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楊變抿著嘴沒有說話,麵上表情複雜到難以附加。
權簡見他神色,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拍了拍他的肩。
“你放心,爹不是不知輕重的性格,不是到了萬難局麵,他一定不會動用此物。”
“我不是不放心義父,是——”
楊變也不好描述此時心情狀態,他是又憤恨她總是瞞著他做些事,又恨她膽大妄為置自身於不顧,又有些感動她的信任。
她這是把自己的軟肋命脈,都交到他手裡了,她怎麼就敢!明明也不是沒有城府之人,偏偏竟做出這等沒有城府之事。
“你今晚就彆走了,明兒一早爹就要開拔,今晚住家裡,明日我們一起送他。”權簡岔開話說。
二人一同出了書房。
此時已是夏末,樹上草叢裡隻有寥寥幾隻蟬還在有氣無力地鳴叫著。
權簡看了看楊變,想了想還是道:“你如今和這位公主——”
頓了頓,“她可是當眾說過此生不嫁之言。”
“你彆管!”
楊變麵上看不出什麼端倪。
又走了一會兒,他突然道:“到時候嫁不嫁可由不得她!”
聽了這憤恨之言,權簡失笑不已。
看樣子楊變自有主張,他倒是不宜再多言。
他調侃道:“都說你有個相好,沒想到你竟找了個公主當相好。若不是這回,怕是你一直不會說吧?”
楊變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然後大步流星離開了。
身後是權簡的笑聲。
很快,援軍便開拔了。
這次援軍並非調中央禁軍,而是調河東西北其他幾路地方禁軍為援軍,三衙這則在殿前司、馬軍司、步軍司各抽調五百兵力,護送裴鵬海等一眾援將輕裝簡行奔赴河東。
等到地方前,調來的援軍應該也到了,便可會師直奔太原。
如今太原之事暫時告一段落,前朝後宮都罕見的清淨了不少。
可值此之際,宮裡私下卻悄悄流傳起一股流言。
其實也不是剛流傳起來,而是早些日子就有了,隻是這幾日朝堂和宮裡都罕見的清淨,才將這股流言凸顯出來。
錢婉儀按著怦怦直跳的心,往自己宮裡走。
她是宮人出身,又不得寵,一貫被其他妃嬪所瞧不起。可在有些人那裡,卻將之引為‘先賢’,對她甚是推崇。
是的,宮人是低賤,是用來服侍人的奴婢,可皇宮裡恰恰最多的便是這些宮人內侍。
所以彆看錢婉儀平時悶不吭聲,對於各處的消息,她卻絲毫不落後其他人。
回到會寧閣,見婉儀還是轉來轉去一直不消停,宮人紅葉忍不住道:“婉儀何必聽那戚美人之言,她素來不得寵,年歲一大把,至今沒有孩子傍身,想來以後也不會有了,若她是妒忌婉儀,故意挑唆呢?”
錢婉儀不讚同地看著她:“她能挑唆什麼?不過是告訴我一些宮裡的消息,這消息你不也去問翠娥了,確實有這風聲。”
紅葉囁嚅了下嘴,到底沒把下麵話說出來。
光有風聲有什麼用?前有太子,後麵還有趙王吳王他們,哪個不是母家勢大,哪個不是深受聖上寵愛?
會寧閣有什麼?
紅葉去看錢婉儀——她三十多歲的年紀,穿一身藕荷色的褙子,長得小巧秀美,一看就是溫馴乖巧之人。
若非這副會騙人的皮囊,當年她也不會巴結上德妃,又巴結上元貞公主。如今雖還是不得寵,到底七殿下也封王了,眼見苦儘甘來。
這對一個宮人出身的人來說,已是叨天之幸。
可紅葉服侍錢婉儀多年,當年二人還曾是好姐妹,卻知曉對方溫馴乖巧都是表麵上的,實際上……
“我得去看看七殿下,讓他多去巴結元貞公主。甭管公主是什麼想法,她以後能傍身的隻有七殿下,自然有什麼好處都要想著七殿下。”
這話倒也沒錯,以前錢婉儀也總這麼說,可紅葉總覺得這話現在怎麼聽怎麼都有些彆扭。
以前元貞公主是要出嫁的,出嫁的公主不值錢,更何況是個沒娘的公主,若是婆家不好,必然需要有兄弟撐腰,日子才能過得好。
可如今元貞公主都入尚書內省了,還說了一生不嫁,還需要什麼兄弟傍身,這不都是說胡話嗎?
可這話紅葉不敢說,再曾經是姐妹,如今身份天差地彆,尤其婉儀還是個小心眼的,她可不想平白給自己找不自在。
二人去了邇英閣。
皇子八歲後,便要搬離母妃居所,另辟一地為住處。因為皇子們都要讀書,所以住處都靠近講筵所。
錢婉儀到時,蕭杞正好散學從講筵所回來。
天氣炎熱,又上了一天的學,蕭杞也累得不輕,正讓貼身內侍長運拿些冰飲子給他涼快涼快,這時錢婉儀來了。
“小娘你怎生這時候來了?”
一聽這句‘小娘’,錢婉儀就想翻白眼。
可沒辦法,誰叫她當年在病重的德妃麵前死乞白賴,又拿著元貞公主孤身一人無依無靠說事,才把兒子塞給人做兒子。
人是她塞的,叫德妃大娘,她是小娘,這也不為過。
幸虧德妃早死了。
隻是每次聽到‘小娘’這兩個字,免不得心裡會打一場官司。
當然,這些明麵上錢婉儀不會表現出來。
她這個兒子,雖是從她腸子裡爬出來的,卻甚是看重短命的德妃和他那個好阿姐,早先就因為她說了一句德妃早死了,這小崽子竟有一月不願理她,此番過來她有大事要說,自然不想橫生枝節。
“娘來這能做什麼,還不是想你了。”錢婉儀關切地看著蕭杞,“瞧瞧你這滿頭汗,長運你是瞎了還是不會做事,就任憑殿下這麼熱著?”
長運被罵得一頭包,也不好多說,忙下去拿冰飲子了。
蕭杞埋怨道:“小娘,你說長運做什麼?我這也是剛回來……”
錢婉儀招招手:“行了,長運下去了,咱娘倆正好說說話。”
蕭杞皺起眉:“說話就說話,何必做得這番模樣?”
錢婉儀嘴上不說,心裡卻連連撇嘴,那長運不是打小跟著兒子的,還是兒子被她塞給德妃後分派來的,誰知道是不是金華殿的人?
平時說彆的,讓他聽去了無所謂,如今說的卻和金華殿有關。
可她也知曉這話不能在兒子麵前說,遂托口道:“我倒不是特意支開他,隻是想我們母子說說體己話。”
“什麼話?”
邇英閣裡,爆發出有史以來第一次母子爭吵。
一開始,錢婉儀說得很含蓄,她繞了幾個圈說了很多話,甚至不斷做表情,才終於讓蕭杞明白她到底要說什麼。
明白後,蕭杞簡直不敢置信。
“小娘,你怎麼敢想,怎麼能想?”
大抵是由於兒子的表情太過震驚,錢婉儀有些手足無措。
“這怎麼就叫敢想,不能想了?”
“小娘你是不是忘了我的排行,前麵還有數位哥哥,且就我們這樣,憑什麼敢去想這種事?小娘,我……”
“就憑元貞公主!”
錢婉儀說得理直氣壯,“聖上那麼寵愛她,都讓她去做直筆內人了,以後那內尚書的位置絕對是她的。內尚書,你知道內尚書意味著什麼嗎?你難道不知道之前她在垂拱殿駁斥群臣?恐怕連太子都沒做到如此吧。”
這倒是真的,太子雖已成年加冠,甚至太子妃都娶了,嫡長子都生了,可至今沒有出閣。
也不是沒有出閣,而是出閣後,又因犯了錯被入閣,也就是勒令其在東宮讀書。這也是為何都說太子不得寵,再沒有哪位太子能被如此對待。
出閣也就意味著可以名正言順接觸朝臣,組建起自己心腹班底,為日後承繼大統打下基礎,而入閣則是被剝奪了這項權利,隻能讀書。
至於其他皇子,在大昊一朝,皇子是不允許涉政的,雖是都頂著各種武勳官銜,卻隻是遙領,沒有實權。
所以說元貞稱得上是皇子公主中第一人。
既如此,她為何不能想一想?
“你可是她的兄弟,以後用來傍身的,她不幫你還能幫誰?”
“即使我是阿姐弟弟,此事也不該是我們能想的,”蕭杞吃驚訝異震驚到無以複加,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小娘,你不要再亂胡說,若是被人聽去了,會給阿姐惹麻煩的!”
“這怎麼就叫惹麻煩了?聖上歲數也不小了,若是以後等聖上殯天,她在宮裡這麼多對頭,得罪了那麼多的人,以後換做彆人兒子彆人兄弟上位了,能有她的好?還不如幫了你,等到時候……”
“小娘,你不要再胡說了!再胡說,我可要生氣了。”
怕她再說,蕭杞大聲喊著長運,讓他趕緊把冰飲子拿來,又去喊站在外麵的紅葉。
“紅葉姑姑,你快把小娘送回去!”
錢婉儀被氣得不輕,可人都進來了,隻能住嘴不再說,同紅葉回去。
不過她已經想好了,今天是她說得太多,改日她就拿元貞公主得罪的人多說事,就不信這小崽子不動心。
就在邇英閣內錢婉儀母子對話的同時,金華殿這邊元貞正帶著綰鳶希筠,準備過乞巧節的物什。
其實也沒什麼要準備的,左不過是一些針線,以及一件女兒家親手做的小物件,然後還得找個盒子,放一隻提前抓來的蜘蛛。
若是乞巧當晚打開盒子來看,裡麵蜘蛛織的網又密又圓,這便是‘得巧’了。
以前元貞就不喜歡乞巧節,她素來就與當下世俗所說的‘手巧’無關,穿針引線不會,針黹之事更不用說,讓她插花烹茶題詩作畫撫琴下棋都行,唯獨這女工,她是難之又難。
可每年都有一次邁不過去的乞巧節,都知道她這項短處,好不容易有個讓她沒臉的機會,她那些姐姐妹妹都不會放過,為了麵子上過得去,她自然要提前做準備。
而今天——
也是元貞走神,竟不小心將手邊放了蜘蛛的盒子打了開。
一打開,裡麵那隻灰褐色一看就十分強壯的蜘蛛,便手腳並用爬了出來。
元貞根本來不及反應,隻感到有什麼東西從手上爬過,當即被嚇得跳了起來,又連忙去甩手。
說時遲,那時快。
臥在角落的小桃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過來,用爪子將那蜘蛛一按。
元貞正寒毛直豎著,見此當即鬆了口氣,又嫌棄地用帕子搓搓了被爬過的地方,道了聲‘好貓!’
她把帕子扔一旁,又過去抱起小桃子。
如今隻有小桃子能給她幾分安全感。
“把這帕子拿走,再給我拿些水來洗一洗。”
綰鳶是親眼看見公主跳起來的,又見小桃子跑出來解圍,也鬆了口氣,忙去張羅拿水的事。
而這邊,元貞正想揉揉小桃子腦袋,誇獎一下它來著,卻見它嘴巴一角露出了幾根蜘蛛腿兒。
於是——
小桃子也被她扔了。
“快把小桃子也拿去洗洗!”
一陣兵荒馬亂後,終於消停下來了。
也是難得,哪怕是綰鳶也極少能看見公主這般模樣。
元貞這兒則是心裡差點沒氣死,都怨那個楊變,說什麼乞巧節要帶她去逛夜市、放河燈,這兩者她都玩過,可湊在一起卻沒有過。
她倒不想去,因為每年乞巧節宮裡都會有安排,多是在哪個皇家彆苑中選個地方做‘乞巧樓’。由於是女兒節,父皇通常不會參與,多是皇後帶著眾嬪妃和公主們進行,到時候還不知有沒有空去,可她又想起前天晚上他來說這事的模樣。
說得那叫一個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又思及這乞巧節跟牛郎織女有關,所以當下民間也有些人將之視為情人相會的日子。
元貞想的不是這,而是楊變怎會知道這個的?
他一個男兒家,還是個行伍出身的大老粗。
就是因為想這件事,元貞才會走神把蜘蛛放跑了。
“蜘蛛再抓就是了,可明日公主要用的小玩意兒?”綰鳶走過來說。
這個玩意兒指的是證明自己手巧親手做的小物件,譬如自己繡的扇套、扇麵、香囊,打的絡子之類的。
本來元貞還尋思做個什麼的,這會兒也沒心情了。
“不做了,我本來手就不巧。”
見公主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換做以前綰鳶和希筠多少要勸兩句,可自打自家公主成了直筆內人,二人就覺得公主的格局跟其他人不同了。
這樣的公主,還要證明什麼手巧?
這時,一個宮人走到門前,似有什麼事要與綰鳶說。
綰鳶出去,過一會兒回來了,臉色不太好看。
“怎麼了?”
“方才邇英閣那長運讓人傳來了話,說是錢婉儀去找七殿下,說了些話。”
綰鳶學著傳話人的原話,給元貞學了幾句,又提到當下宮裡私下裡流傳的那個流言。
說到這,她臉色分外難看,本來宮裡有什麼消息,都是經由她傳給公主的,如今倒好,下麵都傳開了,她這邊卻沒收到信兒。
為何沒收到?
是下麵人都背叛了,還是其他緣故?
可就算都背叛了,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叛了。
“那必然是有原因的。”元貞想了想,分析道,“你倒不用自責,指不定這消息人家就是傳給特定人知道的。”
這麼一說,倒是能說通。
因為隻限小範圍流傳,所以傳不到綰鳶耳裡來。
綰鳶還是不放心:“公主,我還是出去一趟,讓人探探其他處可有這流言。”
“你去吧。”
這邊元貞則是眯著眼睛,開始想這件事。
長運是她的人,本是為了照顧蕭杞,畢竟他年紀尚小,親娘又不受寵,他搬離會寧閣去了講筵所附近居住,就怕他在外頭挨了什麼欺負卻又不敢說。
那夢裡,也是如此。
可現在因為那個夢,元貞對蕭杞以及錢婉儀提防起來,便吩咐長運有什麼事就往金華殿報。
如此看來,這麼安排倒是有些作用。
夢裡,因為她避世青陽宮,沒有做出這麼多的事,自然沒有現下這麼多的糾葛。如今卻因為這層層變故加起來,倒是提前把人心試驗出來了。
以前元貞就知道錢婉儀不是個省油的燈,想攀龍附鳳的宮人不少,能敢去付諸行動並做成的,這麼多年下來也隻這一人。
當年錢婉儀能帶著還年幼的蕭杞,來金華殿串門子,元貞就意識到此人不簡單。
無奈那時她娘久病多時,哪怕升了妃位,也幾乎沒有嬪妃與她來往,甚是寂寞。為了給娘開心,她默許了錢婉儀的上門。
直至後來,錢婉儀又把蕭杞塞給娘做兒子。
她知道這女人打得什麼主意,左不過是為了給兒子找個安身立命,她也知道她娘在想什麼,她娘總覺得自己活不了多久,怕以後沒人陪伴她。
帝王寵愛又能持續多久?尤其她還是個公主,以後若出嫁,久不在宮中,就算再好的父女感情,也會漸漸淡薄,這時候有個兄弟傍身就不一樣了。
這是合則兩全的事,所以元貞默認了。
但她也通過這一樁樁事情,知曉了錢婉儀是個頗有心計的。
不過她並沒有放在心上,就如同之前對安慶,她並不覺得在這宮裡有心機是件什麼壞事,隻要彆惹到她的頭上即可。
而多年觀察下來,錢婉儀這人雖有些小心思,但確實還算老實本分。
可萬萬沒想到,恰恰是這個從沒有被她放在眼裡的女人,最後給了她致命一擊。
元貞還算了解蕭杞,他純良卻也懦弱,麵對磨難和挫折,從不會奮起自強,隻會慌張哭泣。
夢裡在北戎軍營時,換做任何一個人,在她的庇佑下,都能過得還不錯,他反倒好,明裡被大昊那些人欺辱,暗裡被北戎人刁難。
卻自以為不想給她添麻煩,總是自己受著,不找她來說,也不知道想些辦法改變自己的處境。
而她礙於當時自己都如履薄冰,隻能視而不見,也是心知他這樣是不行的。
換做以前,他不爭不搶,做個富貴王,日子過得不會差。可現在是什麼時候,是亡國當前,所有人淪為俘虜,朝不保夕,再不奮起,以後該怎麼辦?
就想逼他一把,卻沒甚效用。
後來她與楊變說,你拿他傀儡攝政也好,自己登基為帝也罷,就是知曉蕭杞不是那塊料。
這樣一個人,就算一晃多年過去,經曆了眾多磨礪性格有些轉變,也絕做不出鴆殺姐姐之事。
懦弱的人通常會顧慮太多,楊變還在,蕭杞毒殺她後,難道就不怕楊變知道?不怕惹怒對方?
畢竟楊變還握著南昊的兵權。
隻有婦人,一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心心念念全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卻又頗有心計,並且還能稍微拿捏住蕭杞,才能說服他抑或讓他裝作不知道,做出這般事情。
而如今,她不過方展露了些許頭角,就有那麼些人坐不住了。
這是想做什麼?
想通過鼓動錢婉儀,來試探她是否會幫蕭杞奪嫡?
綰鳶很快就回來了。
不出元貞所料,這消息果然隻限小範圍流傳。
大部分宮人內侍是隻議論她入尚書內省的事,隻有那麼些許人會偷偷進行延伸,說元貞公主如此這般到底是為甚,難道是為了給七皇子爭儲君之位?
“公主,如今可怎麼辦才好?”
“不管他,腦子是長在彆人頭上,管不住彆人想什麼。”元貞說。
“那錢婉儀……”
綰鳶頓了頓,有些怒:“我倒第一次發現錢婉儀竟是個如此有野心的人!她怎麼敢想!”
“愚昧無知之人,自然敢想人不敢想。”
不過還彆說,夢裡不就是被她想到了?
希筠沒忍住說:“難道公主就不管管嗎?若是讓各宮娘娘誤會了,不是都要來對付公主?”
“管有用嗎?這是個陽謀。”元貞淡淡道。
什麼是陽謀?
就是你眼睜睜看著,明知道這是在設計你,也不得不往下跳。
她出去見人就解釋有用嗎?
沒有,彆人隻會覺得你掩耳盜鈴。
當然,為了展現自己的真心實意,她完全可以離開尚書內省,學夢裡那樣避世青陽宮。
她會這麼做嗎?
不會!
不會就必須擔起這莫須有的替人奪嫡的名義。
元貞猜這件事左不過就是那幾個人做的,也許就是為了試探她,她若不給出回應,此事就算落實了。
不過一時半會,他們也做不了什麼。
就算猜忌她又有何用,畢竟前頭還有一位太子呢。
“行了,不用如此慎重其事,不過是件小事。她光鼓動有什麼用,不還是得蕭杞親自來與我說,他若是來,我自有辦法對付。”元貞道。
至於各宮那裡,隻能見招拆招了。
恰恰也是因為這,元貞更懶得準備乞巧節諸事了,打算徹底破罐子破摔。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我看有人擔心七皇子借用女主啥的,要把他除名啥的。
且不說除名一時半會不好做,還得有個引子,不然莫名其妙除名,會節外生枝的。另外七皇子在圓圓手裡,其實是步好棋,進可攻退可守,她早就謀劃好了,所以沒動這母子倆。
當然,你們也不用擔心以後女主扶持七皇子登基啥的,有了前車之鑒,她才不會再為他人作嫁衣裳。
————
二更合一啦,明天男女主一起過七夕。
有紅包。
第52章
52
翌日上午,吳皇後帶著一眾嬪妃公主,擺駕去了玉津園。
這玉津園也屬皇家彆苑,乃皇帝和皇後親耕和親蠶之地,又間或各種皇家祭祀,宴射、觀稼、觀漁之類,因此與瓊林苑這類皇家彆苑不同。
其內宮殿樓閣少,各種苑囿占多數,有農田、果林、馬場,又間許多水池湖泊,還有個百獸園,裡麵養了許多各地進貢上來的珍奇異獸。
由於乞巧是在晚上,元貞不想和那些妹妹們大眼對小眼,到了後就跑去騎馬了。
馬是她自己的馬,名叫玉獅子,元貞也有許久未和玉獅子玩耍了,騎著它在馬場上跑了十幾圈。
如今天氣漸漸轉涼,雖正午日頭還是烈,但不會讓人覺得熱,元貞騎馬騎得很是爽快。
騎完馬,她又帶著希筠綰鳶去百獸園看孔雀。
百獸園裡其實還養了大象、獅子、犀牛、老虎豹子這一類猛獸,但希筠膽子小,且觀賞猛獸有諸多規矩,元貞不想下麵的宮人內侍折騰,看了看孔雀和一些其他鳥兒,就回去了。
回到宮室,洗漱打扮一番,去往宣明殿。
此時宣明殿中,吳皇後以及一眾宮妃公主們都到了。
見元貞來了,許多人都是目光閃爍。
無他,元貞如今打扮得是越來越素淡了。
這種素淡並非故意往素上麵打扮,而是在外人眼裡,她平時總要弄些博人眼球的噱頭壓人一頭,如今卻是回歸正常打扮。
但架不住人長得好,哪怕簡簡單單一身宮裝,發髻也是正常發髻,而不是非要梳出個彆出心裁,也是傲視眾人明豔端方。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自從知道元貞入了尚書內省,又在垂拱殿駁斥百官的事後,所有人都覺得她與其他人不一樣了,似乎是超過一眾公主的存在。
當然,這隻是各自心裡打的官司。
麵上,吳皇後見眾人都到來後,便命人擺宴用膳。
用罷晚膳,此時外麵的天已經黑了。
吳皇後領著眾人去了殿外。
此時殿外一應物什齊備。明月高懸,銀河淡淡地掛於天際,一左一右兩顆星子若隱若現。
是個上佳的好天氣!
大家都坐下後,懿慧公主主動來到正中一張紅案前,拿出自己親手繡的觀音圖。
“這圖我秀了有一陣了,今日算是借花獻佛。”懿慧笑盈盈道。
幾個年紀大小不一的公主都圍了過去,紛紛稱讚懿慧繡藝精湛。
元貞遠遠瞧著,確實不錯。換做她,彆說秀一副很複雜的圖,讓她秀個荷包都難。
接下來是淑嘉、淑慎、淑安等人,甚至是九歲的永福也做了個荷包,最小的延壽打了個絡子。
隻有一人還未展示自己的物件,那就是元貞。
“十三姐,你——”
今天淑安罕見的含蓄,竟沒有出言譏諷,雖然還是她挑頭說話了。
元貞笑了笑說:“我就算了吧,都知道我手不巧,就不獻醜了。”
一時間,都是麵麵相覷。
都知元貞好強,哪怕都知道她手不巧,每年為了妝點麵子,她也會弄出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哪怕拔不了頭籌,也不會讓自己墊底。
如今倒好,竟就直接‘不獻醜了’?
一時間,場麵氣氛有些凝滯。
吳皇後出來說:“好了,快去拜織女星吧。”
這才是今晚的重頭。
供案已經擺好,其上擺了許多貢品,一眾未嫁的公主排成兩列,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目向織女乞求智巧得歸我身。
拜完織女,還有對月穿針。
對此,元貞還是說我手不巧就不獻醜了。
因為元貞的破罐子破摔,今年的乞巧倒不如往日熱鬨。
弄罷對月穿針,還有喜蛛應巧,以及飲茶吃巧果賞月之類的節目,不過元貞表示她還有事就不奉陪了,她對吳皇後說與舅家姐妹約了一起去逛乞巧市。
若是換做彆的公主,還有一番說辭,可元貞素來我行我素,公主不得擅入民間,眾人皆知,獨她我行我素,大家也都習慣了,吳皇後自是不好說什麼,隻吩咐她要帶好侍衛,早去早回。
元貞走後,本來就無趣的乞巧更是索然無味。
年紀最小的延壽公主對母妃說,娘我也想去看乞巧市,更不用說其他年紀大一些的公主。
都知道每逢乞巧節,民間市井中有專門的乞巧市,其內十分熱鬨,什麼都有,但從未親眼瞧見過。
被女兒目含乞求豔羨看著的一眾嬪妃甚是頭疼,隻能各種安撫,又拿等會兒放河燈做引誘,不過這裡就不細說。
元貞換了身民女裝,這趟出去她打算綰鳶和希筠都不帶,不過當下可不能這麼表現。
她帶著希筠綰鳶及幾個侍衛,先找了家酒樓,要了個雅間。讓侍衛在雅間外守著,希筠綰鳶在雅間裡待著,她則悄悄從側門出去了。
出了酒樓側門,街對麵站著一高大男子。
正是楊變。
楊變今日也做了些遮掩,不像平時總是一身黑,穿了件深藍色直裰,戴著皂色軟巾襆頭遮住了額角的刺青。
這一身打扮看著竟不顯怪,反而給他增添了幾分文質彬彬。
他手裡拿著兩個麵具,一個是儺麵,青麵獠牙的,一個是普通的兔子麵具。
元貞接過兔子麵具,戴在臉上,又示意他把麵具戴上。
楊變分外沒好氣,但還是把麵具戴上了。
這地方離乞巧市不遠,穿過幾條街就到了,一路行過來,路上竟有不少人都戴著麵具。
有的是戴著玩,身邊多是有家人陪伴,更多的卻是一男一女或是幾對男女同行時戴著麵具。
這乞巧節戴麵具出行的風潮,其實也是由此引發。
乞巧節本是女兒節,後來因牛郎織女漸漸延伸出情人相會的寓意,可當下風氣再怎麼開放,也少有男女會大庭廣眾之下夜間同行的。
因此則用麵具做以遮掩,反正誰也不認識誰,也能肆意些。
這麼多年下來,大家也都習慣了,再碰到一男一女戴著麵具同行,大家也不會說什麼,都是會心一笑,知道這是一對小情人出來遊玩了。
元貞戴上麵具後,發現這麵具做得很細心,戴上後竟不會覺得不舒適。
因為戴著麵具,頗有點做賊心虛的意味,她一路上格外關注那些戴著麵具的人。
楊變就見她今晚格外活潑,東看看西看看,經常會看著就看走了神。反正戴著麵具,他也不用怕被人看見影響她什麼,楊變索性一把拉住她的手。
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元貞掙了掙,沒掙開,她也就放任了。
不過也把注意力收回,放到楊變身上。
“你說出來玩,玩什麼?”
楊變咳了一聲:“不就是逛夜市,放河燈這些?”
他也不懂,他也不知,還是見權簡‘埋怨’說,你嫂子讓我帶她去乞巧市玩,都老夫老妻了,還整這一出後,才知道乞巧節快到了,這七月七竟還有這一層寓意。
後來在權簡貼心暗示下,甚至連麵具都是對方替他準備的。萬事俱備,他這才入宮跟她約了今日出行的事。
見他言語匱乏,元貞不置可否。
也難為他能想出這一招了,想不出其他精彩好玩的節目,也不怪他。
而元貞也是第一次逛乞巧市,又見沿路這麼多小娘子,其中不乏男女同行的。
可能是有麵具遮掩,大家行為都較平時放肆,她甚至看見一對小情侶,女子拉著男子的袖子輕搖,那男子模樣甚是無奈。
還有男的亦步亦趨跟在女子身後,那小娘子戴著麵具,甚是灑脫,感覺都玩瘋了,到處看,男子跟在後麵各種追。
這歡快熱鬨的氛圍也感染了她,元貞道:“那還說什麼,咱們趕緊進去看看。”
咱們?
楊變腳步頓了一下,很快便邁步追了過去。
乞巧市與之前金明池夜市般無二致,也是什麼都有,卻少了許多博易瓦子,多了許多賣特色小玩意的小攤。
有用黃蠟所製、塗上各種顏色的水鳥,諸如鴛鴦、鳧雁之類,放在水麵上,謂之‘水上浮’。還有用各類豆子穀物做成的‘生花盆’。
生花盆裡會放上各種泥塑小人兒,看起來十分可愛漂亮。還有賣南瓜雕和糖麵果之類的又好看又能吃的小攤。
元貞對吃食不感興趣,倒是挑了幾個水上浮,還有小巧可愛的生花盆。
楊變主動付了錢。其實元貞自己帶了銀錢,除了金銀錁子,還有銅錢,隻是楊變願意付就讓他付了。
元貞見他人高馬大,卻笨手笨腳提著幾個荷葉包跟在後麵,不禁莞爾一笑。
夜市裡最多的,還是賣磨喝樂的攤子。
這磨喝樂其實也就是泥塑偶人,泥做的娃娃,卻塗了各種鮮豔的顏色。算是七月七特色小玩意兒。
大部分是泥的,少部分是木製或者瓷做的。
元貞見有一攤子賣瓷做的磨喝樂,大概是較泥人貴上許多,攤子前沒什麼人。
她走過去看,見攤子上不光有許多小人兒,還有許多小動物。
瓷做的看著就精致些,且光滑,色彩也極好,而且許多小人都不一樣,少有重複的樣式。
“娘子可是要賣?這可是咱獨家的手藝。”攤主見有人來看,忙上前招呼。
元貞拿起一個,在掌中摩挲看著。
“老丈是做瓷器出身的吧?”
“娘子倒是好眼光,不過做瓷器出身的不是我,是我爹,以前可是官窯的匠人。不過你放心,我的手藝可全傳承他老人家。這種瓷人不掉色,易於保存,隻要不摔碎了,便是放上幾十年也不會脫色。”
元貞拿起一個看看,又放下拿起另一個,又看看攤子四周。
“老丈這沒有配套的小衣裳賣嗎?”
老漢‘嗬’了一聲,道:“看樣子娘子也是貴家出身,這瓷人倒是有,配套的小衣卻是沒有的。”
雖是磨喝樂,不同人家也有不同人家的玩法,普通人家多是買來把玩或是當擺件看,可富貴人家玩的方法就多了。
很多貴女會把磨喝樂的小人兒當娃娃玩,為了打扮小人兒,還會給小人做各種各樣的小衣裳換著穿。或是用木雕做個房子,做個漂亮的擺盒什麼的,把小人兒放進去,又好看又精致。
元貞也有過幾個磨喝樂,乃內造宮廷所製,有木製的,有泥製的,還有一個象牙所製的,搭配的衣裳自然美輪美奐。
不過她平時忙,忙著讀書寫字作畫插花都不夠,哪能去玩這種小玩意。此番她也是順口一句,沒想到這老漢竟所知不少。
這時,楊變走了上來。
“喜歡?那就買。”
說著,他便掏出錢來,讓老漢包起來。
老漢忙道:“還沒挑好呢。”
元貞對楊變說:“你幫我挑挑?”
說著,她自己也挑了起來。
楊變幫她挑,看了一圈,隻看見有個娃娃像她。
肯定不如她美,但白白嫩嫩很像。
“這個如何?”
元貞接過來看——是個歪坐在荷葉裡的胖童子。看模樣打扮,還有額間紅點,是個女娃娃。
荷葉的翠綠,襯得娃娃格外白嫩,十分很可愛。
她問老漢:“有沒有一對的?”
這種娃娃一般都是一男一女,成雙成對的。
“有有有。”
老漢忙拿起另一個男娃娃遞過來,差不多的樣子造型,隻衣著打扮是男童,正好是一對兒。
“你看這娃娃像不像你?”
楊變瞅瞅那白嫩娃娃,再瞅瞅她。
他幼時可沒有這麼白嫩,用他娘的話來說,成日裡在泥坑裡打滾,臟死了。
這話肯定不會告訴她,於是楊變如實道:“我覺得像你。”
像她?
元貞瞅瞅那胖胖的女娃娃,越看越覺得眼熟,是啊怎麼之前沒有發現?她甚至有點懷疑他是不是見過她幼年的樣子。
正要說換一個,這時楊變已經把娃娃拿過來,讓老漢找東西包起來,還特意交代要包實一點,免得摔了。
包到一半時,楊變又改變主意了,讓老漢分開來包。
老漢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麼,道:“這東西可不能分開,就要成雙成對寓意才好。”還用眼神示意楊變去看攤上。
楊變順著他的目光,果然看到另一對一模一樣的,找到後他又巡睃攤子其他處,看有沒有相同樣式的。
“沒了沒了,這模樣的就這麼兩對兒。”老漢忙道。
楊變質疑:“真沒了?”
“真沒了,當初就隻燒了這麼兩對。”
楊變也沒說什麼,接過包好的兩對娃娃,從身上套出一塊銀錠子,丟給老漢。
“足夠買下了,以後同樣的娃娃不要再做再賣了。若是有違,我保證你這攤子在上京城裡擺不下去。”
老漢捂著銀子,連道:“再也不做不賣了。”
兩人離開這處攤子。
元貞低聲說:“何必威脅他一句,他既收了銀子,必然要忠人之事。”
提著娃娃的楊變心情甚好:“你不了解這些底層小商販,壞心沒有,但為了賺錢,順口扯些小謊都是家常便飯,我也是以防萬一。”
“就這麼喜歡這娃娃?”
甚至不惜花錢收買,買了還不放心威脅人一通。
“我喜歡那個胖的,女娃娃。”
元貞瞪他,幸虧麵上有麵具,遮掩了她此時的臉色。
“怎麼了?”楊變不解道。
“沒什麼。”元貞趕緊裝得若無其事。
“你反應這麼大,該不會是你小時候就是胖胖的?”
還算楊變不笨,反應過來了。
“你才胖!”元貞哼哼了一句,裝作被不遠處一個攤子吸引走開了。
楊變失笑一聲,忙追了過去。
等夜市走到儘頭,剛好就到了一處河邊。
此乃京河和蔡河交彙之處,上京城內四水貫城,水係還算發達。
此時河邊聚集了很多人,多是一些年輕女子,還有伴隨著她們同來的父兄。臨著附近還有許多賣河燈蠟燭之類的攤販。
河燈樣式極多,顏色各異,主要是以荷花燈為主。
還有借用紙筆的小攤,隻用付上兩文錢,就能得到一截紙條,可以在上麵寫上心願。
元貞來買河燈時,被攤主推薦可以在紙上寫上願望。
她倒覺得沒什麼,寫就寫吧,可等她拿到紙筆後,楊變那廝竟仗著個子高,偷看她寫的字。
“你不準偷看。”
“我沒偷看。”
彆以為他仗著麵具遮臉,她就看不到他臉上的心虛。
元貞換了個背人的方向,匆匆寫下幾個字,並把紙條卷好塞進河燈裡。這邊楊變見她不給自己看,也找攤主要了紙筆寫了張小紙條,塞進河燈裡。
提著河燈往河邊走時,元貞好奇道:“你寫了什麼願望?”
楊變提著河燈,往她麵前抻了抻。
“你給我看,我就給你看。”
元貞懷疑他是故意的,就為了想看她寫了什麼,所以故意做得這副模樣,就是想引起她的好奇心,以此來達到互看的目的。
“我才不好奇你寫了什麼。”
楊變輕哼一聲,心裡懊惱自己的陰謀沒有達成。
很快就到水邊。
見正中間人多,楊變牽著元貞往前走了一段路,來到一個人稍微少點的空地。
“你放吧。”
“一起吧。”
兩人把河燈放進水裡,看著河燈順著水流往前流去。
河道上水流緩慢,也不知到底放了多少河燈,隻見得水麵上全是火光點點,照亮著小小的河燈在水中流淌。
元貞蹲在那,靜靜看著。
楊變也沒動。
過了一會兒,兩人站起來,相視而笑。
“你還想玩什麼?”
“不知道,再看看吧。”她現在還不想回去。
兩人轉身往回走,正巧對麵有一對男女走過來。兩人手裡也是各提著一盞河燈,那男子手中也提了不少紙包。
雙方正好走了對麵。
元貞本是下意識將目光落在那男子手裡的大包小包上,下一刻又抬目去看對方麵具,又去看那女子的麵具。
就這麼巧?
竟同樣都是儺麵具和兔子麵具,兔子麵具也就罷,爛大街的,可這儺麵具卻並非如此,關鍵還能這麼巧買到完全一模一樣的?
對麵二人也在看他們,兩兩相望。
突然,楊變道:“你怎麼也來了?”
對麵那男子聲音懶洋洋的:“你不也在這。”
竟是個熟人。
經過一番楊變的介紹,元貞才知這對男女竟是權簡和他的妻子裴氏。
好吧,如今終於解疑了。
她就說他這般性格,竟能想到拿麵具來說服她出來逛夜市,原來竟是有高人出謀劃策。
由於楊變沒說元貞身份,權簡自不會主動招呼,隻是對元貞點了點頭。
“那你們繼續玩吧,我陪你嫂子放河燈。”他匆匆找了個借口,就帶著妻子匆匆走了。
似乎也感到一絲尷尬,楊變聲音低低道:“我哪裡懂得這些,又不像他成日勾欄聽曲,懂得不少哄女人的手段,就聽他說的帶你來逛夜市,麵具也是他準備的。”
元貞失笑:“你這般漏兄弟的底兒,不怕被人知道?”
“不怕!”楊變說得咬牙切齒。
見她高興,他也高興,正自得今晚算是做對了,誰知道幕後‘高人’出現了,關鍵這‘高人’準備東西都不走心,竟然買兩對一模一樣的麵具,鬨得這番尷尬。
元貞倒不以為然:“走吧,咱們找個人少的地方逛逛,逛一會兒,你再送我回去。”
為了好好逛一會兒,楊變把手裡大包小包寄放在一處店家,付了錢約好等會兒來拿,就帶著元貞走了。
也沒去遠處,就在臨著河邊走。
這河道兩側也不都是臨著民居,也有幾處小樹林,平時百姓用來乘涼垂釣什麼的。此時這地方時不時就能看見一對小情人走來,不過大家都不約而同避開人走,倒不會撞上尷尬。
元貞正後悔就不該跟他來這地方,他帶她來這是想乾什麼?這鑽小樹林是不是也是權簡教他的?
突然人就被抱住了。
麵具被推去頭頂上,借著四下無人,又夜黑風高,他吻得格外熾烈纏綿。
硬是抱著元貞親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啃著她的嘴唇,質問她:“你到底什麼時候嫁我?”
元貞平緩著呼吸,含糊道:“不是說好了一年後嗎?”
“是十個月零二十八天!”
還有零有整?他是數著天數過的嗎?
又反應過來,竟過去一個多月了。
元貞還在尋思時間過得真快,距離夢裡那個節點越來越近了,這邊楊變又說話了。
“我總覺得你在騙我。”
黑暗給了他無限勇氣,也是黑燈瞎火的,就算今晚有月有星辰滿天,但因有樹蔭的存在,也沒有那麼明亮,楊變索性就甩開什麼麵子臉皮都不要了。
“你快跟我說,是不是在騙我?”
“我騙你作甚?”
元貞被他勒得有些不舒服,掙紮了一下。
換來的是他更緊密的擁抱,以及更猛烈的親吻。
隻一會兒,她就頭昏腦漲,隻能倒在他胸前喘氣。
“我想親近你,可總是找不到機會。”
“想見你一麵都難!”
“你快跟我說,到底什麼時候嫁我?”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有事要出去,如果有錯字晚上回來改。
第53章
53
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纏人了?
麵子不要了?
元貞哪知曉,楊變是經‘高人’指點過,‘高人’見他懵懂,動不動就因為某些事暴躁,就知曉他是因男女之事受挫才如此。
要知道他可是過來人!
權簡的妻子姓裴,也算將門虎女,裴家在西北頗有一番底蘊和勢力。
將門虎女哪是能被人輕易拿下的?
尤其權簡因胎裡就弱的關係,雖親爹是大名鼎鼎的權中青,卻是從小沒習過武,裴淼可看不上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
可權簡就是看中人家了,一見鐘情,再見傾心,自那以後絞儘腦汁就為了抱得美人歸。
為此,他專研了不少‘秘術’,如今見兄弟為情所擾,便悉數都教給了楊變。
例如,兩人單獨相處時,還要什麼臉皮?
烈女怕郎纏,你就纏她,使勁纏,你就看她從不從吧。
還例如……
楊變這個笨的,不過照本宣科學了一兩分,還不甚熟練,可關鍵元貞也是個新手,竟有些招架不能。
元貞推了推他,見實在推不開,就任由他抱著。
鼻息之間全是他的氣息。
又見他說得可憐,她不禁伸手在他臉上撫了撫,安撫道:“你不說了,還有十個月零二十八天,等到時候…我肯定不騙你。”
“真的?”
“那你發誓。”
嘿,都動上發誓了!
元貞懶得理他了。
“你快發誓,你發誓我就放過你,不然今晚上我就不放你回去了。”楊變威脅道。
“你不放我回去,還能把我帶哪兒去?”元貞才不理他的威脅。
“我把你帶回將軍府,到時候生米做成熟飯,我就去找聖上求親。”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元貞覺得他真敢,隻能無奈道:“好好好,我發誓……”
“你要是做不到怎麼辦?”
“做不到隨你處置,行不?”
他不說了,也不纏著非要讓她把這個誓說完,又開始做彆的。
元貞原以為他好不容易把她拐到這地方,這麼好的機會,肯定要做點彆的什麼的,誰知他也就會這,隻會抱著她親。
又慶幸,幸虧他隻會這。
光是這,就讓她覺得難應付了,再來點彆的……嗯,不敢想。
又覺得他可憐,元貞不是不知事的,兩人的姿勢又這樣親密,自然能感受到對方身體上的細微變化。
她是既尷尬又覺得局促,正尋思要不就放過他吧,楊變卻突然手一鬆,放開了她。
一件袍子朝她扔了過來。
“你在這等一會兒。”他低啞道。
然後人就沒了。
他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元貞見他去的方向正好是河邊,從她這裡依稀能看見沐浴在月色下的波光粼粼,又聽見撲通一陣水聲,心裡已經大致猜到他去乾什麼了。
果然,不一會兒楊變回來了,渾身濕漉漉的。
他要來外袍,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眼睛卻根本不敢看她。
他這樣,真是又可憐又可愛!
元貞也難以想象自己竟會覺得一個人高馬大像頭凶獸的男人可愛,可是他這樣看都不敢再看自己一眼的模樣,真得很好逗。
“你怎麼了?怎麼掉水裡去了?”她走到近前道。
楊變恨恨地瞪著她看似無辜的臉,雖心裡覺得她定是故意如此,但又覺得她一未嫁女子哪裡懂得這些。
“我去河邊想洗洗手,誰知踩空了掉進水裡了。”他含糊道。
“將軍也會踩空的嗎?”
楊變看她笑盈盈的眼睛,終於確定她就是故意的了。
他恨得牙癢癢,張開手臂故意嚇她。
“蕭元貞,你要是今晚不想回去了,就直說。”
元貞果然被嚇到了,忙往後退了兩步,才道:“你離我遠點,彆把水沾我身上了。”
“那你還敢嘲笑我!”
他佯裝要去撲她,元貞趕緊跑。
一個跑,一個追,小樹林裡全是笑聲。
“你彆追了,彆追了……”
“你再追我,我生氣了!”
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可還是追上了,他還故意把自己濕漉漉的身上往她身上蹭,元貞又是推又是搡,根本推不開。
這時,不遠處傳來兩聲咳嗽聲。
兩人抬頭去看,才發現他們竟不知何時跑出了小樹林,而不遠處正站著一對戴著麵具、手挑著燈籠的男女。
女的戴著貓麵具,男的則戴著猴子的麵具。
明明看不到對方臉,也能感到對麵二人是多麼尷尬。
楊變和元貞也很尷尬,忙分了開,又趕緊把頭頂上的麵具拉下來。
那男子咳了一聲道:“我們放河燈,放河燈。”
說是這麼說,卻拉著女子匆匆鑽入方才二人出來的小樹林。
“都怨你!幸虧天黑又有麵具!”
元貞抱怨道,“你把我衣裳都弄濕了。”
楊變把外袍脫下來想給她,可一看這袍子也跟濕了沒兩樣,還皺巴巴的,這不是掩耳盜鈴,生怕彆人不知他倆乾了什麼。
“算了,你送我回去吧,時候也不早了。”
兩人往回走。
因為天黑,倒也沒人看出楊變的衣裳濕了。
兩人去了之前寄放東西的店鋪拿東西,出來時在門口碰見幾個人。
是三男三女。
三女中,其中一人做婦人打扮,另外兩人都是未婚的小娘子。三人都戴著麵具,年輕婦人和其中高點的女子,戴著兔子麵具,矮點的那個則戴了個小狐狸的。
三男中,有個年歲不大的少年,戴著虎頭麵具。另外兩名男子倒是沒戴,正是蔣旻和蔣尚。
元貞沒防備會碰到蔣家人,一時間不禁有些僵硬。
楊變也認出蔣旻和蔣尚了,又見元貞僵著不說話,當即也做不認識狀。
“嫂嫂,你看這花簪子如何?”先跑進店裡的蔣靜,伸手衝門外招呼道。
她叫的正是蔣旻的妻子李氏。
李氏也是一個小武官家的出身,與蔣旻成婚已有四年,上次元貞去蔣家時,她正好帶著孩子回娘家了,因此元貞也沒見著她。
李氏走過去看小姑手中花簪,不是什麼華貴之物,但上麵的花雕得極好。
“你要是喜歡,嫂嫂買給你。”
“我就看看,我簪子太多了,買回去也沒空戴,上次貞姐姐來家裡,才送我了一根。提起貞姐姐,若是今日貞姐姐也在就好了。”蔣靜道。
蔣家眾人聽到這話,都是相視而笑。
蔣尚說:“今天是女兒節,每年你貞姐姐家都有安排,怎麼可能跟你出來逛乞巧市。”
這話說得,讓門口的元貞更是心虛不已,因為她出來時,就是打著來蔣家的幌子,如今倒是碰上正主了。
楊變見她也不吱聲,心知她沒打算在此露麵,便捏了捏她的手,暗示她走吧。
蔣旻落在最後進店,經過元貞二人時,他目光隨意地掃過二人。
元貞生怕被這個精明的大表哥認出來,拉著楊變急匆匆走了。
也不知是心裡有鬼的緣故還是怎麼,走了很遠,元貞依舊覺得似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
“你說,我表哥他應該沒認出我們吧?”
楊變輕哼一聲:“你很怕被認出來?怕被蔣家人看見你與我一起?”
他這口吻,一聽就醋醋的。
元貞忙道:“哪有,隻是我出來時借口是和表妹們來逛乞巧市,哪知會在這碰見他們。”
說白了,就是心虛了唄。
到了酒樓側門,也就是之前楊變接元貞的地方。
楊變把幾個紙包都給了她,隻留了一對娃娃。
“我上去了。”
楊變看了看她,有些不甘道:“方才忘了跟你說,以後我們十日見一麵。”
“十日見一麵,這怎麼見啊?”
元貞還在質疑。
楊變卻已經轉身走了,顯然她答不答應就是如此了。
回到雅間,綰鳶和希筠二人正等得心急不已。
“公主,你的衣裳怎麼濕了?”
“方才放河燈時,不小心沾到一些水。”
其實濕得並不明顯,也就胸前和裙擺上沾了一些水。
希筠已經信了,但綰鳶怎麼看怎麼不像是放河燈時弄濕的,不過她什麼也沒有說。
“走吧,回去了。”
自然是回玉津園。
這麼多人,又是妃嬪公主們出行,天一黑就不方便了,所以一般都會在玉津園裡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回宮。
這玉津園元貞不常來,每年也就來一兩次,自然不如自己宮裡或是流雲殿舒服。由於宮殿少,人又多,多是幾人住一處宮殿,像元貞就與德慶公主和永樂公主住一處。
不過元貞住主殿,她們二人住偏殿,也不在一處地方,隻是出入都會經過一個庭院。
元貞回來時,德慶公主竟沒睡,正好在庭院裡碰見了。
“十三姐,你回來了。”
“怎麼沒睡下?”
“可能是吃茶吃多了,回來竟一時睡不著,又見今晚月色不錯,就出來賞月。”德慶柔聲道。
德慶公主今年十四,乃劉貴容所出。
劉貴容除了德慶公主這個女兒外,還育有蜀王。
蜀王蕭衍今年十五,如今還在讀書,還未出宮建府。翠微殿這一脈,素來不挑頭不掐尖,若非知曉最近宮裡流傳的那個流言,元貞隻當德慶就隻是單純賞月。
可結合那流言,她這番行徑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那十九妹就慢慢賞吧,我剛從外麵回來,先回去沐浴更衣一番。”
元貞轉身便走。
身後的德慶麵露遲疑糾結之色,終究還是叫住了元貞。
“十三姐這是與自家表姐妹去逛乞巧市了?真羨慕十三姐,宮外也有自家姐妹。”
她邊走邊說來到元貞身邊,顯然這是打算和元貞聊上了。
其實德慶這番話,是彆有一番含義的。
都知曉劉貴容是個孤女,和劉家算是沾了點親戚關係,當年寄居在劉府。
而彼時宣仁帝剛臨朝聽政,正是意氣風發之時,一次在劉府偶遇此女,遂結下不解之緣,總之最後是召入宮中服侍了。
她這個爹,弱點其實非常明顯,風流成性。
早年還沒這種認知,直到後來發覺問題關鍵,雖是有所改變,但這時已是尾大不掉。
宮裡這些嬪妃哪個不是和前朝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有些是明麵的,有些是暗中的,再是明白又如何,防不住坐在這個位置,有成千上萬的人心心念念就是設計你,想從你身上獲取利益。
你看似防了,又或是捧這個打了那個,可又有什麼用?總會有無數人前赴後繼的撲上來。
思及此,元貞又想起那位太子,爹爹將他束在東宮,真是因為不待見他?會不會是一種變相的保護?
要說爹爹這些妃嬪裡,除過她娘,最是不含目的嫁與他,還屬他的原配發妻鄭皇後。
隻可惜鄭皇後是個命薄的,她爹爹登基的第二年人就去了。
而據元貞從蔣家那邊得來的消息,朝中附庸太子的大臣可是不少,畢竟是正經中宮嫡出,又是欽封的太子。
可由於太子當下境遇,這些人都由明轉暗了,表麵上和太子有來往的,隻有掛著太子師之名的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呂高逸。
這些消息她都能知道,她爹爹怎可能不知?
如此一來,她的推測倒是不成立。
太複雜了!
元貞想得頭疼,麵上卻是笑道:“妹妹羨慕什麼,劉家也有不少小娘子,十九妹完全可以彆太拘束,與她們相交。讓我說,十九妹就是太靦腆了,既為公主,身份總比宮外那些女子們要高一些,還成天學著她們規束自身,又有何用?”
這話倒是挺符合元貞人設,因為她素來不在乎人言,不然也不會當著麵,丟下眾人跑出去玩了。
德慶露出豔羨之色,這絲豔羨讓元貞來看,大抵是真的。但她還是說道:“我與十三姐不同,那蔣家到底是姐姐舅家,而劉家與我與我母妃,卻是——”
好吧,可以解疑了。
她就說德慶突然鬨得這一出。凡事都有兩麵性,有人防著她,自然也有人見有利可圖前來示好。
這是劉貴容見她入了尚書內省,故意使著女兒找著由頭來向她示好?
至於劉貴容和劉家之間的糾葛,元貞相信肯定是有些不睦的,但這些不睦在‘大事’上,怕是都要放一邊。
如今德慶弄得這出,是在向她展示與劉家不和,孤立無援,不如兩相合作,互為犄角?
“你呀你,就是想太多,”元貞笑盈盈的,“你是公主,本就是可肆意妄為的身份,為何要在乎旁人想法?她們與你親與不親,又有何關係?還不是得捧著你順著你,何必自尋煩惱,沒有意思。”
丟下這話,元貞便走了。
留下德慶一個人站在那,半晌回不過來神。
侍女小聲道:“公主,元貞公主這話,是應了還是沒應?”
德慶蹙著眉:“我怎知曉?罷,回去告訴母妃,由她來看。”
心裡卻還在想元貞方才那些話。
元貞並不知曉德慶內心這點子糾葛,回去沐浴一番後,換上寢衣。
綰鳶說要拿些點心來給她吃,可她在夜市上吃了零嘴,自然不想吃什麼點心。
她讓希筠幫她把那幾個紙包拆開,什麼生發盆水上浮之類的,她現在沒什麼興趣了,倒是那兩個陶瓷小人兒頗得她喜愛。
“可惜這小人太圓,不然給他們做兩身小衣裳,應是極好看的。”希筠說。
元貞卻覺得有些不自在,又想起楊變說喜歡那個胖的女娃娃。
“哪裡圓了?她就是這麼個形,歪在荷葉上,做了衣裳也穿不上啊。”
希筠又看了看,似有些惋惜。
“倒也是。”
元貞興致來了,讓希筠去找個深盤過來。
盤子拿來後,她往裡麵注了些水,把兩個娃娃放在裡頭。
如此一來,倒像兩個娃娃坐在荷葉裡浮在水麵上。
就是這盤子大小不太適合,水裡還差點植物擺件兒啥的,元貞心裡已經有怎麼布置的想法了,卻礙於不是在自己宮裡,東西也不齊備,隻能回去後再做。
就這麼玩了一會兒,元貞困了。
她去榻上睡下,綰鳶檢查四處,又把燈都吹了,隻留下角落的一盞,方退了下。
臨睡前,元貞還在想那個十日之約,又想楊變竟敢安排她了。
哼,定不讓他得償所願!
一夜無話。
翌日回了宮,元貞回到金華殿後,正打算換上衣裳去尚書內省,這時候蕭杞來了。
見他麵色有異,元貞心道還是耳根子軟,被人說服了嗎?
不自覺,眼神便有些冷,隻是蕭杞沒有察覺。
“阿姐……”
“怎麼這時候來了,今日不去講筵所?”
“要去的,隻是我尋思昨兒是女兒節,我給阿姐準備了禮物,卻一時忘了給阿姐,特意跟先生請了假,拿來給阿姐。”
是一對磨喝樂。
做得十分精致,不同於市井上賣的,這對磨喝樂一看就是內造,估計還是南邊來到新樣式,是木製的,但是關節竟然可以活動。
這對娃娃被放在木盒子裡,盒子上竟雕了無數裝飾的花卉浮雕,看起來精致極了,可以直接當擺盒。
另還配了幾套小衣裳,放在盒子裡。
元貞細數了下手裡的磨喝樂,每年宮裡按照規矩給各公主準備的不算,單獨送過她女兒節禮的,除了父皇,便是兩位舅母、蔣家姐妹倆以及蕭杞,如今多了個楊變。
最多的,反而是蕭杞送的。
每年一次,從不會遺漏,雖然每次都是磨喝樂。
思及此,元貞目中冷意退了一些。
“難為你還記得。”
“總是不會忘了,除過阿姐的生辰,每年也就女兒節是阿姐的節日。”蕭杞訥訥道。
言語大差不差,可惜臉色糾結猶豫,顯然有心事。
“怎麼?是有什麼事?”
元貞想好了,夢裡那些既定的事情很多都改變了,她不會拿夢裡的預示抑或是前世來定義現在,此番蕭杞不同的回答,會致使她以後怎麼待他。
孰好孰壞,都由他自己選擇。
“也沒什麼事……”
蕭杞還在推脫,卻也知曉自己瞞不住,他也不想瞞,糾結遲疑了會兒,還是把想說的話說了。
“小娘前天來找我,說宮裡最近有些流言……”
他把大致的事說了說,但卻還想給錢婉儀遮掩。
“小娘她沒讀過幾天書,為人也沒什麼腦子,她大概是被人慫恿挑唆了,竟敢妄想不能想的事。我已經說她了,讓她以後不準胡思亂想,免得給阿姐招來麻煩。”
元貞看了他一眼,眼裡多了點深意。
“你能這麼想,就說明你還不蠢。王貴妃陳貴儀她們爭鬥已久,爭得是什麼,我不說你也應該懂。旁人都是避之不及,錢婉儀卻是自找著沒事往上湊,我倒不怕什麼,畢竟我是個公主,可你跟錢婉儀又如何能抗衡那些人?”
“阿姐說的是,我也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說小娘的,可她卻說阿姐以後定要當內尚書的,是時候就能幫我們……”
“那你可知道我為何能做這個直筆內人?”元貞突然道。
蕭杞一愣,看了過來。
“是因為父皇允許。父皇最是不喜這些爭鬥,若知曉我摻和進這些事,又會如何處置?是時我不做直筆內人了,又如何能護住你和你小娘?”
蕭杞連連點頭:“阿姐你說的是,我定管好小娘,讓她以後不準再想這些無謂的事。”
之後二人又說了幾句,蕭杞就匆匆走了,他就請了一會兒的假,還要回講筵所。
等他走後,綰鳶道:“七皇子說這些話 是有何意?”
不怪綰鳶如此猜測 公主待七皇子不如往昔 雖沒明說 作為貼身宮人自然看得出真意。
尤其結合這次的事 綰鳶更是覺得公主仿佛開了天眼 知曉這母子二人有異心。
此番蕭杞言語雖坦誠 但如此事無巨細 完全可以說成是以退為進 故意試探元貞 又能在她表忠誠 一舉兩得。
元貞何嘗不也有如此猜測 隻能說人心難測 當跳進權力的這個漩渦 再去麵對旁人時 似乎每個人說的每一句話 都含著深意。
她萬分厭惡這一切 卻又不得不麵對這些。
這一刻 她又想起楊變 如今能讓她全然信任的 似乎隻有這個人了。
“不用多想 凡是人做事 既有目的而來 自然會被利益所驅使 明白趨利避害的道理。”
元貞緩緩道:“他若無異心 此一番話算是對他的點撥 日後他自當知道如何處事。若有異心 他明白其中利害性 更會管束好他那個小娘 以免被人針對。”
此時元貞想的反倒不是蕭杞母子 而是宣仁帝。
每年爹爹都會給她準備女兒節禮 今年卻是沒有 是遺忘之故 還是其他原因?
果然一旦牽扯進利益 這父女之情就變了嗎?
可元貞卻不能坐視不管。
她想了想讓希筠幫她換了身衣裳 去了福寧殿。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今天不知道怎麼了,發了半天都是數據庫連接失敗。
有紅包
第54章
54
剛到福寧殿,就看見劉儉從殿裡走出來。
劉儉似要去辦什麼事,見元貞來了,腳步一拐走了過來。
“公主來了?”
“我來看望爹爹。”
劉儉微微一默,又道:“女兒節的節禮,前幾日聖上就讓小的備好了,隻是昨兒朝中有些事,聖上怕是給忘了。”
元貞笑了起來,親熱道:“劉叔還當元貞還小呢,因為沒收到節禮,就來找爹爹死纏活賴要東西?”
“公主自然不是這般性子。”
不過劉儉的示好,元貞已經收到了。
她若不知道近日宮裡發生的事,就當是給她提個醒,若是知曉,就當是示好了。看來她的那些話,劉叔也是認真思考了的。
元貞笑了笑,讓劉儉自去忙,自己進了殿中。
“你怎麼這時候來了?可是因為……”
宣仁帝似突然想起來,扶額嗔怪道:“你啊你,還當自己小?爹爹的節禮不過一時忙忘了沒送過去,你就過來要了?”
元貞煞有其事道:“女兒哪是那般小性兒的人,女兒來是有其他事情。”
“什麼事?”
宣仁帝從禦案後走下來,領著元貞來到側殿宴息處的羅漢床上坐下,元貞坐在他對麵。
內侍上了茶。
元貞喝了一口,這才似有些糾結道:“女兒來是想說說七弟的事。”
宣仁帝目光一閃:“哦?”
元貞佯作不知,繼續道:“因為女兒做直筆內人這事,最近宮裡可是不少議論,議論也就議論了,竟有人傳些不知所謂之言。這些話傳到女兒耳裡,尋思這不是將女兒架在火上烤嗎?我本就隻存了為父皇做事之心,從來不會想這些多,也不會這麼想,如今這傳得倒讓我成了個居心叵測之人。”
“什麼流言?”
元貞不避不讓,將流言大致說了。
宣仁帝這才皺起眉:“這些個宮人內侍,成日裡不乾任事,嚼舌倒是一個賽倆。”
“可不是如此!”
元貞附和道:“女兒也是這麼覺得,而且宮裡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內侍們一旦入宮便不再放出去,宮人們也是如此,一年年下來,宮裡存了多少閒人?爹爹不如讓母後放些人出去,一來既給宮裡省了開支,二來對那些想出宮的宮人來說,也是一項仁政。”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
“那倒也不是,”元貞搖了搖頭,“女兒來是想跟爹爹說,既然那些人喜歡猜三想四,反正娘早就過世了,也不在乎有兒子沒兒子這個虛名,不如把七弟從娘的名下除去,也免得他們沒事瞎想平添煩擾。”
宣仁帝渾身一震。
“你真這麼想?”
元貞看過來:“爹爹難道不覺得這個法子好?女兒膽小,也沒有那麼大的心,隻是不想嫁人,隻是想幫爹爹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對於其他,卻是一絲興趣卻無。可樹欲止而風不停,既然如此,不如一勞永逸,也免得旁人猜忌。”
宣仁帝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兩步。
半晌,才看向元貞道:“你這法子是好,確實能解那些流言蜚語,可你有沒有想過,杞兒可是願意?他視德妃為親娘,視你做親姐姐,如此一來,倒因為一些流言蜚語,破壞了你們姐弟之情。”
元貞一怔,道:“那爹爹你說該如何是好?”
宣仁帝撫了撫須,沉吟道:“不過一些流言,不用在意便是,若僅是因一些流言蜚語,便要做出回應,怕是以後再也不用做彆的了。你方才說得對,這宮裡的內侍宮人確實多了些,不如放還一些出宮,也能清淨清淨。”
“既如此,那便聽爹爹的吧。”
之後父女二人又說了些閒話,元貞便離開了福寧殿。
離開時,帶上了宣仁帝為她準備的節禮,除了一對磨喝樂,一把象牙扇,還有一盒子南洋來的寶石。
大昊海上貿易發達,這些年朝廷財政有大半來自海上貿易,將大昊的東西賣出去,自然也會把南洋的好東西帶回來。
這一盒子寶石價值之珍貴,不用細說,元貞卻完全沒有想打開來欣賞的心情。
“公主,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手這麼涼。”
元貞怔怔抬頭:“我沒事。”
她笑了笑,又說:“突然想起來,雖給靜兒慧兒送了節禮,到底禮物太過尋常,這些寶石不錯,咱們挑一些給她們送去,你讓人去備車,我要出宮一趟。”
綰鳶自是看出公主的不對,讓人備車備得這樣急,這是怎麼了,可是方才在殿裡,聖上說了什麼?
但她什麼也沒說。
趕在中午之前,元貞出了宮。
可她卻並未朝蔣家而去,而是去了瓊林苑。
來到瓊林苑後,表麵上她讓人去蔣家請人過來,轉頭卻讓人準備了一艘船,去了金明池。
此時已經有了些初秋的味道,岸上的楊柳葉子都有些泛黃了。
看著一望無際、平靜無波的湖麵,元貞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來。
其實早就預料到的,早就發覺了的,可真當事到臨頭,發現爹爹竟然也會利用自己,心裡還是很難受。
去福寧殿是為了表忠心,表示自己沒有參與奪嫡的心思。
爹爹準備了節禮,卻沒送來,何嘗不也是想試探她?
真當她坦誠表示自己絕無二心時,他反而反悔了,留著蕭杞不讓除名,不過是為了讓本就混的水更混,讓前朝後宮那些人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更是為了防她。
隻要蕭杞還在她娘名下一天,一旦有變,便可借此將她掃出尚書內省。
她這個爹爹啊,真是讓人心寒。
……
“你怎麼了?”
楊變進來,就看見她坐在窗前,怔怔地看著窗外的湖麵。
明明沒有言語,身上卻流露出一股萬念俱灰、哀莫大於心死的氣息。
“你來了?”
“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楊變皺著眉,走了過來。
他收到報信,就察覺有異,昨兒才分開,此時她萬萬不會出宮的,沒想到突然來瓊林苑了,他連忙就趕了來,果然有異。
“沒什麼,就是心中煩悶,出來透透氣。”
“煩悶?為何煩悶?誰欺負你了?”
“沒人欺負我。”
“沒人欺負你,那你怎麼如此?”
元貞不想說話,示意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又順勢靠在他身上。
“楊變,你不會變的是不是?”
“變什麼?”
他低頭嗅了嗅她的秀發,又笨拙安撫地拍了拍她,總覺得她現在就像一隻沒抓到老鼠的小貓,又可憐又還強撐著驕傲。
“你是在問我心悅你的事?”
元貞一怔,埋怨道:“你這都是跟誰學的這一套一套,心悅不心悅的脫口就出來了。”
楊變也破罐子破摔了,道:“跟權簡。他說要是心悅哪個女人,一定要說出來,光憋在心裡有屁用,啥用不起,還折磨自己。”
元貞哼了哼,到底沒再說什麼,就這麼靠在他懷裡,讓他環著自己。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道:“楊變,你說這大昊要是亡了,你來做這個皇帝如何?”
這話說得楊變一愣,道:“雖然我總說大昊要亡,但也不一定就會亡,你不要成天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他還以為她又胡思亂想了。
現在楊變算是看出來了,她與一般女兒家不同,彆人都是想夫郎想好看的衣裳首飾,她成天想的都是國事和軍政大事。
元貞卻直起身來,直直看著他。
“我說如果?”
楊變皺眉回看她:“如果也不可能,你彆看百姓天天罵皇帝,真有個什麼,他們還是隻認皇帝。還有那麼些個大官,彆看他們成天跟皇帝做對,真有事了他們還是隻認你蕭氏,畢竟身家富貴都在你蕭氏身上,你蕭氏皇族倒了,他們也就一文不值了。”
說完,他又問:“你到底怎麼了?誰跟你說什麼了?”
元貞卻不答,隻問:“我說的是如果有一天,有一股外部力量,擊潰當下這一切?”
“你是說北戎?”
“是,也可能不是,我就說如果,”元貞有些煩躁,嗔道,“你不要總岔開話題,正麵回答我。”
楊變有些無奈地看著她,總覺得她聰慧睿智,智多近妖,平時說話做事都極為冷靜,冷靜到他總是覺得她心裡根本沒有自己。
之所以兩人如今會是當下這種情況,全是因為她想拉攏他,而他又死纏著她,此時才發現她竟有這樣一麵。
怎麼說呢?
有些煩躁,有些脆弱,又有些依賴人的小嬌氣。
他格外稀罕她這樣的表現,攥上她的手,正麵回答她。
“如果真有這一天,我也懶得當那勞什子皇帝,我對付那些文官,隻一時就覺得甚是煩躁,更不用說天天要對著他們。要我說真有那一天,不如你來當個女皇帝,你來負責對付那些文官,我來負責武力鎮壓他們……”
元貞失笑:“你就在這瞎胡說就是!”
“怎麼就是瞎胡說了?我自認腦子不如你,也不是腦子不如,就是不擅長這些陰謀算計,你與其讓我與他們動腦,不如直接動手來得省事。”楊變懶懶道。
“你的意思我擅長陰謀算計了?”
楊變聽出一絲危險味道,忙道:“我沒說你擅長陰謀算計,我的意思是你腦子比我好使。”
“算你識趣!”
兩人靜了下來。
過了會兒,元貞幽幽道:“其實你也沒說錯,我確實會算計人心,幼時算計父皇,算計他的寵愛,把自己裝飾得張牙舞爪,不容人欺辱。處在那宮裡,我一直覺得我算計人,人算計我,乃天公地道,輸了不怨,可……”
“是出了什麼事?”
“也沒什麼。”
元貞將大致說了說,也沒遮掩有關蕭杞的事,更沒去想之前她還敷衍楊變自己拉攏他,是為了幫七皇子奪嫡要怎麼解釋。
她覺得事情發展到如今,他應該也看出來她不僅僅是為此。
楊變果然沒有質疑,隻是聽完後似乎有些歎息。
“我不會安慰人,不過我覺得你之前說的不錯。”
元貞揚眉,轉頭看他。
“就如你之前說的,你算計人,人算計你,輸了不怨,落子無悔。其實正因為你心裡十分在乎這份父女之情,所以才會格外覺得難以接受,如果你能抱著對彆人的這種心態,大概也不會太在意這些。”
頓了頓,楊變又說:“當然這都是我瞎說的,畢竟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元貞被他逗笑了。
“你還說自己不會安慰人。”
“那你的意思我很會安慰人?”
元貞哼了哼,又不說話了。
楊變看了看她,有些歎息:“我也不知你成日在想什麼,為何一個公主要去想這些事,做這些事,若說你有野心,卻也不像,可若是沒有,又為何要做這些?”
元貞沒有說話,隻是看著窗外。
有風吹了進來,吹得窗上的紗簾隨風飄蕩著。
半晌——
“若我告訴你,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北戎兵臨城下。而我,因為聲名在外,被朝廷和父皇送給了北戎的皇子,就為了能夠求和,可即是如此,最後大昊還是亡了?”
楊變先是挑眉,直到見元貞的臉色並不是玩笑,才鄭重地看著她。
元貞並沒有回避他的目光。
楊變皺起眉,似乎有些接受不了她的說辭,頗有幾分煩躁。
“不會發生這種事!”
“你不要胡思亂想,一個夢而已,不要當真!”
“即使真有那一天,有我在,我會護著你的,不會讓你落到北戎手裡。”
元貞還是沒有說話。
楊變看著她的表情,看著看著心裡竟有幾分恐慌。
“我一定會護著你,你彆不信。”
他扶著她的肩,說:“我統著神衛軍,即使到時候調不動這些人,我這趟來上京,還從西北帶了五百精兵,這些人連我義父都不知道,真有那一天,這些人足夠我護著你和權家家眷離開上京……”
為何連權中青都不知道?
因為楊變知道以義父的性格,絕不會允許他這麼做。
而他為何要這麼做?
不外乎厭惡朝廷,心裡早就提防著朝廷。
試想,你是一個剛立了大功的武將,功高雖不至於震主,卻也在西北一地經營多年。朝廷重文抑武多時,此番打亂了你的屬下,又召你入京,你會不會有不好的猜想?
楊變正是怕宣仁帝或是那些文官對權中青下手,他這是存了大逆不道的心,決定一旦發生什麼事,局麵難以轉圜,就帶著義父及其一家人逃回西北。
這是楊變最後的底牌,如今卻就這樣說出來了。
怕是那夢裡,他之所以能力挽狂瀾,這五百精兵就是他的本錢了。
元貞突然笑了,撫上他的臉。
“我信你。”
楊變長長出了口氣。
這時元貞卻又幽幽道:“你說我要是詐你的,又或者這是對你使的美人計,你不是把你自己的底牌都漏了?”
“什麼美人計?我還沒感受到。”他大咧咧道。大掌扶上她後頸,將她按向自己,在她唇上親了一口。
“這樣才算美人計。若是公主再主動些,我楊變就是把命給你又何妨?”
“是這樣嗎?”她看了他一眼,主動親上他嘴角,“那楊將軍的命,未免也太不值錢了。”
楊變覺得她還是太含蓄了,叼上她唇瓣。
“不是有那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最後鬼沒風流到,還被難受得不輕。
元貞就見他突然鬆開自己,去了一旁坐下,又發現自己尷尬了,忙拿了個靠枕放在身前做遮掩,頓時被笑趴在了靠枕上。
“你還笑!”
楊變恨得牙癢癢。
又見她還在笑,扔開靠枕過來了。
想懲罰她,一時又不知該如何下手,隻能惱得去撓她癢癢。
元貞受不得癢,蜷著掙紮著躲。
“你彆……”
“你彆亂來,再亂來我生氣了。”
“你生個氣我看看。”
“呀,楊變……”
“你走開……”
“我真生氣了……哈哈哈哈……”
門外,綰鳶和希筠麵麵相覷,又免不了有些麵紅耳赤。
裡麵到底發生什麼了?
怎麼之前還是靜悄悄,突然就鬨騰起來了?
希筠想進去看看,被綰鳶一把拉住。
“走,走遠些去。”
“可公主……”
綰鳶憋著不出聲,就是使勁把人拉走了。
艙房裡,兩人鬨著鬨著,突然就都不動了。
元貞的臉本就紅了,這時更是紅得幾欲滴血。
而楊變,則是脖子上的筋都鼓起來了,額上青筋畢露。
“你彆動。”他沙啞道。
“我沒動啊。”
元貞聲音很小,想說點什麼又覺得口乾舌燥,隻覺得這人像被火燒了的石頭,硬邦邦的,又燙得嚇人。
楊變恨恨瞪了她一眼,目光在觸及她通紅的臉頰上,頓時潰散。
他低咒一聲,順手扯了她本就歪了的簪子,讓她一頭緞子似的烏發披散下來,將臉埋在她發絲中。
這股氣息似讓他沉醉,他長歎一聲,又瓷實地往下壓了壓。
元貞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元貞實在有些喘不過來氣,剛動了一下,就又被又狠又重地按了下去。
“你——”
又是好一陣兒,直到那股力量終於傾瀉。
她憋了很久的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
“你起來……”
這一次,他起來了。
元貞也忙坐了起來,側過身去歸攏自己的頭發和衣裳。
等弄罷,見他還是僵坐著沒動。
元貞咳了一聲道:“你要不要去收拾收拾?”
她聲音很小,而那人又宛如一隻受驚了的野狗似的跑了,像一陣風。
見人走了,綰鳶和希筠進來,就看到這樣一副畫麵。
艙房裡到處亂糟糟的,像經過一場浩劫,公主整個人軟綿綿地歪在靠枕上,臉紅紅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蔣靜和蔣慧來了。
元貞在流雲殿見了二人。
“這些寶石真好看!”
蔣靜看得目不轉睛,實在是這些寶石太好看了。
雖是有大有小,但色澤濃鬱豔麗,肉眼看不出什麼雜質,成色極好。饒是她也有許多鑲了寶石的首飾,卻沒有這些寶石好看。
“你們看有沒有喜歡的?自己挑吧。”
蔣靜已經上手了。
蔣慧卻一把拉住她,對元貞道:“貞姐姐,這些寶石應該都是上賜,怎好讓我與靜妹妹挑。”
蔣靜這時也反應過來了,忙把盒子放下了。
元貞不以為然道:“確實是父皇賜的,但我哪用得著這麼多,你們挑些回去做首飾。”
怕她們拘謹,她又補充:“裡麵真正好的有兩顆,已經被挑出來了,剩下的你們選選就是,即使你們現在不選,以後我做了首飾,還是會送給你們。”
見元貞都說成這樣了,二人自是不再客氣。
不過兩人倒也不貪心,一人就挑了兩顆,都是一顆紅寶,一顆藍寶,像其中顏色稍微稀少的綠寶,她們卻是動都沒動。
元貞掃了一眼,見她們還是如此拘束,便就這她們選的顏色,又給二人挑了幾顆稍微小的做搭配,還把那幾顆綠寶給二人分了分。
“做首飾一顆哪夠,搭配著才好看。”
總算挑完了,蔣慧和蔣靜都鬆了口氣,卻又難掩高興。
畢竟哪有女孩不喜歡這些東西的。
蔣靜笑眯了眼,道:“這些寶石足夠給慧姐姐打兩套頭麵首飾了,正好用來當嫁妝。”
元貞揚眉:“慧妹妹婚期定了?”
其實蔣慧早就在說親了,蔣拯和烏氏也不求女兒大富大貴,又礙於蔣家處境,為蔣慧挑的人家也不是什麼顯赫人家。
男方家姓沐,其父在群牧司下左右騏驥院為勾當官,六品的官銜。與蔣家算是世交,彼此之間知根知底。
沐家家中單純,沒有什麼妾室小娘之類的,沐家夫婦隻有兩子兩女,和蔣慧定親的便是其長子,今年十九,名叫沐辰。
沐家雖是武官家,卻是養馬世家出身,以後沐辰大概是子承父業,如今也是有正經官身的,正跟在父親身邊在左騏驥院為朝廷管理飼養軍馬。
這些元貞早就知道,她關心的是蔣慧婚期定在何時。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第55章
55
“今年怕是來不及了,也是娘舍不得我,想多再留我些日子,就把日子定在明年春天。”
說到自己婚事,蔣慧小臉紅紅的。
她和沐辰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家乃世交,逢年過節都有來往,自然少不得有見麵機會。
對於自己未來夫君是沐辰,蔣慧是願意的,當初這門婚事,她娘也是問過她的意思才定下。
一聽說是日子定在明年春天,元貞心裡微微一緊。
那夢裡,她因避世青陽宮,少與外麵有接觸,並不清楚蔣家的一些事情,甚至連蔣慧婚期,竟也不知為何被她疏忽了。
所以她是不知蔣慧境況的,但料想應該沒有出事。
彼時那些人搜羅罪臣犯婦及民間女子送與北戎人,應該不會選到蔣家頭上。
一來蔣家低調,二來蔣家還有個得寵的公主在宮裡,那些人為了不節外生枝,也不會選到蔣家頭上。
再說,真要是事到臨頭,蔣家為了不交出家中婦人,必然會想辦法,哪怕不來麻煩她,也會求到父皇麵前,畢竟還擔著一層心腹的關係。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元貞又問:“那具體日子可定下了?”
“那倒還沒有,娘還沒選好吉日。”
元貞想了想道:“三月金明池開池,不如在四月裡頭選個日子,到時候天不會太熱,也不冷,正正好。”
蔣慧眨了眨眼,有些詫異元貞的態度。
她還算了解元貞性格,貞姐姐她從不插手蔣家事務,不知是想不到這些,還是不想讓家裡人覺得她仗著身份對蔣家指手畫腳,總之她從不會越格。
蔣慧猜是後者,所以每次聽外麵人說元貞公主任性跋扈什麼的,她從來都是嗤之以鼻。
一個細心到連舅家都不會隨意對待的人,怎可能會是任性之人?
當然這些不過是她內心的一點小官司,表麵上她認真地想了想,道:“娘說三月有幾個日子好,四月裡也有幾個日子好,經貞姐姐提醒,倒是四月好一些,免得撞了金明池開池人多的時候。”
夢裡上京城被圍,就是三月,那一年自然沒有金明池開池盛會,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之所以元貞會讓錯過三月那個節點,就是怕是時局麵還是難以轉圜,那時該想的就是如何保全己身了。
沐家人她不認識,也不了解對方一家的性格,而女子出嫁後,就需與夫家住在一起。
若是時場麵混亂,不得已要帶蔣慧走,中間還隔著一層夫家,怕是要平添許多事情。不如先避開這個節點再說,事後若時局變好,再成親也不遲。
想到這裡,元貞不免又想起楊變所說的五百精兵,以及夢裡他能迅速拉起一支抵抗軍,這其中不知有沒有蔣家的關係在,跟養馬的沐家有沒有關係?
她不知夢裡楊變是何時跟蔣家交往上的,但顯然現在還沒有。
是因為還沒到時候,還是因她存在的緣故,楊變疏忽了蔣家,所以兩邊還沒來往上?
看來是得想個法子,讓楊變和蔣家交際上。
還有他那五百精兵養在哪兒?光說是兵,是騎兵還是步兵?這麼多人,人馬吃喝嚼用,就靠著他那點俸祿,能養得起?
蔣慧和蔣靜見說話說著說著,貞姐姐突然就走神了,不禁有些麵麵相覷。
“貞姐姐,你怎麼了?”
元貞回過神來,失笑道:“我有些走神了。不過四月確實比三月好點,你不如回去跟大舅母說,就在四月裡頭挑個好日子。”
“好。”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見時候不早了,想著元貞一會兒還要回宮,蔣慧蔣靜也沒有多留,就離開歸家了。
而這邊,元貞本來要回宮的,想了想她留著沒走。
可一直等到接近傍晚,楊變還是沒出現。
怎麼?這是覺得丟麵子了,不打算來見她了?
元貞叫來希筠。
“你去找那個叫賀虎的,跟楊變說我有事找他。”
賀虎是楊變留在瓊林苑的心腹,上次希筠來瓊林苑傳信就是找的他。
“我這便去。”
希筠有些扭捏之色,不過元貞低頭在想事情,並沒有看見這一幕。
出了金華殿,希筠一路往大門處走。
走到一處叫豐年台的地方,她突然不走了,而是就在附近裝作一副賞景的模樣。
這豐年台其實就是一座望火樓,上京因人多稠密,對各處防火甚是看重,市井中類似這種望火樓比比皆是。
瓊林苑自然也有,既是防火,也是戍衛,防止有人走到不該走的地處。
畢竟這瓊林苑連著金明池,而金明池東岸常年對外開放,豐年台居高臨下,正好能觀察到瓊林苑大門以及連著金明池那片地方。
希筠不知道的是,當她出現在這裡時,就有人去附近神衛軍值房通風報信了。
不過與她所想的不一樣,這報信之人以為這漂亮的小宮人與賀都頭有私,前來報信時說得那叫一個眉飛色舞,引得眾人都打趣賀虎,還真當他找了個宮人當相好的。
“去去去,都瞎胡說些什麼。”
賀虎把一群禁軍都趕走,來到豐年台下。
“你找我?”
希筠見這男人人高馬大,還留了一臉絡腮胡,麵相看起來很凶惡。
第一次見對方時,還以為是哪兒來的強盜,被嚇得不輕,再次見麵雖不至於被嚇著,卻也有幾分不自在。
“那啥,我,我家公主找你家將軍。”
賀虎見她小圓臉粉粉嫩嫩,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心道難道真對他有意思,在害羞?不禁道:“你叫什麼名兒?”
“你、你管我叫什麼名兒?你問我名兒乾什麼?”希筠警惕地看著他。
“我叫賀虎……”
“我知道你叫賀虎。”
這廢話還用他說?上次都找了一回了。
這時賀虎也反應過來了,頗有幾分自討沒趣的尷尬。
“你趕緊去找你家將軍,就說我家公主找他有事。”希筠叉著腰道。
“那我去了?”
希筠見他如此老實,心裡頗有些得意,心道他長得凶又如何,還敢拿她怎麼樣?她不用怕他。
遂又揚起下巴,不耐地揮揮手:“快去吧,我也走了。”
等她走後,賀虎磨蹭著下巴看著她的背影,隻覺得這小宮人凶巴巴的樣子竟有幾分可愛。
希筠剛回來沒多久,楊變就來到金華殿。
元貞見他來得如此之快,不禁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她哪知曉,楊變就沒回去,一直在瓊林苑裡。
“你找我有事?”
元貞見他顧左右而言他,還是不敢直視自己,心裡自然失笑不已。可現在說正事要緊,還是暫時不笑話他了。
“你那五百精兵是步兵還是騎兵?養在哪兒?”
“騎兵隻占半數不到,畢竟馬匹有限。”
饒是楊變在西北經營多年,又多次充當先鋒,繳獲了不少敵人的戰馬,但要瞞過權中青,還要帶到京畿重地,也隻裝備了半數不到。
“至於養在哪兒?不在上京,在附近的一個莊子上。”
元貞猜也是在附近藏著,畢竟人也就罷,這麼多馬帶進上京,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就靠你那點俸祿,能養得起這麼多人馬嚼用?”
這時,楊變已經緩解了心裡那點窘意,顯得自然了不少。聞言他揚眉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說白了,當武將的發家致富靠什麼?
靠死俸祿肯定不行,吃空餉是其一,打仗時繳獲物資又是其一。
吃空餉在權中青那是行不通的,為何大昊和西狄對戰多年,領兵的將領換了無數,旁人皆不能贏?
除過其他客觀元素,吃空餉就是最大的原因之一。
朝廷撥下來的銀錢被各路監軍及武將層層扒皮,還能剩下多少用來給底下兵卒發軍餉和增添軍備?
自古有雲,人是英雄,錢是膽。
滿餉且軍備管夠,還有高軍功高賞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才是西軍勇武的最大底氣。
所以楊變要是謀財,隻能從打仗繳獲中來。
這是軍中約定俗成,哪怕是朝廷也知道這些事,一般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重賞之下才有勇夫,光讓將領衝鋒陷陣不給好處,怎麼可能?
隻是楊變這些年的繳獲,沒留下來充裕自己的荷包,而是被他拿來養私兵了。
“若是銀錢不夠,可與我說。”
元貞身為公主,每年除固定俸祿外,還有食邑。
她的食邑是兩千五百戶,可以比肩一般封了王的皇子,也就比太子少了五百戶。像權中青,念他戰功赫赫,除了封官加勳外,食邑不過一千五百戶。
楊變也有,舉世之功,不過八百。
而元貞是他們二者相加還有多。這些食邑不是交由個人管著,而是會折算成銀錢發給本人。
按一戶每月二十五錢算,一個月就是六萬多錢,折算成銀子就是六十多兩,一年就是七百兩。
除過這些外,她名下還有兩處皇莊,每年產出除了自用外,換得銀錢也悉數給了她。這都有專人管著,不用她費心。
另外,她還有這些年來積累下的大量賞賜。
這才是元貞說出這話的底氣,因為這些賞賜大多都是金銀及各類珠寶,隨便拿幾樣出來,就能換得無數銀錢。
“這樣,我回宮後抽空把東西收攏收攏,挑一些讓希筠給你送來,你找人拿去換了銀錢,給那些兵卒做補貼?”
“我有銀錢!”
楊變拒絕,又皺眉道:“你這是把我當麵首了?還想自掏荷包養我?”
元貞沒好氣翻了他一眼:“你要想當麵首也行,不過哪有麵首還自帶五百吞金獸當嫁妝的?我這不是怕你勉力支撐,而精兵要精養,這樣真用起來才能得用。”
還彆說,楊變真是在勉力支撐。
五百精兵人馬吃喝嚼用,每天都需花費出大量銀錢。
人也就罷,能將就,可戰馬不能將就,除了上等草料外,每天還得補充大量豆子和穀物。
就憑他那點私房錢,頂多也就能支撐個一年半載,如今大半年過去,私房已經見底,他已經把俸祿都填進去了,正尋思去哪兒找個財路,沒想到有現成的財神爺主動送上門。
“還有蔣家那,你可以去交際下。蔣旻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你與我關係不淺,有什麼事他也能幫你一二。另,蔣家有門世交,是我表妹的未來夫家,兩家關係不錯,那沐家是群牧司下左騏驥院管軍馬的。
“你那些兵好藏,馬可好藏?如若不好藏,可以去找蔣旻幫忙,讓他幫著想個周全辦法,他若是問,就說這些馬我知道,是我讓你養的。”
這下,楊變不拒絕了。
無他,最近那些馬還真讓他頭疼。
就如元貞所言,人好藏,馬可不好藏。畢竟是京畿重地,不光戍衛嚴格,百姓的警惕心也高。
他所謂的藏人藏馬,實際上就是在距離上京百十裡的通許買了個莊子,人和馬都藏在莊子裡。
可莊子地方就那麼大,馬平時是需要活動的,即便是換著拉出來跑,也容易引起人注意。
這幾天通許莊子那正給他傳話,說是有打柴的百姓在門前窺視,說那地方不能再待了,得再尋個地方轉移。
他正尋思往哪兒轉移,如今瞌睡碰到了枕頭。
楊變也不含糊,把事情說了。
元貞一聽,這還耽誤什麼,當即手書一封讓楊變拿去給蔣旻,讓蔣家幫忙想想辦法。
之後的時間就在辦這事中度過,因為不用元貞親力親為,表麵上她還是每天去尚書內省,私底下則關心著藏馬之事和太原那邊的戰事。
藏馬之事好解決,蔣家果然去找了沐家幫忙。
這事對彆人來說難,對群牧司的人來說卻不過舉手之勞,為了給朝廷籌集戰馬,朝廷可以說想了許多法子,除了讓群牧司在各州縣設立孳生監,用以飼養官馬外,甚至還推行過保甲製養馬法,讓百姓也參與養馬中。
可惜朝令夕改,百姓又抵製得厲害,以至於這項政策無疾而終,而專為此開辟的幾個小型飼馬場,如今也還在荒廢中。
隨便找一處荒廢的飼馬場,打著群牧司的幌子,下麵百姓看到是官營養馬不敢過問,上麵也不會查,足以遮掩。
至於蔣家是怎麼跟沐家解釋的,元貞沒有過問,她猜蔣旻自有一套解釋的說辭。而蔣旻竟也沒有來問元貞為何要這麼做,顯然如今二人已經有了些默契。
時間一天天過去。
由於元貞乞巧節次日就去找了宣仁帝,那些暗中猜測她是否有奪嫡之心的人,不管心中如何想,倒是沒讓人再來試探她了。
表麵上也沒什麼動靜,元貞也就置之不理。
值此之際,太原那邊終於有消息傳來,而且還是好消息。
是個捷報。
雖隻是暫時擊退清源一地的北戎軍,隻是個小捷報,但這消息已足以讓屢吃敗仗的朝廷為之鼓舞,大肆宣揚,甚至擺下慶功酒犒賞群臣。
元貞也鬆了口氣,又見捷報上沒有提到權中青,不禁有許多猜測,更是關注太原相關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