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日裡,二房那個一心想當遊俠的嫡子南承易挖出來的,據說是要做陷阱逮花園裡的兔子。
此時坑洞被大雪掩埋,蕭弈伸手刨開鬆軟的細雪,在雪洞裡窩著的小姑娘,穿著大紅錦襖,正是南寶衣。
大紅錦襖的衣兜被樹枝勾破,那些糖果才會陸陸續續掉在地上。
她的眉梢和睫毛上掛滿了簌簌細雪,小臉凍得紅撲撲,懷裡還抱著一根紅蘿卜。
得,南承易兔子沒逮到,倒是逮到了他妹妹。
他今夜若是晚來一刻鐘,這小姑娘就得悶死在雪洞裡。
十苦和十言提著燈籠找了來。
十苦道:“主子,後院在鬨,說是五姑娘不見了。好像是乳娘一不留神睡著了,五姑娘就趁機溜了出去——咦,您抱著的不就是五姑娘?”
蕭弈輕撫過南寶衣麵頰上的細雪。
他背起小姑娘,抬步朝錦衣閣而去。
他偷偷把小姑娘放在惹人注意的地方,又藏到紅漆廊柱後,親眼看見錦衣閣的小丫鬟們大呼小叫地把她抱回去,才回了枇杷院。
再後來……
他要學習的東西,越發繁多。
明麵上,他是南府不受寵的養子。
可是背地裡,他接受著來自長安的師父的悉心教導,文治武功、謀略兵法,除了帝王之術,他什麼都要學。
幾度春秋。
與那小姑娘見麵的次數越發的少,等他回過神,她已經從白嫩嫩的小糯米團子,長成了八九歲的頑劣姑娘。
府裡長輩們的寵溺,把她養的霸道紈絝。
爬樹下水、捉魚逮兔,就沒有一樣是她不擅長的。
偏偏還喜歡欺負人。
他看在三嬸嬸麵子上的忍讓,卻越發叫她起了興致。
而那個時候,三嬸嬸的身體每況愈下,需要常年臥病在床,每日都用貴重的湯藥吊著,才能續命。
小姑娘十歲那年,三嬸嬸終於病危。
那年花園裡的杜鵑花,開得爛漫熱鬨,紅如鮮血。
南家和宋家人,開始頻繁進出錦衣閣探病。
各種珍稀補品,流水般送進錦衣閣,卻什麼用處也沒有。
子規聲聲。
黃昏時分,他悄悄踏進三嬸嬸的寢屋。
屋子裡恬淡清雅的花香,被濃鬱的藥香取代。
光影昏惑,帳簾低垂。
他在榻邊坐了,卷起帳簾,瞧見三嬸嬸病容憔悴卻沉靜。
許是若有所感,三嬸嬸慢慢睜開眼。
她笑道:“小弈。”
蕭弈麵無表情,垂眸指了指桌案上錦盒,“給三嬸嬸帶了一支六百年的野山參。”
“那般好的東西,彆糟蹋在我身上。”
女人咳嗽著,慢慢坐起身。
她很瘦很瘦,顴骨突出,與當年花園裡初遇的美貌女子相去甚遠。
她替窩在床榻裡側的人,溫柔地掖了掖被角。
蕭弈這才注意到,原來拔步床裡麵,還睡著南寶衣。
小姑娘睡得團成一團,細白小手無意識地揪著娘親的衣角,睫毛上還沾著晶瑩剔透的細碎淚珠,大約在睡前哭了很久。
原來頑劣如南嬌嬌,也知道死亡意味著什麼。
“我一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三嬸嬸溫聲細語,“小弈,今後,替嬸嬸照顧嬌嬌,彆叫她像我這般薄命,好不好?”
蕭弈沉默著,慢慢點頭。
春日的夕光,透窗而來。
三嬸嬸的笑容滿足而恬淡,比夕陽更加溫暖。
她俯下身,溫柔地吻過南嬌嬌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