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誌專也回望了他一眼。
他沒理會二位仙長,隻朝陸續說:“我得知了爹死亡的真相,心中充滿怨恨。恨他們,也恨自己。我想為爹報仇,卻無能為力。”
“那段時間,我時常去往城郊的小樹林,找個僻靜的地方,發泄心中的怨氣,尋求內心的片刻安寧。”
他沒說如何發泄怨氣。陸續猜的到,無非是傷害無能為力的自己。
“直到有一天,我碰上了一位偶然路過的仙長。他見我……,便問起緣由。我將事情告知於他,他便傳授了我那道咒法。”
“我用咒法殺了王老一,不過初次接觸法咒,用過一次後,要休息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再施展第二次。”
張道長適時插話:“你以凡人之軀施放高級法咒,必傷自身精血。得修養個一年半載才能恢複。”
王誌專神色平淡看了他一眼,又繼續道:“王老大的死,沒人懷疑。能再次施放咒法之後,我又殺了王家老五。”
“可這時我發現,他們這樣死,我不滿意。”
陸續心中了然:“你想要王老爺子的冤屈大白於天下。”
王誌專點頭:“我在王家的處境,你清楚。沒人理會我,也沒有證據。況且王家已經請了仙長,我擔心那些仙長在王家施個什麼法術,咒法就沒用了。所以我必須得快。”
“可你這樣,”陸續精雕玉琢的眉宇微微一皺,“頻繁施放咒法,對身體傷害很大。”
“我隻想報仇。隻盼能儘早殺了他們。”王誌專的神色平淡而堅毅,同心中滔天恨意相比,性命根本算不得什麼。
“而且,他說的不對。”
“那位仙長在傳授我咒法之時就告訴過我。以凡人之軀施放法術,需用自身精血為引,傷害不可逆轉,並非修養個一年半載就能好。”
陸續驀然一驚:“減壽?”
張道長微微奇道:“我倒是沒料到,這咒法對凡人傷害這般巨大?你明知會折壽,還是選擇使用?”
“我隻想報仇。”王誌專平靜重複了一遍。
陸續默然。
易地而處,若是他自己,也會和王誌專做出相同選擇。
隻要能報仇雪恨,其他都可以置之不顧。
“施過兩次法咒,我的身體已經逐漸習慣。修養不了幾天,便可再次施放。於是我又用了第三次,並且裝成爹的鬼魂。”
王誌專自己謊稱,見到了王家老爺子,又留下自己做的,和老爺子手藝一樣的荷葉糕。
人們一旦有了先入之見,隻要見到白色影子和荷葉糕,即便並未將影子看清,也會覺得那是王老爺子的鬼魂。
鬼魂出現,勢必會有人懷疑,王家人橫死,是不是和王老爺子有關。
然而因為王家的不肖子孫為爭奪家產吵了一年,流言出現少許偏差。
大家以為王老爺子的怨意難平,是因為這群不成器的兒孫。
好在還是有人懷疑——王老爺子冤魂作祟,會不會因為他死於非命。
和老爺情誼深厚的官家王懷,就察覺出了異常。
“懷叔,你是何時發現,這事是我所為?”王誌專看向這個和其他王家人不同,對自己格外關照的老管家。
王懷蒼老低啞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無力:“我雖不知道上次考校的那件事,但我心裡明白,若是王家能有人做出和老爺手藝一模一樣的荷葉糕,那人一定是你。”
“你不找我商量,但我畢竟活了這麼多年,有些事情,仔細想想也能明白。所以我仿照你的說法,也編出一則見到老爺鬼魂的謊言。讓王家人更加相信,老爺的鬼魂回來了,他不能安息。”
他看向陸續:“你看,這不就遇到了願意幫忙的小仙君。”
王誌專處處遭受王家人冷眼,沒人理會他。
於是他設計出王老爺子鬼魂作祟,希望能逼王家老八將他們犯下的惡行自己說出來。
他運氣很好,遇到了陸續。
有陸續這個凡人又敬又畏的仙師幫忙,王家人此刻終於知曉,王老爺子的真正死因。
“誌專,傳授你咒術的那個修士,長什麼樣,還記得嗎?”
剛才聽他說起這事的時候,陸續就起了一個疑惑。
這道咒術並非炎天界常見咒法,偏門,且品階很高,由某個修士自創。
雲崖子和決明道人都是金丹散修,境界已然不低,又在乾元鎮居住多年,他二人都從未見過。
王誌專在城郊小樹林裡,偶遇一個路過的修士,這修士正巧就會凡人也能使用的咒術。
未免太過巧合。巧合到令人生疑。
陸續瞬時想起那個隱藏身份,潛伏於乾天宗的魔修。
他在乾元鎮裡救了受同門欺淩的陳棋,給了他一本魔門心法。
徐婉也說過,據傳有人專挑受欺壓的人,給予功法,引誘他們墜入魔道。
除卻王誌專是凡人這一點,狀況何其相似。
有沒有可能,王誌專和陳棋所遇的,是同一人
——那個以玩弄人心為樂的星炎魔君?
“他帶著兜帽,遮住了眉眼,我未曾見到他的相貌。”王誌專回憶片刻,“他身量很高,聲音聽上去很年輕。”
對於一個僅一麵之緣的恩人,王誌專所知的,隻有這麼多。
陸續朝他點點頭,以示謝意。
這時張道長開了金口:“事情的原委我們都已知曉。你為父報仇,目的已經達到。把咒術的法訣給我看看,我可讓他們都不追究你殺人之過。”
王誌專的嘴角輕微一翹:“爹沉冤得雪,我仍有未竟之事。我不能把法訣告訴你,不過我能讓你看看施法時的情況。”
陸續心中猛然浮現不祥預感:“誌專,你打算做什麼?”
王誌專看向王家老八,平淡的眉目因為決絕的血紅顯出幾分猙獰:“爹的仇還沒報完,仇人還剩一個。”
“誌專!”陸續還未來得及阻止,對方已然發動咒術。
他竟早就做好準備,方才就已在心中默念起咒訣。
一響明明無聲,卻又宛若震徹心扉的巨響直衝耳目。
咒術發動,王家老八驚惶無措的表情瞬時停滯在臉上。一息之間,便已沒了氣。
而施咒者,乍然四分五裂。
鮮血混合著碎肉和白骨,如雨點一般,瓢潑在眾人身上。
王家人被這毛骨悚然的一幕嚇得驚叫連連,呆立在血雨中不知所措。
“彆看。”一席青衫瞬間擋在陸續麵前,溫熱的手指穿過發絲,將他的頭按於胸前。動作溫柔,力勢不容抗拒。
他被人緊緊按在懷裡,除了勁瘦有力的臂彎,什麼也看不到。
清朗嗓音語氣溫和:“阿續,把眼睛閉上,我們先出去。”
陸續沒有閉眼,他並不害怕血腥如地獄的恐怖場景,況且師尊將他牢牢緊鎖在懷,徹底隔絕了他的視線。
但他仍然有了瞬間的恍惚。
並非害怕,隻是為王誌專的死而生出一絲難過。
他被師尊擁著,默默走出大廳。
王家人因為驚嚇過度,仍不停連聲慘叫,王家大院喧嘩一片。
王家上下驚懼交加,自顧不暇,沒有餘力再招呼這幾位仙長。
陸續也無心繼續待在王家。他穿過走廊,同倉惶奔跑的王家人擦肩而過,默默踏出渾水一池的高牆深院。
暖陽高照,東風禦柳,輕絮紛飛。
陸續半垂著眼眸,同絕塵道君並肩而行,走上回乾天宗的山道。
“阿續,”溫言細語含著輕微低沉,勁長手指撫上鬢發,“早知王家一事會令你如此不快,為師就不該帶你下山。”
陸續一怔,迅即抬頭:“我沒事。”
他的消沉,讓師尊擔心了。
精巧薄唇再次揚出賞心悅目的淡笑,正打算說幾句彆的,不讓對方再擔心,也順帶調整心情,使自己走出迷霧的低穀。
話還未出口,前方霎然出現一道身影。
張道長橫擋在山道中央,截住了他們的去路。
他朝絕塵道君抬手行了一禮:“聞道友請留步,在下有一不情之請。”
絕塵道君高雅一笑:“張道友但說無妨。”
張道君笑看向陸續:“聞道友這位愛徒,玉姿絕世,令人一見便心生歡喜。不知聞道友可願意割愛,將他讓給我?”
他怕對方不答應,迅速補道:“二位走的是乾天宗方向,定然是乾天弟子,那也一定知道,和乾天齊名的三宗之一,滄陽宗。”
“我正是滄陽宗門下。”
他仍未詳細自報家門,趾高氣揚的神態無處不彰顯,他在滄陽宗的地位必定不凡。
“聞道友請放心,我可以道心起誓,必定善待於他。他跟著我,決然不會受半點委屈。”
陸續聞言微驚,怎麼又有人想收他當徒弟。
若是像秦時那樣天生道體,根骨曠世的天才,修士們競相爭搶,倒是合情合理。
或者如同決明道人的小徒弟那樣,百伶百俐細致入微,將師父伺候得妥妥帖帖。
他一無卓越天資,不能光耀門楣。二無剔透心思,時常惹得師尊生氣,還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收一個這樣的徒弟,除了比彆人的師父多費心,還有何好處?
作者有話要說:
誤會小劇場
1.
陸續:所謂師尊文學,就是人人都想當我師尊。
看,又來一個。
眾人:沒人想當你師尊,隻想做你道侶。
2.
永遠隻出現在背景裡的星炎魔君:彆問我什麼時候出場,很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