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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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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詹成義隨吳主事一同出去,聯合附近住戶。

蔣尚也終於找到機會和詹瑩瑩說話了。

另一邊,樓山和鄭武喬裝出了門,探查外城情況。

就如同詹家所說的那樣,如今外城十分混亂,京兆府忙著和北戎和談之事,根本不管城中秩序。

一開始百姓因懼怕北戎兵,根本不敢出門,等發現北戎兵不殺百姓,終於敢出門了,卻發現這時候出來已經晚了。

菜市不開了,糧鋪米鋪都關著門。

也幸虧現下是冬天,一般人家裡多多少少有些存糧,不然頃刻就要斷炊。

但也有些人家是乾一日隻夠一日的溫飽,一日不乾就一日沒得吃,真可謂是叫天不應叫地不聞。

白天還好,多少要顧忌北戎兵,等到夜裡,‘匪盜’橫行。

這時候,北戎的官員站了出來,一副悲天憐憫之態,在城中設了粥棚,每天向百姓賑粥。

實則都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賑粥的米糧都來自於外城的幾個大倉。這些糧食足夠北戎上下吃兩年不完,而他們賑的粥,也僅僅隻能保證斷炊的百姓暫時餓不死,留有一口氣罷了。

因為不在內城,也不知朝廷和北戎談得如何,隻知道京兆府貼了告示,讓城中養了馬的人家交出家中的馬,包括騾子和大車。

不光如此,設在外城的軍器監也被京兆府出麵拿下了,一車車鎧甲兵器乃至火器往外運,看得樓山鄭武的眼珠子都紅了。

回去後把此事跟蔣尚說了,所有人都罵朝廷短視,可又有什麼用?

而另一邊,物資頻頻失蹤的事,也終於被北戎人察覺。

下麵人都知道大皇子的秉性,察覺到異常也不敢多說,生怕自己被牽連,反正搶來的東西多,損失一星半點不算什麼。

但最近損失的兵力可不少,加起來也有好幾百人,這麼多人突然沒了,上麵的將領總要過問,這一問事情才顯現出來。

自然要詳查,可查來查去,一點有用的消息也沒有。

也是楊變做事不留痕跡,現場都打掃得十分乾淨,從不留活口,屍體也都運到遠處扔了。

因此十分難以察覺,不然也不會過去這麼久,失蹤了這麼多人,北戎這邊才察覺到異常。

“會不會是這些人貪圖財物,偷偷運著東西跑了?”慕容興運的親衛猜道。

北戎人雖善戰,但也不是人人都愛打仗,有許多人都是強行征兵來的。

如今正值兩國交戰混亂之時,趁亂卷批財物,悄悄回到家鄉,帶著妻兒老小隱姓埋名去彆處過活,也不是不能解釋通。

“你腦子被狗吃了?這麼多人一起卷著東西跑了?”慕容興運罵道。

“去給我查,好好查!”.

經過樓山鄭武一再探查,以及所有人集思廣益,眾人得出一個結論,要想出城,隻有東西水門有漏子可鑽。

上京四水貫城,因此水運極為發達。

可每到冬季,由於河麵會結冰,到上京的漕運是停止的。一般都是運到距離最近沒有結冰的河道,再通過陸路轉運到上京。

這也是為何北戎兩次都選在冬天進攻上京,首先是黃河會結冰,再來是上京城外的護城河也會結冰。

用北戎人的話來說,如有天助,會給他們省下不少力氣。

東西水門設在京河之上,京河連同運河,平時水量就大,所以冬天雖會結冰,但冰層並不厚,是可以鑿開的。

把冰層鑿開,人就可以通過下方河道,不經由城牆出城。

當然前提是身體能扛得住水下的寒冷,以及能夠長時間閉氣,且武力驚人。

畢竟保守估計,人至少要在水下潛遊百米不止,還要能在出了城後,能迅速擊碎冰麵破水而出,不然麵臨的就是溺斃在水裡的下場。

這還是隻是其中難題之一。

另外,水門下有柵欄式的河閘,平時水門關閉時,河閘自動放下,鐵質的柵欄可阻物,但不阻礙水流通過。

人從水下經過時,可會被河閘阻礙?能否想辦法通行?

這些都是值得商榷的。

這種辦法一聽就讓人覺得困難重重,卻也是目前唯一具有可行性的辦法。其他的辦法就不是麵對難題的問題了,而是根本就行不通。

詹成義聽完後,想了想道:“你們等等,我去問問吳主事,他認識內河提舉司下的一個河官,也在附近居住,我們去問問他。”

不多時,那位姓顏的河官就找來了。

對方雖不了解下麵的事,但他還有屬下,於是屬下找屬下,屬下再找手下,最終找到一個平時負責東水門的河工。

所以說不要小瞧這些底層官員,他們看似位卑人小,卻涉及方方麵麵,可能你知道的,他們不一定知道,但他們知道的,你一定不知道。

果然這位孫河工一聽見蔣尚等人說,想借著水門出城,頓時眼睛就亮了。

他甚至讓人找來紙筆,在紙上畫圖示意。

“平時東水門的河閘都是我們這一隊的河工管著,雖然上麵的門不歸我們管,但下麵的河閘需要我們經常下去檢查。之前北戎打進外城,小的就想過要從水裡跑,可惜小的家中還有妻兒老小,隻能作罷。”

“不過小的細細觀察過也算過,從這裡到這裡,是最近的距離,大概要在水下遊大概一百五十米,還需要鳧水之人有巨力,並攜帶利器,以方便出去後破冰而出。”

他又畫了個河閘的大概模樣,在河閘靠右方下角畫個了圈。

“這裡有個缺口,剛好夠人通過,我去年秋天就往上報過,說這地方要修補了,但上官一直置若罔顧,遂不了了之。所以通過河閘不用擔心,隻要知道準確方位,耽誤不了什麼時間。”

“其實你們還疏忽了一個問題,在水下鳧水,最大的問題不是體力,或者河水的溫度,而是在水下難以辨彆方向。不過你們也算找對了人,由於時不時就要清理河閘下的雜物,以及淤泥,所以我們在水下牽了一條鐵鏈,摸著鎖鏈遊就行了。”

“甚至鳧水用的水靠,小的也有,還有用來換氣的羊皮袋子。小的甚至可以幫幾位大人找來水性最好的河工,帶著你們過去,不過——”

說到這裡,這位孫河工停了下來,黝黑的臉上有難以啟齒的表情。

蔣尚見了,道:“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說便是。”

聞言,這位一直神采奕奕的河工,突然頹了下來,人也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這時眾人才發現,這位孫河工過於憔悴和瘦了。

“家裡斷炊有幾日了,如今正靠北戎賑粥和冰下捕魚度日,也是河工司那拖了近一年的薪俸。說起來城中河道疏淤,各處河閘檢修,平時都是我等出力氣,薪俸低也就罷,還總是拖欠,大家的日子都過得艱難。”

“不怕幾位大人笑話,若此番你們不來找,我們幾個平時交好的河工正打算學著那些‘匪盜’,去搶彆家的糧食。雖是昧著良心,到底家中有妻兒老小,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都餓死。”

這番話聽得蔣尚等人分外不是滋味,詹成義忙讓人去煮飯來,怎麼說也要讓人先吃飽再說.

另一邊,城外的楊變在四處劫掠北戎的同時,也在研究從哪好入城。

這可不同於皇宮的宮牆,饒是他麵對如此高聳的城牆,也頗感無力。城牆過不了,就隻能另尋他處。

不約而同,楊變也把目光放在了河道上。

城牆上有北戎重兵把守,但水下沒有,唯一要考慮的是,這麼冷的天,河水太冷,人是否能承受得住?

還有若通過水下潛進城中,誰又知道另一頭會從哪兒出來?若是走錯了,亦或者好不容易從水裡出來,卻鑽到有北戎兵重兵把守的地方,那可真就成了羊入虎口。

不行,不行。

楊變連連搖頭,可這個念頭一起就按不下去了,一旦來到上京城附近,他有意無意總在觀察幾處河道的地形。

最終根據他的多番觀察和琢磨後,覺得若真是要從水下入城,東水門是最合適的。

西北屬水少之地,楊變並不擅水性。

隻能說掉進水裡淹不死,但由於體力驚人,他鳧水的時間比普通人長。

因他實在不死心,就讓賀虎問下麵可有人擅長冰下鳧水,問來問去一個也沒有。

畢竟誰閒的沒事大冬天不在家中暖和,反而去冰下鳧水的?

倒是田家祖籍是福州的,家中有個老仆年輕時當過采珠人。

這老仆被找了來,楊變將自己的想法跟對方大致說了說。

對方雖沒有冰下鳧水的經曆,但采珠人那可是在海中討生活,每次下海采珠,都是跟老天爺討命。

不光要十分擅長水性,還得是其中佼佼者,還得有長時間閉氣之法,若在海中碰見大魚,還得與對方搏鬥。

這老仆如今已經很老了,正是之前老管事說的將死之人之一。

他告訴楊變在水中潛水的要點,並告訴他該如何加長閉氣時間,以及如何在水中辨彆方向,和若是水溫低的話,如何在出水後不至於人體適應不了的辦法。

至於再多的,他就幫不了了,畢竟他也沒有在冰下鳧水過。

賀虎勸楊變不要嘗試。

這法子打從他一聽說,就覺得根本行不通,可楊變這個人就是犟,隻要他決定的事,彆人越是覺得行不通,他越要去嘗試。

第一次嘗試,他沒選擇挨在上京城的河道,而是離上京有段距離的河麵上。

本可用燒火來解決破冰,他偏偏沒用,而是僅憑一己之力,用斧子硬是砸出了一個冰洞。

彆看水麵結冰,其實水下的溫度並不是很低,相反與寒風凜冽的冰麵上相比,水裡反倒暖和些。

可就如那老仆所言,關鍵是人下水又出來後的溫差。

這個問題,那老仆給了個解決辦法,用動物皮毛做水靠。毛在裡,不進水的皮在外,就如同羊皮靴子那樣。

用那老仆的說法,他們采珠人用的水靠是用一種大魚皮做的,不光光滑且保暖,不像動物皮毛做的,也就隻能短時間在水下用用。

因為田家下人多,水靠一晚上就趕出來了。

第二天楊變就下水試了試。

閉氣倒是沒問題,不適應的是水下環境和水溫。

他這個人犟,想做的就一定要做到,經過兩天反複不停地試驗,他終於能如預計那樣,在水下辨彆方向,並能閉氣堅持大約兩百米的距離,同時還能從水下破冰而出。

見此,楊變決定要去試一場。

擇了個下午,他提前一天命人在東水門外的河道上,打了幾個窟窿。

這些窟窿即使凍一夜,也不會結太厚的冰層,方便他見勢不對隨便尋個洞就能出來。

之所以會選擇東水門,是因這地方的河道有個彎角,處在這個彎處,遠處城牆上方看不見這裡的情形。

賀虎很不安,他真怕老大在他手裡出了什麼事,到時候回去他怎麼跟公主跟張猛和一幫兄弟交代?

可老大實在倔強,眼見勸不住,賀虎隻能如喪考批道:“老大,若是實在不能行,你就速速回轉,千萬不要逞強,你就算不想彆的,總要想著公主和家裡剛出生沒多久的小郎君。”

此時楊變已經穿上水靠,是一件從頭包到腳、極為貼身、整體呈灰白色的緊身衣,頭上還有個奇形怪狀的帽子,務必尋求最大麵積護住他身體各處,而又不影響敏捷。

聞言,他笑著拍了賀虎一巴掌:“放心,當我是傻子不成?”

說著,人就順著冰窟窿下去了,驚得幾人皆是一驚,差點沒叫出聲。

下水後,楊變並沒有往河中央去,而是就貼著河邊不遠一路往前遊,這樣可以方便他辨認方向。

水下並不昏暗,甚至可以說是明亮的。

楊變遊出一段距離,突然拔出腰間的斧子,並腳下一蹬,借著衝力砸向冰麵。

因為他用的巧勁兒,肉眼可見冰麵碎了一小塊。

他將斧頭插回腰間,伸手去推碎冰,將頭探了出去。

定睛一看,果然他方向沒錯,前方就是城牆。他深吸一口氣,再次潛入水裡,繼續往前遊。

就這樣,他遊出一段距離,便從水下往外砸個洞出來。

若是累了,就扒在冰麵上休息一會兒,由於帽子顏色,再加上城牆上距離冰麵的距離實在太遠,又是天寒地凍的,誰沒事去研究下麵的冰麵,因此竟就讓他這麼一路砸一路遊地靠近了城牆。

楊變隻想大笑。

之前他考慮要躲過城牆上的視線,於是假設出了近三百米的距離,因為這個距離太長,他千方百計想辦法克服,覺得很困難。

殊不知從冰麵上砸洞,需要考慮上麵的視線,可從水下往上砸洞,根本不用考慮這些。

其實也就是他這個巨力怪,若是換做其他人,冰下鳧水已經夠艱難了,還要借力去砸洞,怎麼砸?

沒幾下就沒力氣了,更不用說還要遊這麼遠。

而楊變不知道的是,另一邊蔣尚等人也下水了,由於他們裝備齊全,還有老手帶路,根本沒他這麼艱難。

可恰恰因為不艱難,他們設想也不夠充分,其實也是城裡人太多,人多眼雜,他們借由一群人在冰上捕魚,才能悄悄下水,根本沒有太多的機會去適應水下環境和水溫。

一路順利地遊到能看到河閘的距離,幾人大喜過望,正要迅速往那邊遊,蔣尚卻發覺身邊的樓山似乎有些不對,好像腿抽筋了。

他連忙一把將人拽住,見對方麵露痛苦之色,嘴邊已經開始冒出細碎的泡泡,忙扯過腰間的羊皮袋子,把上麵的銅管塞進對方嘴裡。

見樓山有所緩和,他扯了扯身上連著的繩子,詢問前麵帶路的兩個河工怎麼辦?

河工做了個手勢,示意繼續往前遊。

因為這裡距離河閘沒多遠了,與其轉頭回去,不如一鼓作氣衝出去,砸開冰麵,就能緩和狀況。

蔣尚想了想也是,和轉頭回來的河工,兩人拉著樓山往前遊。

經過河閘時,由於河工知曉破洞的位置,幾人很輕易就出來了,卻未曾想突然前方竄過來一個灰白色的東西。

幾人猝不及防下受驚,下意識張開了嘴,一直憋著的那股氣頓時泄了。

一時之間,隻覺得肺腔幾欲炸裂,急需要換氣,連忙扯下腰間係著的羊皮袋子,摘下堵口,並將銅管塞進嘴裡。

可蔣尚方才把自己的羊皮袋子給了樓山用,而樓山此時根本沒能力去解自己腰間的羊皮袋子。

蔣尚心中暗自叫著要遭,正想著自己是不是要死在這了,突然一股大力拽著他往前竄去。

直到頭伸出水麵,蔣尚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幾口,這才發現這裡是什麼地方。

竟是外城牆的水門下,幾乎貼著城牆根兒,他們頭頂上方就是城牆。

而這裡的冰麵,竟不知被誰砸了個洞。

不大的冰窟窿,鑽出了五個頭顱,蔣尚這才有功夫去看救他的人。

“妹夫!”

聽到這句妹夫,楊變臉色頓時一臭。

蔣旻也就罷,到底長自己兩歲,可這個蔣家二郎,明明還比自己小幾歲,關鍵對方還臉嫩,每次聽到這句妹夫,楊變就應得心不甘情不願。

“你們怎麼想到從水裡出來?”

“你不也是?”

這時,鄭武也認出楊變了,驚喜道:“將軍。”

楊變說:“行了,先不說這些,你們那頭可有上岸之地?可方便說話?算了,我先帶你們出去再說。”

他自然認出了樓山,也看出他情況有些不對。

就這樣,眾人借著楊變之前砸出的冰洞,一路遊一路輕鬆換氣地遊到楊變出發點。

而這裡,賀虎早已急得是團團亂轉。

一見有人從冰洞冒出頭,也不管是誰,就把人往外拖,並往帳篷裡送。

帳篷裡早就生了炭火,火上煮了薑湯和熱水。

不過賀虎並沒有當即就給他們喝,而是要讓人坐在火前,慢慢地暖上一會兒,再徐徐喝下一碗薑湯。

“你們怎麼不在內城,跑出來了?

蔣尚苦笑一聲:“說來話長……

雙方彼此把境況交流了下,楊變聽說權家蔣家都安穩,心裡倒也鬆了口氣。

聽說京兆府竟然把城裡的馬和軍器監裡的兵器,都拿去送給了北戎,楊變當即罵了一聲。

要知道,他成天在外麵尋摸,除了想找機會報複北戎外,最想要的其實就是軍器監的兵器鎧甲和火器。

因光化軍不受重視,軍械軍備早已老化,鎧甲兵器也都是舊式,還嚴重不足。

打仗打得是什麼?

除了人,就是兵器鎧甲和馬。

如今倒好,朝廷竟然自己往外送!

“送就送,咱們給他搶回來。

賀虎恨恨道。

搶必然是要搶的,不過眼下重要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楊變想進城裡去看看。另外這地方到底在人眼皮子底下,說不定哪會兒就撞上北戎兵,也不能久留。

楊變跟賀虎說,讓他兩刻鐘後就帶著人撤,等明日此時再過來,到時候他會出城來,讓他們等著接應。

言罷,幾人留下樓山給賀虎照顧,再度下水。

因為有楊變提前砸開的冰洞,根本不用擔心換氣之事,就這麼一路無驚無險進了城。

而城裡這邊,留在原地的詹成義心急如焚,表麵上還要同孫河工他們佯裝在冰麵上捕魚。

終於,冰洞下冒出一個人頭。

幾人手腳並用,將人拖了上來。

由於條件有限,他們根本沒有帳篷和取暖物什,隻有個平板車和帶來的熱薑湯。

借由眾人圍著,迅速把水套脫下,再趕緊穿上棉衣。幸虧來時多帶了兩件棉衣,不然楊變可沒衣裳穿。

回到詹家後,眾人吃了頓暖和的湯飯。

由於甜水巷附近的住戶都聯合到了一起,每家都抽出男丁巡邏,並備了銅鑼等物,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幾天倒也沒見再有‘盜匪’前來搶奪財物和糧食。

楊變睡了一覺,緩和了下精神。

睡到晚上,他起來了。

吃了些飯後,他離開了詹家,打算去北戎軍營裡轉一轉。

作者有話要說:

錯字病句晚上回來再改。

大家端午安康,萬事順意。

——

有紅包

第82章

82

夜裡的外城,黑暗又充滿了躁動。

哪還有之前酒樓勾欄燈火璀璨,絲竹樂聲嫋嫋,一副紙醉金迷奢華糜爛的模樣?

這一路上,楊變碰見了四處‘盜匪’,其他三處都沒管,隻有一處聽見女子叫聲,他出手教訓了那夥盜匪一頓。

事了拂身去,他繼續往北戎軍營的方向行去。

走到附近時,就能看出北戎軍營的戒備森嚴,明明是夜裡,靠近軍營的地方卻燃著火把火炬,如同白晝。

對比內城城牆上,連火炬都燃不起,顯得既滑稽又可笑。

不光大門內外有人站崗,還有兵卒結成小隊來回巡邏。

顯然北戎在入城後,並沒有放鬆警惕。畢竟是在彆人的地方上,雖然這塊地方,被他們禍害得不輕。

楊變藏身在暗處,圍著北戎軍營來回轉了兩圈。

這軍營也不都是在露天,有一部分連接著民居,還是一處皇親家的彆苑,軍營將這座彆苑也包圍進來了。

楊變讚了一聲,若換做他,必然也會這麼做,有牆有房屋的地方總比光禿禿的軍營更便於防守。

不過也不是沒有壞處。

例如若有人能通過外圍嚴密把守,進去後很容易就找到藏身之地。而不至於像軍營那樣,由於太過光禿禿,很難藏人。

楊變高大的身軀潛伏在一處陰影中,讓人很難以想象他這樣的體格,竟然也能做到如此天衣無縫。

直到他親眼看著兩隊巡邏的北戎兵從他麵前經過,掐準那個交錯的瞬間,他宛如一頭敏捷的黑豹,迅速翻過木柵欄,進入軍營中。

接下來的一路,他就是利用一處處火光下的陰影,交替持續前進,直至到了彆苑的圍牆外。

還是如同之前那樣,看準了巡邏之人交錯而過的那個節點,翻牆入了彆苑。

進入彆苑後,能藏身的地方就多了,楊變不禁放鬆了些。

按照最重要的人必然住在中心位置的定律,楊變一路往中間位置潛行,同時不忘潛到行經的院落中查探一二。

果然如他所想那樣,住在彆苑裡的大都是北戎這次出征的將領,期間不乏看到一些讓人憤怒的場麵,楊變俱是視若無睹。

不是他不想救人,而是即使他進去把人殺了,卻根本帶不走這些人,最終結果也不過是無用功,反而會暴露自己。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說話聲,楊變藏身去了樹上。

是幾個兵卒模樣的人,帶著幾個女子。

看其穿衣打扮,應該是勾欄中的妓子。

“你們說這幾個人送過去,大皇子應該不會再刁難我等了吧?”

“你可真敢說,也不怕被大皇子的親衛聽見了!不過她們應該比那些平民女子經得起折騰,早知道就該去妓院裡尋人,尋那些柔柔弱弱的平民女子做什麼。”

說話的同時,這幾個北戎兵還不忘威脅那些妓子,讓她們去了後好好侍候皇子,到時候自然有她們的好處。

這些妓子迎來送往慣了,自然不懼這些,反而和幾個北戎兵調笑起來。

等走到慕容興運的住處,本來是八人,竟被幾個兵卒藏下了幾人,隻送進去了四個。

一個親衛模樣的人,出麵接受了這幾個妓子。

“大皇子不在,去烏金堂找三皇子了。”說完,對方就把院門關上了,也沒給任何打賞。

以至於等院門關上後,幾個兵卒紛紛往地上唾了一口唾沫,並罵了一句北戎話。

他們沒有多留,很快便去了妓子的藏身之處,領著人走了。

楊變沒跟上去,轉身去找烏金堂.

寬敞的堂室中,明燈高懸,室中飄浮著淡淡的龍涎香。

立在正中的慕容興運,雙手環胸,一副桀驁不馴分外鄙夷的模樣。當然,若他沒有時不時地揉鼻子,看起來就更有氣勢了。

慕容興吉席地坐在一張矮案後。

他穿了件墨藍色廣袖長袍,一頭烏發披散在腦後,這次沒有結成細細的小辮子,也沒有墜上寶石和金線,耳上也沒有戴金環。

若非他高鼻深目,輪廓較深,儼然一副昊國人的模樣。

“父皇曾一再叮囑我們,不要被中原的窮奢極侈侵染,顯然這話你沒有放在心上,如今倒有臉說我搶幾個女人?”

慕容興吉笑了一聲,淡淡道:“你這是隻搶了幾個女人?你的人在外麵鬨得城中百姓聞大皇子之名而色變,父皇已經來了親筆手書,說此地由我統管,你妨礙了我收攏民心,你說我能不能說你?”

慕容興運露出獰色,似想罵什麼,終於還是有些忌憚。

“老三,你不要太過分!”

“我過分?你手下的人最近出了多少漏子?運回北境的物資,莫名少了不少,負責押運的兵也不見了,你竟至今還沒查出緣由,此事若是讓父皇知道……”

慕容興運先是臉色一變:“你怎麼知道這事的?”

又道:“此事我自然會查,不用你多管!彆忘了你隻管城裡,以及和昊國和談之事,外麵可輪不到你來插手。這趟運送昊國送來的那批兵器鎧甲,我會親自帶著人送過黃河,我倒要看看是哪路人竟敢劫我的東西!”

“輪不到我插手?”

慕容興吉喃喃,倒也沒有反駁,笑道,“那就祝皇兄這次能馬到成功,也免得損了皇兄威名,不過可千萬莫把命送了,是時讓父皇白發人送黑發人。”

慕容興運知曉與他打嘴官司,自己占不了什麼風頭,也懶得與他多說,冷哼一聲,扭頭走了。

對此,慕容興吉不氣不惱,反而笑了笑。

楊變扒在房頂上,順著洞看到這個笑,隻覺得仿佛看見了朝堂上的那些老陰比文官。

他搓了搓了下巴,算著從這裡衝下去,能不能一刀把人劈死。

得出的結果是,三七開。

對方有三成幾率會死,而他有七成幾率在劈死掉對方後,落入重重包圍中,也落個身死當場的下場。

想著家中的元貞和兒子,楊變決定要惜命一些,他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不再是孤身一人。

而且在聽了方才二人一番話後,他有個更好的主意。

這麼想著,楊變打算撤了,卻在見到慕容興吉突然皺起眉,隨後站起身往旁邊屋子去了,不禁起了好奇心。

他也往同一個方向挪去,同時在心裡想著同樣的建築裡,那個方向會是什麼地方。

果然掀開瓦片後,下方正是一間書房。

書房中有書架書案,一應齊備,慕容興吉站在一麵牆壁前,怔怔地看著牆上。

他在看什麼?

可惜楊變居高臨下,根本看不到牆上。

他心癢似貓撓,想了想又換了個位置,掀開房頂的瓦。

由於是個斜角位置,這次終於能看見一點了。

是兩副女子畫像,由於角度問題,他隻能看見畫像中女子的上半身,看不到全景。

楊變渾身一震,畫像中竟是元貞。

一幅穿紅衣披著長發,似乎是那日汲縣城牆上的模樣。而另一幅才吸引住了楊變目光,因為那一幅元貞似乎穿著北戎女子的衣裳。

形似神卻不似,容貌是一樣的,但笑容中那股柔媚中帶著幾絲討好,元貞根本不會露出這般神態。

慕容興吉看著的正是這一幅。

“你為何要跑?你可知曉,當我攻入城來,得知你並不在城中,有多麼失望……”

楊變忍不了,打算下去一刀劈死此人再說。

這時,門處似乎有人低聲稟報什麼,慕容興吉離開了這間書房。

楊變捏著刀柄,緊了鬆,鬆了緊。

想了想,他把刀輕輕地插了回去,從懷中掏出火折子.

“著火了……”

楊變離開烏金堂沒多久,就聽見身後傳來陣陣呼喚聲與嘈雜聲。

不過這一切都跟他沒什麼關係了。

他趁亂離開了北戎軍營,並回到詹家,而此時不過剛醜時。

蔣尚和鄭武竟都沒睡,還等著他,見他回來後,兩人鬆了口氣。

楊變脫著夜行衣,一邊道:“他不知道我本事,難道你也不知?不用專門等我回來。”

鄭武苦笑一聲:“屬下雖知曉,但今時不同往日,也不免有些擔心,正好陪著二郎一同等將軍了。”

楊變擺擺手:“行了,都去睡吧,明日我會出城。至於你們是打算出城,還是留在城裡?”

“屬下倒想尋個機會,把消息傳回內城,也免得三郎君那擔心。”鄭武道。

蔣尚苦笑說:“我倒想把瑩瑩一家送出城,如今這外城太亂了,接下來會越來越亂,可如今……”

好不容易找了一條路,無奈這路老弱婦孺根本走不了。

楊變沉吟一下道:“你與其讓他們冒險出城,不如大隱隱於市,混在百姓裡。之前不是說附近的住戶都聯合在了一起?這辦法現下有用,等再亂一些時,就沒什麼用了,隻會激起其他人的逆反之心。

“不如提前尋一處普通的民宅,見勢不對就轉移,然後便藏在民宅中,喬裝成普通百姓。此法既不會招來盜匪,北戎兵大概也不會針對一個平民,唯一要注意的是,家中女子最好都喬裝成男子,臟一些臭一些沒什麼不好,先保全自己再說。”

楊變又把今日潛入軍營,遇見北戎兵四處搜羅民女供北戎皇子將領享用的事說了。

蔣尚道:“妹夫,你說的我都記住了,跟我之前想的差不多,我會去跟瑩瑩他爹商量,先準備一條退路,狡兔三窟,最好多備幾處。”

聽到妹夫的楊變,臉又臭了下來。

不過不等他攆人,蔣尚自己就走了。

之後楊變與鄭武又說了些事,各自去睡下。

一夜無話.

次日楊變出城,帶上了鄭武和兩個河工。

等鄭武和河工再回來時,帶回了幾個楊變的親兵。

之後便約好,每隔兩日互傳一次消息,然後楊變就把心思都放在如何劫下這批兵器上了。

最好能殺掉慕容興運,對北戎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另一邊,康承安在去了汝州後,摸清楚大致情形後便回了襄州。

京西北路攏共兩府五洲,但由於三監司勢大,這些府州的地方官大多淪為附庸,通常是上麵說什麼就是什麼。

包括安撫使司,也受有監察之權的另外三司鉗製。

如今京西北路的整體論調是,一切都聽朝廷的命令,之前他們接到的命令是不得妄動,也因此即使明白當下上京的處境,依舊是不妄動,要等朝廷命令。

“唐秉這老小子還想騙我,被我詐出真話,如今朝廷正通過京兆府和北戎和談,自然也能通過京兆府往外遞信。遠處的消息傳不了,但附近幾路應該都又收到了指令,再次重申不得妄動,以免引起北戎憤怒,致使和談失敗。倒是北路安撫使紀光,和轉運使高宏大吵了一架,之後便緊閉官衙大門,不再見客。”

若說這話前半段還正常,後半段卻試探之意明顯。

元貞心知肚明,卻順著對方的話說:“那照你的話來說,這紀光倒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康承安哂笑道:“這誰知道呢,下官所得到的消息,都是來自於汝州知州,但詐了他幾次,他倒也顯露了真正的心情。不光擔心朝廷安穩,也擔心那些人如此處事,偏偏北路離上京太近,怕禍及百姓與自身。”

說簡單點,就是聽從主和派的官員占多數,但私下未曾不擔憂己身安穩。

隻是麵對如此局麵,他們不知該怎麼做,或是無能為力,於是千言不如一默,不如就聽指令不動。

譬如唐秉和紀光。

兩人都是文官,未嘗沒有憂國憂民之心,隻是身單力薄,無能為力。不然紀光不會與同僚爭吵,而唐秉作為為官多年之人,怎可能就因康承安詐了幾句,便吐露自己的心聲。

他的心聲未嘗不是他人的心聲。因為汝州緊鄰著南路,他大概也洞悉了南路的變化,故意在試探。

“我倒覺得這唐秉和紀光,倒可以試著拉攏一二。”說著,元貞又道:“罷,還是我親自走一趟吧。”

這話倒是驚得康承安和馬賀都抬起頭,有些震驚地看著她。

元貞笑了笑,意有所指。

“你覺得光你出麵,能拿下這二人?”

康承安連連搖頭,他再是個轉運使,離了北路就屁也不是,可元貞不一樣,她是公主,她手裡還有陛下的手諭。

若是再次上演當初對付他們那一出,拿下的幾率不說十成十,也是十不離八/九。

“你回去準備準備,等會兒隨我去一趟穎昌。”.

回到後宅,希筠擔憂道:“公主,你真要出門?”

要知道此時距離元貞出月子也不過才一個多月,她誕下孩子才二個月多點,自打她出月子後,就一直處於忙碌之中,而眼下距離年節沒幾天了。

“熠兒交給奶娘照顧,再說了還有夫人蕙娘綰鳶和你在,我又有什麼不放心的?這裡距離穎昌沒多遠,幾日也就到了,我帶著人去,把龐振和張猛帶上,你還怕我會出什麼事?”

希筠紅著眼圈:“我倒不怕公主出事,我就是心疼公主,你說誰家夫人跟公主這樣,婦人乾著男人的事,自打公主出月子後,就忙得沒抱過小郎君幾次,我就不信您不惦著小郎君。”

自然惦著,可元貞知道自己當下該做的不是去抱著孩子舍不下,而是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心中自然愧疚,可她也很清楚當下自己在做什麼,該做什麼。

“什麼叫婦人該做的事,男人該做的事?不該是力所能及,能者多勞嗎?將軍如今在外頭為大家舍生忘死,我們在家中也該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之前還在說,要幫著我做事,怎麼這會兒倒是抱怨上了?”

“我沒有抱怨,我就是心疼公主……”

說話間,奶娘已經把熠兒抱來了。

此時的熠兒已經完全沒有之前剛出生小醜娃的模樣,變成了一個白白嫩嫩胖乎乎的娃娃。

這個月份的孩子,脖子還是軟的,還不能直立,因此隻能躺在繈褓裡。

元貞將孩子接過來,將鼻子抵在他臉頰上蹭了蹭,又嗅了嗅他的奶香。

這個月份的娃兒是不認人的,但每次見到元貞,他都會抱著娘的手,往自己嘴裡塞。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哄元貞開心,奶娘說,熠兒從來不這麼抱她們的手。

抱了會兒孩子,跟他玩耍了一會兒,將孩子交給奶娘,又叮囑了幾句,這時元貞已經平複好自己的心情,去換了身輕便又暖和的外出衣裳。

綰鳶也帶著人把元貞的行李準備好了。

“公主你放心,家裡交給我就是,讓希筠隨你一同去。”

元貞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

穎昌又名長社,乃穎昌府治所所在。

就如同京西北路那樣,每一路下四司官衙都不在一處,京西北路的安撫使司和轉運使司設在穎昌,另兩司設在郾城。

當初康承安聽到‘穎昌’兩個字就覺得不對,既然要拿下唐秉和紀光,不該先去臨近的汝州?

誰知元貞卻說去穎昌,他以為是口誤,誰知她竟就真就帶著自己殺到穎昌來了。

而這一次元貞的手腕更是強硬。

先去了安撫使司一趟,按照計劃先收服了本就對主和派不滿的紀光,而後又帶著紀光去了轉運使司。

到了後,仗著武力,直接拿下了轉運使高宏。

轉運使司衙門下屬眾人,見到聖上手諭,根本不敢妄動,隻能眼睜睜看著長官被拿下。

次日,又去郾城。

同樣手段拿下另外兩司長官,期間提點刑獄司的薛提點駁斥說,即使是公主即使有手諭,也不能私自拿朝廷命官,可惜被無情鎮壓。

三司之事扔給了康承安,安撫使司還是紀光管著。

辦完這些事後,元貞並沒有回襄州,而是就留在穎昌安排人布防,同時也給處於上京附近的楊變送了信。

而此時 楊變並不在上京 而是一路給慕容興運設局挖坑 纏鬥到了汲縣附近 慕容興運也被這持續的撩撥撩出了火氣 不顧正在押運的兵器裝備要跟楊變大戰一場。

對此 楊變祭出了藏了許久未用的大殺器——震天雷。

當幾百顆震天雷同時炸響時 是什麼場麵?

楊變隻能說很響 非常響。

為了使波及麵更廣 楊變不惜一路纏鬥伏擊 甚至在最後露出真容 勾得慕容興運帶著人踏入這片密林。

再之後 就沒有之後的。

進了林子的大多都被炸死了 沒被炸死的也活不了多久 至於走在最後半腳踏入林中的人 早已被嚇得肝膽俱裂 拚了命駕著受驚的馬逃竄四散。

楊變沒有多留 這裡距離汲縣不遠 汲縣還留守了不少北戎軍 所以他連忙就下命帶著東西趕緊撤。

為了防止北戎軍追來 他還故布迷障走了彎路。

消息傳到北戎軍營 引起一片嘩然。

慕容興吉震怒 彆看那日他譏諷慕容興運讓他彆死了 實則他並沒有想過要讓慕容興運死。

慕容興運的母親身為天佑帝大妃 本身就出自於八大貴族中完顏家 其家族中人才濟濟 武官武將極多。

慕容興運沒死 他隻用拿捏住慕容興運 就能號令下麵那一群人。如今慕容興運一死 那些人會不會鬨且不說 他也極不好掌控這些武官武將。

自然是要鬨的!

堂堂大皇子莫名其妙死了 雖說逃回來的兵卒栽贓給了昊國人 可三皇子不是一再說 昊國主和派已給下麵下了命令 不準地方駐軍妄動 現在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一夥兒昊國騎兵 殺死了大皇子?

你說屍體殘骸已經找到了?大皇子被炸了個粉碎?

昊國的火器都在軍器監 如今軍器監已被京兆府拿下 東西都送給了三皇子 誰知道是不是三皇子為了巧計除掉大皇子 動用了火器 又栽贓給彆人?

慕容興吉若早知道拿下昊國軍器監 會給自己造成這麼大的麻煩 他是萬萬不會貪圖這個功勞的。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完顏家的屬將聚眾來找慕容興吉問話 慕容興吉扭頭便斥罵威脅負責和談的京兆府尹。

京兆府把消息轉到內城 同樣引起一片嘩然。

主和派又驚又怒 大罵楊變這是要造反 紛紛湧入宮中。

劉儉就見得聖上一言不發照著主和派那些人的說法 下了詔令斥責楊變 並勒令他即刻回駐地襄州。

等這些人都走了後 宣仁帝又喝了一通酒。

喝完後 又是大笑說當初自己做對了 楊變做得好 就該這麼乾 又罵主和派那些人 罵完後又哭。

劉儉隻覺得這些人都瘋了 主和派瘋了 聖上也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第83章

83

與此同時,引起巨大風波的楊變,正在田家莊子上修身養息。

也是疲累多日,正好趁機會歇一歇。

因為想往內城遞信,受水路的啟發,鄭武又開發出一條利用京河,通往內城的冰下水路。

因此,前腳主和派大罵楊變要造反並湧去皇宮,後腳消息就傳出來了。

楊變才懶得理這些人,有本事就出來抓他,沒本事就閉嘴。

“就怕這些人通過京兆府傳信去襄州,逼迫公主。”賀虎擔憂道。

楊變不以為然:“你嫂子可不在襄州,他們要逼也得去穎昌逼迫,再說你以為你嫂子是什麼人,能被一群關在籠子裡老廢物們逼迫?儘管放心,她自有處置辦法。”

言罷,他又道:“不說這些廢話,趁著這兩日外頭尚還平靜,把之前搶來的東西都搜羅搜羅運到穎昌去。順便遞句話,讓北路那速速統合下兵力,指不定哪日就能用上。對了,把這信也送給你嫂子去。”

楊變起身去裡屋拿了一封信出來。

厚厚的一疊,一看就寫了很多字。

賀虎想笑,老大這習慣走哪兒都改不掉,之前在汲縣時,日日給公主寫信。如今沒有當初那麼方便了,還是不忘給公主寫信,隻是改為攢夠了一次再送走。

想必這一疊,應該是攢了許久。

不禁動了要不要給希筠那丫頭也寫封信,老大這蠻漢都能讓如花似玉的公主對他死心塌地,指不定就有這寫信的功勞。

思及此,賀虎又想到一件事。

“老大,那田家小娘子……”

正說著,門外來了一人。

兩人都是習武之人,通過人的腳步就能大致辨彆是什麼人。

這院子裡都是一群大男人,下人也都是男人,這女子的腳步,不用猜就知道是誰。

果然,來人掀起門簾進來,正是田家那位小娘子,田如霜。

她生得小巧玲瓏,甚是貌美,穿一身粉色繡海棠的小襖,外麵披著白狐毛領子的披風,顯得麵如芍藥,十分動人。

她手裡提著個不大食盒,剛走進來便笑盈盈道:“楊將軍,霜兒跟侍女一同包了些元宵,特意煮了送來與你嘗嘗。”

是啊,上元節到了。

這逢上亂世,什麼年啊節啊的,早已被人遺忘。

“我不吃甜的,你拿走分給其他人吃。”

似看出楊變的冷漠,田如霜似有些傷心難過,但還是強撐著笑道:“到底是過節,吃了元宵才能團團圓圓,和睦美滿。”

本來楊變不想理她,聽了這話,不禁皺起眉:“照這麼說,吃不到元宵的就不能團團圓圓,不能幸福美滿,這是誰說的歪道理?”

田如霜沒想到自己不過挽回顏麵的一句話,竟惹來楊變如此反感,忙抖著嘴唇道:“小女並非此意,隻是……隻是……”

說著,已是泫然欲泣起來。

楊變又說:“莊子上再是缺下人,也不該讓你一個未婚女子,隨意往都是男人的院子裡闖,以後這地方你不要再來了,若有事讓下人來轉話便是。”

這話說得,分外不留情麵,哪怕田如霜再有小心思,這會兒也站不住了,捂著麵奪門而出。

賀虎嘖道:“老大,人家小娘子也是一片好心。”

楊變瞧了他一眼,冷哼一聲。

“等回去後,我會把你這一片好心,告訴希筠那蠢丫頭。”

賀虎頓時變了臉色:“老大,你可千萬彆,那丫頭凶得很,知道了還不撓花我的臉!”

“你這大熊臉,那丫頭得使多大勁才能撓破?”

楊變站起來道:“行了,彆跟我打馬虎眼,跟他們都說說,以後再往這院子放女人進來,都給我卸甲回去種田去,反正心思都不在打仗上頭。”

這話說得有些嚴重了,這些個親兵能陪著楊變這麼多年沒歸家,多是家中已沒人了,也打算一輩子就跟著楊變。

楊變當然明白這點,因為格外厚待這些人,如今竟說出讓他們卸甲回去的話,顯然是動真格了。

賀虎磕磕絆絆解釋:“老大,他們也沒彆的意思,就是見這小娘子有意,正好老大如今在外頭,估計也素了許久…反正最後,也不過收個小妾在身邊,大丈夫誰身邊還沒個小妾……”

“你要是真存著這樣的想法,我勸你回去後彆招惹希筠那蠢丫頭了,不然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

希筠是不聰明,但架不住身後有倆聰明且護短的。

楊變真懷疑,若是以後希筠嫁給賀虎,他敢惹她傷心讓她哭,指不定哪天死在外頭了,旁人都不知。

“再說,誰說是不是大丈夫,得靠多納女人才能展現?滾滾滾,都是哪來的破道理?我放著家裡嬌妻幼子不要,整個黃毛丫頭在身邊,你是不想讓我好過是不是?”

說著,楊變已經揚起腳來。

賀虎忙跳開躲過:“老大真跟我沒關係,都是他們!我以後指定對希筠好,你可彆當著公主麵說我壞話。”

忽然,一陣寒風吹進來,卻是有人掀開了門簾。

正是已經哭著跑走的田如霜。

“你怎麼又來了?”

看著楊變臉上的不耐煩,田如霜心疼欲死。

愛慕生於那日瀕臨絕境,卻看見了拯救自己的英雄。她知道他有妻,還是高貴的公主,可她沒想要當她的妻,隻當小小的一個妾便好。

所以她厚著臉皮,一再示好,娘知道後,也惦著想請對方幫忙救爹和兩個哥哥出來,聽憑她任性。

之前,麵對她的示好,他雖是冷漠,到底還給她留了幾分顏麵。

如今才知道,他心中竟是如此想她。

棄如敝履的黃毛丫頭?

田如霜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甘,哭道:“你的妻子竟如此之好?她難道生得比我還美?”

她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早年長於福州,七八歲就有人家求娶上門,說要提前定下親事。

之後來到上京,上京的美人確實多,但田如霜覺得自己並不落那些人下風,哪怕是享譽上京、被人稱為天下第一美人的元貞公主,她也覺得自己不差對方什麼。

“你為何以為女子好不好,要以容貌來論之?”

田如霜聽見楊變冷寒如冰的話語,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麼。

她怔怔的看著對方,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鄙夷。

“你憑什麼妄圖與我妻相比?論起容貌,你還不如她身邊侍女,論起才學心性膽識謀略,你連給她提鞋都不配。不說其他,隻說當日換她淪為你的處境,她絕不用等著旁人來救……”

楊變突然笑了一聲,篤定道:“她根本不會愚蠢到讓自己淪落到這般境地,她有自知之明,也從不小瞧自己的敵人,懷有僥幸之心。若她願意留在這種險境,隻說明一件事,她必是做足了萬全準備,恐怕那些北戎人根本進不來,就倒在莊子外麵了,而不是讓人欺到自己麵前……”

越說,楊變越是想念元貞。

再加上看著眼前這張哭得滿是眼淚的臉,他更覺得厭煩、索然無味至極,也沒有繼續想說下去的欲望了。

“念你年幼且糊塗,這次就算了,速速退下吧。”

這次是真跑了,也不惦著拿自己的食盒了。

賀虎看著一言不發的老大,踮著腳往後退了兩步。

“老大,我這就去命人送信,還有送兵器去穎昌。”

說完,人也溜了。

楊變失笑地搖了搖頭,轉身進了裡屋.

詔令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發到穎昌。

似乎主和派那也清楚,如今京西南路大抵是不中用了,打算把詔令發給京西北路,通過這邊再把詔令發到襄州。

可讓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元貞已經先他們一步拿下了穎昌。

康承安把詔令呈給元貞看。

元貞打開後看了看,扔在一旁。

“所以我說朝中有奸細,他們大概已經挾持了父皇,不然父皇何至於置帝王尊嚴、江山百姓社稷而不顧,一味求和?”

“我昊國的風骨呢,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呢?他們的詩句裡描儘了風骨和氣節,如今合該是展現氣節的時候,而不是明知將軍在京郊占了優勢,正要圍城打狗時,反而勒令其鳴金收兵回駐地。”

書案後的元貞,是麵無表情的,讓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姝麗的容顏,黑亮卻有些反光的眸子,讓她格外多了種屬於上位者的冷漠。

康承安感到有些冷。

公主看似在罵那些主和派,但這其中何嘗不也包含著聖上,那可是她的父親。她在說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時,殊不知該玉碎的人中,也有身為一國之君的宣仁帝。

她怎麼敢?怎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紀安撫使,你覺得呢?”元貞突然問。

是的,紀光也在,如今北路這由他和康承安主持著,京中發來詔令,根本瞞不住他。

紀光是個年近六旬的老者,一派文人雅士的模樣。

此時,他表情甚為痛心、唏噓。

“公主所言甚是有理,雖是冷漠且罔顧倫常了些,但值此國將大傾之際,一味求和根本無法保全昊國,反而適當表現強勢,才能讓北戎投鼠忌器。”

“他們如今是打進了外城,但還沒攻入內城,一時半會他們也攻不下內城。如此敲山震虎,反而可以讓他們知道,如今是我們願意跟他們談,才能談。若不想好好談,頃刻各路大軍壓境,反包圍上京,到時候就是關門打狗,孰輕孰重,讓北戎自己斟酌。”

“紀安撫使說得好!”

元貞大讚,突然又露出悵然之色,“可如今像紀安撫使這樣明白的人,已經沒有幾個了。”

她起身越過書案,走了出來。

“朝廷重文抑武的國策,早已顯露出無數弊端,直到近日國之將傾之際,才顯露真正的惡果。”

“朝廷壓製武將太過,以至於為將者沒有做將帥的模樣,隻會聽命行事,不敢妄為,生怕犯錯,寧肯少做不做,也不願多做犯錯。”

“我雖不知毗鄰幾路的主官,到底是何心思,但左不過就是這些。二位心思剔透清明,也願意助我夫妻二人,實話不怕告訴二位,虞夫人此前來襄州,不光帶來了父皇的手諭,其實還帶來了一人。”

誰?

康承安和紀光都看了過去。

“七皇子蕭杞。”立在那的元貞淡淡道。

康承安錯愕。

紀光則麵色複雜至極,一副想哭卻又想笑模樣。

“此言當真?”

他微微前傾著身子,一副殷切之態。

元貞看向他,微微點了點頭。

紀光當即站了起來,道:“公主,老臣這就去京東西路一趟,務必說服當地四司長官聽從公主和楊將軍號令,有公主和將軍的英明決策,我昊國一定不會亡!”

說完,他也不等元貞允許,就匆匆走了,哪還有耳順之年的老態龍鐘.

元貞回到書案之後。

康承安坐在原處,沒動也沒說話。

元貞也沒催他,而是繼續看著自己的劄子。

如今由於她身在穎昌,對南路那鞭長莫及,於是便下令給馬賀及當地各州縣官員,若有事,均可用書劄方式言事,把劄子遞到襄州,再由張猛送到穎昌來。

包括京西北路這,也開始在按這種方式在言事。

當下正逢戰時,看似各處沒亂,實則下麵早就亂了。上層官員無心管下層官員,而底層官員又懶政怠政,自掃門前雪。

經過元貞這一番運作,如今南路與北路兩地的軍備和糧食,都進行了初步統合。再用這種法子把各州縣官員統合起來,不光方便消息傳遞,更便於命令下發時,能確切落到實處。

很草台班子的做法,但卻極其有效率。

“有話就說,你也算是我收歸到手下的第一人。”元貞頭也不抬道。

康承安局促一笑:“倒沒什麼話說,隻是沒想到紀安撫使之前還一副悵然悲痛之態,如今倒頃刻就變了一副模樣。”

元貞提筆在墨池裡蘸了蘸墨,還是沒有抬頭。

“那是因為他有了安身立命的寄托。之前他覺得昊國亡定了,不報任何希望,哪怕將軍如今在京郊努力著,他也覺得是螳臂擋車,無甚用處。”

“紀安撫使是老臣,他不像主和派那樣,對北戎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恰恰他想的非常現實。如此好的機會擺在眼前,北戎怎可能會放棄徹底滅亡昊國的想法?所謂和談不過是又一場陰謀。”

“所以我們做什麼說什麼,他都是聽之任之,哪怕我這個女子插手兩地政務,他也覺得沒什麼。哀莫大於心死,不過如此。”

“可如今不一樣了,哪怕整個蕭氏皇族都搭在裡頭,隻要外麵有個七皇子,就意味著有了另起爐灶的希望。自古以來,還少得了這般事?國君遭人擄掠,臣子另立新君,他大概是想到‘晉人執鄭伯’的故事了。”

‘晉人執鄭伯’的故事,說的便是春秋戰國時期,諸侯討伐鄭國,晉國抓住了鄭國的國君鄭伯。

鄭國的大臣們無計可施,這時一位叫做公孫申的大夫說:“隻要我們攻打許國,並表示另立新君,晉國覺得抓了國君無甚用處,自然會放回我們的國君。”

之後鄭伯果然被放回來了。

這個故事說明了一個什麼道理?

說明國君並非非某一人不可,當這個國家需要他是國君時,他才是國君,若不需要了,敵人即使擄掠了國君,也是無甚作用。

紀光悲愴的是昊國的未來,而如今身在襄州的七皇子,讓他又看見了未來,所以他才會一改態度。

所以公主故意透露七皇子的存在?

要知道,此前連他都不知道這件事。

康承安怔怔想著。

他又看了看伏案的元貞,嘴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

終究還是沒忍住,道:“那公主可認為稚嫩柔弱的七皇子堪當大任?”

元貞抬起頭,看了過來。

“那康轉運使,又想聽何種回答?”

康承安一怔,道:“自然想聽公主的心裡話。”

元貞突然笑了,扔下手中狼毫,靠進椅背裡。

“心裡話就是有些人讀書讀迂了,就認這個所謂的君君臣臣,給他們一些想望,也能提起精神來好好為我辦事。”

她坐得久了,也有些累了,姿態並不是那麼端莊,卻言談之間揮斥方遒,那股屬於上位者的冷漠感再度臨身。

“真話就是,誰來擔這個大任都可,但昊國上下沉屙難治,必須要有一場徹徹底底的清洗,才能煥發出生機。不然,即使今日解了上京被困之危,日後上京還會被困第二次第三次,隻要那些人還在,上京之危就不算解了。”

說到這裡,她看了過來:“康轉運使可滿意這個回答?”

康承安渾身一震,如夢初醒。

他似是長出了一口氣,又似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鄭重地躬了躬身:“滿意。”

元貞點了點頭:“既然滿意,那就去做事吧。”

“是。”

康承安退了下去,一直退到門外轉身離開時,他的腳步突然轉為輕快,輕快而有力地往院外走去。

明明還是那個人,那個背影,卻總讓人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數日後,元貞收到楊變送回來的兵器鎧甲以及火器。

同時,也收到他的信。

……

一月初六,陰,冷。

這震天雷的威力真猛,就是場麵著實狼藉了些。

他們都想吐,還在強裝。

其實我也想嘔吐,但我也要裝,畢竟我是將軍,不能丟了臉麵。

卿卿我妻,想你。

……

一月初九,小雪。

終於甩掉追兵回去了。

這群愚蠢北戎人,還想追擊我?不知我最擅長遊擊戰?

慕容興吉那孫子定要氣得不輕,哈哈哈。

想你。

……

一月十二,陰,冷。

權簡讓人傳信出來,主和派那些老陰貨進宮告狀了。

慕容興吉必然會讓他們發下詔令,若詔令發到你麵前,勿要理會,讓他們來我麵前說。

想你。

……

一月十五,終於晴了,但還是冷。

有一小娘子妄圖與你比美,我斥她臉何其大,竟妄圖與我妻比美,不知所謂。

好想你,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要…….

元貞紅著臉,暗呸了一口,將信都收攏了,放進一個專門放信的小箱子裡。

轉頭去看,發現希筠手裡竟也捏著一封信。

“怎麼?賀虎也給你寫信了?”

希筠連忙把信往身後藏,可惜藏不住臉上的驚喜和疑惑之色。

最終,所有情緒都化為一句嗔怪:“他定是跟將軍學壞了!”

“好好好,他都是跟將軍學的,那就說你喜不喜歡吧?”

“不跟公主你說了!”

然後跺著腳,人羞跑了.

所謂的詔令,並未擋住楊變的步伐,相反他索性不裝了,直接挑明了就在京郊搶掠北戎的物資。

完顏家的屬將召集過人馬,給他設伏過幾次,人沒殺死不說,反而又損失了一些兵力。

同時,京西北路的虎威軍作為第一支勤王之軍,壓境來到了通許和管城兩地。

這兩地,一個在上京下方,距離上京不過百十餘裡。一個處於上京西側,距離上京也不過百十餘裡。

他們到底想乾什麼?

北戎得知這一消息後,壓力而想而知,慕容興吉幾次斥責京兆府尹,多番擺出要扯破臉皮之態。

內城那聽聞消息後,也大驚失色,幾番下詔令斥責。

可儘皆無用,楊變根本不理會,詔令也在虎威軍那石沉大海。

內城裡的人這才知曉,外麵已經不聽朝廷指揮了,至少京西北路和南路這兩地,大概是投向了楊變那個亂臣賊子。

與此同時,其實上京城內外城的日子都不好過。

內城的兩處糧倉,都已數次放糧,不過是杯水車薪,如今連皇宮裡的內侍宮人都開始以稀粥裹腹,宮裡隻有那麼些許人,每日才能吃得幾頓飽飯。

同時,因為要籌集給北戎的銀錢,家家都被搶掠一空。

本來是保護自己的禁軍親自出動,挨家挨戶索要金銀財物。甚至為了給北戎籌集美人,內城許多平民女子都遭了殃,甚至已經在往官員勳貴家波及。

而外城這,之前很是亂過一陣子,死傷了不少百姓。

後來在楊變通過水路不斷往裡派人,在這夥人的故意引導下,食不果腹的百姓開始聚集到北戎軍營前,向北戎人施壓。

他們手無寸鐵,或是靜坐,或是苦求,求著北戎人給口飯吃。

如今北戎在外城的兵力不過三萬之數,而整個外城加起來有近兩百萬人。

這麼多的人逼到北戎軍營麵前,密密麻麻,看不見儘頭。

哪怕他們儘皆老弱,手無寸鐵,也逐漸讓北戎人開始膽寒,生怕逼急了這群人不顧傷亡,撲上來生吞了他們。

局勢逐漸脫離慕容興吉的掌控,裡裡外外都是壓力,為了不讓外城失控,慕容興吉不得已命人放糧,暫時控製了外城的局勢。

如今該怎麼?

本想把上京這個大寶庫慢慢掠奪乾淨,外麵卻多了個攪局之人。

殺殺不死,一打人家就跑,你不打了,人家又回來繼續搶東西,他們好不容易逼迫昊國朝廷要來的東西,,被對方搶了半數。

慕容興吉倒想調集汲縣、河陰兩地兵馬,前來圍剿楊變,隻可惜虎威軍兩地壓境,他也怕調了兩地兵力,轉頭被虎威軍掏了襠,斷了北歸的後路。

借由和談逼迫也無用,人家現在根本不把內城那些個皇帝皇親高官勳貴放在眼裡,指不定就等著他們把這夥人都逼死了,正好自立門戶,還不用臟了自己的手。

真的好卑鄙!

眼下那楊變還隻是暫時聯合了兩地大軍,若是連京東西路的昊國駐軍,也不聽皇帝朝廷的命令,派駐軍前來,將他包圍在上京城裡。

一旦如此,可真就是關門打狗了。

現如今擺在慕容興吉麵前的,隻有兩條路。

繼續堅持,施壓昊國朝廷,妄圖借由朝廷逼迫前來勤王的大軍。

抑或是速速離開,拿著內城那些人當人質,保全己身,迅速撤離,待到出城後,回到南岸駐地,再與他們一決勝負。

作者有話要說:

①來自百度.

有紅包。

第84章

84

連著多日,從外城傳來的消息都不好。

據說楊變雖調來了虎威軍,但由於勢單力薄,北戎調來汲縣、河陰兩地部分駐軍,雙方進行了一場戰役。

結果是虎威軍不敵,大敗而逃。

這一消息,讓本就混亂的內城更是亂上加亂。

誰也不知道這消息是從哪兒傳出來的,本來京兆府尹傳進內城的消息,隻有數個官員知道,加起來知道的人不足十個人。

由於形勢實在不利,收到消息後他們就進行了統一,此消息絕不能隨意外傳。

萬萬沒想到,不過扭個頭的功夫,就在內城傳了個人儘皆知。

當日由於城門封閉被關在內城的那些太學生,再次齊聚街頭,隨同他們的還有無數平民百姓。

所有人頭上都纏著白色布條,來到皇宮前。

“聖上縱容奸佞誤國,我昊國泱泱大國,富甲天下,卻在戰事上屢屢受挫!朝廷縱容文官打壓武將,由著這些手無縛雞之力之人帶兵指揮,以至於武官們畏戰懼戰不想戰。”

“主和派官員一再求和,不顧朝廷利益,不顧朝廷威嚴,汲縣一戰本是我朝占優勢,主和派卻要求停戰,主動求和,致使錯失戰機,又與北戎交換太原等城池,一再將咽喉送至敵人刀下,導致今日發生的一切。”

“權少保是怎麼死的?為何該去的援軍未到,是誰攔下了調令,致使權少保戰死沙場?又是誰趕走了驍勇善戰的楊將軍?若非痛失這兩位將帥,我昊國何至於落得如此地步?如今楊將軍帶兵來援,你們反倒說對方亂臣賊子,誰是亂臣賊子?”

這一聲聲一句句,俱是包含了無數血淚。

有的人喊著喊著,就痛哭起來。

“敵人打來,你們貪生怕死,留下外城百姓任人魚肉,隻為了苟且偷生。為了逢迎北戎人,你們搶奪百姓家產,搶奪平民家的女兒,你們枉為人子,枉為人父,枉為讀書人!”

“都是奸佞!都是奸佞!”

“奸佞誤國!聖上你為何不睜開眼,斬了這些奸佞!”

“老天無眼啊,還我女兒!”.

宮門前,站了無數禁軍。

但由於這些人未衝撞宮門,他們自然也沒動。

禁軍中,幾位官員正在發怒。

“快把這些人速速趕走,都什麼時候了,容得了他們在此胡鬨!”尚書左丞王長旭斥道。

如今他也是憔悴得可以,本是自詡年近六旬,依舊須發烏黑,這才過去了幾個月,如今須發白了一半。

除過他以外,幾位執政官都在,俱是愁眉緊鎖。

今日正好蔣旻當值,他一動未動,守宮門的禁軍也一動未動。

王長旭見命不動這些人,目光又挪到不遠處葛嶽身上,他正是侍衛親軍馬軍司副都指揮使,也是當下三衙中官位最高之人。

“葛指揮使,難道你就不管管?”

葛嶽大約五十多歲,國字臉,身材魁梧。

聞言,他苦笑了一下:“王相公,請恕葛某無能,指揮不動親從官。”

“那你讓你的人去!”王長旭道。

之前見到太學生和平民上街,就有巡城的禁軍聚集過來了,隻可惜他們從頭到尾都沒阻攔這些人,而是跟在一旁都聚來了宮門前,這些人葛嶽倒是能指揮。

哪知這葛嶽還是未動。

“葛指揮使——”

葛嶽突然摘下頭上的兜鍪,扔在地上。

“彆嚷嚷了,這副都指揮使老子不乾了!”

他狠狠地在地上呸了一口,罵道:“若非顧忌家中還有妻兒老小,你當老子願意聽你們這些人的指揮?叫你們一聲相公,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了?臟活累活使著我們去乾,罵挨了人也傷了,你們藏在後麵吆五喝六。”

“彆說這些人罵你們,老子也想罵,你說你們乾得都叫什麼事?就不提其他,你們自己藏在家中吃香喝辣,臨到老子禁軍和百姓,都是以稀粥裹腹,人都快要餓死了,還想老子帶著人去攆這些可憐的百姓?”

“又想馬兒跑,還想馬兒不吃草,你們知不知道下麵有多少禁軍要撂挑子不乾,還在這裝模作樣充大頭?”

“去你娘的,老子不乾了!現在就去把你幾家的糧倉打開,把糧食拿出來分了!反正這內城也堅持不了幾日,要麼自己開城門,要麼北戎自己來開,總得當個飽死鬼!”

“不乾了!不乾了!”

身後的禁軍,紛紛摘下佩刀扔在地上。

一時間,這聲音竟壓過那邊的唾罵聲。

都是爹生娘養的,這些日子為了‘大局’,他們乾了多少昧良心的事,他們自己知道。

堂堂中央禁軍,刀尖對著的不是敵人,而是無辜百姓。

可他們能怎麼辦?

上麵說了,隻要北戎答應和談,所有人就都有救了,百姓也有救了,錢財乃身外之物,隻要人活著就行。

包括後續去百姓家搶民女,誰不是咬著牙去的,以至於多少天過去了,才不過湊了幾人,至今人數還沒湊夠。

現如今,他們終於可以痛痛快快說一句,老子不乾了!誰愛乾誰乾去!

禁軍的舉動,將眾人視線都吸引了過來。

藏在後麵的官員自然藏不住了。

“打奸佞啊!”

不知誰喊了一聲,眾人紛紛衝了過來,人還沒到近前,無數臟鞋子臭襪子已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一眾官員連忙去躲,卻你撞到我我碰到你,跌在一團。

“方才那位官爺說得對,讓他們開倉放糧!”

“我倒要看看,這些黑了良心的人到底貪了多少錢!”

“都是奸佞!”

眾人將倒在一團的官員圍在中間,有人唾罵,有人已經上手去廝打了。

周圍亂成一片,痛呼聲叫罵聲不絕於耳。

這時,幾個禁軍匆匆跑了過來。

人還沒到近前,話已經傳過來了。

“都指揮使,大事不好了,北戎打到內城城牆下了。”.

北戎是自己打到城牆下的?

自然不是。

有京兆府的幫忙,他們很輕易就來到了內城城牆下。

城牆上是有人駐守,一見到情況不對,就連忙命人去傳訊。同時,守著城牆的將士們也嚴陣以待起來。

可惜就如同之前葛嶽所言,當官的不會克扣自家的糧食,更不敢克扣百姓的,怕他們聚眾鬨事,那就隻能克扣禁軍的。

眼下每個禁軍一天隻有一頓稀粥裹腹,人都餓得虛軟無力,怎麼迎敵?

也許今日內城就要破了!

所有人都這麼絕望地想著.

就在之前宮門處鬨起來時,消息就已經傳入宮中了。

往日金碧輝煌的皇宮,大抵是宮人內侍都懶怠做事,地上的積雪未清,枯黃的枝葉四處零散,一副蕭條沒落之態。

福寧殿,也一改往日內侍宮人林立,殿外竟無一人侍候。

劉儉疾步走進來,走到盤坐在高台上的宣仁帝麵前,跪了下來。

“聖上,葛指揮使撂挑子不乾了,宮門外聚集了無數百姓,正圍毆王相公等人,逼著他們開了家中糧倉放糧。”

披頭散發的宣仁帝,穿了身天青色的道袍,他本就是清瘦的,如今更是瘦骨嶙峋,手上的筋骨凸起,看起來頗有幾分嚇人。

聞言,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就得這麼乾,他們成天當著朕的麵道貌岸然說,百姓必須要賑,以免鬨出事端。朕把皇倉都開了,宮裡的人都快餓死了,他們一個個卻在家中吃得腦滿腸肥,嘴上流油,就得這麼乾,讓他們也嘗嘗挨餓的滋味。”

劉儉又躬了躬身子:“還有一事。”

“什麼事?”

“北戎打到內城城牆下了。”

宣仁帝一怔。

怔完,道:“終究是來了嗎?”

劉儉不忍看他模樣,趴在那哭了起來。

“哭什麼?”

劉儉抹了抹眼淚:“老奴……老奴……”

宣仁帝突然垮了腰,似乎一下子就沒什麼精神氣兒了。

他有些無力地挪動了一下,換了個姿勢,又擺擺手:“去,去跟他們說,彆讓人把那幾個老匹夫打死嘍。”

他說得很慢,幾乎是一字一字地蹦出。

“朕是仁君,朕要顧念百姓,朕一會兒就讓人去開了城門,迎北戎人入城,隻要北戎人不殺百姓,朕隨他們處置。不過朕與他們到底君臣一場,他們乃朝廷股肱,朕的左右手,朕慷慨赴死,他們怎麼能不隨,那就一起去吧。”

這一次劉儉徹底繃不住了,大聲痛哭起來。

宣仁帝低頭看著他,突然竟露出一個笑容,很複雜很無力也很蒼白的笑。

“彆哭了,你一個老太監,誰又會將你放在眼裡。你就去混在那些普通內侍中,去蔣家找蔣拯,看在朕的麵子上,總有你一口飯吃。”

“聖上……”

“快去吧,勿要耽誤。”.

聖上要開城門迎北戎人進城的消息,頃刻傳遍皇宮。

整個皇宮都亂了。

內侍們倒還好,他們一群無根之人無所畏懼,可宮妃們和宮人們就沒那麼好了。

都聽說過北戎人的凶殘,前陣子為了給北戎籌集美人,外麵鬨成什麼樣,宮裡不知,卻也知道因為湊不夠人數,要拿宮人去充。

一夕之間,跳井的宮人有四五個。還有些心思活絡的,紛紛找上守宮城的禁軍。反正如今宮裡守衛並不森嚴,這期間成就了多少好事,又有多少宮人收買禁軍跑出去了。

還是後來宣仁帝下了命,不會拿宮人去充,才止住這場混亂。

如今的情況比那時更糟糕,如果北戎人真進了城,能放過皇宮?到時候她們這些人恐怕都要遭。

吳皇後王貴妃以及陳貴儀劉貴容等人,紛紛哭著來找宣仁帝。

這時宣仁帝正在見一眾官員,知曉她們來了,也沒有避諱,讓她們都進來了。

“哭什麼呢?”

宣仁帝已換上一身龍袍,頭上也戴了冠,規規整整,坐在龍椅上。

“什麼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們享了大昊的榮華,也不算白來這世上走一遭,一會兒朕就要帶著王相公、陳相公、劉相公、周副使等人,去開城門迎北戎人進城了。你們若是怕,就自己尋一條白綾了解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宣仁帝特意點了與幾位宮妃有關的官員。

聞言,幾位宮妃頓時繃不住了。

尤其王貴妃,直接哭著對王長旭道:“爹,你瘋了?你怎麼能慫恿聖上去向北戎人投降?”

王長旭老臉一陣灰白。

這可不是他慫恿的,正確來說他是被聖上趕鴨子上架一起帶上了。

可此時此景,這般情況,聖上為了百姓要去開城門,他難道還能攔著不成?

一旦他攔了,日後史書工筆,他就板上釘釘的奸佞。

同時王長旭也很清楚內城已經堅持不下去了,楊變的兵敗隻是一根導火索罷了,今日城不破,明日城也會破。區彆之在於,時間的早晚,北戎人是否會磨得沒有耐性,一進城就殺人。

而陛下都去了,他還能不去?

若不去,他一世英名都毀了,還真如那些人罵的是個奸佞。

想著這一切,王長旭挺直了脊梁,一把揮開女兒,痛心疾首罵道:“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麼?聖上是為國為民,你爹也是為國為民,世人都罵我等主和一派官員誤國誤民,又豈知我等也是拚儘全力!”

“朝廷無錢,和北戎打仗拿什麼打?交換太原等城池,也是北戎放了明話,若不然就開戰!”

“沒銀子怎麼開戰?本想忍辱負重,徐徐圖之,誰又能想到,北戎竟會卷土重來,兵臨城下,又拿下了外城。”

“我等主和難道是為己?不也是想著外城數百萬百姓,怕北戎殘殺百姓,隻想以和談拖延,另尋生機,未曾想百般求全,依舊天不從人願!”

“此一番,為了城中無辜百姓,老臣願隨陛下一同開城門降他。日後,世人對我口誅筆伐也好,遺臭萬年也罷,我王廷赫儘皆受下!”

說完,他對著宣仁帝深深一躬。

一旁許多大臣,早已是老淚橫流,紛紛說道‘王相公大義’。

宣仁帝懶得再聽他們說話,道:“行了,勿要再耽誤了。”.

會寧閣。

錢婉儀抱著紅葉去找來的兩身衣裳,宛如抱住了什麼寶物。

“速速換上吧,一會兒我們就去浣衣局,穿上衣裳後,把臉塗得灰一些,怎麼顯老顯醜怎麼弄。”

紅葉有些慌:“我們這樣真能逃過?”

錢婉儀咬牙道:“逃不逃得過,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北戎人就算再不忌口,也不會去浣衣局找老宮女。等找到機會後,我們就逃出宮,再逃出城。”

“可我們能逃去哪兒?”

“自然是去找我兒。如今這宮裡一眾皇子都不中用了,估計都要隨聖上去給北戎當階下囚,我兒就成了在外麵的唯一獨苗。你說那楊變和元貞公主領著兵在外頭,哪怕這次戰敗,一時半會兒也倒不了。如今上京是淪陷了,可昊國疆域何其大,各地還有駐軍,他們若想號令天下,還不得指著我兒!”

錢婉儀越說越興奮:“等到那時候,我兒說不定就是皇帝了,你說到時候我會是甚?”

紅葉怔怔地看著她興奮的臉,真佩服到這種時候了,她還能做夢。

不過她也不會說掃興話就是,哪怕現在婉儀不中用了,到底還要指著她逃出去,指不定日後還要指著她過日子。

這麼想著,紅葉也說了幾句逢迎話不提.

宣仁二十五年,二月二十四。

這一日,注定會在青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筆。

這一天昊國皇帝蕭堇,偕同一眾大臣,在固守內城數月後,終於還是打開了緊閉的城門。

並在城門大開之際,帶著一眾大臣跪在夾道兩側,並雙手逢上降表。

隻求一件事,勿要傷害百姓。

慕容興吉居高臨下地騎在馬上,接過他手上的降表,並俯視著這些人,一時隻覺得大業在握,天上地下,舍他其誰。

這些人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隻除了那個楊變。

這個兩世的仇敵。

想到這些,慕容興吉臉色又陰沉下來,所幸戴的兜鍪半遮著麵,倒也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驅著馬往前行去,隨在他身後的是歡快高呼滿麵榮光的北戎騎兵。

無人理會跪在地上的這群人,直到這隊人馬都過去了,才有人上前來與他們對話.

次日,楊變才收到內城傳出來的消息。

他萬萬沒有想到,內城那群人竟如此不經詐,慕容興吉不過略施小計,就逼著他們主動打開城門。

其實他也清楚,內城即使再堅持下去,也堅持不了幾日,可還是難掩感歎。

一時間,他心情分外複雜,不知怎麼就想到了元貞。

想到前幾日元貞給他來的一封信——

“慕容興吉此人生性狡詐多疑,他見你盤旋於京郊,各種劫掠他好不容易從城中得來之物,又見虎威軍兩地壓境,必然會懼怕被關門打狗,因而生出離開之心。可他不會甘心就這麼走,這麼走也太不安全,必然會使計蒙蔽內城中人,企圖拿他們當做人質。”

“內城與外界交流,僅靠京兆府尹,見此人種種舉動,必然是個貪生怕死之人,一旦麵臨生死大局,必然會投向北戎,幫著唬騙內城那些人。內城本已瀕臨糧儘,必然會生出大亂,是時候一定會逼著父皇開城門投降。

“此後城中大概會亂,但你勿要婦人之仁,保住權家、蔣家、詹家等親近之人便可。即使——”

寫到這裡時,明顯能看出她大概心緒紛亂,筆跡可見淩亂,不如之前工整。

“即使你有機會救下他們,也勿要伸出援手。慕容興吉打著斷掉昊國根基的念頭,必然諸多布置,不會輕易放手,你若出手,就是死戰決戰。而昊國需要一場清洗,隻有一場徹徹底底地清洗,才能有希望看見天明。”

賀虎/騎著馬湊到近處來。

“老大……”

“先撤。留人在附近盯著城門的動靜,若看見權蔣兩家人,速速接應送去田家莊子。若北戎人出城,勿要出手阻攔,遠遠避開即可。”

“是。”.

慕容興吉並沒有多留。

他似乎也怕城外的昊國軍隊憤怒之餘,不顧大局與他殊死一戰。

因此,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命人在內城中大肆搜掠一番,也沒有來得及在大慶殿那龍椅上好生坐上一坐,更沒有來得及去抓捕那些早已混進百姓中的官員禁軍們,隻按著名冊挨個點人,把所有蕭姓皇族儘皆擄掠至手下,就匆匆帶著人撤了。

這一撤,就是直接整軍出城。

自此,已淪為階下囚的宣仁帝以及一眾昊國官員,才知道原來楊變根本沒有兵敗潰逃,一切都是北戎的陰謀詭計。

無數人嚎嚎大哭,可如今哭又有什麼用,已經成為階下囚了。

即便楊變沒有潰逃,也不一定能救出他們,北戎本就打著徹底滅亡昊國的主意,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蕭姓皇族之人的。

北戎的人離開,留下一片狼藉的上京城。

而緊隨著他們離去的,是數不清的百姓。

他們甚至不知道該去哪兒,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離開,往南邊跑,生怕北戎人再殺個回馬槍。

值此之際,楊變也帶著人出現了。

他們沒多說什麼,隻說若實在想離開,就往鄧州襄州去,之後他們會退守至鄧州以及襄州,並給每一個百姓發下暫時可以糊口的糧食。

至於為何不是選擇守住這座城?

因為楊變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這座城。

這上京城的地理位置太差,除了方便水運外,根本無險可守,接下來必然跟北戎是持久戰,他不可能為了守這個地方,和北戎糾纏。

無數百姓湧向鄧州襄州,當然還有更多人選擇不走。

家裡可以待,誰又願意背井離鄉?誰當皇帝誰不當皇帝,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北戎人即使再來,應該也不會殺害百姓,頂多日子過得苦些。

也是他們實在太累了,眼下根本沒有力氣去逃亡。

即使逃亡,也是以後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罵元貞狠心無情,置父親不顧,置無辜百姓不顧。

一是顧不過來,這一計本就是她掐準了慕容興吉多疑布下的。大概就是你戰力兵力加起來100,而我沒啥人戰力隻有30,我故意耍了個詐,把你嚇跑了。真打起來,就是送菜。

而所謂的清洗,‘清洗’這個念頭,很早很早之前她就存下了,之前她心寒時那句‘也許——隻有破而後立,隻有徹底推倒後重建,也許才能煥發生機。’的心聲,就有了這個念頭,後續又發生了那麼多事,一步步將她逼到這個地步。

她太清醒了,清醒的知道隻有徹底清洗,才能看見希望。

不然救了那些皇子那些官員甚至宣仁帝,等於是把原本的朝廷又挪了個地方。世家、官員們有家族有勢力,人隻要還在,就又會附庸過來,到時候還會繼續上演之前那些事情。本身他們所作所為,就是根據各自立場及利益才會做下的,再來一次,依舊如此,改不了也改不掉,大概隻有逢生死大恐怖才能改。

當然有人會說也可以把人救下後,然後元貞因地製宜利用權力去碾壓去拆分,但那太複雜了,這些人就相當於一個大網,你要拆掉太費時間了,還有北戎虎視眈眈呢。哪有功夫去一點點耗費時間乾這個?不如讓慕容興吉打包帶走,一勞永逸。

——

有紅包

第85章

85

楊變帶著人,在城裡搜羅北戎留下的殘存。

幾處皇倉官倉的糧食,北戎沒有全帶走。也是慕容興吉太自信,以為自己穩操勝券,便沒把糧食都運走。

隻運走了不到五分之一,還被楊變搶了大半。

剩餘的,這些日子北戎大軍吃用,以及賑濟外城百姓,用掉了一部分,大概還有半數不到。

估計心中實在氣憤窩火,臨走時慕容興吉命人放了把火,打算把拿不走的糧食都燒掉,卻低估了百姓視糧如命,又有楊變早先安排進外城的人,聯合詹成義那些底層官員,倒也及時把火撲滅了,發給百姓的口糧正是從中所出。

剩下的楊變也不打算要了,打算再給內城百姓分一分,至此從沒有空過的皇倉官倉終於消耗殆儘。

其實楊變看中的也不是糧食,這城裡比糧食更貴重的東西還有許多。

尤其是內城,各個官衙裡卷宗藏書,三省六部九寺等等涉及方方麵麵,所謂有肉不在褶子上,便是如此。

還有皇宮。

北戎人不可能入城而不拿,他們確實走得很匆忙,卻也在內城過了一夜。

進到內城後,慕容興吉也知曉該如何籠絡人心,便下命在明天中午出城之前,所有人搶來的東西一律都算自己的。

也因此,北戎人就像蝗蟲進了糧倉,雖不至於雁過拔毛,也是造成了很大的混亂與損失。

宅邸建得越是高大巍峨的,被搶得越是嚴重。

所以這一夜也是內城有史以來最難過一夜,金銀財寶玉石擺件等等等等,但凡被北戎兵看中的,皆被他們搶走。

還仿佛刮地皮也似,刮了一層又一層,這一波兵卒走了,下一波又來了。

這一夜,哭喊聲盤旋在內城上空。

但無人敢反抗,都怕丟了性命。聰明點的人家,早已把家中女眷藏起來了,那些不聰明的人家,家中女眷也遭了殃。

楊變入了城來,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麵。

大街上空無一人,不少人家門前都掛著白,哭泣聲不絕於耳。

等到了皇宮,皇宮也是一片狼藉。

北戎人把宮人內侍帶走了七七八八,隻剩一些老弱病殘和提前藏起來的,如今這些人或是抱著包袱匆匆離去,或是在皇宮裡收刮東西,甚至還有普通百姓混進來四處收刮搶奪的。

一個朝廷的轟然倒塌,影響得豈止一人兩人。

楊變歎了口氣,分外唏噓。

對於這些趁亂偷搶的,他並未懲罰,隻是讓手下把人都攆出去後,派兵將幾個重要地方守了起來。

蔣家的女眷都去了田家的莊子,幾個男人沒走。

權家也是。

權簡穿著一身布衣,帶著幾個家將,匆匆來找楊變。

“準備怎麼辦?這城真不要了?”

楊變苦笑道:“倒想要,可惜哪有這麼多人守城?”

一旁的蔣旻想了想道:“昨天我就跟爹私下聯係了不少禁軍底層將領,與他們約好若你進城來,就帶著手下來見。不過經過這麼一場事,怕是許多人都不願意再從軍了,估計會順勢利用百姓的身份就此隱姓埋名,所以來的人應該不會多。”

二舅蔣林卻不讚同:“再是朝廷沒了,日子總要過,有些人一輩子從軍,就算隱姓埋名,也得有營生的手段,如今又是兵荒馬亂,背靠大樹好乘涼,這個道理懂的都懂。”

蔣拯沉吟道:“不是說七皇子在襄州?完全可以利用朝廷名義,將剩餘之人統合起來,不光是禁軍,還有那些官員……”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楊變。

楊變倒也沒遮掩,道:“我的想法是聽憑去留,不用勉強,總是跟著朝廷遭了一場劫難,權當死了一回,實在不用借著名義又把人攀扯回來。”

蔣拯還想說什麼。

蔣旻卻拉了他一把,找了個話頭與他說話,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這邊,權簡才不信這想法是楊變想的,他下意識想到元貞,不過他什麼也沒說.

防止北戎殺個回馬槍,楊變並沒有多留,把收拾殘局的事都交給了蔣家人和權簡。

用他的話來說,能帶走的都帶走,這以後都能用上。

另一邊,虎威軍在收到楊變的消息後,就迅速往上京開拔而來。

果然一到汲縣,慕容興吉在扔掉負累後,就帶著四萬兵馬殺了個回馬槍。

雙方在上京城外,開啟了一場大戰。

北戎兵強馬壯,騎兵又多。

楊變這邊,兵是湊來的,馬也是良莠不齊,良馬隻有兩千多騎。但楊變早已在心中預設了這場戰鬥,因此他早有準備。

這些日子看似虎威軍在管城和通許,實則每日操練都沒落下。

他們使用了楊變自創的疊陣法,就是幾個步軍戰陣疊在一起。最前方的是鐵刺蝟一般的鹿角拒馬,正中方陣第一排是盾手,盾手後麵是長槍手,再往後是弓弩手。

左翼和右翼是同樣的布置。又在左右翼後側設兩隊精銳騎兵,以便隨時能夠策應。

兩軍交接之際,見到楊變竟使用這種戰陣,慕容興吉隻覺得他是瘋了。

這種大型戰陣機動性差,以守為主,攻為輔。

確實難啃,一時半會拿不下來,哪怕是用上騎兵。但他們也跑不掉,就是個木頭樁子,隻能任憑敵人一直攻擊,遲早都是敗亡的下場。

慕容興吉幾乎能想象,大概不要一個時辰,就能屠儘這些人。

“戎國的勇士們,你們一雪前恥的時候到了,殺掉這些人,再進那昊國國都搶一遍!”

聞言,北戎騎兵宛如打了雞血也似,紛紛嚎叫起來。

令旗揮下,第一波衝鋒開始了。

隨著衝鋒,還有密密麻麻的箭矢直往方陣而來。

“盾!”

見到後方令旗揮下,立於四角專門負責傳達戰令的兵卒大聲喊道。

一陣鐵器的摩擦聲,方陣正前方豎起一排厚盾。

高約有一米半,整體呈長方形,又厚又重,單憑一個人根本舉不動這種厚盾,不過這裡也不用舉,隻用將之豎起來即可。

“弩!”

“回射!”

見第一波箭矢紛紛撞擊在盾牌上,趁著北戎騎兵再抽箭搭箭的空檔,前排盾手順勢仰躺,前排長槍手紛紛蹲下,後方弩手給予還擊。

一波箭矢射出,盾手迅速在身後槍手的幫助下,又把盾牌豎起來,這時北戎騎兵第二波箭矢也來了。

雙方各有傷亡。

畢竟這麼多的箭互射下來,總有倒黴蛋被流矢射中。不過楊變這邊情況要好一些,畢竟有盾,而北戎那邊就是硬生生挨著了。

當然,北戎人也不蠢,他們早已開始變幻方向,從中分為了兩股洪流,借由馬的機動性從兩翼包抄而來。

一般這時候就該左右翼騎兵動了,可疊陣之所以叫疊陣,就是因它可以自動變幻主攻方向。

幾乎沒花費太多時間,整個大方陣從中一分為二,並轉了方向。本來的左右兩翼,變成了主陣前排,還是之前那個打法,不過變成了分兵作戰。

北戎騎兵再次丟下一些屍體。

戰車上的慕容興吉,皺眉看著這一幕。

前世他與楊變交戰,多是在水上,越是往南水越是多,地形也變成丘陵山脈為主,騎兵根本發揮不了作用。

南昊就借著地利,組建了大量水軍,搭配著步兵使用,倒也一時能和戎國分庭相抗,讓他們前進不得。

最終一戰,也就是他死的那一次,倒是在平原,可楊變並沒有使用這陣法。

難道對方真就是個驚世之才,隨隨便便就能想到辦法克製戎國的騎兵?

不!他不相信!

他有著先知之能,又豈會輸給一個楊變!

“下令讓他們遊擊騷擾為主,命重騎兵上前。”

“是!”

很快,北戎的鐵塔兵就登場了。

明明隻有幾百之數,但由於不光人配了重甲,馬也配了重甲,又用皮索將這些重騎兵連成一排,當他們緩緩行走過來,那種壓迫感,就仿佛一座鋼鐵巨牆正往己方壓來。

本來正全副精力對付北戎騎兵的兵卒們,都忍不住側頭往那邊看去。

“注意前方,勿慌!騎兵上前遊鬥!”

“是!”

楊變這邊的騎兵也動了,但並不是向前去打北戎重騎兵,而是幫著左右兩翼攻擊不斷騷擾的北戎輕騎。

“中路變陣!”

正中的方陣再度轉向正麵,麵對即將到來的鐵塔兵。

“不要慌,不要忘了我們也有殺手鐧!”

負責督戰的將領們,紛紛大喊著鼓舞著士氣。

可麵對這樣一副場景,都知道北戎的重騎兵厲害,誰又能忍住不慌?尤其此時那些鐵塔兵已經小跑了起來,雖然速度不快,卻是地動山搖。

近了,越來越近了。

站立在後方戰車上的楊變,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幕。

“賀虎,報距離!”

賀虎忙上前一步,一麵觀察著前方情況,一麵大聲道:“還有兩百米,一百九十……一百八十……”

同樣站在戰車上的何遷,看著那黑壓壓的一片重騎兵,忍不住捏緊了手中令旗。

“一百了,距離還有一百米了,將軍……”

楊變道:“再等等,距離不夠!”

“可——”

賀虎還在報數,眼瞼上的肌肉因為過分緊張而收縮著。

“九十……”

何遷啞著嗓子:“將軍……”

“八十!”

大量汗水順著額頭滴落下來。

何遷已經不再出聲了,隻是緊緊捏著令旗。

“七十!”

這時,楊變出聲了。

“弩手先射,拋石機準備!”

何遷連忙揮舞了幾下令旗,又大聲道:“快快快,拋石機!”

十多個一米多高的小型拋石機,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

此時拋石機的拋杆上,已放置了一個篾筐,篾筐裡裝著十幾個黑漆漆的鐵球,鐵球上有引信,正是震天雷的改良版。

所謂改良,就是把幾個震天雷裝在一起,再把它們的引信也連在一起。點燃後,迅速拋出,殺傷力呈倍數往上。

這是木石臨時想出來的應急之法,暫時他還沒想出怎麼加大震天雷的殺傷力,隻能先這麼用著。

弩手的箭矢已經射出,卻無甚用處,撞在那重甲之上,又紛紛落了下來,皮毛未傷。

北戎兵紛紛笑了起來,大叫著‘鐵塔威武’。

很快,又有幾個東西拋射而出,北戎人看出這是拋石機拋出的弧度,但隻看那東西大小,便知曉還是以卵擊石。

拋石機這東西越大越有用,因為它精確度太差,沒辦法瞄準某一個目標,隻能借用拋出之物的體積及重量,來利用壓倒式優勢攻擊,所以它多是用來攻城或守城。

此時拿出來,還是那麼小的拋石機,昊國這些殘兵弱將是瘋了嗎?

所有北戎人都在這麼想著,卻沒有發現昊國這邊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幾個‘小東西’。

轟地一聲。

緊接著是一連串的爆炸聲。

大量的塵土飛揚而起,就仿佛平地起了一場沙塵暴,掩蓋了其中景象,隱約隻能聽見馬的嘶鳴和人的慘嚎。

不等北戎那些輕騎兵有所反應,又是十多筐震天雷拋出。

劇烈的爆炸聲,讓場上的馬都受驚了,紛紛逃竄。有不少北戎騎兵也跟隨著馬逃了一些距離,又強行控製馬停下。

塵土終於落下了,終於能隱約看清其中場景。

就見那鋼鐵巨牆倒了,就仿佛被什麼巨獸衝進去胡亂衝撞了幾下,變得參差不齊歪歪斜斜。

沒有大量的鮮血,沒有碎裂的屍體,隻有一尊尊沉默的、或倒或立的鐵人鐵馬。

過了一息兩息,沒人計算時間,都目不轉睛地看著。

突然,剩下還豎立著的鋼鐵巨牆又倒了‘幾塊兒’,一陣驚恐的嚎叫聲響起。

散亂在兩側的鐵人突然動了,他們似駕著馬想跑,卻根本跑不了,因為皮索把他們跟身邊的人連接在一起。

他們反射性扔下馬,卻由於重甲太重,摔倒在地上。

這層黑甲讓他們宛如銅牆鐵壁一般,卻也遮住了他們的本體,外人隻能看見那鐵人仿佛抽風了似的,一動一動的,笨拙至極,又分外狼狽。

而有動靜的鐵人也不過隻有幾十人,剩下的更多的人卻是一動不動,又或者突然就倒了下去。

這就是讓昊國無數將士恐懼至極的鐵塔兵嗎?

為何竟變成了這副樣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後方戰車上的男人身上。

這都是這個男人帶來的!

“虎威——”

不知誰喊了一聲。

“雄武!”

“虎威雄武!”

“大昊——”

“大昊威武!”

震天的呼聲直入雲霄。

沒有人下命,令旗也沒動,整個戰陣卻自己動了起來。

盾手在前,長槍手在後,再是弩手。偌大一個方塊,以堅定不移的步伐往前推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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