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悅鳥性,清陽濯花林。(*)
晨曦帶來新一日的鳥鳴鶯啼和清新山風。
陸續從沉眠中醒來,眼中映出的,又是那張豐神如玉,倜儻出塵的臉。
昳麗的鳳目專注地看著他,眸光深含曉月星辰。
陸續一直沒忘自己身處的是個師尊文學的世界。
那個不可捉摸,難以領悟,卻又無處不在的天地意誌,大概想方設法引誘他,要他走上欺師滅祖的那條不歸路。
但師尊是他的道標,他的信仰,是他心中神明。
陸續心中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他道心堅定,彆說師尊隻是躺在他身邊,就算躺在他身/下,也絕不會對眼前的謫仙產生任何一點非分之想。
這幾日他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想必也是師尊徹夜不眠地在照顧他。
如今他已經醒來,內傷隻需靜養一段時日便可痊愈,無需勞煩師尊再費心。
陸續支起身,恭敬地朝對方行禮致謝。
俊雅的鳳目霎時浮現一縷冷光。隱忍的情焰暗燃地更加晦暗和灼烈。
“阿續,”冰冷雅音淬染著極力壓抑的暴虐情念,“為師昨日問的問題,你還沒回答。”
什麼問題?
“若為師有需要,你是否願意幫忙?”
陸續心中一震,仿佛又一次遭遇天劫。
師尊沒少說曖昧言語調笑逗弄他。但他身上的溫雅高貴渾然天成,即便輕佻放浪的浮薄之詞,從他嘴裡說出,也不帶一點狎昵之味。
他所有的言行舉止,似乎都是清正高雅的理所應當。
就如現在,師尊口中所說,也是人心中再正常不過的七情六欲。
可若幫了這個忙,即便非他本意,似乎也在朝著孽徒的方向靠近。
師尊文學加上替身文學,天道給他的考驗,為什麼這麼難。
遊離的目光不自覺朝下瞟了一眼,對方隻穿了一件中衣,衣襟未係,半隱半露地顯著緊實俊健的勻稱身姿。
喉結滾動,陸續不自覺咽下一口唾沫。
他該如何逃離這道身後有惡鬼猛獸,身前是懸崖峭壁,無路可走的送命題?!
天道能不能降下九天神雷將他再次劈暈?
“道君,”門外傳來殿前弟子的恭敬稟告,“鳳鳴峰主求見。”
天道沒有降下九天神雷,天道給他降下了九天神女!
陸續心中驟然鬆了一口氣。
昳麗鳳目冷光凜冽:“知道了,讓她在大廳等一會。”
“師尊,弟子伺候你更衣。”陸續急忙起身下榻,態度恭順乖巧。
絕塵道君動作一頓,沉默片刻,回絕道:“不必了。”
雅音讓陸續覺得有點冷。他好像無意中又做錯了什麼,惹師尊生氣了?!
絕塵道君走後,陸續也換好衣衫,後腳來到塵風殿大廳。
鳳鳴峰主正在和絕塵道君說著什麼,方休斜坐在旁邊,將一條腿掛在圈椅的扶手上,神色不耐。
跟著鳳鳴峰主一齊來的,還有歐陽師姐。
她低眉垂首,恭敬站在鳳鳴峰主身後,安靜傾聽二人的談話。
眼角餘光瞥見恭敬站在門外的陸續,鳳鳴峰主主動招呼他:“站門口做什麼,快進來。”
“聽說你醒了,我過來看看。前幾日我來探病,絕塵說你尚在昏睡,不讓我們入房探望。”
她又稱讚了幾句陸續在無儘崖中舉動。
陸續一直護著幾個鳳鳴峰師姐,又舍命引來劫雲,她們都心懷感激。
絕塵道君神色淡然,喜怒難辨,端坐在圈椅上優雅啜茶,也不知是在認真聽歐陽峰主說話,還是根本沒聽。
方休臉上的怒意和不耐,越來越明顯。
過了一會,鳳鳴峰主一邊朝陸續和自己愛徒使眼色,一邊朝絕塵道君笑道:“他二人在無儘崖裡經曆生死,好不容易出來,一定有許多話想說。”
“陸續,你和珊兒去外麵花林裡逛逛。”
陸續半垂著眼眸,看了一眼師尊。
對方不置可否。
得了師尊默許,陸續領著歐陽珊出了塵風殿,雷劫渡到一半,他就不省人事。後來又發生了些什麼,他的確想問問。
二人漫步在華林間,說起那兩天三夜的劫後餘生,歐陽師姐百感交集。
“師尊他們破開界壁之後,大家都安然離開了無儘崖。當時就有人將盛飛的事告訴了幾位峰主,他們很快在山林裡抓住了盛飛。”
“峰主們召開了一次宗門大會,商量善後。受了傷的同門應該都回峰養傷。那些沒事的人,又回了太清穀繼續試煉。其他,就沒什麼了。”
此事已畢,一切重回正軌。
她又歎道:“那日你渡劫,看得我心驚膽顫。幸好絕塵道君及時趕到,替你扛下後麵所有天雷。”
“無儘崖裡靈氣受限,當時情況危急,沒時間再布法陣。即便道君境界高深,硬抗三十道天雷,想必也會受傷。”
“我師尊拿出混元傘幫他,可惜法寶在無儘崖裡的威力隻剩一成,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陸續心中瞬時大震。
他昏迷之前,知道師尊替他承受了一道天雷。可他沒想到,接下來所有的天雷都是師尊幫他抗下。
師尊對此隻字未提,也沒人告訴過他。
以血肉之軀硬抗天雷的滋味他受過,才六道就幾乎要了他的命。
師尊替他扛了後麵三十道,其痛楚可想而知。
他心中瞬間生出滿腔愧疚。這麼重要的事,為何現在才知曉。
師尊又救了他一次,如此深恩,此生難以回報。
“師弟,你們在這。”一聲平淡,但能從中感受到隱約殺意的聲音打斷了陸續的思緒。
秦時忽然出現在身後,叫住二人。
歐陽珊朝他行了一禮:“秦師兄。”
秦時淡漠瞥了她一眼,端著君子如水的平穩語調,朝陸續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你二人不應單獨走在此處,免得引起彆人的閒言碎語。”
陸續心中不以為然。
他和歐陽師姐得了師尊和鳳鳴峰主同意,才出來散步的。兩人就聊了會天,又沒做什麼偷雞摸狗的事。
修士們一心向道,乾天宗沒那麼講究男女大防。
秦時究竟是從什麼地方挖出來的老古董?
若隻因為散步聊天,就被有心之人造謠中傷,損了歐陽師姐清譽,謠言澄清不了,他認下便是。
怎麼都輪不到秦時擺出師兄的架子,教訓他禮義廉恥。
他冷漠回了一句:“師兄教訓的是。”垂眸不再理會。
秦時心中升起一股隱痛。
師尊在和鳳鳴峰主議事,讓他來找這二人。
他見到陸續和彆人走在一起,覺得十分刺眼,心火頓生,說話的語氣也重了幾分。
沒想到讓陸續生氣了。
可他就是不想見到陸續和彆人獨處。
他隻想對方站在自己身旁,二人攜手信步,漫步花林。走到寂靜無人之所,他就將對方溫柔攬入懷裡,在瓣花飛雨中深入心中桃源,肆意放縱,縱情掠奪。
他捏緊了半掩在長袖下的拳,強壓心中洶湧情念:“走吧,歐陽峰主要回去了。”
三人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塵風殿。
一路無人說話,空氣中凝結著霜凍的寂靜,隻有飛紅花雨飄落出風的聲響。
陸續回到塵風殿,絕塵道君不留客,鳳鳴峰主很快領著愛徒離開。
“師尊,”陸續滿懷愧疚,為對方替他扛下天雷一事道謝。
大恩不言謝。他嘴拙,說不出多少花言巧語,哄師尊開心。
但師尊對他的恩情,他都牢牢記在心裡,願用性命償還此恩。
方休毫無坐相地將腿踩在椅子扶手上,眉心緊皺,眼中閃過陰戾寒光。
難怪。
他一直想不通,心胸狹窄,心眼比針眼還小的聞風,為何會突然同意歐陽擬歌探病,還準許陸續和鳳鳴峰的女修單獨去花林裡散步。
此前幾天,彆說不準歐陽擬歌入房,聞風將陸續霸占在自己房裡,連他都沒辦法進去看上一眼。
他在這裡耐著性子聽了半天聞風和歐陽的談話,也沒聽出個所以然。沒想到這隻老狐狸竟打著這麼卑鄙的主意。
天雷一事聞風沒對陸續說,他也沒說——因為這他娘的根本不是個事。
他們都是快摸到化神門檻的人,經曆的雷劫數不勝數。劍修鍛體,元嬰破境的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都是肉/身硬抗。
否則也不會有這一身強悍修為。
區區金丹期的雷劫,打在身上就跟蚊子叮了一下,不但不疼,還不會癢。
那些沒達到元嬰境界的修士,根本領會不到,一個境界之差,實力是千倍萬倍的差距。
還當和自己一樣,受幾道天雷就是九死一生的大事。
螻蟻怎麼能理解天神的強大。
聞風自己不說,卻刻意製造了一個機會,讓陸續從彆人口中聽到此事。
微不足道的小事,瞬間成了令人感恩戴德的大事。
陸續本來就對聞風盲目信任和崇敬,如今又添上震天撼地的一筆,聞風在他心中地位,更加不可撼動。
他再怎麼朝陸續解釋,聞風不懷好意,彆有用心,陸續絕不會信。
他一定得另想辦法,剝下這隻狐狸皮,讓陸續看清聞風陰險狡詐的真麵目。
***
陸續因為受傷,住入塵風殿,即便傷好,他的那間小竹院再也回不去了。
絕塵道君以那裡陣法薄弱,擔心以後再次遇險為由,在入住在塵風殿這段時間,將他為數不多的所有家當全部搬入塵風殿中。
他往後自然住在塵風殿,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連話都不必刻意多提一句。
這件事不大不小,可無論師尊,師叔或師兄,都不會再準他搬回去。
說過一次,被眾人異口同聲反對之後,他也不再提起。
隻是他據理力爭,或是說沉默固執地自己挑選了一間空房。
怎麼能一直睡在師尊的臥房裡。
他的傷隻需靜養,不必師尊再費心照顧。
況且師尊房裡的安神香,他十分不喜。
他習慣淺眠,能隨時察覺到任何風吹草動,才能心安。安神香讓他神思渙散,一睡便人事不省。
不但不能睡得安穩,反而更難安心。
塵風殿內是絕對安全,可若喪失敏銳的警覺,往後在外時怎麼辦。
他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塵風殿,永遠不出門。
……至於師尊,陸續想起了之前在王家那一夜,對方的反常。
師尊多半需要安神香助眠,否則他會想起心中明月。相思蝕骨,心情自然不悅。
陸續搬入塵風殿後,薛鬆雨就沒辦法再來找他。
她身份低微,絕塵道君的居所,不是她能進的地方。
陸續為此悶悶不樂了幾天。
好在師尊對他一向縱容寵溺,很快就同意,他可以每隔一段時間,去一次深木林。
那日和薛鬆雨,於興分彆的當晚,他就進入了太清穀,到現在已經三月有餘。
期間傳訊報過平安,沒再見過麵,許多事情不方便細說。
如今總算傷愈,師尊準許他外出,一大早,陸續就離開了陵源峰。