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坐到她對麵,伸手拿起一塊玉兔月餅。
還沒來得及吃呢,就被沈皇後拿筷箸敲了一下手背。
她捂住泛紅的手背,不情願地把月餅放回去:“皇後娘娘,來者是客,我連你一塊月餅也吃不得嗎?”
沈薑眉眼涼薄,朱唇扯出冷笑:“祭祀他的,你吃什麼?”
南寶衣瞟了眼窗台上那隻玉瓶。
她知道玉瓶裡裝滿了紅色丹藥,是先帝生前,拿鮮血為沈皇後煉製的,免得他不在時她受蠱毒折磨,當真是顧慮得十分周全了。
她嘀咕:“活著時不珍惜,死了倒是祭祀上了……人死如燈滅,你在這裡祭祀,人家也收不到啊……”
接收到沈薑冷漠如刀的眼神,她默默閉上嘴。
沈薑這才從匣子裡取出一雙鞋履。
她把鞋履推到南寶衣麵前。
是一雙玄色赤舄,看規製乃是天子穿的。
南寶衣微怔:“皇後娘娘所說的禮物,難道就是您親手為二哥哥做的這雙赤舄?”
沈薑冷淡:“眼力不錯,竟能看出是本宮親手做的。”
南寶衣沉默。
這雙赤舄做得歪歪扭扭,兩隻鞋大小都不一樣,金線繡製的紋路也十分扭曲粗陋,知道的曉得繡的是蟠龍如意紋,不知道的,還以為那繡的是蚯蚓鑽泥巴,連她的繡工都不如。
她看不出來都難。
她虛偽恭維:“娘娘手藝脫俗,自然一眼就能看出。”
“昔年沉浸在仇恨裡,連帶著幾個孩子也恨上了……”沈薑垂眸,為自己斟酒,仰頭一飲而儘,眼尾紅了幾分,“終究是我錯了。”
透窗的月色,清幽如水。
她在月下獨酌,孤單又寂寥。
南寶衣捧著小臉。
感動是一點沒有的。
畢竟她跟了沈皇後那麼久,她知道沈皇後絕非低頭認錯的人,她必定在謀劃什麼。
她笑笑,吩咐宮女拿了赤舄,告辭離去。
步出寢宮,她站在宮簷下,低聲問嬤嬤:“皇後娘娘近日都在做些什麼,可見過什麼人?”
嬤嬤恭聲道:“娘娘近日常常謄抄佛經,說是要為先帝祈福。抄完佛經,夜間無事,便常常坐在您站著的地方,看遠處的宮殿和風景。”
南寶衣點點頭。
她順勢往遠處眺望,看見的卻隻是冷宮森嚴漆黑的殿宇,殿宇下泊著幾盞青皮宮燈,在中秋的長夜裡泛出冷青光暈,形如鬼火。
她好奇:“那邊宮殿,住的是什麼人?”
嬤嬤看了眼:“都是這些年外地世家進獻的美人,先帝不耐煩看見她們待在後宮,便把她們都遷到了冷宮。”
南寶衣“哦”了聲。
她往冷宮外麵走。
月色皎潔,道路狹長,兩側的桂花樹疏影橫斜,前方途經一座池塘,經風一吹,米粒似的金色桂花瓣紛紛揚揚地灑落在水麵上,幽香四溢,沁人心脾。
靜謐的輕風聲裡,突然夾雜了金鈴聲。
南寶衣望去。
穿五彩編織羅襦裙的少女坐在池塘邊,不怕冷地把腳丫子浸泡在水裡,時不時嬌笑著撩起水花,腳腕上係著的小金鈴清脆作響。
餘味連忙護住南寶衣,警惕地勸道:“冷宮裡瘋子多,姑娘彆看了,還是快些回去吧?”
南寶衣點點頭。
她緊了緊鬥篷,正要離開,又瞧見少女身邊放著一盞絳紗燈。
燈火跳躍,絢爛得像是寒夜裡綻放的花火。
那金色的花火,逐漸占據了她的瞳孔。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隱約有人在呼喚她:
“嬌嬌,娘的小嬌嬌……”
溫柔的聲音像是很近,卻又像是很遠。
她仿佛踩在溫暖的金色雲海裡,環顧之時,娘親那張快要遺忘的溫柔麵龐,重新浮現在她的眼前。
她怔住:“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