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而易見的異常自然不會被人略過,雲崖子和張道長都吩咐王家人,有話直說。
管家王懷又是店裡大掌櫃,他朝幾位仙長解釋:“這個荷葉糕,和我們賣給顧客的,餡料不同。”
“彆說老爺在仙逝之前幾年,就已經不做來出售了,就是以前老爺親自操刀的時候,賣給顧客的也不是這種餡料。”
“這個餡料特彆,老爺子隻會做給家裡人吃。”
他又補了一句:“王記糕點種類繁多,皆是獨有的配方,但屬荷葉糕工序最為複雜。誰能把荷葉糕做好,誰就算出師。”
王管家的意思,除了王家自己人,吃不到這種餡料的荷葉糕。
根本不用去分辨什麼細微差彆——和外麵賣的餡料不一樣,誰都能吃出不同。
這就怪了。
陸續疑惑頓起。薛鬆雨給他帶的,明明就和這個一樣。
不同人做的,他不一定能分辨出來細微差彆。
餡料不一樣,顏色味道差彆很大,他再遲鈍,不可能連紅豆綠豆都分辨不出。
“師尊,”他朝絕塵道君請示,“我有些話,想單獨問一下王管家。”
絕塵道君溫熱指尖又輕又慢地撫過精妙薄唇,拂去根本不存在的食物碎屑。
雅音輕笑:“我的阿續想做什麼,為師還能不答應?”
灼熱的觸碰讓陸續心感不適。他微微後仰,不動聲色地避開,轉頭將王管家單獨叫去隔壁。
“我是薛鬆雨的朋友。”陸續開門見山朝王管家道。
王懷點點頭:“我知道,清元節那日,鬆雨和小仙君在一起。當時我也在場,誌專把小仙君迎入王家,傷藥是我吩咐人去拿的。”
沒想到還有這點因緣。
陸續謝過王懷,又說:“我聽鬆雨說過你們的事。”
薛鬆雨和已經逝世王家老爺子,五姑娘,以及還活著的管家和養子,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
“鬆雨時常來買糕點,也給我帶過許多。荷花糕我也吃過。”
王懷細細看了陸續半晌,蒼老卻依舊矍鑠的目光中閃過疑慮,審視,猶豫,最後混雜在一起,化作破釜沉舟的堅毅。
年邁的低沉嗓音緩緩開口:“鬆雨是老主顧,看著誌專長大。誌專叫他薛姐姐。”
陸續點頭。他知道。
王管家繼續道:“鬆雨來買糕點,若是那日她並不急著回山,即便大家這麼多年交情,她也依舊和彆人一樣,排隊等候。”
陸續微微揚了揚嘴角。
薛鬆雨就是這樣,從不拿人情世故做文章。
即便她知曉陸續身上許多丹藥法寶,也從未想過,要從他身上得點什麼。
粗糲的嗓音更加低沉,緩慢而堅定地說著陸續已經猜到,找自己求證的事實:“鬆雨是仙宗的人,不可能一直有時間排隊。”
“若是哪天輪到五姑娘和誌專做糕點,他們會特意給她準備一兩盒。”
所以陸續吃到的王記糕點,是限定中的限定。根本不在外麵的鋪子裡賣。
他吃的荷花糕,是王家自己人吃的那種餡料。
他默然了片刻:“為什麼?”
王懷抬了抬因為上了年紀而耷下的眼皮,再次深深審視了對方半刻。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蒼老目光頓時染上無力的疲憊:“我以前不知道,也是最近,老爺的鬼魂出現後……”
他無奈搖了搖頭:“猜的。他沒告訴過我。”
陸續安靜地看著他,耐心地給予足夠的時間。
王懷沉默了半晌,低聲道:“老爺子一直沒指定下任當家,因為王家有規矩,誰學全了老祖宗的手藝,誰就是當家。”
“可那些人啊,覺得王家有錢了,隻想著爭家產,沒人願意鑽研老祖宗傳下的手藝。他們甚至還想著巴結修士,要改老爺定下的,對所有顧客一視同仁的規矩。”
陸續靜默了幾息,清越的嗓音壓了一絲沉悶:“王老爺子怎麼死的?”
王懷搖頭:“我以前一直以為老爺是壽終正寢。再不濟,是被那群不肖子孫氣死的。”
“可現在,我也想知道。他是不是遭人所害。”
蒼老聲音頓了頓:“王家下任當家一直沒定下來。老爺每年都要考校他們的手藝。一年前,老爺按照慣例,把那些不孝子女叫去,讓他們做荷葉糕,看他們的手藝有沒有長進。”
陸續皺了皺眉:“那一次也沒結果?”
“老爺當時沒說過。後來……”
“沒幾天,他就仙逝了。我一直以為,他們還是沒人學到真傳。直到最近,一個接著一個死,老爺的鬼魂和那個荷花糕的出現。我才發現,老爺的死,可能並非那麼簡單。”
“你沒問過他?”
“沒有。”滄桑渾濁的目光閃出一點乾澀的淚光,“那孩子身世淒苦,自幼乖巧懂事。老爺疼他,我也喜歡他。”
“我想知道老爺究竟怎麼死的。可若真是……仙師,你說,這事該怎麼辦啊?”
陸續嘴角微垂:“他既然選了這種辦法,想必就是想要真相公之於眾。”
王懷沉默。
過了大半刻,他抬眼看向門外。
從這裡能看到王老爺子庭院旁邊的那座高閣。
雖然已經修建了幾十年,因為養護得當,依舊新亮氣派。
襯映出行雲散後,物是人非。
“老爺年輕的時候,就時常帶著我上去玩。誌專小時候,我們也時常上去。”
王懷最後長歎了口氣,滄桑渾濁的眼神又猛然閃出矍鑠輝光,和他的決心一樣堅定:“小仙君,走吧。我們去問問。”
陸續跟著老管家,再次回到王家大廳。
他們從偏廳離開後,部分王家人也跟著離開。如今又被全部召集回來。
廳堂外鳥鳴清脆,一群雀鳥繞樹高飛。
廳堂內一眾人站在木漏的樹影中,麵麵相覷,香爐的青煙繚繞出詭異而脆弱的寧靜。
陸續同四個金丹修士一樣入了座,清豔絕世的雙眸微微眯著,仔細掃視了一圈眼前的王家不肖子孫。
一個王家人用著激動又膽顫的音調,瑟瑟抖抖問向幾位仙長:“可是施咒的人找到了?”
張道長輕笑看向陸續:“聞道友,你的愛徒發現了什麼線索?”
絕塵道君意態悠閒,笑而不語。
陸續默默深吸了一口氣,開門見山問道:“王老爺子究竟怎麼死的?”
王家人驟然一愣。
一些人一頭霧水,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有此一問。
但陸續洞若觀火地看到,有人的神色明顯變了。
“爺爺,不是壽終正寢?”一個王家孫輩不明所以,回了他的話。
大家都知道,王老爺子那幾日感染了風寒。他這個年紀的人,一覺睡下去再也醒不過來,並非什麼奇怪的事情。
清越的嗓音略微低沉:“真的嗎?”
無人答話。
陸續又道:“你們說,王老爺子會不會受人所害,死不瞑目,怨氣難消,所以回來報仇了?”
“胡說八道!”王家人沒說話,雲崖子氣得吹胡子瞪眼。
“凡人什麼都不懂就罷了,你一個修士,難道也不知人死後魂歸天地,不可能有鬼魂作祟?你師父……”
他本想責問聞道友,怎麼教徒弟的。
話還未出口,驟然感覺一股無形的威壓,似如許多把鋒銳利劍,越過肉身直接攻向神魂。
劇烈的挫骨剝皮之痛讓他霎時痛出一身冷汗,剩下的話被割裂在喉間。
“我的阿續在說話,”絕塵道君笑容高貴溫雅,語氣和善,“還望道友不要出言打擾。”
溫文爾雅的神姿和森寒陰戾的靈壓形成鮮明又強烈的反差。
雲崖子全然沒想到過,這個明明看上去和自己相同境界的修士,修為竟然可怕如斯。
他毫不懷疑,自己再打斷他那小徒弟,對方會毫不留情將他如螻蟻一般碾碎。
雲崖子不敢再說話。靜默地龜縮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旁人雖見他異常,卻不知何故。
他不再說話,眾人也不再理會,重新聚焦於陸續的問題。
王老爺子回來索命這一流言,本也鬨得人心惶惶。有不少人曾半信半疑。
然而昨日仙師們言辭鑿鑿,這世上並無厲鬼。死的人是被詛咒所殺。
他們自然相信仙長門的話。
但這無法解釋,老爺子的糕點又是怎麼一回事。
此刻小仙君舊話重提,隻是他的說法,和現在的流言蜚語有些區彆。
“爹被人所害?回來複仇?”王家七女驚詫道,“被誰所害?!”
她剛說完,驟然反應過來。若是爹怨氣難消回來找凶手複仇,那死的幾個兄弟姐妹……
同有頭腦靈活的王家人也想到這一茬,不少人臉色瞬時慘白。
“仙……仙長。”王家八子瑟瑟抖抖說話了,“可你們昨日說是咒術。這……這到底是冤魂作祟,還是被活人所殺。”
“活人。”陸續清音低沉:“但殺人是為了幫王老爺子報仇。”
清絕冷豔的眼梢穿過一眾王家人,落在了一角:“我猜的對嗎?”
作者有話要說:
*1晏幾道《菩薩蠻》
*2賀鑄《鷓鴣天·重過閶門萬事非》
————
誤會小劇場
1.
陸續:師尊收我為徒,是為了讓白月光奪舍重生!!
陸續:我的推理無懈可擊!
陸續腦補能力太強,師尊實在……無能為力。
本書又名《師尊他每天都在生氣》
ps因為全是陸續腦補,所以性彆問題無需在意~
2.
陸續偷偷觀察另一位徒弟:我被彆人家的徒弟比下去了。
師尊:為師隻想要你侍寢,其他都不重要。
3.
陸續問了,師尊也答了,然而兩人根本沒在一條線上。
誤會越來越離譜。
陸續是鐵樹,開花得很晚(。
2月又開始日更六千。
希望姐妹們不要養肥(沒有養肥的,隻有養死的…)
小陸謝謝各位讀者老爺請喝的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