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記》。
南寶衣挑眉。
昔年在錦官城時,也算是玉樓春裡最受歡迎的戲目之一了,寒老板尤其愛聽這個,也曾親自登台唱過。
沈議潮當時還嫌棄寒老板出身三教九流,唱的曲兒都是上不得台麵的豔俗東西,唯獨他清貴高絕出塵脫俗。
可今日,竟也肯舍下名門公子的架子,穿上戲服扮做青衣,也唱起他昔日瞧不起的曲兒。
而他眼中芳華瀲灩,抬起水袖遮掩住半張俊美麵龐,那姿態如少年般幾許深情幾許羞澀,似是瞧見了昔日和寒老板風月情濃的模樣。
南寶衣一時道不清心中滋味兒。
她道:“沈議潮,你這般作為,又有什麼用?回不來的,寒老板也好,昔日你在長安的地位也罷,都回不來的。”
沈議潮像是沒聽見她的話。
他捏著蘭花指,凝視著虛空,像是呢喃自語:“昔年去錦官城時,總嫌棄她出身下九品,殊不知我自己的德行,連下九品都不如……
“如果能夠回到當年,我一定不會嘲諷她不通文墨,一定不會貶低她庸俗低賤……
“她愛聽曲兒,我唱給她聽便是。她想讀書,我仔細教她便是。我也可以像阿兄那樣,勇敢地把她帶到爹娘麵前,勇敢地告訴所有人,寒煙涼,是我沈議潮想明媒正娶的姑娘……”
一句“明媒正娶”,令八尺男兒突然落淚。
他又哭又笑似瘋似狂:“姑母,你害慘侄兒了!什麼門第觀念,什麼高貴低賤,我學那些做什麼?我學那些做什麼?!”
“你說隻要回頭就有退路,可我沒有退路了,沒有退路了!”
他紅著眼睛揮舞水袖,廳堂裡的擺件兒全部被他推倒在地。
滿地狼藉。
南寶衣屏息凝神後退幾步。
她不敢招惹這種狀態下的沈議潮,抿了抿小嘴,終是轉身跑掉。
然而接連兩天,隔壁不停歇地傳來鬼哭狼嚎聲。
“姑母害我!”
“沒有退路了……”
“煙煙,煙煙!”
一句句撕心裂肺的聲音,不分晝夜,尖銳淒厲。
南寶衣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原本不怎麼愛啼哭的阿醜,也被沈議潮吵得整日哭嚎,白胖胖的小臉兒眼見著是消瘦了。
南寶衣終於忍無可忍。
戰爭前一天的黃昏,她頂著兩個黑眼圈踏進隔壁。
滿屋狼藉。
沈議潮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戲服汙濁不堪,潔白的水袖被酒漬染成茶色,臉上的油彩被淚水弄得斑駁不堪,看起來淒豔而落魄。
他把玩著筆墨紙硯,垂著眼睫,嘴角帶笑:“沒有退路了……我終是沒有退路了……昔日名門長安的貴公子,如今成了個廢物,所有人都會瞧不起我,煙煙也會瞧不起我……她一貫瞧不起我……”
南寶衣腦袋疼。
兩天了,這廝念叨來念叨去,反反複複就隻有這幾句,聽得她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她寒著嬌俏的小臉,沉聲:“沈議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