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直截了當一句話,陸良生立在原地都有懵了,剛剛想出小門的蛤蟆,抬起的腳蹼都放下來,忍不住側過腦袋貼去門縫。
小院老樟沙沙的傳進安靜的屋內,陸良生回過神來,乾笑兩聲,連忙請了閔常文坐下,取過桌上清理過的茶具,摻水放去掌心,片刻間加熱,端去老人麵前。
“侍郎大人,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對於婚事,陸良生頗覺得有些尷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在老人倒是不覺得什麼,相反,頗為熱情的讓他坐下說話,咳了下喉嚨,輕聲說道:
“先不說其他,賢侄啊,你恩師名義上是我幕僚,可知交相交多年,早就情同兄弟,你叫我一聲叔父,也是情理之中。”
陸良生點點頭,在富水縣時,便是與閔常文熟識,一路到京城,再到這長安,算是他長輩了。
老人話都說到這裡,若是還矯情,就顯得做作,也不猶豫,起身施禮躬身。
“叔父。”
“哎。”閔常文笑著撫了撫須髯,伸手一攤,讓陸良生坐下,繼續說道:“既然是長輩,那老夫就要有話說了。”
呃.....
果然如陸良生所料,把關係先拉近,再說正事,當真當著麵下套啊。
“叔父請說。”
老人看著端坐的書生微微垂臉,大抵以為他害羞起來,笑得更加還實,抿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嗓子。
“那好,叔父就要說你不是了,如今良生也雙十有餘,像你這般年紀的男子,孩子怕都坐在私塾裡朗朗讀書了,而良生卻還孑然一身,你雖修道修心,參悟神仙妙法,可那也是人啊,讀那麼多聖人言,也該知道人倫乃大事。”
“叔父,不是良生不.....”
陸良生想要插口,被老人擺手打斷:“先聽叔父說完。”手指在桌麵敲了兩下,繼續說道:
“不娶妻生子,這是要絕你陸家先祖祭祀,到時修得長生又如何,會飛天遁地又如何,你沒孩子!
生你育你的二老往後沒享過膝下天倫就去了.....唔.....老夫說話一向就這麼直,當著皇帝的麵也如此,良生彆往心裡去。
......而且往後二老墳前無人祭拜,孤零零的,到時你心裡可難受?”
老人拿‘孝’來做說客,卻是讓陸良生無法反駁,未修道前,家中貧寒,父母就已經在張羅娶妻的事情,如今家境殷實了許多,催他婚事也越發急迫,若非告訴母親,紅憐會修成肉身,怕是他現在連家都不敢回去。
“良生?”
見書生皺著眉頭閉口不言,老人喚他一聲,指尖敲了敲桌麵:“良生啊,正好老夫替你物色好了,隻要你點頭,今晚就把婚事辦了都成。”
“彆彆,叔父這話就過了。”
陸良生急忙擺手起來,換做旁人,轉身就走都無所謂,可老人待他極好,又是閱人無數,不是隨意說兩句就能蒙混過去。
想了想,還是乾脆將事情挑明好一些。
外麵黃昏落下最後一抹光芒,天色暗下來,陸良生點亮燈火。
“叔父所想,良生也想,可修道一途,壽數悠遠,無法與常人白頭偕老,共度餘身.....”
話語間,重新在對麵坐下,給老人斟上茶水。
“......就算留下子嗣,而妻子卻是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變老,而我還如當初那般年輕,兩人心裡到時怕都不好受的,同來不同去,豈不悲傷?”
那頭,閔常文聽完陸良生的顧慮,抿緊嘴唇點了點頭,也不知說什麼才好。
這時,外麵響起一陣腳步聲,將老人驚醒過來。
‘呼.....’
閔常文輕輕呼出一口氣,起身拱了拱手,走到門外看到是在府裡住過幾日的王半瞎,以及一身常服,垂著頭發遮住臉的青年,大抵猜到是誰,回頭對門口相送的書生,笑道:
“良生之意,我明白了,唉,隻是苦了我那癡兒了,叔父就不打擾,等會兒過來一起用飯吧。”
“是。”
陸良生拱著手,目送老人出了月牙門,這才轉身走進屋裡,身後換了身行頭,著細綢衣袍的王半瞎連忙朝身後的青年招手。
“二師弟,快進來拜見師父。”
跟在後麵的身影服飾普通,走進房中燈火,捋開遮掩麵容的頭發,正是宇文拓,他是前朝皇族,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出入南陳降臣府邸,所以才這身打扮。
“拓拜見師父!”
宇文拓拱起手又麵向書架,推開小門出來伸懶腰的蛤蟆道人:“拜見師公。”
“彆多禮,隨便坐。”
蛤蟆道人揮了揮蹼,打了一個哈欠,張頭望了望:“咦,那頭豬妖呢?跑哪兒去了?”
“不知道,進了小院就沒見他出來。”
陸良生坐在床沿受了兩個徒弟的拜禮,回了師父一句後,讓王半瞎和宇文拓過來坐下。
“師父,元鳳他如何了?我聽前線傳回的戰報,師弟他......為國捐軀了?”
剛一坐下的宇文拓站起來,擔心的看著對麵的師父,一旁的王老頭也附和:“是啊,師父,元鳳如何了?弟子推算幾次,都是墜星之相,可今日一算,變得縹緲無定。”
“已經無事。”
陸良生將自己如何救下元鳳,又上驪山求見驪山老母的事,原原本本說給兩人聽,宇文拓向來與屈元鳳交好,聽到身軀可以複原,捏緊的拳頭漸漸鬆開了。
一旁的王半瞎還未從師父見神祇的震撼裡回過神來,就聽陸良生開口。
“今夜叫你們過來,其實沒有彆的事,就是告訴你們不要為元鳳之事壞了心境,一切有師父在,你們安心走自己的道,尤其是宇文拓。”
書生看去這位昆侖鏡轉世的弟子:“你性子孤傲,可為師知道你不過麵冷心熱,元鳳又與你相識許久,一起拜入我門下,一起長大,為師擔心你怒火填胸,做出瘋狂的事來,見驪山老母時,她已有警告之意,修道中人摻和人間事,不可取,所以,定不可莽撞,莫要學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