緊,事發時他又偷偷在關鍵處砍了一刀, 所以燈架才會直接倒了。

因當時火混著燈油燒得快, 燈架被燒得麵目全非, 倒也沒顯出有人動手腳的痕跡。

至於為何會這麼快牽扯出王河?

也是王河行事不謹慎。

其實他已經夠謹慎了, 當時收買人時不光遮了麵,還故意選在晚上站在暗處, 隻可惜此人天性好色, 而上京城稍微出名點的勾欄都在朱雀門東街和保康門街這一片,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謹慎了,殊不知這仆役早就認出他來。

雖不知姓名, 卻知曉是位禁軍裡的軍爺,還知道對方姓王,平時被各家勾欄的龜奴夥計們親切地呼喚王大官人。

這不就被抓了正著!.

聽完後,季炳成簡直不敢置信。

他再是蠢, 也知曉都指揮使為何會擺出這般架勢,顯然整件事的苗頭現在都指向了他。

想想,王河是他的人,他剛使著王河給楊變布了個局, 其間恩怨還沒解呢,這又來這麼一出。

這事是他能沾上的?

金明池事發後,神衛軍上下人人自危,就怕發生這等事,上麵會追責。

往年一旦發生類似事情,不管當時人在不在,是不是輪守,文官追起武官的責來,可不會跟你講不株連,所有人從上到下都是要麼罰餉,要麼降職,要麼丟命。

大家都提心吊膽著,誰知這次上麵竟沒有追責。

眾人自是疑惑不解,可想到新來的都指揮使是楊變,其背後還有個樞密副使的權少保當後盾,不禁生出幾分安慰,有種‘沒娘的孩子’總算有了靠山之感。

季炳成也知道事情嚴重性,據說當時元貞公主也在當場,人差點沒出事。此時聽說這事竟跟自己扯上了關係,他何止是急怒交加,簡直是肝膽俱裂。

“王河你,雖之前你受傷是因我,但我素來對你不薄,也沒虧待你,你竟然……”

季炳成心急如焚,也顧不得去遮掩此前給楊變挖坑之事不宜見人,什麼都往外說。

“都指揮使,他必是被人指使,我從沒有吩咐過他如此辦事,他定是被人指使故意坑害我……”

“他到底是坑我,還是害你啊!”楊變神色淡淡道。

季炳成急得跳腳,隻覺得自己這回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都指揮使,此事真與屬下無關,我再是狂妄,也不敢做出這等事。我承認,都指揮使突然空降,我心中不服,但我真的不敢做這種事。”

楊變也看出來了,這季炳成也就是個色厲內荏的貨色,隻敢小打小鬨,沒本事也不敢做出這等事。

本身他擺出這副架勢,也並非衝著他來的。

“不是你,哪又是誰?彆說是他一人所為,就為了報我那一腳之仇。”

季炳成當即一拍胸脯:“交給屬下來審,屬下定審出幕後主使。”

“讓張猛隨你一同。”.

要不怎麼說,隻有自己人才清楚自己人的弱點。

楊變本就打著借用季炳成的主意,也恰恰是他審出了究竟。

本來王河還咬牙不說的,咬死了就為了報楊變那一腳之仇。

張猛說此事關係到公主,報到聖上那,王河就是個死罪,連家裡人也逃不過被發配的下場。

即是如此,他還是沒鬆口。

還是季炳成讓人把王河養的一個外室,連同那外室生的兒子綁了來,王河這才招認。

原來這王河一直和原配不睦,他乃原配家招贅的女婿,原配一家素來對他頤指氣使,他早就暗恨在心。

平時表麵上還會回家,實際上他早就在外頭置了私宅,養了個外室,還生了個兒子。

此事極少人知曉,但王河既然能博取季炳成的信任,必然有軟肋在其手中,恰巧季炳成便知道這事。

自此,王河這個雙麵人卻是再遮掩不住了,老實交代了幕後主使。

此人不是彆人,正是神衛軍右廂都指揮使張穰。

神衛軍分左右兩廂,每廂轄下領三軍,廂都指揮使為一廂最高長官,廂都副指揮使為佐貳官。

季炳成乃左廂副都指揮使,王河表麵上是左廂這邊的人,實際上卻是右廂的人。

不得不說,這顆釘子埋得真深!

季炳成知道後,差點沒把那不成人形的王河再痛揍一頓,還是張猛在一旁攔住了。

而整件事,竟又跟神衛軍內鬥扯上了關係。

楊變並不意外是這個結果,但他知曉並不隻是這個結果。

隻憑一個張穰,可沒本事讓當晚那麼多相公出動。

表麵上此事看似針對的是他一人,實際上對付的卻是權家,是義父,是西軍入上京的這一脈。

背後主使是誰,他心中大致有個範圍,可這個範圍裡個個都是位高權重,光有範圍沒具體到哪個人,更沒有證據,哪能當做佐證。

若是換做一般人,此事便到此為止了,多是隱忍下來暗自籌謀後續再找機會報複回去,可楊變不想到此為止。

“我老了,拖著個半廢身軀,他們願意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但是你不用……”

楊變拿著幾分供詞,拖上幾個證人,先去了步軍司一趟。

褚修永雖感覺到有些棘手,到底按照規矩,讓人把先張穰叫了來。

他正尋思此事怎麼處置,哪知楊變這瘋子轉頭又殺去了宮裡。

這廝竟一點都不遮掩,直接當著宣仁帝的麵告起狀來。

又哭訴自己入京後被人各種刁難,哪怕給他一點臉色看的官員,都被他記仇地提到了,更不用說此次事情。

宣仁帝甚感頭疼,彆的小事暫不提,總不能彆人給點臉色看,就把人拿來問罪,又不是小孩兒打架。

至於被刁難,都說是刁難了,自然無憑無據。

而金明池夜市這件事,楊變指控張穰,可張穰乃朝廷官員,還是一廂都指揮使,哪怕楊變有證人、供詞都指向此人,但隻要此案沒經過審刑院、大理寺和刑部,就不算鐵案,哪怕他身為皇帝都不能隨意處置。

其實此事往大裡說,之前楊變的行舉算得上動用私刑了。

“這樣吧,你先回去,此案交由審刑院來審,一旦查清落實,朕定給你個交代。”

楊變也沒胡攪蠻纏,轉頭走了。

不過並沒有完,接下來他開始常駐審刑院,儼然打算全程跟進,審刑院知院官楊準現在看到他就頭疼。

因為此人不光蠻橫,還十分不講理,但凡中間審刑院這做出半點不當之舉,他便要阻止,還頻頻乾涉審案過程。

楊準也找宣仁帝告過狀了,但根本沒用,因為此人認死理,他認準了有人害他,篤定了張穰背後還有幕後主使者,就是為了陷害他這個大昊的功臣。

因此誰攔咬誰,見人就咬,無法無天。

一時間,事情在皇城內外掀起了軒然大波,而楊變也得了個‘瘋狗’之名。旁人再提起他都不用指名道姓了,隻說那瘋狗,該懂得自然就懂,當然這是後話.

“真哭了?”

就在楊變各處胡作非為之際,元貞正在養著病。

聽希筠說了此事後,她詫異地揚起眉。

希筠一臉糾結,她萬萬沒想到那目中無人的西北蠻子竟是這等人。他的目中無人呢,他的桀驁跋扈呢?

“我是聽馬押班手下的陳珪說的,說那人硬賴在福寧殿不走,死纏爛打非讓聖上給他做主。至於真哭假哭,應該是……假哭吧?”

希筠說得猶豫,也是實在想象不出那樣一張惡臉是怎麼哭的。

元貞不置可否,也覺得是是外人誇大了說辭,倒是死纏爛打比較真。

此事元貞並沒有放在心上,眼見自己身子也好了,她便打算去一趟蔣家。

翌日,天氣晴朗,風和日麗。

元貞登上香車,出了皇宮。

由於是訪親,出行並不需高調,隻帶了希筠和四個禁軍侍衛,馬車也十分低調內斂,看不出宮裡印記。

蔣家這邊是提前收到消息的,車剛到蔣府門前,大舅母烏氏就帶著人在門前候著了。

“可算來了,多日不見,公主可還安好?湊巧今天家中有客,你舅舅在前院待客,讓我們來迎你。”烏氏親熱地拉著元貞說。

一旁,蔣慧蔣靜都在,還有二舅母戚氏,以及一些侍女仆婦們。

蔣靜一邊笑,一邊衝元貞擠眼睛,隻是礙於長輩在,不好擠上前來說話。

幾人被仆婦們簇擁著往裡行去。

蔣家的宅子還是老樣子。有道是上京居,大不易。上京城繁華,但人口也多,說是寸土寸金也不為過,饒是蔣家這般家中有幾個武官,出過一個妃位女兒的人家,整個蔣家也不過四進半的院子。

四進是宅子,剩下那個半是園子。

礙於當下風氣,家中稍微有點空地的,都得在家中置辦個園子,也免得被人嘲笑,蔣家自然也不例外。

因前院有客,一行人未到前院去,直接去了後院。

來到正房,進了花廳。

元貞打量了下,擺設與她記憶中相差不大,雖各處可見陳舊,但四處布設皆是一塵不染,又有各式擺件及時令花卉點綴,倒也稱得上古樸素雅。

坐下後仆婦奉了茶來,幾人開始閒話家常。

烏氏多是問元貞近況,又問她身子可好了些,顯然元貞病了的事,蔣家這邊是知道的。

結合大表哥蔣旻所領差職,會知道這事元貞也不意外。

二舅母戚氏說:“行了大嫂,貞兒的氣色肉眼可見不錯,宮裡不同家裡,貞兒又是受寵的公主,苛待了誰也苛待不到她。”

第23章 她不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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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母烏氏鵝蛋臉, 柳眉杏目。

雖已四十有四,但保養得當,看著也就三十出頭。她穿一件淺絳色襦衫, 豎領雪青繡折枝梅的對襟褙子, 靛藍色緞麵長裙,看起來很溫柔的長相。

聞言, 她有些不好意思說:“我這不也是擔心的緣故。”

相較於烏氏,二舅母戚氏柳眉鳳目, 穿一件水紅色的褙子,鴉青色襦裙, 說起話來語速很快, 一看就是個風風火火的性格。

她是商女出身, 按理說以蔣家的家世, 哪怕武官在大昊一朝地位不高,到底也是官, 怎麼也不至於讓家中子弟娶個商女, 但架不住二舅舅蔣林堅持。

蔣家父母去的早, 留下三個子女。

老大蔣拯年紀最長,又比下麵弟妹大了不少, 幾乎是當爹又當兄長,才把弟妹拉扯長大。

待成年後,蔣拯子承父業,做了武官。妹妹蔣柔排行第二, 從小體弱多病,老三蔣林年紀是最小的,比蔣家大舅小了一旬。

說是弟弟,還不如說蔣拯把他當兒子養。

管不住, 實在管不住,尤其蔣林從小散漫慣了,長大後文不成武不就,成日在街上浪蕩,也就生了張俊臉,被彼時的戚氏看中了。

而戚氏其人,乃家中長女,彆看宮裡和官宦人家的家中對女兒管教甚嚴,實際上民間卻不是如此。

女子上街、寡婦立女戶,乃至拋頭露麵做生意的並不少,因此戚氏很小的時候就隨著爹做生意了。

當初她看中蔣林後,還想把蔣林拐到家中做上門女婿,那蔣林竟也同意了。無奈大舅蔣拯死活不同意,後來兩邊這麼一折中,戚氏進了蔣家大門。

後來還是蔣柔在宮裡被封了妃,蔣林這才被封增了個從七品武翼郎的散官,又進了羽林衛右廂禦龍直兼了個副都知的差事。

說是屬於禦前班直,其實都是閒差閒職,但總算不用靠臉在妻子這混飯吃了。

而戚氏和烏氏之間,幾乎隨了各自丈夫,與其說是兄嫂,其實更像母女。戚氏打小沒了親娘,嫁進蔣家後兄嫂和藹,尤其嫂子烏氏,早幾年她還沒孩子時,幾乎拿她當半個女兒看,因此她在烏氏麵前說話很隨意。

這些元貞都知道,倒沒覺得戚氏沒規矩。

反而笑著幫烏氏說話:“舅母也是關心我的緣故,不過我身子確實大好了,不然爹爹也不會放我出宮。”

提起聖上,烏戚二女頓時肅了麵容,恭敬之意不言而喻,自然也不會再車軲轆一些關心的話。

又敘了會兒閒話。

這邊蔣靜早就耐不住了,見時候也差不多了,便主動去拉元貞。

“我帶貞姐姐去我屋裡玩。”

也不等烏氏二人同意,就拉著元貞跑了.

“貞姐姐,這是我早就準備好的花茶,一會兒讓希筠裝了給你帶走。”

來到蔣靜屋裡後,她又是拿花茶,又是找玩意兒,隻差把自己的好玩意兒都拿出來給元貞看。

跟在後麵進來的蔣慧直搖頭。

“你讓貞姐姐歇歇吧,方才在娘那,被娘和二嬸拉著說了半天話,現在就剩我們三個,你就彆折騰了,讓香玉去備了茶具,我們去園子裡賞花烹茶。”

這個主意不錯,蔣靜忙吩咐下去。

趁著這空檔,元貞也把自己帶來的禮物拿了出來。

是兩樣首飾。

都是簪子,隻是一個是赤金搭配綠鬆石,另一個是赤金搭配粉碧璽。

“貞姐姐怎麼還送我們簪子呢,”蔣靜說,“之前宮裡來過人了,不光送了藥,來了禦醫,還賜了許多東西。”

“所以這次來我沒給舅舅舅母他們帶禮物,隻給你二人帶了。”

至於為何送首飾?

元貞也是由己度人,女兒家哪有不喜歡首飾的,尤其內造的首飾,與民間大不一樣,一些聖上女子無不以能有件內造首飾為榮。

所以每次元貞送二人禮物,多是送首飾之類的,不光好看體麵,以後作為嫁妝也是極為不錯的。

看得出二人很喜歡,蔣慧還知道收斂些,蔣靜直接笑得眯了眼,當場拿出來往頭上戴。

“真好看,貞姐姐每次你送我的首飾,都是我首飾裡最好看的。樣子格外特彆,都是獨一份,外麵看都看不到的。”

那是自然,她的首飾都是專門讓人打的,有些花樣還是她自己畫的,自然是天下獨一份。

“走吧,我們去喝茶。”.

三個女孩一同去了園子。

蔣家的園子不大,但打理得很好,遍植各種時令花卉,其間又點綴著各種綠植,看得出是用了心了。

不光有茶,還有好吃的梅花餅。

明明是自家東西,也不是頭一回吃,蔣靜卻吃得眯了眼。有些人就是有這樣一種魅力,哪怕隻是看著,就能讓人無端心情變好。

元貞捧起茶啜了一口。

這茶是蔣靜煮的,不光用了她的花茶,還加了蜂蜜。

以元貞的口味來說,稍微甜了點,但甜好啊,甜好甜好的。

楊變剛繞過假山,就透過花窗看到這一幕。

寬敞安靜的亭榭,三名少女席地坐在淺褐色的木台上,榭外有樹有竹,陽光透過綠植投射下一片溫暖的光影。

少女捧茶而飲,仿若盞中是瓊漿玉露,竟讓她享受地眯起了眼。

光影打在她的臉上,本來剔透的雪膚更加晶瑩,整個人仿若被鑲嵌了一圈淡金色的邊。

楊變數次見到這位公主,每次她都是不同的樣子。

高居於簷車之上,仿若瓊宮天仙般讓人遙望不可及。神色慵懶地抱著貓兒,極力想收斂鋒芒,卻還是如她懷中那貓一樣,綿裡藏針地撓了他一爪子……

諸軍百戲上的驚豔登場,此女似乎總能引起人們的驚歎。

之後水心殿再遇,她算計人時的狡黠和從容,及之後對他的嘲諷。也是事後他才明白,她在惱什麼。

金明池東岸那夜,狼狽卻難掩姝麗,明明那般嬌氣,卻硬挺著在亭子上坐了半天,不吵不嚷,隻為了不忙中添亂。

以及之後她絲毫不掩強勢地與他針鋒相對,禦前的小聲哭泣,轉頭卻又鋒芒畢露地質問他。

她不怕他。

少有女子不怕他,楊變甚至見過不少女子因怕他露出醜態,所以他少有對女子和顏悅色的時候。

還有今日……

她到底有多少張麵孔?

楊變停駐了腳步。

蔣旻順著看過去,先詫異了下,又下意識瞧了眼楊變的臉色,而後似無意打斷道:“貞妹妹果然在這裡。”

楊變回過神來:“都是女眷,我就不過去了,在此等候公主。”

他退了一步,離開花窗的視線。

蔣旻:“那將軍稍候,我去去就來。”.

透過花窗看裡麵近,實則走起來卻頗有一段距離,走過一條長廊,越過一個花圃,蔣旻方來到亭榭前。

“貞妹妹,兩位妹妹。”

蔣旻遺傳了蔣家人的好相貌,蔣家男人都生得高大,蔣旻也不例外。

他和蔣尚長得很像,卻比蔣尚清瘦些,就如那雲山青鬆,風姿卓越,不像個武官,倒像個文人雅士。

“大表哥。”

“大哥,你來了。”

三人站了起來,蔣靜說:“大哥,我們在喝蜜茶,你要不要喝一盞。”

蔣旻搖頭:“我有正事找貞妹妹。”

見說有正事,蔣靜當即不說話了,她拉著蔣慧打算給二人騰地方,元貞卻按住她,隨蔣旻走到了亭榭外。

“當日楊將軍與貞妹妹有援手之恩,之後又救了蔣培,爹特意邀他來家中做客感謝他,也是湊巧今日貞妹妹也來了,方才楊將軍與我說他曾與你有約定,有些事情需當麵告訴你,我便引著他來了。”

看得出蔣旻似乎有些質疑為何二人會有約定,又是什麼事要說,隻是礙於元貞麵子,沒有直接詢問。

但說話間,他相對慢的語速,卻道出了他的遲疑。

元貞想了想,倒也沒遮掩,將當天發生的事告訴了他。包括她質疑是權家那邊拉她下水,故意找了個諫議大夫禍水東引。

蔣旻思索道:“權家人自打入上京後,一直處事低調,權少保借口舊傷發作,一直在家中養傷,連樞密院都不怎麼去。倒是權少保那幼子權三郎,頗有些新進衙內的架勢,成日裡呼朋喚友吃酒聽曲,卻也都是紈絝子弟們處在一處,那姓秦的諫議大夫,倒不像是對方能找來的。”

怕元貞不理解,蔣旻還專門提了幾句,西軍這一夥人自打入京後,一直挺被人明裡暗裡針對。

尤其是楊變,權中青兩個兒子都死在西北戰場,隻餘下了個幼子。幼子文不成武不就,反倒是義子楊變,是除了權中青外,西軍裡的領頭人物。

加上他在斬西一戰中,功勞最大,因此格外顯眼,被針對的也最多。

而諫議大夫屬禦史台,禦史台都是文官,可不會輕易被武官指使。哪怕權中青如今位居三少,還領著樞密院副使的差,到底入京時間太短,底蘊也差了太多。

瞧瞧,這就是消息靈通和消息不靈通的區彆。

若消息靈通,轉瞬就能想明白究竟,而她身居宮裡,對於一些京中事務難免所知不多,才會有當日她質疑是權家拖她下水之事發生。

“這位楊將軍近日在京中可鬨出了不少事,若非邀他來家中做客是二郎早就說下的,值此多事之際,家裡也不會邀他上門。”

蔣旻又把楊變近日在審刑院乾的事說了。

元貞結合從希筠口中聽來的流言,再結合這些,幾乎能在腦中描繪出這蠻人是何等惡形惡狀,又膈應了多少人。

怪不得那夢裡他惡名遠揚,大概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吧。

“其實我事後也想明白了,是我燈下黑了,隻是來不及與此人交流,他大概是查到什麼來告知我。這樣,我先去見他,其他的容後再說。”.

走過一道長廊,就看見站在假山附近的楊變。

今天似乎因是上門做客,他沒穿軍袍,而是穿了身常服。

一如既往還是一身黑,腰束黑色皮質蹀躞帶,其上沒有任何裝飾,隻腰間懸掛著一把刀。

這刀很長,似劍非劍,卻又比一般的劍要寬要長,與尋常刀的樣式大為不同,隻能從刀鞘上能看出是一把刀,因此有些顯眼,元貞不免多看了兩眼。

見正主來了,楊變也未耽誤,把大致情況說了說,並將豐樂樓夥計的供詞遞給她。

又說:“事後,我專門讓人蹲了那庶子,用麻袋套頭打了一頓,果然那晚是他讓人給陳家報的信。”

什麼叫讓人蹲了那庶子?什麼叫麻袋套頭打了一頓?

元貞在腦中想了下,被這場景詫異得是啼笑皆非。

“將軍倒是好手段。”

可能因為她說這話時帶了點突兀的笑,再加上二人數次見麵,每次似乎都不太愉快,讓楊變理解成了譏諷。

“非常事行非常手段。比起公主來說,楊某還是遜了一籌。”

元貞在腦中過了一遍,心想他此言到底針對的是哪件事,下意識就想到那日晚上,她在爹爹麵前示弱假哭,這人就在當場。而此前又被他撞破自己坑淑惠的陰私,頓時隻覺得此人在譏諷自己,蹙緊眉心。

“聖上是我爹爹,女兒外麵受了委屈,在爹爹麵前哭訴,此乃常事。倒是將軍,據聞日前楊將軍入了宮裡,在聖上麵前又是告狀又是哭訴,不知又算什麼!”

她微微揚了揚下巴:“有傳言說將軍哭得很慘,難道——將軍真哭了?”

第24章

24

這女人!

楊變瞪了過來。

元貞不甘示弱, 回瞪回去。

就他這眼睛,肉眼可見沒她的大,比什麼比。

楊變微微一挑眉, 嗤道:“聖上乃萬民之君父,臣子於君父麵前傾述衷腸, 又有何不對?”

元貞語塞。

也詫異他的厚臉皮,竟能說出這等不要臉的話。

可轉念再想, 這幾次見此人行事路數, 以及那夢裡僅有兩次相交,就能看出此人處事非尋常人。

尋常人不會讓她好好苟活著, 也不會那般罵那些文官,都說武夫多是滾刀肉,他這就是滾刀肉行徑吧?

不過她可不願服輸,遂又道:“將軍與其在此與我爭嘴, 不如回去好好去查查那翠煙閣叫如煙的女子, 我隻道之前我是燈下黑,將軍怕不也是燈下黑了。”

“你隻提那張穰因內鬥坑害你,卻沒想張穰此人隻指使了那禁軍, 若沒有如煙效仿之舉, 又如何能聚集到如此之多的人, 你確定那如煙真無辜?不是將軍見其美色,被迷得眼花心盲,疏了大意?”

什麼叫他見其美色, 什麼叫他被迷得眼花心盲?

楊變長這麼大, 都沒和女子吵過嘴,唯有的幾次經驗就是與她。既訝於她的伶牙俐齒,咄咄逼人, 又詫異她的心思細膩,一針見血。

換做對麵是個男子,楊變定然刀鞘扔過去,先打過再說。

可麵對這樣一個女子,身份高貴,長得又嬌嫩,打打不得,摸摸不得,恨得那叫一個咬牙切齒,卻又無能無力。

“公主好口齒!”

元貞微揚下巴:“一般一般。”

他狼似的眼睛狠狠地挖她一眼,誰知目光剛觸上去,就似乎感知到那皮肉的白皙細嫩,竟不能著力。

想找個可以用力的地方,從眉眼移到嬌俏的鼻子,再移到那花瓣似的唇,纖白的頸子……

楊變一聲低咒,移開目光。

“大男人不跟小女子計較!”

“是隻會逞口舌之勇的大男人?”

“我還會彆的,公主要不要試一試?”

“試試就試試……”

話說一半,元貞似乎意識到什麼,白瓷般的臉頃刻紅了。

“你放肆!你流氓!”

她似乎還想罵,卻礙於不遠處的蔣旻似聽見動靜不對尋了過來,當即頭也不回地朝蔣旻快步走了去。

什麼叫他放肆流氓?

他哪兒放肆,哪兒流氓了?!.

“貞妹妹你……”

元貞放緩腳步,佯裝用手扇了扇風。

“走得急了些,今天的天似乎有些熱了。”

蔣旻也沒多說什麼,看了那邊的楊變一眼,道:“我先送楊將軍離開,一會兒再來找貞妹妹。”

“行,那表哥你快去吧。”

蔣旻引著楊變往外走。

到了大門外,蔣旻微微一拱手。

“將軍慢走。”

楊變接過仆人遞來的馬韁,翻身上馬。

“不用多送。”

蔣旻想說什麼,到底忍了忍沒說出口,隻是目送對方策馬離開,半晌方轉身回去了.

這隱忍並未持續太久,在轉頭他又與元貞相見時,終於問出了口。

“貞妹妹,方才楊將軍他……沒有冒犯到你吧?”

“什麼冒犯?”

蔣拯從外麵走進來。

他今年四十有五,身材高大,穿一身深藍色常服。四方臉,蓄了短須,一邊問一邊看兒子,又看向元貞。

“冒犯?沒有冒犯。”元貞忙說。

“那方才——”

元貞就知是方才漏了端倪,解釋說:“那是被日頭曬的,我和楊將軍沒發生什麼衝突。”

她並不想蔣家人知道方才的事,一來是她這會兒也會意過來,自己是誤解了那楊變的話。

二來在那夢裡,大昊國破後舅舅一家是沒出事的,隻因跟了那楊變。

起初,她也擔心舅舅一家,生怕他們也遭難,之後找遍北戎軍營,又各種尋人問話,才知曉蔣家並沒有被俘。

還是見到楊變,聽他提起大表哥蔣旻,才知曉蔣旻帶著皇城司那為數不多的人投靠了楊變。

具體怎麼投靠的,兩人為何關係不錯,因時間倉促,她也沒空隙詢問,但隻要知道這點就足夠了。

如今她對許多事沒有方向,能否找到變局之法還是未知,最起碼要留一條後路。哪怕是給蔣家,自然不願蔣家為了自己與楊變交惡。

夢裡,她當時不知安慶截胡之舉,等知道後,流言已是滿天飛,她詫異事情的突然,又憤恨安慶的背叛,怕被人笑話養了個白眼狼,便連著多日閉門不出,自然沒有之後在水心殿與淑惠起了爭執,也就沒有之後遇到蔣靜蔣慧二人。

沒與二人相遇,當晚她便沒有去金明池夜市。

她猜測夢裡蔣家人還是去了金明池夜市,也是在那裡遇見楊變,夜市中應該還是同樣發生了混亂,楊變救了蔣培,因此兩家才有了交際。

隻可惜夢裡她閉門不出,目光視線也就僅局限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對外界的事知道的不多。

這一切隻瞬間元貞就想明白了,自然不想蔣家與楊變交惡.

蔣旻聽了元貞解釋,沒再說什麼。

蔣拯坐下後,先問了幾句元貞的近況,又提了幾句那晚金明池夜市混亂,方又問道:“楊將軍說與你有事要商,可是與那晚之事有關?”

元貞點了點頭。

正好她還沒來得及跟蔣旻說後續,就把方才楊變說的話轉述了一番。

期間,蔣旻也把方才元貞告訴他的事情補充進來,讓蔣拯得知全貌。

“這麼說來,確實是陳家人動的手。貞兒,你彆嫌舅舅多嘴,那日你不該與淑惠公主起爭執。”

元貞還在想怎麼解釋,蔣旻卻說道:“無緣無故,那淑惠公主當眾擠兌貞妹妹,又不是沒脾氣的泥菩薩,貞妹妹反擊並沒有錯,誰又知那西陳處事如此不地道,反手竟使了陰招,利用前朝官員去對付貞妹妹。”

“她們這般也不是頭一回。”元貞說。

她並非告狀,而是事實。

早先朝中總有諫議大夫隔三差五上疏申斥她如何如何,其中確實少不得有些官員看她不順眼,但也少不了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不然她一公主,至於能牽扯到前朝事?

蔣拯也知曉此間利害,歎了一聲道:“也是舅舅沒用,當年護不住你娘,現在護不住你……”

元貞忙打斷道:“大舅,你說這些做甚!”

“可……”

蔣旻輕咳一聲:“爹,你又怎麼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貞妹妹背後真有個厲害的舅家,怕是聖上也不會……”

話未儘,但都明白其中意思。

帝王之家真情假意難以分辨,一舉一動背後皆可能藏著含義,就如同蔣旻所言,如若元貞背後真有個勢大的舅家,怕是宣仁帝也不敢寵溺太過。

畢竟外戚為禍,不是什麼秘聞,哪一朝哪一代都有發生過。

她背後沒有個厲害的舅家,恰恰是她的優勢。

這個道理元貞很小的時候就明白。

因為她任何沒有依靠,隻有爹爹,所以爹爹才會沒有下限的寵著她。因為她什麼也沒有,隻有爹爹,所以爹爹才會凡事記著她掛著她。

記著她可吃飽,可穿暖,惦著她是否受了欺負?她娘是個不中用的,自己都顧不住,哪能顧住孩子?誰誰誰性格驕縱,若是欺了圓圓又怎麼辦?

這一切的記掛,都會轉化成彆人眼裡的寵愛,宮裡的人都知道聖上最寵愛元貞公主,連她吃穿用度都惦著,有了什麼好物也都會記著她。

於是旁人便再不敢來欺她。

是的,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會謀算人心了。

而之後被人針對,不過是受寵帶來的餘病,她擔得起寵愛,自然擔得起餘病.

室中靜了片刻。

蔣旻轉移話題道:“之前見貞妹妹話未儘,可是有了打算準備處置這事?”

他沒問彆的,顯然是不管元貞打算做什麼,他都會幫手。

蔣拯也看了過來。

元貞回過神來:“此一番陳家計劃被我打亂,西陳為了泄恨,不管不顧就找人攀扯我。此事一出,怕是東陳隻會痛罵西陳處事不著調,短時間封妃是莫想,倒不用我再去做什麼。”

“隻是經此一事,我才發現自己對京中一些事務到底所知太少,難免一葉障目,便想尋家裡幫忙收集一些消息,也免得下次再出類似的事鬨了笑話。”

蔣拯聽完,也覺得甚為有理。

以前貞兒還小,接觸的人或事多是在宮裡,隨著她年紀漸長,也許要不了多久就要許配人家,難免會接觸到一些宮外或是前朝的事。

像陳家這次的事,貞兒若是知道東陳和西陳的關係,知曉陳家近日籌謀給陳貴儀請封妃位,大概也不會與那淑惠公主當眾對上。

至今,蔣拯都不認為外甥女是個跋扈任性的性格,哪怕外麵傳得再怎麼神乎其神。

“這事簡單,咱皇城司有探事司,雖近些年不得重視,文官還屢次三番諫言要把探事司拆撤了,但聖上一直沒允,人如今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辦實事的人,他們也不是白吃俸祿,該做的事其實一直都做著,隻是缺了個人稟報罷了。”

什麼叫該做的事一直做著?

自然是探聽各處消息。

起初,元貞還隻當這些消息都是浮麵的,直到後來看到大表哥給她準備的‘冊子’,見那其中連哪個大臣家近日娶了個小妾,哪家後門子多賣了幾筐子白崧都有,這才明白探事司的厲害。

當然這是後話。

蔣拯則還在為如何送消息考慮:“要不,我讓蔣靜蔣慧隔陣子進趟宮?”

元貞卻搖頭說:“東西帶入宮裡,難免落人耳目,也不便於攜帶,反正我無事,隔陣子來趟家裡便是。”

蔣拯還在說來家好多來更好,一旁的蔣旻卻看了元貞一眼,不過他什麼也沒說.

離開蔣家,楊變一路騎馬回了家。

他在上京是有府邸的,當初隨封他為忠武將軍詔令一同的,不光有賞銀賜田,還有一座將軍府。

他孤身一人,既無妻兒老小,也無兄弟姐妹,如今宅子就他和一眾同從西北而來的親兵手下住著。

像張猛就隨他住在一起。

反正都是一群大男人,平時也不甚講究,也幸虧當初權家舉家遷到上京時,安家時也備下了不少仆役仆婦,給他這邊撥了十幾個,打理日常起居是足夠了。

楊變一路上都在想元貞為何紅臉,為何罵他放肆流氓的事,想了半天沒想明白,不免就有些煩躁。

進門時,因守門的門子慢了一步,便招來他一記冷眼。

嚇得門子連忙往後縮了縮,發誓以後一定要眼明手快。

“老大,你回來了?”張猛迎了上來。

楊變點頭,將馬鞭扔給他,又吩咐他再查翠煙閣如煙的事。

張猛領命就要走,卻又被他叫住。

“你過來,我有些事問你。”

第25章

當年西軍在慶州涇州一帶募兵, 因實在湊不夠數量,就降低年齡募了批年紀小的兵先養著,張猛就在其中。

這一群年紀相差不大的小子們, 都被歸到楊變手下,當初那叫一個誰都不服誰,哪怕當時楊變已經是將軍義子了。

還是後來楊變一個個打服的。

這些年下來, 這些人有的死在戰場上,有的有了自己的前程, 有的留在西北。這趟跟來上京的沒幾個, 倒是張猛一如既往,還是給楊變當著副官。

所以兩人的關係是極近的, 並非普通的上下屬。

“老大怎麼了?”

張猛跟在楊變後麵,兩人從前堂走到了後堂,又從後堂走到了書房, 這一番折騰弄得張猛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到底什麼事?”

背手而立的楊變,回頭看了他一眼, 轉過頭又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覺得自己這樣顯得太刻意,又去了旁邊的椅子坐下。

桌上有茶, 卻是冷的,也不是講究人家那樣細細研磨煮來喝的,而是水煮沸,一把茶葉丟進去,滾三滾, 倒進茶壺裡。

軍中喝茶素來如此, 被文官們譏諷此乃牛嚼牡丹。

這樣的茶,涼了是極難喝的, 楊變也不記得是哪天了,倒一杯瞧著沒餿沒壞,就灌進嘴裡,卻被苦得眉心一皺。

不過話也出口了。

“你說一女子罵你放肆流氓,這是個什麼事?”

張猛早就看出老大不對了,此時聽了這話,先是心一驚,再是手一抖,臉上的笑當即就要浮起來,卻又想起這不是他們一群兵痞子在一處嬉笑,而是麵對老大,當即板起臉來顯得十分嚴肅。

“這個嘛——”

楊變瞧過來。

“這個——”張猛撓了撓後腦勺,“老大你是不是調戲哪家小娘子了?”

楊變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

“什麼小娘子?我調戲哪個小娘子了,儘胡說!”

其實張猛瞧著也不像,他家老大他是清楚的,畢竟也算打小一起長大。他家老大看似長了張俊臉,其實為人木訥不通風情。

你與其跟他說女人,不如跟他說刀,說馬,說打仗。

其實也不是木訥,太忙了倒是真的,以前在西北時,整日裡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路上。

一旦打起仗來,幾天幾夜不睡都是正常,有時候一年半載都脫不得身。

好不容易能脫身了,下麵的兵卒和低級軍官們多會三五成群一起,或是去喝酒賭錢,或是去勾欄找幾個妓子。

可老大倒好——不,還是太忙的緣故,老大可不像下麵人,哪天要是真有幾天閒下來,還有其他事情要忙。

所以讓張猛來看,老爺子總催老大趕緊找個女人成親,他都還沒開竅,怎麼找個女人成婚?

莫弄個小娘子回來,一言不合老大上手就把人揍一頓,小娘子都皮嬌肉嫩,哪經得起老大一拳頭。

所以,老大這是開竅了?

張猛心裡那叫一個高興,麵上還要裝無事。

“那不是調戲了哪家小娘子,人家能罵老大你流氓?”

楊變板著臉:“我說是我自己了?儘瞎猜!”

他咳了兩聲,含糊道:“是我一友。”

老大有什麼友是他不知道的?這莫怕是無中生友吧?

還有,這種事老大明明應該是去問三郎君,該不是三郎君太過精明,老大怕露了端倪,覺得他沒那麼聰明才來問他?

不得不說,張猛真相了!

“要不老大,你把詳細經過跟我說說?人家肯定不會無緣無故罵人,定還有前因後果,你說明白了,我才能分辨是何原因?”

楊變想了想,也沒說得太詳細,隻把二人對話掐頭去尾說了兩句。

這下張猛懂了!

他猛地一擊掌,可話都到嘴邊了,看著老大那張冷硬的臉,黃腔竟莫名出不了口,隻能想了又想,方道:“老大,何遷叫我們幾個晚上去吃花酒,是時你跟我們一同去,到時候你就懂了。”。

是夜。

保康門街一處勾欄裡,此時酒正酣。

其實讓花娘們選擇,她們大多不愛侍候武官,一來這些人大多不通文墨,時下哪怕是做妓子,也是崇拜文人,鄙視武夫。

二來他們大多粗魯,還窮。

主要是後者。

不過今晚這個雅間的客人出手挺大方的,也不像有些武夫一上來就動手動腳,因此一眾花娘臉上的笑倒也有幾分真心實意。

楊變乾坐著喝了半晚上的酒。

其實張猛也想幫他叫倆花娘侍酒的,也叫了,但就留了一個,且楊變也真就讓人侍酒。

所謂侍酒,就是他坐這,花娘離他遠遠的。花娘倒想坐近點,卻被他嫌棄的攆了開。

反正就是他杯中酒喝完了,花娘給斟滿就行了。

花酒倒是喝了,精髓卻一點都沒體會到。

也幸得行伍之人一同喝花酒,不是什麼罕見事,經常是大家一起,下麵士卒喝,上麵的軍官也喝。

早先在西北時,楊變不是沒招待過屬下喝花酒,與此時場麵大差不差。大家也都知道他性格,倒沒覺得還有什麼放不開一說。

借著酒興,有的摟著花娘摸小腰,有的和花娘嘴對嘴喝酒,酒下肚越多,越是放得開。

楊變扔下酒盞站了起來,他早就不耐煩了。

見他突然站起來,其他人皆是動作一頓,張猛這會兒也酒醒了,下意識叫了聲老大。

“行吧,你們繼續,我先走了。”

張猛糾結地站起來:“老大……”

“你不用跟來。”

丟下這話,楊變就走了。

留下張猛撓了撓腦袋。這老大就是開不了竅,他能怎麼辦,難道直接了當跟他說,人家小娘子罵他,是因為他跟人耍了黃腔?

張猛懷疑,這話要是出口,他肯定要挨揍。

心裡正糾結著,一旁花娘笑著偎了過來,又拉他繼續喝酒,他便也不想了,心道不如明天抽空就跟老大說了吧,挨揍就挨揍……

楊變走出雅間。

正是上京城夜生活熱鬨之際,這勾欄裡間間客滿,到處都是人。

有的人喝多了酒,大概想出來到庭院裡散散酒氣,不知怎麼就在外麵跟花娘們勾纏調笑上了,楊變一路行來,撞見了好幾處。

也幸虧這庭院裡燈暗,看得倒是不分明,隻能依稀瞧見人影,聽見幾句調笑聲。

“……王大官人就愛唬人,這一張嘴喲,騙了月娘多少姐妹了?今兒抱著這個喊妹妹,明兒抱著那個喊親親,哪裡還記得月娘……”

“瞧這抱怨的……官人我可不止一張嘴行,我還有彆的也行,你要不要試試?”

“大官人嚇死月娘了……試試就試試,人家才不怕呢……”

楊變如遭雷劈,腳步都停住了。

也幸虧天黑,讓人看不清他此時五顏六色的臉色。

這時,從前方撞來兩人,可不就是那喝得醉醺醺的王大官人和月娘。

“你沒長眼……”王大官人下意識斥道。抬頭卻發現此人不光高大,眼神還嚇人,當即嚇得把後半截話音咽進了肚裡。

幸得那月娘還沒醉得徹底,忙道:“這位客人,還望勿怪,官人他喝多了酒……”

楊變擰著眉走開了,這二人繼續跌跌撞撞勾勾纏纏往前去。

出了樓子,大街上寧靜中又隱隱帶著點喧鬨。

夜深了,街上少有人行走,但乍眼看去,這條街上依舊亮著燈的花樓勾欄卻有不少,時不時有絲竹樂聲和調笑聲傳來。

楊變悶頭往前走,走出一段距離才發現自己忘了牽馬,正要轉頭回去,不遠處一個懸在二樓貼了字的燈籠,讓他停駐了目光。

翠煙閣。

看到翠煙閣,自然想起那叫如煙的妓子,自自然然也又想到白日裡元貞所說的話。

心道張猛隻知拉他來喝花酒,事情也不知安排沒安排下去,這時旁邊側街上的動靜讓他轉移了注意力。

是一條不太寬的巷子,看模樣應該連通著翠煙閣側門,此時側門處停著一輛馬車。

馬車並不起眼,通體褐色,車廂也不大。

引起楊變注意的,是正上車的那人。

此人穿一件深青色大袖袍,頭上未戴巾,裸著發髻,遠遠瞧去,背挺肩直,格外有種從容之態。

是他!

得力於楊變目力不錯,再加上此前這人給他印象很深,因此他很輕易就認出此人是誰了。

“謝成宜此人出身寒微,卻才智過人。他家中原是世代從武,為某縣城門卒,可他卻不甘於此,先是做了縣裡的刀筆吏,又托關係來到上京入了太學,之後赴身科舉,進士及第,自此改變了出身。”

在大昊一朝,文改武易,武官想改文官卻是難之又難。

寥寥幾句,就說明了此人謀算至深,他必是知道從武之苦,才會先拿刀筆吏做跳板,再改弦易張。

人才必然是有的,不然哪來的進士及第,又短短數年便升至樞密院承旨司副都承旨一位。

“而他,現年也不過二十有六。”

說到這裡時,權簡滿臉感歎之色。

所以這樣一個人,怎會出入勾欄?

若是楊變沒記錯,他記得權簡說過,此人潔身自好,兩袖清風,在一眾奢侈無度的官員裡,算得上一股清流了。

且,他為何來的是翠煙閣?

此時翠煙閣、如煙、張穰、樞密院,這幾者連上了一條線,莫名觸動楊變敏銳的神經。

所以他下意識退了一步,將身影隱在街角的陰影處,直至那輛馬車離開。

夜風習習,遠處隱隱傳來更夫的梆子聲。

這位謝承旨與如煙有沒有什麼關係,暫且不知,還需要查,不過他眼下要去辦一件事。

楊變也沒轉頭去牽馬,一頭紮進黑暗中……

難得出門一趟,又來的是舅家,再加上蔣靜拉著不讓走,直至傍晚在蔣家吃了晚飯,元貞才回了宮。

此時距離宮門下鑰已沒多少時間了。

回來後,先是更衣洗漱,一時間元貞又睡不著,便去了書房寫了會兒字,又看了會兒書。

直至希筠再三催促,還提到明日要去尚書內省的事,元貞這才睡了下。

卻一時間根本沒有睡意,因此當她寢殿的窗子被人敲響時,她第一時間便聽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夾子,明天應該是晚上更。

第26章

殿中燃著燈, 隻牆角小小一盞,因此殿中雖不明亮但也不黑暗。

元貞骨子裡其實有點較真的,幼時那些年長一些的宮人閒暇之餘總喜歡講些鬼怪誌異類的故事, 她明明怕卻又愛聽。

曾經有一陣兒,她總怕夜裡會有女鬼來找自己,又或是窗外突然爬出個妖魔鬼怪。

但她的怕, 表現的跟常人不一樣。

彆人的怕是捂著耳朵捂著眼睛,權當看不見聽不見。

她不是!

她越是怕, 越是要去弄清楚看明白。

譬如夜裡多風, 風吹響了窗扇,睡在她床邊的小綰鳶嚇得不得了, 小元貞卻不怕,捏上一把簪子,非要去把窗子打開看看外麵到底有沒有鬼。

此時, 她權當是夜裡風大,吹動了窗扇, 未曾想又響了兩聲。

而這兩聲,明顯是人為,而非風動。

元貞當即就從榻上起來了, 腳步悄無聲息,在經過妝台前時,又順手抽出藏在抽屜裡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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