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想見你一麵,即便你不要求,我也會來見你的。我有話要和你說。”
沈言一怔,“你要和我說什麼?”
方唐問他,“你做噩夢嗎?”
你做噩夢嗎。
自言自語一樣的語氣,像問他,像問自己,問空氣。
沈言止住了顫抖。
麵前的Omega冷靜,淡然,坐在訊問室天花板冷白刺目的燈光下,攏聚著光影。
“說起來,你做噩夢嗎?”
沈言沒有回話。
麵前的Omega看起來很陌生,像一個不認識的人。不是方唐,他不是方唐。
早就已經不是方唐了。
不是青春年少時,那個追在自己後麵,羞澀稚嫩的,滿眼都是自己的方唐。
有人敲門,方唐應道,“啊,請進?”
門被推開,Alpha走進來,“我不放心。”
方唐看到是他,眼睛眯起來,迎著燈光笑了笑,寬慰對方說沒什麼事。
看到那個笑容,沈言愣住了,又開始懷疑自己。
不,還是那個方唐。
那個笑容他見過,經常見。
這個Omega嘗到甜頭的時候就會那樣子笑。會對他好,會付出一切,期盼他的愛,對……沒錯,就像一隻可憐巴巴的小狗。
方唐把魏承銘哄了出去,再麵對沈言也還掛著笑,其實是同一個表情。
但看起來,又變成了不認識的人。
大抵此時他才真的明白,就算他把一顆滾熱的心凍成了冰,把那個天真靈動的Omega變成滿目瘡痍的樣子,方唐還是方唐。
隻是一切溫柔都不再對他。
方唐沒變,是因為被彆人修補好了,在被拋棄的時候,破破爛爛的時候,最沒有吸引力的時候,一點一點的。
沈言後知後覺的,乾澀地說,“他,他標記你了?”
方唐有些驚訝,按理說他渾身都是魏承銘的咖啡味兒,沈言一個A不可能聞不出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沈言雖然是Alpha,卻是被標記的一個狀態,被Enigma標記的Alpha腺體會萎縮,開始對AO的信息素不再敏感,漸漸地失去辨彆能力。
不過這都不重要。
“小糖……”
“我剛剛問你,你還沒有回答我。”方唐自顧自地說,“但是我知道答案。”
沈言一怔,想起自己的夢,但還沒開口,又聽見方唐自顧自地說。
“我經常做噩夢……”
方唐頓了頓,抬起來,對他露出一個有些難過的笑。
十平米大的房間,方唐坐在沈言的對麵,講述著自己做過的一個又一個噩夢。
方唐漸漸的也沒有那麼平靜,他再回憶起那段時光總是能感覺到寒意留存,激動的時候也流下淚來,方唐對沈言訴說那些痛苦煎熬的日日夜夜,那天崩地裂的一年,對於一個14歲失去父母孤身一人的孩子來說,到底是怎樣的地獄。
又說起兩人第一次見麵,高一開始相處的那些日子。
他認為沈言來到自己身邊,是難熬的日子裡唯一的一縷陽光,方唐說他當時真的很高興,能有這樣一個人陪著自己。
回憶到有趣的事,方唐笑了出來,眼睛裡還有剛剛哭泣時沒擦乾的淚痕。
“怎麼了,為什麼這個表情。”方唐奇怪地問。
說罷,才突然想起來,在自己講述過去的時候,沈言曾多次讓自己停下。
讓他不要再說了,似乎是很崩潰的樣子。
在方唐說起,“我當時多喜歡你呀。”的時候,沈言幾乎是在吼,看上去十分痛苦。
又那麼無助,因為他無論怎麼央求,方唐都沒有停下來。
他很害怕,因為方唐發現了到最後陷進去的是他。
也知道最終一切都他所賜,於是當著自己的麵,把那些他曾經擁有過又不曾珍惜的,被自己一點點毀掉的過去再翻出來說一遍。
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方唐都將過去一五一十擺在麵前,清楚明確地告訴自己。
這一切,都是他自己,親手毀掉的。
“沈言。”方唐喊他,聲音很輕也很軟。
相處的這些年,方唐喊過無數次沈言。
沈言,沈言,沈言。
沈言,這是給你抄的單詞本。
沈言,這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
沈言,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沈言,他也會……這樣一直等著你嗎?
沈言覺得自己大概是被弄瘋了,竟不由得有些期待,這一次方唐會對自己說什麼呢。
於是他像個瘋子一樣又哭又笑,迫不及待地問,“我在,你還要說什麼,我聽著,我知道你恨我……小糖,我知道你恨我。”
“方唐,求求你,對不起,求你說點彆的吧。”
“你恨我嗎?”
沈言難過地看著方唐,他是真的難過,比當年的方唐更像一條喪家之犬。
不過好在,他終於有勇氣敢看方唐的眼睛。
沈言想他準備好了接受方唐的質問責備或是控訴,但結果方唐卻隻是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要說什麼呢?
方唐卻搖搖頭,沒有給他任何答案,“不是,隻是時間到了,我要走了。對話的時間隻有十五分鐘,我的話已經說完了。”
然後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沈言想追過去,卻被鐐銬囚困在原地。他隻能大聲地挽留。
在挽留的最後,方唐打開門,在離開之前回過頭,對沈言露出一個極甜的笑容。
這是幾年來,自從那天他在床上惡劣地對方唐說出那句殘忍的話之後,方唐頭一次對自己笑成這樣。
笑得很燦爛,也很幸福,像是被糖水浸泡了很久,滿眼都是愛意,如同回到了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那段模糊的時光。
沈言眼睛不敢置信地睜大,眼裡閃過希望的光芒。
方唐笑著,又伸出雙臂,像是要向他撲過來,和以前無數次興奮地撲到自己懷裡的姿勢一樣。
沈言錯愕極了,他不自覺地也想伸手好好地把方唐摟在自己懷裡,再一次,鄭重又珍重的,向方唐懺悔,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他要好好接住撲過來的這個人,要彌補所有過錯和罪孽,無論方唐是否會原諒他,他都會……
想伸出手,卻發現他根本動彈不得,手腕緊鎖著鐐銬,和椅子束縛在一起。
“魏承銘!”方唐笑嘻嘻地撲到男人懷裡,小臉在人胸口狂蹭,粘人地幾乎要抱上去。
然而他確實被抱起來了,魏承銘一手撈著人,一手拎著方唐脫下來的大衣,把人穩穩地單手抱了起來。“怎麼這麼長時間。”
“擔心什麼呀。”方唐仗著自己掉不下來,就在他手臂上晃來晃去,“隨便說了說而已,你要想聽我晚上再給你說一遍……”
“看看場合。”魏承銘頭疼地說,“坐好了,不然自己走。”
問詢室的門被關上了,力度不輕不重,卻驚醒了室內深陷幻夢的瘋子。
是了,方唐不是在對自己笑,他站起來之後再沒有看自己一眼。
方唐對自己說了很多話,但兩個人其實並沒有一句真正意義上的對話。
方唐問他問題,卻不是要他回答。
不說恨,不要他贖罪,從頭到尾,方唐隻是在平淡地講述自己的痛苦。
問詢室空蕩蕩的,隻有沈言一個人。
很安靜。
因為安靜,所以感官敏銳了起來,聽得到門口魏承銘在問方唐累不累,一會兒回家去想吃些什麼。
方唐回應的語氣很溫柔,讓沈言想起自己高考結束的那個親昵黏熱的暑假。
Omega貼過來的身體,溫熱之下藏不住震動的心跳。
沈言閉上眼。
突然湧來的,不是痛苦,也不是惱怒。
是真正的,無儘的。
對自己的悔恨。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
“讓你痛苦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空蕩蕩的房間,沈言對著另一邊,還遺存著白糖香氣的空位置,輕聲問道。
“你能留在我身邊嗎。”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