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跑過廊簷,深夜的涼意擠進窗縫,讓滿身汗漬的皇帝感到些許冰涼。
推開一旁伸來,擦拭他額頭的絹帕,定了定神後,揭開黃綢被褥下來龍榻,套上鞋子就那麼坐在床沿,又陷入出神的狀態,愣愣的看著一側青銅柱上搖曳的燈火。
帷帳輕撫開,張麗華給他披上一件袍子,曲膝側坐旁邊,貼近過去,在他額角溫柔捏拿。
“陛下,這是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其實都是根本沒有之事。”
過的許久,陳叔寶才眨了眨眼簾,壓在膝蓋的手指曲成拳頭。
“不是,朕能感覺到,叔驊公每晚都會在殿外徘徊……朕有些……有些怕了。”
能聽到皇帝說出這番話的,也就隻有貴妃張麗華了,她能感受到緊貼的皇帝,在微微的顫抖。
“陛下,這是後悔了嗎?”
或許察覺到自己失言,陳叔寶抬手拂開愛妃的手,強做鎮定的負起雙手,走去兩側燈火交映之中。
“朕後悔什麼?!朕才不後悔!”
他側過身來,望去薄帳裡女子的輪廓,抬手揮了一下。
“那老家夥一點麵子也不給朕留,當堂辱罵,還吐朕一臉口水,若不治他罪,朕萬千子民豈不是以為朕性子懦弱好欺負,沒有一國之君威嚴?!”
說到氣處,咬牙切齒擠出另外的話。
“.…..還有他那學生陸良生,自以為是,他以為他是誰?!不過仗著一點聰明,剛當著文武的麵,自責朕的過失,知不知道他隻有功名在身,還不是官……朕戲弄他一句,最後拂袖就走,仗著會法術,竟然砸朕寶殿,不管大殿之上,還是這南陳,朕最大,說他兩句,受著就行!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
他又重複了一句時,床沿的張麗華秀媚微蹙:“可陛下,那日又為何獨獨揪著那陸先…..陸良生不放,若是一笑而過,或許事情就不是這般模樣了。”
那邊,皇帝先是愣了一下,臉偏去一邊,有些遮羞的布是不能在心愛的女人麵前扯下。
旋即,擺了擺手。
“愛妃,這種事……你不懂,不過這些事你也不用操心,那日也是法丈不在宮裡才他得逞,等過段時間,法丈出關,朕讓法丈住進宮裡來,就不信王叔驊那家夥真有鬼魂來作祟,陸良生要是真敢來,也一並收拾了!”
言語間,隻有一股豪邁。
不久,懷揣這種安慰重新入睡,巨大的城池上空漸漸泛起了魚肚白,金色的晨陽飛速推開黑暗的邊沿,將大街小巷浸在光芒裡。
繁華的街道漸有了人聲嘈雜,扛著扁擔的青壯開始了一天的挑擔,聞到街邊解開的蒸籠,買上一兩個香甜的軟餅,走去街沿坐下,背後的茶肆,夥計打著哈欠取下門板,見到舊客上門,迎出笑臉,大聲招呼。
城中總有閒暇無事之人,最喜坐在茶肆聽著評書講一些三山五嶽的怪誕異誌,不大的小茶肆坐滿了人。
聽著長桌鋪著藍布的書先生口若懸河,一麵與相熟的人聊起最近見聞。
一個年約四十的老書生,吹了去茶沫,滋溜一口抿了抿,滿足的歎口氣。
“可惜了叔驊公喝不上這熱氣騰騰的茶水了。”“唉,是啊,叔驊公為一個昏君而死,太不值了。”
提著茶壺的夥計聽到二人談話,俯下身子‘噓’了一聲。
“切莫亂言。”
兩人愣了愣,隨即謝過那夥計,這時鄰桌一人放下茶杯,忍不住插口進來。
“兩位兄台,這話就不對了,叔驊公那叫值啊,誰有機會能往當今陛下臉上吐唾沫?”
這人剛說完,周圍茶客都朝這邊看來,對於叔驊公的名望,大多數人是知曉的,那日刑場,也有不少人在,頓時七嘴八舌的說起話語來。
“當時我就在,塞布取出的時候,老人家喊的那句‘我輩儒者豈會懼死’到現在,我都感到血脈噴張,這才叫憂國憂民的大儒!!”
“是啊,老人家可惜了,皇帝也真舍得殺!”“…..也不知道埋在了哪裡,好歹也讓我等去祭奠一番,唉。”
“對了對了,我聽說叔驊公還有一個學生,就是怒砸金鑾殿的那位貢士,不知道如今在哪兒?”
“肯定亡命北周了吧,不然早就被陛下抓住了。”“那可不一定,那書生可會法術,皇宮裡都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必定法力高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