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南寶衣來到宮中暖閣,仔細為她清理身子。
他請來了盛京城最好的入殮師,可是再美的妝容,也依舊遮不住少女麵頰上那些猙獰的傷疤,再盛大華貴的宮裙,也依舊襯不起她過分瘦弱的嬌軀。
入殮師戰戰兢兢跪倒在地:“啟稟大人,民女已經用特殊方法,保存了這位姑娘的身體,大約能維持一個月的時間。至於妝容,民女已經儘力……隻是這位姑娘本身容貌受損,民女已經拿出最好的手藝……”
蕭弈示意她退下。
他抱起南寶衣,親了親她的眉眼。
他溫柔地為少女扶了扶金釵:“我的嬌嬌,一點兒也不醜。”
花格窗外,傳來鳥雀的啾鳴。
蕭弈望向窗外。
陌生的皇宮殿宇錯落,雕梁畫棟。
陌生的宮女太監們穿過幽深的宮巷,其中大約有很多人欺負過他的嬌嬌。
他的嬌嬌,曾在這裡流過血淚,曾在這裡飽受欺淩。
她不愛這裡的。
蕭弈輕聲:“這個季節,錦官城的芙蓉花也已開了。南嬌嬌,哥哥帶你回家。”
深秋時節,大雁南歸。
一騎黑馬囂張地穿過皇宮,追隨著雁群,往南方疾馳而去。
來自後世的南寶衣,一縷生魂附著在蕭弈身邊,下意識回眸。
穿藏藍色煙波紋官袍的俊美大太監,站在高高的宮牆上。
是顧崇山。
恍惚間,有誰奏響了《安魂》。
南寶衣眼前隱約浮現出瀟瀟雨幕和漫山廝殺,瀕死的情人和落魄的皇族,破碎的戰火與溫熱的鮮血……
她記得劍門關那一夜,劍門山中,山雨瀟瀟未歇,暗紫色的華蓋在山風中翻飛,宮燈的火光明明滅滅。
她記得唇紅齒白的大太監,官袍被雨水濺濕,大刀金馬地端坐在圈椅上,低垂眼睫,散漫地拉著胡琴。
琴聲嗚嗚咽咽。
是一曲《安魂》。
似是若有所感,宮樓之上,顧崇山遙遙看過來。
隔著兩世對望。
他的眼神,與後世劍門山中的眼神漸漸重合。
原來當初山中那一曲《安魂》,他祭奠的不是戰死的千軍萬馬,不是破鏡重圓的公主和將軍,他祭奠的,是前世蕭弈懷中,那個醜陋蒼白的姑娘……
黑馬如烏騅踏雪,穿過盛京城的繁華與喧囂,穿過官道上的風月與星辰,也穿過寧靜的田園和山水。
半個月後,他帶著他的嬌娘,回到了昔日的錦官城。
蕭弈推著輪椅,出現在南家祖宅外。
輪椅上坐著的姑娘,打扮嬌豔,眼眸卻始終緊閉。
他俯身,像是害怕她著涼般,溫柔地為她攏了攏膝上的薄毯:“嬌嬌,咱們到家了……”
南家祖宅,人去樓空。
屋簷下的大紅燈籠早已殘缺不全,燕巢空空蕩蕩,獸首門環鏽跡斑斑,透過腐爛的門頭,隱約可以看見宅院裡雜草叢生。
積雪滿園無人清掃,她幼時居住的錦衣閣磚瓦生苔,竹簾泛黃。
枯草地裡半埋著一隻腐爛露骨的小狗,這是她嫁給程德語之前,南寶珠送她的寵物,小狗的屍首瘦骨嶙峋,它孤零零守在這裡,這些年大約一直在等主人回家。
蕭弈好好安葬了小狗,才推開閨房的門扉。
房中遍布灰塵,貴重的東西早就被洗劫一空。
腐爛的床腳丟著一隻破布娃娃,娃娃臉上那貴重的琉璃眼珠卻被人摘去,看起來空洞可笑。
蕭弈記得,這被人弄壞了的娃娃,是她娘親親手為她縫製的,是她年幼時視若珍寶的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